一半傻的是女人。但故事永远是故事,听过了,就忘了吧。你是顶天立地的皇侠轩辕奉天,根本无须为这样的故事而耿耿于怀,一切都只是一阵风,喜欢也罢,憎恶也罢,风吹过了,就什么也不会留下……
轩辕奉天怔怔在站在那儿,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可思议,让人无所适从。
第七章 孤绝无相
武林一大盛会洛阳剑会的历史出现了惊人的重复:四十五年前洛阳剑会百余名剑客悉数被杀,成为当时武林四大奇谜之一。四十五年后的今天,洛阳剑会再度成为血腥屠场。
虽然这一次亡于洛阳剑会的中原剑客的人数少于前一次,但倍受江湖中人尊崇的“武林七圣”之一古治被害,这足以震惊整个武林。
很快,诸般传言迅速传遍江湖。
据说这一次洛阳剑会中夺得剑魁的竟是牧野静风之子牧野栖!
据说幽求亦在剑会中出现,但最终却生不见人,死未见尸。
据说洛阳剑会中被杀的人除了江湖中人外,竟还有禁卫军和大内侍卫,只是他们皆已乔装改扮。
种种传言,不一而足,一时间江湖中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而传言之所以能让世人热衷于它,正是因为它半真半假,亦真亦假。
这次洛阳剑会中侥幸存活的中原剑客寥寥无几,而这几名侥幸活了下来的人多已身受重伤,人们更难通过他们对传言一一印证。事实上,即使他们印证了某件事实,无须多久,这个事实又会成了传言。此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
除了神秘的牧野栖之外,思过寨的范离憎是唯一全身而退的中原剑客。
对于身为范书之子的范离憎忽然成了思过寨中人,江湖中人皆大为愕然。
种种传言当然也传到了黑白苑。
黑白苑的“若愚轩”。
天儒老人缓缓来回踱步。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是天儒老人熟悉的脚步声,未等那人进入,天懦老人已先问道:“可有栖儿的消息?”
进来之人正是天儒之仆卜贡子,他恭声道:“少主人的确成了洛阳剑会的剑魁。”顿了顿,又道:“这儿有他的一封密信,请主人过目。”言罢将信笺双手递上。
天儒老人当即拆阅,他的目光匆匆扫过,一向十分冷静的他,这时脸色突然变了,显得格外凝重。
信上只有一行字,而且书写得极为潦草,显然是在焦虑紧张之时所写。
“师父,速速转告悟空前辈,枯智前辈的身分已经暴露!”
东海断归岛。
气象恢宏的无间殿。
容樱一回断归岛无间殿,未等她稍作休息,就有人匆匆赶到,说要面见宫主。
来者鼻高目陷,身躯高大如山,极为悍勇,正是风宫玄流君火宗宗主鲜于皆安。此人刀法与中原武学大相径庭,邪异霸道,风宫玄流与武林正道对峙五年,死于鲜于皆安刀下的高手不计其数。
容樱见来人是鲜于皆安,即令下人退后。
鲜于皆安纵然邪霸凌人,但对容樱却不敢有半丝不恭,他恭声道:“宫主,滑幺不顾太阴宗宗主的安危,欺上隐下,混淆视听,以至于让太阴宗宗主得以前赴洛阳,至今下落不明。依属下之见,此人罪已致死!”
容樱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道:“太阴宗宗主的话,滑幺敢不从么?即使要杀他,也不必急在一时。”
“是。”鲜于皆安又道:“还有一事——守在药鼎山的人已悉数被杀!”
容樱目中寒光倏闪,她冷冷地道:“战魔甲是否有了差错?”
鲜于皆安不安地道:“战魔甲已不知所踪!”
“此事除你之外,还有谁知晓?”
“属下是亲自前去洞中查看的,战魔甲失踪之事,属下尚未对任何人提及!”
容樱微微颔首,脸色阴晴不定,良久方道:“有没有探寻到战魔甲的下落?”
