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不过的;一旦真相大白,以他 陆军中佐”后备役”的身分,将会被遣回东京,由参谋总长 交付军法审判。
转念及此,立即便有了主意,要求处决小黄。小笠原自 不免踌躇,因为对76号难以交代;保禁不住川端的”卑词厚 币”,而且以此人既有行刺周佛海的企图,则杀之并不为过的 理由,说动了小笠原。 ”东京已有复电,需要研究;明天上午才能作决定。请你 明天来。” ”明天什么时候?”林之江问。 ”上午9点半。”
林之江无奈,只得回到76号,随即跟金雄白通了电话; 彼此都觉得事有蹊跷。金雄白尤岂不安;因为他无法判断小 笠原说的是否真话?果如所云,则川端为承东京之命行事;也 就是日本军部要取周佛海的性命。这一来,事态就严重了。
是不是要将这些情形告诉周佛海?金雄白考虑又考虑,决 定到第二天上午9时半,看小笠原的答复如何,再作道理。
”你请坐一下。”金雄白说:“大概10点钟就有确实消息。”
虞亚德一楞,”怎么?”他问:”金先生,莫非有问题?” ”问题是不会有的。不过这件事的内幕很复杂;说不定要 我跑一趟南京,才能把人弄出来。”
虞亚德倒抽一口冷气,半晌作不得声;金雄白亦有芒刺 在背之感,香烟一枝接一枝;电话一个接一个,每次都是很 紧张地抓起话筒,却都不是他所期待的,林之江的电话。
见此光景,料知不妙;心想应该先通知在对面咖啡室等 候的张有全,让他心里有个准备。 ”金先生,”他站起身来说:”我出去一趟,大概一刻钟回 来。” ”好,好!”金雄白如释重负,”你回头再来。”
等虞亚德走得不久,林之江就来了,一脸的懊丧,坐下 来咬着嘴唇不说话。金雄白的一颗心便往下沉了。
“怎么回事?”
“小黄领回来了。”林之江说:”是个尸首。”
“什么?”金雄白双眼睁得好大了,小黄死了?”
林之江指指左胸说:”一枪送命。”
“怎么会弄成这么一个结果呢?”金雄白的眉毛简直打成 一个结了。
林之江默然;心里非常难过,事情是很明白的,什么 “东京的命令”,完全是鬼话!杀小黄的唯一原因,只是灭口。 看起来不跟小笠原要人,小黄还不会死;本想救人,结果反 而送了人家的命,世界上哪里还有比这再窝囊的事。
金雄白的感觉亦是如此;只是在程度上要重得多。而且 眼前还有个难题,马上虞亚德一来,怎么向人交代?
就这彼此愁颜相向时,玻璃门外人影一闪,不待女秘书 通报,虞亚德已推门而入了。
这就到了非常困窘的场面了!金雄白无奈,只能先替虞 亚德介绍。
“亚德兄,这位就是林大队长。”
“喔!”林之江起身,木然地伸出手来。
“久仰!”虞亚德握着手说。
“久仰!”林之江机械似地回答。
“光棍眼,赛夹剪,”虞亚德蓦地里省悟,”金先生,”他 说:”是不是出问题了。”
金雄白不知如何回答;楞了一会方找到了一句成语:”始 料所不及。”
看到金、林二人的表情,虞亚德颇为感动;虽然救人没 有救成功;至少情意是可感的。 ”谢谢两位先生,力量总是尽到。小黄自己作孽,怨不着 别人。不过,事情总要弄清楚;不然死了都是糊涂鬼。我想, 小黄只有这点不甘心。” ”对了!”金雄白突然想起;但马上又变了念头,觉得自 己不必再牵涉到这场没来由,冤冤相报的纠纷中。
可是,林之江与虞亚德,都渴望知道他这欲言又止的一 句话是什么?等了一会看金雄白仍无表示,林之江忍不住了。 ”金先生,你想起来什么?” ”没有什么,”金雄白转脸问道:”小黄有什么遗族?” ”乡下还有个哥哥。” ”是光棍。” ”老婆是有两个,死的死,走的走;孤家寡人一个。” ”那么,只有请他表兄替他料理后事了?” ”是啊。” ”那我再送他一笔钱。”说着,金雄白坐向办公桌去开支 票。
