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咕。
玄关传来穿鞋的踢踏声,大门拉开,有些生锈的弹簧发出轻微的咔哒。
他毫不犹豫地抓起餐刀,甩了出去。
几乎在甩出去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自己的左手如此笨拙,连主人都为之羞耻。
鸽群惊叫着扑拉拉拉拍着翅飞走了,他甩出去的餐刀静静掉落在地上,只扎到几片浅灰色的尾羽。
斯克亚罗低下头在空气中抓捏,那只缺少有素训练的左手笨拙地牵制着五根手指。
没有右手,根本不行。带着一种近乎屈辱的心情回到电视墙下的小地盘里躺好,他这样想。
“你干什么,进厨房。“桑萨斯坐在沙发里,两手分别撑在两侧。
他从迪诺那里听到了这个男人的名字。
斯克亚罗几乎是翻出了全部的眼白:“干你屁事。
桑萨斯掀开乱成一团的沙发床站起身,走进厨房。
五分钟后,他听到一声刀刃插入坚壁的响亮喀拉,以及咕咕的惨叫和有气无力渐渐变小的拍翅声。
男人从厨房门口探出的上半身,他侧腰时腰间的人鱼线更加明显,慢慢收进卡其长裤的裤腰里。
斯克亚罗耻辱的翻个身,那人却命令他:“你,过来,马上。
他极不愉快地耍性子扭了一下,那把嗓子变得更低,带着明目张胆的威胁:“不要让我说第二次,现在,渣杂。”
桑萨斯伸手拉开厨房的嵌入式柜门,拖出中等大小的旅行箱。
他面朝斯克亚罗,看也不看单手打开密码锁,旅行箱里摆着乱七八糟的枪支部件。
鬼知道他要做什么。滑窗外的平台上,再一次传来了鸽子的咕咕声。
“只有一次,睁大眼睛,看清楚。” 桑萨斯只是用下巴点了点鸽群,捡起刀具架上另一把餐刀。
“比如说那只,就这样。“他抬起上臂,洗过的银色餐刀闪闪发亮。
“一。“他抬起手。
“二。”他对准了刀锋。
“三。”餐刀俯冲进鸽群里,扎进一堆凌乱的羽毛中,斯克亚罗几乎听到了嘶嘶的漏气声漫出,灰色的菜鸽徒劳地拍着翅,翻倒在沾满自己白色粪渍的水泥平台上,刀柄完全没入它肥硕的肚腹。
“先给我把枪装好。“
桑塞斯拍拍手,又补上一句:“其实开枪的道理也一样。”
他连餐刀也懒得收回,顺手带上厨房的门,真是糟糕透顶的老师。
08
他好些天没沾酒了。在这个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属于桑萨斯。他把酒当水喝,却从来不显出丝毫的醉态。
斯克亚罗小心地拿出那些零部件摆在地板上,造型奇怪的改装瞄准镜和转轮让这把老式的组装显得尤其复杂。
他挨个拿起那些部件,仔仔细细地在心里画下模样,再依次整齐地摆回它原来的位置。那些打磨粗糙的金属滑槽根本没上过油,在契合时显得尤其困难,掌握不好正确的力道,哪怕使出全身力气也难以卡到一起。
接下来几天,他靠着仅剩的左手跟这把半岛战争时期的老枪较着劲儿。
数不清的次数,装了拆,拆了装。
力量开始在他连牵制手指都困难的左手上蓄积,最开始只有江流源头那样的一点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厚实,越来越稳健。
在这种近乎变态的专注拆卸中,几乎让人忘记时间。
他都懒得察觉自己跨过了白昼黑夜的巡游界限,几次和凌晨归来的房主撞个正着。
他的最新发现,这是个瘾君子。
在桑萨斯睡得死沉的正午,他会满怀恶意地偷偷数床下掉落的吗啡注射针管。
自己何尝不是瘾君子,只是被社会接受而已。