“属下知道此事关系重大,若是惊动太多的人,只怕会有所闪失,故只能暗中追查,但属下亲自挑选出守在药鼎山的弟子悉数被杀,已无迹可寻。”
“无迹可寻?”容樱冷冷笑道:“只怕未必!”
她的目光变得深邃而阴冷,纵是悍勇霸道如鲜于皆安,与之相光相遇,仍是不由心泛寒意。
“呜……”
警号声倏然在断归岛上空响起,惨厉的警号声让人心神皆震。
容樱一字一字地道:“看来风宫已属多事之秋!”
她的神情反而显得异常冷静。
是的,她这一生中经历的惊涛骇浪太多太多。
不等容樱吩咐,鲜于皆安立即道:“宫主,待属下去查个明白!”言罢即匆匆高去。
这时,警号声已止,断归岛又恢复了原来的沉寂和与肃杀。对于断归岛的防卫,容樱有足够的信心。
她在大厅中央的交椅上坐下,静候鲜于皆安的回复。
不多时,鲜于皆安匆匆返回,他的神情有些古怪,似乎刚刚经历了一件异乎寻常的怪事,容樱不由心中一动,她的目光落在了鲜于皆安怀中抱着的一只木盒上。
鲜于皆安单膝跪下,双手高捧木盒,道:“宫主,断归岛三里之外出现了一艘船,船身呈现乌黑色,船上只有三人。已有宫中弟子分乘五艘小船将之团团围住,乌船上有一人却取出此木盒,说是要将此物转交给宫主,只要宫主见了木盒中盛装的东西,就必定会去他的船上与之面晤!”
容樱皱了皱眉头,沉声道:“你打开木盒看看吧!”
“是。”
鲜于皆安退出数步,方将木盒开启。他担心木盒中暗隐机括,故退开了数步,以免对容樱构成威胁。
木盒开启,鲜于皆安定睛一看,神色大变。
只见木盒中赫然有一管泛着幽光的笛子,以及一块玉佩。那笛子竟是风宫神器骨笛。
容樱身躯一震,霍然起身——鲜于皆安极少见容樱如此喜怒形于色,忙道:“也许这管骨笛亦与前次所得的那样,未必是真品。”
容樱断然道:“无须多说,我必须会见此人!”
言罢,她的身形倏然化作一道虚影,掠空而出,其速之快,纵是鲜于皆安这样的绝顶高手亦难辨其形。
容撄虽不能立即判断出那骨笛是真是假,但仅凭那块玉佩就足以让她震愕不已。
她一眼就认出那玉佩是幽蚀之物,玉佩是她在幽蚀年幼时便让其佩带的,已相随了幽蚀数十年。
若是那管骨笛是真的,那岂非说明那前来断归岛的不速之客与幽求、幽蚀皆有关系?
风宫白流无天行宫。
自风宫白流的彭城行宫、江南行宫失陷后,牧野静风已久未见笑容。
此刻,他却是心情愉快,面带笑意。他的情绪感染了他人,让禹诗、炎越等人暂时少了些压抑、敬畏之感。
牧野静风把玩着手中的“纵横剑”,对恭立于身侧的牧野栖道:“先前为父对你的种种布署尚有些疑虑,没想到最终你不但平安返回风宫,更成了洛阳剑会的剑魁!哈哈哈……如此一来,无疑可大长我风宫威风,让与风宫作对的大大小小的门派心生敬畏!”
禹诗亦道:“最妙的一着无疑是少主针对容樱老妖婆所设之计。事情果然不出少主所料,老妖婆为了防止秘密外泄而将其替身击杀了。”
牧野栖淡淡一笑,道:“让容樱杀了她自己的替身,只能算是略有收获,我所希望的,是让容樱对枯智心生疑虑,并最终除去枯智!”