虞亚德是早就想好了;看出金雄白不愿再多事,便悄声 向林之江说:”林大队长,我可以不可以来拜访你;有些话向 你报告。” ”报告不敢当。你要来看我,很欢迎;我给你一个电话号 码,先打来试试看,只要我在,随时请过来。”
林之江写了3个电话号码给虞亚德,这表示他不是敷衍, 确有愿意接见的诚意,虞亚德觉得很满意。
等金雄白开好一张支票交来,虞亚德却不肯收,”金先 生,”他说:”这不是你的事;也不是我的事,应该他表兄去 替小黄收尸。金先生做好事,我替小黄谢谢;不过支票应该 他表兄来领。要到哪里收尸,还要麻烦金先生打个招呼。” ”尸首已经关照上天殡仪馆去领了。”林之江插嘴:”叫他 表兄直接去接头。” ”好的。”虞亚德哈哈腰:”金先生、林大队长,我走了。”
他只走出金雄白的办公室,等在银行门口;不过十分钟 的工夫,就等到了林之江,迎面拦住,躬身问道:”林大队长, 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工夫。”
林之江略一沉吟,将手一指:”上车!到我那里去谈。”
在汽车里虞亚德就谈了,”林大队长,”他说:”我想请你 替小黄伸冤。” ”可以。你不说,我也想追究这件事。”林之江说:”’无 鬼不死人’,你晓不晓得底细?” ”我不晓得。不过有个人,一定晓得;这个人叫陈龙。耳 东陈,龙凤的龙。” ”陈龙,这个人名字好熟。” ”是’大自鸣钟’一带,有点小名气的。” ”喔,我晓得了。”林之江问:”陈龙怎么样?” ”金先生托人送了小黄一张支票;小黄托他表兄去兑;他 的表兄是陈龙的老婆的姘头;支票让陈龙拿现款掉去了。可 是,这张支票到现在没有提出交换。” ”是这样一件事!”林之江大感兴趣,”他的表兄叫什么名 字?” ”叫张有全。” ”你熟不熟?” ”当然熟。他还等在我那里。” ”那么,”林之江说:”我们一起开车子去接他。” ”我陪他来好了。他还不知道小黄已经’翘’掉了;我要 跟他先说明白。”虞亚德说:”请司机朋友停一停。” ”好!”林之江说:”你马上来。知道不知道我的地方?” ”极斯非而路”” ”对!我等你。”林之江拍拍司机的肩,汽车停了下来。
一辆三轮车赶到张有全在等消息的咖啡馆,虞亚德不由 得一楞,卡座中张有全对面坐着一个30左右的少妇;她面前 也有杯咖啡,喝得只剩一小半,显然已坐了好些时候了。
看到虞亚德的脸色,张有全自不免忸怩;可也不能不介 绍:”这位是陈太太!” ”陈太太”三字入耳,如雷一震;陈龙的太太?虞亚德心 里在问;这时陈太太已转脸过来了,微笑等虞亚德来招呼。 ”陈太太,”虞亚德说:”敝姓李。”
这是暗示;也是试探陈太太,如果她已知道了他跟张有 全的约会,脸上自然会有困惑的表情。幸好没有;那么可以 证明张有全并未提到他的名字。”李先生,请坐!”说着,她 自己将身子往靠壁那边缩了过去,留出外面一半让”李先 生”坐。
这个举动给虞亚德的印象非常深刻;除非她跟张有全非 常密切的关系,才会有这种视张有全的朋友像自己的朋友,脱 略客套的举动。当然良家妇女总不免矜持;也不会有这种忘 掉性别的表现。这又可以确定,陈太太一定是”白相人”陈 龙的太太。 ”我要走了。你也快回去吧!这几天发现什么’德国麻 疹’,要看西医;不能看中医,不要耽误!”说完,张有全掏 出一叠钞票,丢在玻璃桌面上,又加一句:”这里的帐你结。”
