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克亚罗坐起来:“当然,那个司机,”他两手合抱做了个交叉扭的动作,“不用担心。”
男人皱起了眉头,举着喝了一半的百威。
“不不,我不是说你的技术很烂。”
“你这个人,”斯克亚罗伸指在空中点了点,“给人的感觉过于强烈。这种让人过目不忘的印象对一个杀手来讲,是他妈最糟糕的。”
红眼病人稍稍低下头,踩着茶几边缘看着坐在地下的斯克亚罗。
他的眼睛第一次在这个访客身上对焦。然后,一个铝皮空罐愤怒地砸在访客正后方的墙壁上。
“吵死了,闭嘴。”
凌晨五点。
又来了,那种被海水袭击继而窒息的钝感,明亮的天光在他上方飘渺的摇晃着。
鼾声渐大。桑萨斯烦躁地坐起,低血糖带来一阵头痛的眩晕。
访客侧卧在地板上,背对他,睡得很沉。
桑萨斯别着枪,小心地站起,捻掉耳后一根麦草色的金发。他光脚跨过地板上数不清的障碍,在访客背后蹲下。
不很亮,但足够他的眼睛借光,在那人的后背右肩胛上,衣料自外向内卷成一个烧焦的小洞。
他在杀意之中反手握枪。
枪口瞄准那人的后心。他勾了勾手指,放下了。
不,等一等。
子弹斜斜地嵌在那里,他摸了摸,是俄式小口径子弹,很古老的型号,但比起正常的子弹略略显小。
不对,那是仿弹。
他上过阿拉斯加靠岸的赌船,那是毛子玩赌用的仿弹,根本打不死人。
难怪他活了这么久。
桑萨斯低低地注视着黑暗中闪着微光的金属弹壳,左手来回在枪管上摩挲。
……你,到底是什么人。
05
“玩赌吗”
最后一个问题,斯克亚罗张了张嘴,白朗宁静静地躺在茶几上。他不敢用是或否之外的字眼回答,他知道,这个红眼病放了他两马,下一次再打诳语,这男人会毫不犹豫地打爆他的头。
两个小时前他被易拉罐撞击后脑的钝痛唤醒,背上火辣辣地痛成一片。他艰难地拧着脖子,看见空弹壳、钳子、双氧水丢在脑袋边。
“自己处理,准备回答问题。”
他忍着痛包上纱布不管怎么说,他很感激子弹被弄出来了双氧水倒在伤口上滋啦啦冒着烟,痛得他要咬断舌头。
斯克亚罗乖乖地靠着墙坐下,男人坐在沙发床上,正在给白朗宁换弹匣。
他用加管敲了敲桌面:“回答是或者否,听明白了吗,渣杂。”
时间回到两个小时之后,他紧紧靠着坚硬的墙体,背又痛起来了。
“不是。”
男人眯着眼,靠回软软的床垫里,伸手一抠,白朗宁发出极其轻快的拉栓声。
“我没提醒过你少撒谎吗,你的演技实在是拙劣得很。”
“好吧,哥们儿,别开枪。”他尴尬地咳嗽,拉紧外衣,想尽量让自己显得体面些。
“……我扒了萨摩亚来的赌船,买不起票,赌了一把,惹了麻烦,现在你明白了吗!”他几乎是用吼的说出这件掉面子得很的事,对面的红眼病却闭着眼两手交握陷在沙发里,无动于衷。
“现在你满意了吗!”
男人突然睁开了眼睛,却不是对他的话做出反应,而是按住了左耳上挂的蓝牙耳机。
他沉默了一会儿,站起来把枪放回茶几上,低低地说:“是我。”
耳机里电波声沙沙作响,除了对话的双方,旁人听不到半个字。
他在茶几前半弯着腰,斯克亚罗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头顶的黑色发旋。男人不知听到些什么,翻着眼睛向上,挤起额前皱纹。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挂断电话离开,甚至不忘反锁上大门。
06
在水中窒息的快感,仿佛是穿过一扇幽深的大门。
他哗啦冒出水面,两手向后抹起湿漉漉的头发,摩天大楼顶层,标准的豪华泳池里,只有他划过的水痕正在逐渐消逝。
桑萨斯站在落地窗前,窗外是直升机的停机坪。他两手插在脏兮兮的卡其色长裤侧兜里,不知在看些什么。长裤上尽是暗色的痕迹,早就分不清楚是红酒,机油,还是血。
水光一道道划过,似乎能消磨掉整个无聊的下午。他趴在池边,全身漂浮,用充血的嗓音低语:“桑萨斯,过来。”
桑萨斯收回游离在窗外的目光,顺从地走到池边蹲下。
下一秒,迪诺的右臂哗的跃出水面,勾着他脖颈,拖入水中。
他们拥抱在一起,在三米的深水中飞速旋转,下沉,看水面明亮刺人的暗蓝色幽光。
深水的黑暗中,发出兽类呜咽一般的长吟。
……
迪诺撕开万宝路的空盒,卷好,拿火机点燃,居然抽起了空烟卷。
他们并排躺在落地玻璃窗下,尽量让湿淋淋的身体晒干。迪诺曲起手指,把烟灰抖落在晶蓝的池水里。
“你收留那个人。”
他身边肤色暗淡的胸膛一起一伏。
“是。”
“……他是谁”
“老千。”桑萨斯坐起来,向后抹起头发,水顺着手臂滴到塑胶地毯上,“或者就是个废人。”
“你不知道”迪诺叼着烟卷,拿手指来回描画身边人后背弯弓般的紧实线条,在深水中禁闭似的窒息后,他感觉累了。
桑萨斯没有说话。
迪诺的目光向上,注视着他颈后的骨节与深沟。
……你又是谁。
07
他左手小指上缠着安哥拉银的尾戒,却毫不在意身上价值几万块的白衬衣,就那么一屁股陷进脏兮兮的天鹅绒布面单人沙发里。
斯克亚罗知趣地站在厨房中央。他虽然口无遮拦,却是个好房客。
他听到迪诺在洗牌,他的手指柔韧而细长,擅长把拉斯维加斯扑克从左手洗到右手。
斯克亚罗觉得迪诺这样的人不应该属于那边的世界,但搞不好他们却是同一个职业,甚至耍诈敲过对方的钱。
客厅里几乎没有谈话,只有偶尔哗哗的甩牌声,或是撕开无纺布的嘹亮脆响。
桑萨斯在午夜锁门离开,黎明回来时带着一股硫磺和火柴皮混合生物的腥臭倒在沙发床上。
那样的凌晨,警笛声会在伊莱梅大道和东西主干道上响彻整夜。那声音像萨克森的号角,忽近忽远,连睡梦中也能听见。
斯克亚罗不由自主想起多神信仰里轮流驾车经过天空的白昼和黑夜。
迪诺一来,他就会知趣地避开。
简陋的大理石料理台上摆着切过一半的面包,和切面包的餐刀。斯克亚罗望着滑窗外伸出的平台,鸽子会飞来停在上面,有白色的印渍留在水泥浇筑地面上作证。
他看着咕咕响个不停的鸽群,慢慢抓起了餐刀。
鸽群没有察觉到危险,继续争食,他瞄准了领头的红嘴白鸽。
咕咕咕,咕咕咕。
他的左手慢慢提起镀鉻刀具,抓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