牧野静风道:“栖儿,你是如何推断出老宫主被杀之谜?以及容樱与幽求之间的种种关系?看得出容樱已相信泄露她秘密的人就是枯智。而事实上白流与枯智向来犹如水火,更不用说枯智会向白流透露此事了。”
牧野栖道:“这其中也没有太多的玄奥,只是以人之常情推测而已。容樱对幽求的处处维护,我已亲眼目睹。此计的关键在于不可直接说出向我白流泄密的是枯智,而是要留下一条不易察觉的线索,让容樱能够推测出这一个虚构的事实。如此一来,对方就会对此深信不疑!”
顿了顿,又道:“枯智身为玄流智囊,多年来为风宫玄流出力甚多。这一次即使容樱不取他性命,至少可以使她对枯智心生戒备,从此他们再难齐心协力,这对我自流无疑大为有利!”
牧野静风道:“但愿容樱会在盛怒之下杀了枯智,那时我等就可借机一统风宫!”
容樱乘坐一艘快舟离开断归岛,向海中驶去。此船为容樱的座船,船身虽不甚宽大,却结构奇特,船上共有十二名最为出色的水手。
快舟如飞,三里之距转眼掠过,远远望着前方有五艘小船将一艘漆黑的船只团团围住,容樱即刻下令减速,快舟在水面上凭着惯性继续向前滑行,那五艘风宫玄流的船只见容樱竟果真亲赶赴不速之客的约会,皆愕然失色,立即移开船只,为容樱那艘快舟让开一条通道。
客樱所乘的快舟与那艘乌黑船只相距十丈之处停了下来。
乌船上的三人皆在船舱中,容樱沉声道:“来者何人?为何不现身相见?”
“哈哈哈……”笑声方止,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自那艘乌船船舱中传出:“容樱宫主,你果然来了。”
“没有人敢在我容樱面前故弄玄虚!阁下者不想葬身此处,就交出我儿幽蚀!”容樱胜色阴沉,眼中有着惊人的杀机。
“容樱宫主,你所关心的难道只是你的儿子么?”
容樱眉头微微一跳,缓缓地道:“你应该明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绝非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一个人的秘密被太多的人知道,亦是一件很不妙的事情。”那低沉浑厚的声音道。
容樱沉吟不语,半晌方对所有的风宫玄流属众道:“你们全部退回岛上吧。”
没有人敢违抗容樱的命令,很快,五艘船只皆返回断归岛,连容樱那艘快舟上的十二名水手亦分乘那五艘船只一并返回。
“容樱不愧为容樱,果然胆识过人,难怪能凌驾于千百风宫男儿之上!”
“废话少说!为何你一直不敢露面?”
“其实见不见本人并无区别,你应该听过‘此我非我,扑朔迷离’的说法吧。”
容樱心头大震,她神色凝重地道:“你是天罪山化身万千的孤绝无相?”
“不错,我就是三藏宗大宗主孤绝无相!”
世间又岂会有以“孤绝”为姓的人?
只是既然有以“幽”、“水”为姓的人,那么有“孤绝”此姓亦不足为怪。
因为,他们本就是不一般的人,他们似乎将天下所有炎黄子孙视为敌人,他们的姓氏亦自成体系,与神州炎黄子孙的姓氏截然不同。
容樱冷叱道:“风百与三藏宗同为战族子民、你竟敢挑起内讧?况且三百年前的战族血盟中,战族共推当时的风宫宫主为战族之皇,风宫自是理所当然成为战族宗主,你今日的举止,有没有将战族血盟放在眼里?!”
“哼,三百年已过,世事变幻万千,风宫如今四分五裂,朝不保夕,已与其地位毫不相称!何况五星逆行之时将至,战族一雪千年耻辱的时机己到,重聚战族血盟之事已迫在眉睫,战族之皇自应由战族强者继任!”
容樱哈哈一笑,道:“孤绝无相,听你此言,莫非你自信就是战族的最强者?”
这时,孤绝无相方从乌船船舱中走出,立于船头,与容樱遥遥相对。
此人高大伟岸,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与几夫俗子迥异的气质,渊亭岳峙,虽是一袭布衣,却有着一股让人难以正视的威压。
他赫然是都陵、“足剑”的师尊!