于是虞亚德向陈太太点一点头,作为道别、跟在张有全 身后,很快地改变了主意。
原来的主意是打算据实相告;此时发现跟陈太太在一起, 这个疑团太大了!张有全本性虽并不坏,但为人糊涂,是非 不明,轻重不分;尤其是已为陈太太所迷,使得陈龙能够用 老婆的裤带,紧紧捆住张有全。照此情形,只要他一脱离了 掌握,什么规定得切切实实的事,都会变卦。不如先瞒他一 瞒为妙。 ”怎么样?”张有全问:”仍旧有麻烦?” ”有麻烦”是虞亚德见了金雄白回来以后跟他说的话。 ”没有了!”虞亚德往后说:”人已经到了76号;林之江 在等我们去接。” ”好极了!前面就是’祥生’,坐汽车去。” ”慢一点!我先问你两句话。”虞亚德低声问道:”这陈太 太是谁?陈龙的老婆?” ”是的。” ”她怎么会在这里,是你约她来的?” ”不错!我约她来的。不过我人格保证,她不知道我们的 事情。”张有全将右手按在左胸上,表示是凭良心说话。”今 天早晨她打电话给我,跟我要钱给孩子看病;我跟她说,我 9点钟在南京兴业银行跟朋友有约会了,叫她到那里来等 ——。” ”这点就不对了!我们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她。” ”她坐在里面;我没有进银行,所以没有看到她。后来等 你不来,我想起来了,进银行一找,果然在那里,才把她带 到咖啡馆里去的。”张有全又说:”跟你说实话,她的儿子姓 陈;实在姓张。” ”原来是你的儿子。” ”是啊!你倒想,我能不关心。” ”对!你应该关心。”虞亚德口中这样说:心里越觉得自 己做对了。
到了76号,由于林之江已有交代,所以不必再通报,便 为提着一柄算是最新式武器的,汤姆式手提机关枪的警卫,带 到了林之江的办公室。
办公室很大,一半隔成会客室;虞亚德关照张有全稍等, 自己跟着警卫到了里间。约莫5分钟,便即复回;张有全一 看他的脸色,心头立刻疑云大生,因为不论如何不像有喜事 的神情。 ”老张,为了你的表弟死得冤枉——。” ”什么?”张有全大声惊呼;眼圈跟着就红了。 ”小黄死掉了。林大队长答应替他伸冤,叫我把你请了来。 这是个什么地方,你当然知道;自己朋友,我劝你要’识 相’”。
张有全不甚听得明白他的话,因为方寸大乱;”小黄是怎 么死的?”他只管自己发问。 ”自然是日本宪兵杀掉的。” ”不是说,可以提过来吗?” ”是啊!问题就在这里。何以一直做下来的规矩,忽然乱 了,林大队长就是想找出其中的毛病来。等下,你最好有一 句,说一句。”
张有全怔怔地流着眼泪,突然问道:”你刚才为什么不 说?” ”我是因为看到你的姘头,我不敢说了。”虞亚德很率直 地答说:”你倒自己想想看,陈龙的老婆,陪你睡觉;你的儿 子又姓了陈龙的姓,你们两个人等于穿一条裤子。我告诉了 你,你告诉了陈龙怎么办?” ”这样说,是预备抓陈龙?” ”可能!”
说到这里,办公室出来一个人;来路货料子的西装,烫 得方楞折角;皮鞋擦得雪亮,不过腋下微微突起,可以想象 得到是跨着一支手枪。 ”大队长!”虞亚德起身招呼。
张有全当然也站了起来;林之江摆一摆手,自己先坐了 下来,”贵姓张?”他很客气地问。 ”是的!我叫张有全。” ”小黄是你表弟?” ”是的。” ”陈龙呢?你们是好朋友?”林之江将”好”字说得特别 重。 ”是的。好朋友。”张有全微微发窘。 ”表弟跟好朋友,哪一个来得亲?”