斯克亚罗满头大汗地要把加管卡到枪座上,枪管不是标准的量身定做,和卡槽相比有点窄。
一只满是伤疤的手从他上方伸过来,扳住枪托,借力一推,金属卡槽发出一声圆满的咔哒。
他不讲别的,只是伸手按住斯克亚罗还没痊愈的右肩:“别再玩你的数针管游戏了,不然我是不是需要连你的左手一起废掉。”
光是看看斯克亚罗的脸色就知道按在肩上的是什么力道。
他压根儿没敢反抗。
大概就是这个时候,他对这个男人产生了无可挽回的好感。
相比于最初几天的饥饿,他现在能得到作为早中晚餐的速食罐头。
这或许可以看做被接受的标志。斯克亚罗把开罐器丢还给桑萨斯,后者懒懒地闭着眼,两手交叉搭在腹上。
他什么话都不屑于说,但不代表他默许。
09
在十五天之内,暴雨再次袭击了洛克戴尔。这次不是黑兹尔,是卡洛琳。
桑萨斯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上雨水浸泡的街道。
雨水打在地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在暴雨中,斯克亚罗和桑塞斯,一前一后,默默地走着。
一家人门前的街灯亮着,幽暗的前廊上,传来佛罗伦萨机器的“一夜间”。
他走得很快,一直沿着南北向的主干道,穿过公园,穿过电力工厂,穿过废弃的垃圾填埋场。被丢弃的,锈蚀得只剩下外壳的老爷车,如同蹲踞着的无声无息的巨兽,黑暗中睁大了早已失明的双眼。
斯克亚罗低下头看着人字拖鞋上沾满的脱硫煤灰。
垃圾填埋场的另一头,连着阿肯色公路的匝道。桑萨斯若有所思地摸着铝合金的围栏,单手撑住,纵身一跃,走上阿肯色公路。
他落地,啪的一声,溅起大片大片水花。斯克亚罗跟在后面,学着他的样子单手翻过护栏,左手还残留着的笨拙让他险些摔了个狗啃泥。
雨幕中的阿肯色公路,弯弯曲曲地深入无边的暗蓝夜色里。两个被风刮得歪歪斜斜的影子在路面上不紧不慢地移动着。
他的衣服全湿透了,纸片一样裹在身上。斯克亚罗卷起裤脚在水坑里疾步淌过,勉强没有掉队。
前头的人不停地走着,他已经无心去数时间,只是在后面不停地追着他过分急促的脚步。
他们越走越远,越走越远。雨更大,上路的匝道口几乎看不到了,龙卷风撕裂树冠的嘶嘶响在耳膜深处鼓动着,不停地喧嚣作响。
桑萨斯停下了。
他近乎痴迷地望着在黑夜中延伸的阿肯色公路。一阵尖利的喇叭声,开往弗罗里达的度假巴士呼啸而过,车灯刺得人睁不开眼。
“喂”风把声音撕扯得七零八落。斯克亚罗两手在嘴上卷成喇叭,对着桑萨斯大喊。
“回去吧!!”
他没有听见似的,痴迷地望着南方。
斯克亚罗踩着水,逆风,啪嗒啪嗒地跑过去。
“回去吧,回家吧。”
桑萨斯僵硬地转头,微微低头看着他。
他皱起眉头,水流如注,从他的额角落下。
斯克亚罗大着胆子重复了一遍:“回家吧。”
桑萨斯从他身边漠然地转过,两手插在侧兜里,再次行走在凌晨的暴风雨中。
回程的旅途默默无话。不知走了多久,他突然停下,两肩颓圮地塌下来。
桑萨斯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滚回去,不要跟着我。”
佛罗伦萨机器的磁性女中音再次从雨夜里飘渺地传来。
他又好气又好笑,街灯黯淡的橘黄光亮在两人脸上一闪一闪。
“你白痴吗,到都到了啊。“
斯克亚罗小心翼翼的揭开旅行箱夹层。毫不吃惊,里面胡乱塞着一把大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