原来,都陵、“足剑”的师尊,亦即三藏宗大宗主孤绝无相!正因为如此,当申屠破伤为夺血厄剑攻袭思过寨时,“足剑”与申屠破伤一同出现在思过寨。
孤绝无相极为自负地一笑,道:“我孤绝无相当然是战族最强者!”
容樱不屑地道:“事实如何,战族血盟时自可见分晓!”
孤绝无相道:“我送上骨笛与玉佩,是要告诉你,在战族血盟召集之日,风宫玄流必须拥戴我孤绝无相为战族之皇!”
容樱终于明白了孤绝无相的真正用意。
她面寒如冰地道:“若是本宫不答应又如何?”
孤绝无相道:“你没有理由不应允,幽蚀是你的儿子,幽求是你的情人,大概你还不想让他们双双送命吧?但本宗主绝不会亲自取他们性命,只是据本宗主所知,幽蚀、幽求两入之间仇隙极深,本宗主会让他们自相残杀,到时候不知是父亲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还是儿子杀了亲生父亲!容樱宫主,你又作如何猜测?”
容樱的脸色有些苍白了,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无形杀机迅速弥漫开来,遍布四周,快舟周围数丈内的海水忽然如同沸水一般翻腾不已,情形诡异骇人。
她一字一字地道:“你已没有机会活着离开此地!”
孤绝无相神色平静地道:“你不该心存‘以武相试’之念。以本宗主的真正实力,即使公平挑战,亦能成为战族之皇。我之所以这么做,是不想为决出战族之皇而有太多的伤亡,那必会有损战族力量!”
容樱一言未发,双掌徐徐上扬。
无形气劲随着掌势而起。
本是风干浪静的海面上忽然有微风生起,无形之风以不可捉摸的轨迹在虚空中飘忽闪现,并越来越强烈,很快风声如啸,形成了强大的气旋。
天地变色,云雾聚合。
“轰”!
巨响声中,两船之间的海水被气旋所牵带,突然澈起二丈多高的巨浪。
容樱双掌倏然圈送,空前强大的内家真力汹涌而出。
一声惊天暴响,海浪被击得粉碎,化作漫天星雨。
就在那一瞬间,容樱疾掠而出,穿入漫天飞雨之甲。
刹那间,她的身形凌空急旋,漫天飞雨受其惊世气劲牵动,立时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以铺天盖地之势向孤绝无相疾袭而去。
风声如鬼哭神号,海水浪涛汹涌,浊浪滔天,一招之下,已有吞天灭地之势。
无孔不入的劲风划过虚空,竟犹如有兵刃破空,咝咝有声,刹那间仿若有千刀万剑铺天盖地般噬向孤绝无相。
这正是“风魔诀”的惊世力量!
肃杀之风,无迹可寻,无形可辨,杀机万千!
孤绝无相能否在这旷世强招之下全身而退?
第八章 智魔圣心
断归岛上的风宫玄流弟子一直在焦虑地远望三里开外的那两艘船只。不过,他们并没有太多的不安,因为他们相信容樱的惊世武学足以傲视天下。
眼见三里之外的海面上突然风起云涌,浊浪滔天,风宫玄流弟子皆兴奋莫名。
他们知道那定是容樱以其生平绝学“风魔诀”对敌,对于风宫镇宫绝学,他们有绝对的信心。
虽是相距三里之遥,但惊天地、泣鬼神的汹涌海啸声仍是清晰可闻,只见那边海浪澎湃,而数十丈开外却风平浪静,实为奇象。
倏地,一声惊天动地般的巨响过后,一切归于平静。
平静得有些诡异!
风宫玄流弟子见三里之外的海面归于沉寂,立知战局已定。
孰胜孰败?
倏地,有人低声惊呼:“那艘黑色的船只离开了。”
闻者皆惊,定睛一看,果真如此。
——这岂非预示着败的人是容樱?