话中有锋芒,张有全急忙答说:”大队长,我绝不是存心 要害我表弟;我也不知道陈龙拿了那张支票,另外会搞什么 花样——。” ”我明白!我明白!”林之江摇摇手,截断了他的话,”我 现在想问你两句话,请你老实说。” ”好!”张有全连连点头。 ”陈龙住在哪里?” ”他有两个家,一个在吕班路——。”
林之江取出一本笔记簿,撕下一张,连同自来水笔一起 交给张有全,要他将地址写下来。 ”现在会在哪个家?” ”吕班路。” ”如果不在呢?可能会在哪里?” ”大概——”林之江看一看手表说:”快吃中饭了;他大 概在家。” ”他家有电话没有?” ”有。” ”你平常是不是常常约他出来吃中饭?” ”偶而也有。” ”所谓偶尔也有,是一个月总有那么一两次,还是难得有 一回?” ”一个月有一两次。” ”你请坐一下。”林之江起身回到办公室,听得他在说话; 却不知是跟谁说,也听不清说些什么。
这样过了有十来分钟进来一个工友,来请虞亚德与张有 全吃饭。饭厅就在邻室,菜很丰盛;张有全食不下咽,虞亚 德倒是胃口很好。吃到一半,林之江回来了。
“请你打个电话给陈龙,约他出来吃中饭。”
张有全茫然不知所答;虞亚德便说:”你不必多想,照林 大队长的话做就不错。”
张有全点点头,起身问道:”约在哪里?”
“随便你。总是你们平常常去的地方。”
“好!他如果在家吃过了呢?”
“那就算了。不过你要说一句:请你在家等我;我马上回 来,有要紧话跟你说。”
于是张有全拨了电话;接通了等了一下,向虞亚德点点 头,表示来接听的正的陈龙。
“喂,喔,我是有全;怎么样,一起吃中饭,好不好?”
张有全等了一下说:”你想吃罗宋大菜?好,就是巷口那 一家好了。我马上赶回来。”
饭厅里电话刚完;办公室中铃声大振,林之江匆匆走了 回去接电话。张有全却大感困惑,不能向虞亚德发问。
“我是不是要赶回去?”
虞亚德沉吟了一会,忽然面有喜色,”用不着!”他说: “你在这里慢慢吃好了。”
“那不是放了陈龙的生?”
“不会的。陈龙那里马上有客人上门了。”
“咦!”张有全大为诧异,而且面有愠色,仿佛受了戏侮 似地,”你怎么知道?”
“你连这一点都想不通,难怪让陈龙把你吃瘪——”虞亚 德低声说道:”人早已派出去,已经在吕班路了;要你打电话 是投石问路,看陈龙在不在家。你看着好了,用不到半个钟 头,陈龙跟你就碰头了。”
“不,不!”张有全乱摇着手说:”我不要跟他见面。”
“恐怕要对质,没有办法不见面的。”虞亚德鼓励他说: ”有林大队长撑你的腰,你怕什么?而且陈龙亦不会晓得,他 的住处是你说出来的。”
张有全是个老实人,心里觉得七上八下,无法宁静;食 不下咽,只是一支接一支抽烟,这样过了不知多少时候,林 之江又出现了。
“怎么样?”虞亚德问说:”很顺利?”
“一切都顺利,现在请张先生去听我们审问陈龙,口供如 有不实,请告诉我。”
“在哪里听?”张有全急急问道:”是不是另外一间房?”
“对!另外一间房,你们看得到他;他看不见你们。”
听这一说,张有全立即便有如释重负的表情;跟着林之 江到了后面一座钢骨水泥的屋子,一共3间窗子开得极高,上 加铁栅;门不开在中间,而是左右各一,从右面门进去一看, 才知道里面是隔断的,外面看来3间;里面并不相通。
“你们在这里看。”林之江指着嵌在墙上的一面镜子说: “这面镜子是英国货,单向透光;看得出去,看不进来。”
接着,将虞亚德凑到镜子前面一望,原来另外两间是打 通了的,中间一张大餐桌,却只有两张椅子;水泥涂过的墙 壁,挂着皮鞭、手铐、链条;墙上斑斑点点,触目皆是,但 都在墙角,高不逾人,可以想象得到,这些斑点,原迹是血, 日子一久,自成黑色。
正张望间,只见林之江已带着一名录供的助手入屋,双 双坐定;便有两名武装人员押着陈龙来受审。
这时张有全自己亦到了镜子前面,虽知单向透光,陈龙 看不到他,而心理上却总以为他跟陈龙面对面,不免忸怩不 安,直到视线相接而对方毫无表情,才知道真的看不到他,悬 着一颗心,开始放了下来。
“你叫陈龙?”林之江问,声音是从挂在墙上的喇叭中传 过来的。
“是的。”
“有个叫张有全的人你认识不认识?”