立即有两艘快舟如离弦之箭般从断归岛划出。
远远地,他们看见容樱伫立在船头,不由暗松了一口气,容樱的快舟结构独特,足以抗拒惊涛骇浪。
虽然有两艘船向容樱靠近,但她却始终未转身看一眼,两艘船上的玄流弟子心中不由忐忑不安,惊惶失措地道:“宫主……”
容樱终于转过身来,扫了他们一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然道:“回岛。”
断归岛天符楼底层。
在戒备森严的一间屋子里,只有两个人:容樱与枯智。
此时,容樱脸上的一惯平静已荡然无存,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中更有怨毒之色!
她声音有些低哑地道:“枯老,风宫镇宫绝学‘风魔诀’是否真的有秘笈传世?”
枯暂深深陷下的双目微启,道:“‘风魔诀’的确有一部秘笈。”
“如此说来,那部秘笈如今是在白流群逆手中?”容樱道。
枯智微微点头。
容樱忽然咬牙切齿地道:“幽无尊那老鬼好不阴毒,没想到他已命归九泉,仍能害我!”
她的眼中闪着如毒蛇般的光芒,疯狂而怨毒。
枯智心中“咯登”一声,容樱这种目光对他而言,印象太深刻了。
四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容樱与他密谋对付幽无尊时,他在她的眼中便看到了这样的光芒。
在她逐出牧野静风的祖母——牧野笛之母时,他在她的眼中也看到了这种光芒。
但他却只有恭敬地道:“宫主息怒……”
容樱正视着他,道:“枯老,你可知幽无尊当初如何待我?他假意传我‘风魔诀’,其实传给我的‘风魔诀’有所残缺,根本无法将‘风魔诀’的绝世威力发挥至极限!”
说到这儿,她的呼吸略显急促,脸色更为苍白,半晌方又道:“他如此老j……巨滑,始终……没有完全信任我。”她说得极为缓慢,缓慢得让人吃惊。
枯智忽然道:“宫主,你……是否受伤了?”
容樱身躯微微一震,立即断然否认道:“没有。”随后面无表情地道:“枯老此言何意?”
枯智道:“属下只是听宫主说习练的‘风魔诀’有所残缺,方斗胆相问。因为越是玄奥莫测的武功,就越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容樱目光一闪,道:“枯老果然独具匠心,所知甚多。”
枯智忙道:“不敢,属下知道宫主智谋绝世,任何人都不能与宫主相比,所以属下也就不怕在宫主面前露拙了。”
容樱将枯智的言行神情前前后后迅速回忆了一遍,当下道:“我要在天符楼三楼独处一日,试着将‘风魔诀’残缺之处弥补起来。你要让人好生守护,宫中事务,就由你及两位宗主暂且代为处理即可。”
枯智心中略感有些意外,却仍是不假思索地道:“属下谨遵宫主令谕!”
容樱点了点头,转过身向外走去。
枯智脸上出现了复杂莫测的神情。
容樱离去之后,他在一只蒲团上盘膝而坐,双目微闭,双手交叠于膝上,似乎已无思无虑,如老僧入定。
多少年来,他就在这种静坐中度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仿佛这就是他永恒的生存方式。
一个能在这种独自静坐中度过如此长的岁月之人,一定是一个极有耐心的人。
事实上,枯智的确是一个有着惊人耐心的人,他深深地知道,在这种无声的日子中,其实暗藏着一个惊人的秘密。
尽管他在风宫玄流的地位极高,但寻常玄流属众与他谋面的机会却极少。
也许,孤寂是世间最可怕、最难以忍受的,因为它吞噬的不是人的血肉躯体,而是人的灵魂。而在漫长的孤寂中生活过的人,必然有着超越常人的敏感。
因为,他更多地是用心去感知外界的一切,而非聆听。
看似沉寂如石的枯智此刻心中却是思绪万千,一个个念头闪过他的心间。
“她究竟有没有受伤?”
“为何幽蚀下落不明,她却如若无事?”
“在海面与她一战的人,究竟是何方高手?”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哨然滑过,在这间地下室中并不能看到外面的天空,但枯智却能凭着不可思议的直觉,感觉到黄昏的降临。也许这与他数十年如一日地静坐于地下室中不无关系。
过了一阵子,屋内渐渐变得昏暗了。也就在这时,有短促而尖锐的鸟鸣声传入室中,枯智双目倏睁,他的眼睛在一片昏暗中熠熠生辉。
他站起身来,在光线黯淡的地下室中默立了片刻后,毅然走出了地下室。护守天符楼的精锐好手齐向枯智施礼,枯智只是微微颔首,其中一人在他身后恭声道:“枯老,是否需要人随行?”
枯智道:“不必了,宫主在天符楼静休,你们要好生守护,不可让宫主受到丝毫惊扰。”
那人恭然应“是”,随即重新隐入天符楼阴暗不显眼的角落里。
枯智离开天符楼后,朝归断岛西向而行。断归岛西向设有“观天台”,“观天台”在西方一开阔处,仰望星空,一览无遗。枯智除了在天符楼地下室静坐外,偶尔也会在“观天台”观摩天象。正因为枯智能洞悉天象玄机,所以他在风宫玄流中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与作用。
也许是因为白天孤绝无相惊扰后,断归岛的防卫力量大概已集中于岛屿四周,在断归岛核心地带反而防务疏松,一路上,枯智并未遇到多少玄流弟子。
夜空中,那短促而尖锐的鸟鸣声又响了起来,此刻枯智正穿行在一片高大茂盛的松林之中,他忽然停下了脚步,静静立于林间,屏息凝气,刹那间,灵台一片清灵,周遭一切声音都清晰入耳,却并不嘈杂。
枯智静立了片刻,忽然有了奇怪的举止。
他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拨开木塞,随即将瓷瓶中之物倾倒于自己的衣襟上。
黑暗中,无法看清瓷瓶中倒出来的为何物,也未听见任何声音,想必应是水状之物。
做完这一切,枯智继续前行,但脚步却明显放慢了许多。
“噗噗噗……”林子上空忽然传来了鸟儿振翅的扑击声,枯智眉头微微一挑。
几乎就在同时,一只夜鸟在夜色下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穿过松林,射向枯智,临近枯智时,双翅一敛,准确地落在了枯智的肩上,发出低沉而短促的鸣叫声。
此鸟身子并不甚大,羽色幽暗,双翅收拢后,体形犹如纺锤,在鸟的爪子上,赫然系着一只小竹管。
枯智迅速解下小竹管,从小竹管中取出一卷纸团,那鸟低声鸣叫后,双翅一振,已如箭般在密林中穿飞,瞬间消失无踪。
枯智将纸团拢在手中,继续前行,似乎方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半个时辰后,枯智从“观天台”返回“天符楼”,进入幽暗的地下室中。
他对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纵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他也能准确地判断出室中一切摆设所在的位置。
数十年来,枯智一直孤身独处,很少让人伺候他。事实上他几乎没有什么需要他人伺候的事,枯智一向只吃粗茶淡饭,从没见他饮过酒,与断归岛的奢华形成一个十分鲜明的反差,枯智的生活几近于清苦。
那个纸团仍握在他的掌心,按照常规,他应点亮油灯,看一看纸团中究竟写了什么。
但,自从枯智跨入门内的那一刻起,他便一动不动地立于黑暗中,似乎突然间他已化作一尊无声无息的石像。
室内一片死寂!
枯智的心却渐渐提起,他的身心仿佛承受了极大的压力,因为在跨入门内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室内隐隐有一丝异乎寻常的气息。
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生活在这里,纵是有极为微妙的变化,亦足以被他敏锐地捕捉到。
更何况此刻充斥室内的是比杀气更为可怕的——死气!