一听这话,陈龙立刻睁大了眼睛,”认识。”他点点头: “我们是朋友。”
“他常常住在你家,是不是?”
“是的。”
“为什么?”林之江脸上有狡猾的笑容,”莫非他没有家?”
“他、他是我的好朋友;有时候谈得深夜了,回去不方便, 就住在我那里。”
“喔,”林之江问:”你们是好朋友,大家共钱财的?”
“有的时候有;他借我,我借他,帐都很清楚的。”
“他是不是拿支票跟你掉钱。”林之江说:”我是指最近的 事。”
“是,有这回事。”
“支票是远期的,还是即期的?”
“是——,”陈龙答说:”远期的。”
“远期支票?”林之江装作理解的神情,“当然是远期支票, 不然用不着跟你掉现钞。那张支票呢?”
“我又掉给别人了。”
“掉给哪个?”
“我的一个朋友。”
“叫什么名字?”
这一下,陈龙犹豫了;但过了好一会,开出口来却是很 有决断的语气:”掉给一个日本朋友。”
“叫什么名字?”
“叫川端,是统税局的顾问。”
“你跟他什么关系?”
“我们是朋友。”陈龙停了一下,突然又说:”你不相信, 可以打电话去问;电话37305。”
“我没有什么不相信。”林之江说:”我再问你一个人, ‘梅花癞痢小黄’,是不是你的朋友?”
“认识。还谈不到是朋友。”
“真的?”
“真的!”陈龙的声音斩钉截铁。
“你不要说假话。”
“一点都不是假话。要说跟小黄是朋友;也不过是’点头 朋友’。”
路途相值,如果是有交情的朋友,少不得招呼一声;倘 或久不相见,总是执手问好,略叙寒暄。仅止于认识,彼此 点个头,交臂而过,这种朋友称之为”点头朋友”。陈龙这样 极力强调他跟小黄并无交情,足见心虚;林之江面有愠色,开 出口来就让陈龙难堪了。 ”你跟小黄不算朋友,那么要怎样才算朋友?是不是跟你 老婆睡过觉,你才当他朋友。”
虞亚德听得这一句,急忙转脸去看陈龙的表情;不过张 有全却顿着足,着急地说:”糟糕,糟糕!这下拆穿西洋镜, 他知道是我跟林大队长说的。” ”你不要紧张!”虞亚德一面按着他的肩,加以抚慰,一 面去看陈龙,只见他的脸色极其难看。至于他是如何回答,由 于张有全的干扰;使得虞亚德漏听了。 ”我不管你跟张有全是什么交情,我要问的是小黄。既然 你不承认小黄是朋友,那么,我来问你的日本朋友,你怎么 会想起来跟他去掉现钞?” ”因为他有钞票,人也很爽气的。” ”那张支票的出票人是谁?” ”我不知道,图章上的字看不清楚;张有全说支票是好的, 我就相信他了。” ”那么,是哪家银行的票子。” ”我也没有注意。”
一句话刚完,只见林之江将手里的一条骑马鞭,使劲往 桌上一抽发出极响,极清脆的声音,将虞亚德与张有全都吓 了一跳。
虞亚德未及答话,突然发现隔室一片漆黑,原来仅有的 两面窗户,已被遮掩,照明的电灯,亦已熄灭。但一个念头 尚未转完,只见一盏眩目的强光,光线从上而下,斜射在陈 龙脸上;他很快地退了两步,那知后面有张椅子在等着他,一 屁股坐了下来,随即有人从椅子背后伸过一条皮带,将他连 身子带双臂,捆得结结实实。
这下,他再也不能闪避刺目的强光了。林之江从暗影中 冷冷地说道:”光棍不吃眼前亏,我劝你有一句说一句;真是 真,假是假,没有查不清楚的事。”
“我连有个日本朋友川端,都告诉你了,哪里还有隐瞒的 事?”