杀气是尖锐的,而死气却是无孔不入,那是一种可以在瞬息之间摧毁人的斗志的绝霸之气。
修为稍弱者面临这比惊人杀气更为可怕的气息时,无疑将斗志全无,心胆俱裂。
枯智一动也不动。
他知道在黑暗中隐有一个绝对可怕的对手,以至于在这个本应为他所熟悉的空间,他竟丝毫没有占尽地利的感觉。相反,在跨入门内的一瞬间,他便蓦然感觉到自己步入了一个必杀之局。
对手藏于黑暗之中,杀机却无处不在,充斥了每一寸空间。
能够数十年如一日孤寂静坐的人,他的冷静绝对是很少有人能够企及的,但此刻枯智的手心却有冷汗渗出。
最让他心惊的不是隐身于黑暗中的对手的武功,而是在这戒备森严的断归岛最核心处,怎会有如此可怕的对手?
倏地,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顿有所悟,心神大震,脱口道:“是你!”
就在他的话刚出口的那一瞬间,一股空前强大的气劲已以灭天绝地之势席卷而至。
对手趁枯智心神震愕的那一瞬间发动攻击,实是高明至极。
枯智不敢怠慢,立时将自身修为提至极限,向那股空前强大的气劲疾迎过去。
两股惊世力道悍然相撞,顿时爆发出一声可怕的巨响!劲气横溢,以青石相砌的墙壁再也无法承受这股气劲的冲击,轰然倒塌。
枯智只觉胸中气息一滞,如受重锤闷击,他的身形立即顺势向后倒飞,去势极快,立时将身后的门框撞得四碎。
枯智未作丝毫停滞,单掌顺势拍击侧墙,身形更快,仿若有一根无形的绳子在牵引着他的身躯反向倒掠。
天符楼地下室甬道曲折,但枯智却极为熟悉,他的速度快不可言,身形如电,仿若在天符楼地下室穿掠的旋风。
就在他离入口处不过数丈远时,倏闻一个嘶哑的声音传来:“枯老,如此行色匆匆,所为何事?”
是君火宗宗主鲜于皆安!
鲜于皆安在入口处叉手而立,背插那把曾杀戮无数的“火冷刀”,刀身狭长,通体赤红,邪气逼人。
他立身于入口处的台阶上,居高临下望着枯智,一脸骄横霸气,这是他面对枯智时从未有过的表情。
枯智顿知鲜于皆安在此出现并非偶然,而是要将他拦截于此。
身形略停,身后已有衣袂掠空之声响起,一个身影快如无形之风,飘然落在他身后三丈开外。
枯智顿时身陷困境!
“枯智,你已没有机会再见天日了,因为此处就是你的葬身之地!”枯智身后那人道。
“果然是你。”枯智道。此人的声音对他而言太熟悉了——他身后的人赫然是容樱!
“原来你根本没有受伤。”枯智又道。
“不错,我只是要让你放松警惕而已。数十年来,我一直视你为心腹,没想到最终连你也敢背叛我!”容樱的声音极冷,冷若千年玄冰,那股寒意足以穿透人心。
枯智缓缓转身,终于看到了容樱,容樱的眼中有惊人的杀机!人世间最不可忍受的也许就是背叛,而自信自负的绝世高手更难以容忍他人对自己的背叛。
在他们心中,所有的一切必须以他为中心,一切都应在他的运筹掌握之中。
枯智曾猜测容樱已受伤,但容樱却予以否认了,正因为她否认了,枯智反而更坚信容樱的确已受了伤——而这正是容樱所要达到的效果!
洛阳之行,使她对枯智已起了疑心,所以枯智的一举一动其实已在她的严密监视之下,枯智在树林中所做的事,自然也没能避过她的耳目。由这一点,足以证明枯智的身上隐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方才容樱与枯智一拼之下,已感觉到枯智的武功之高,尚在她的意料之外,这显然是因为枯智一直有意隐藏了自己的武功修为所致,这使容樱更添恨意。
她寒声道:“知道战魔甲隐藏之地的人,本只有你我二人,如今战魔甲却已不知所踪,定是你泄露了这个秘密。非但如此,你还向他人透露了本宫与幽求有关的秘密,以至于使风宫玄流陷入不利之境!你追随我数十年,应当很了解我的性情,没有人可以阻碍我,任何不利于我的人,都必须死!”
枯智的眼中忽然闪过惊愕之色,似乎对容樱所言有些疑惑不解。
容樱察觉到了他的神情变化,但在她看来,这定是枯智为混淆他人视听,她绝不会再为枯智的假象所蒙蔽。
想到幽求、幽蚀因为枯智的缘故而落入孤绝无相手中,容樱恨意狂枳,不除枯智难消她心头之恨。
容樱对枯智一向倚重,以至于在幽蚀对枯智有所排斥时,她对枯智的信任并未因此而改变。而今日却在未给枯智任何申辩机会的情况下对他出手,枯智如何不知容樱杀他之意已不可更改?此时他面临容樱、鲜于皆安两太强故的攻击,形势危在旦夕。
飞速转念间,枯智心意已定,一声沉哼,身形蓦然暴起,浩然真力疾贯右掌,向顶上楼层全力轰击。
震天巨响声中,以青石铺砌而成的底层楼板被击穿,枯智亦由破开处穿掠而上。
天符楼乃枯智一手规划营建,第三层为藏放风宫宗卷秘笈之处,故这一层结构最为复杂,不但暗藏机括,其布局更符合阴阳五行之理,纵是身为风宫玄流之主的容樱,对其中的布局仍是无法与枯智相比,若是枯智退守于此楼层中,只怕对付起来极为棘手。
想到这一点,鲜于皆安立即随之而起,直扑楼层破口处。
第九章 损兵折将
容樱大惊,她心知枯智极富智谋,鲜于皆安虽然悍然绝霸,但与枯智相比,只能算是一介勇夫,他如此贸然追击,极可能会吃亏,想要喝止,却已迟了。
鲜于皆安的身形从那道缺口处疾闪而上。
就在他上半身穿过缺口的那一刹那,一股惊人气劲已以排山倒海之势当头压下。
鲜于皆安倏然反手拔刀。
“火冷刀”拔出的一瞬间,他猛地意识到自己的“火冷刀”刀身太长,而破开的洞口空间有限,绝难施展。
进退两难之间,不容他有更多的选择,惟以左手单臂强拼。
“咔嚓”一声惊天动魄的暴响,鲜于皆安的单臂与枯智全力一撼,立处下风,左臂骨骼尽断,一声闷哼,鲜于皆安的身躯更斜斜跌撞而出。
枯智一击得手,末做丝毫停滞,立即施展绝世身手,自楼内甬道楼梯直上三楼!
几乎就在他离开的同一刻,容樱已在第一时间出现在天符楼第一层——这正是枯智没有趁鲜于皆安受伤之机扩大战果的原因。他知道一旦被容樱缠住,就绝无脱身的机会。
容樱眼见枯智的身形在二楼的楼梯口一闪而没,心知他必然会在瞬息间退入第三楼层,略一犹豫,她并没有继续追击。
这时,鲜于皆安亦忍着伤痛赶到,他的五官因痛苦与愤,恨而扭曲了,显得狰狞可怖。
未等鲜于皆安开口,容樱已道:“枯智老匹夫早存异心,一定已在天符楼内的各种机关上做了手脚,不必追了。”
话音刚落,倏闻上方接连响起短促而凄厉的惨叫声,随即是人体倒地之声。
容樱、鲜于皆安神色皆变,他们心知一定是天符楼的护卫被枯智所杀。为了保密以求奇袭之效,除了鲜于皆安外,容樱并未对他人透露此事。她担心枯智潜伏于风宫数十年,已在暗中形成一股势力,值守天符楼的人当中,或许会有他的人。
正因为他人对此事不知情,所以对枯智毫无防备,难免使枯智有了可乘之机。
正在这时,断归岛警号四起,是因为天符楼的异变已惊动了全岛。
毕竟,天符岛乃断归岛的核心,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全岛的震动。
楼外四起的警号声提醒了容樱,她暗自忖道:“玄流属众尚不知内情,一旦枯智从天符楼脱身,自己的部属未必会拦截他,虽然断归岛孤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