“你开口日本朋友,闭口日本朋友,有啥好神气的!我就 从你的日本朋友问起;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
“朋友介绍的。”
“哪个朋友?”
“虹口宪兵队的密探张小毛。”
“原来你跟张小毛是朋友;怪不得心狠手辣。”林之江问: “小黄认识不认识川端?”
陈龙迟疑了好一会才回答:”有点认识。”
“怎么叫有点认识?”
“认识,不熟。”陈龙答说:”不过一起吃过一顿饭。”
“是你介绍的?”
“是的。”
“特为介绍小黄跟川端认识,而且还一起吃饭;一本正经, 是不是有啥事情要谈?”
“没有。”
这两个字说得非常勉强,任何人都听得出来,陈龙言不 由衷;但林之江居然不往下追问,”好,就算没有。”他问: ”小黄手里有过一张川端的支票,是从哪里来的?”
“决没有的事!他怎么会有川端的支票?”陈龙的语气,显 得极有把握。
越是如此,越显得他在说假话。可以说”不知道”;也不 妨用疑问的语气:”不会有的事吧?”却不能斩钉截铁地肯定, 决无此事。因为支票是流通的,辗转归入小黄之手,又何足 为奇?唯陈龙预先有了打算,如果问到川端的支票,决不 承认,才会有这样的问答。
林之江当然会抓住他这个漏洞,紧接着他的话问:”你怎 么知道小黄手里决不会有川端的支票?”
“因为,”陈龙很缓慢,显得很谨慎地说:”小黄的经济情 形,我很清楚的。”
“嫡亲弟兄,彼此也不见得晓得经济情形;你倒居然对小 黄很清楚!你不是说,你跟小黄还不算是朋友吗?”
这一下,陈龙张口结舌,无以为答了;于是又有盏强光 灯,从另一方向照过来,撇着脸的陈龙,两面被逼,只有拼 命将头低了下去;身子不免挣扎。不料那张椅子有”机关”; 只要一挣扎,右面会甩过来一根木棍,前是大如手掌的一块 厚皮,”啪”地一声,摔了陈龙一个嘴巴,将他打得脸歪向一 边,谁知那面也有一样的”皮巴掌”;凑个正着,而且打得比 前一记更重,半边脸立刻肿了起来。
虞亚德看得滑稽,急忙掩口,遮住笑声;张有全亦忍俊 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急忙屏声息气,侧耳细听陈龙 如何回答。
陈龙仍然沉默;只听林之江在说:”姓陈的,我劝你识相, 你话里处处是漏洞;譬如说,小黄不算你的朋友,你倒会把 他介绍给川端。这话说得过去吗?现在闲话少说,我最后一 次警告,你再说一句假话,我就不在这个地方问你了。我给 你两分钟的时间考虑。”
不到1分钟,陈龙就开口了,不过是发问:”林大队长, 如果我说了实话;是不是放我出去?” ”那要看情形,能帮忙总帮忙。”
陈龙这一次考虑了两分钟不止;最后毅然决然地说:”我 说。不过我预先声明,其中有句话,你打死我都不会说的。” ”哪句话?” ”我不能说;要看你问不问,你问到就知道了。”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是那句话。好吧!我也先不说。”林 之江笑笑问道:”你跟小黄到底算不算朋友?” ”算。而且是好朋友。” ”那么,刚才你怎么不承认呢?” ”因为他做了件对不起我的事。”
林之江的一只手,突然从强光中出现,作了一个手势;接 着,又是一片漆黑;然后恢复为最初的情况,让陈龙可以跟 林之江面对面说话;而且也替陈龙松了绑。 ”我替小黄介绍了一桩’生意’他收了人家的定洋,一动 不动;我催他,他说办不到,我说办不到也不要紧,你把定 洋退还给人家。他说:’输掉了’。林大队长,请你想想,我 跟人家怎么交代?” ”这个人家是谁?”林之江问:”川端?” ”是的。” ”是桩什么生意?” ”请你不要问;我声明在先过的。” ”你是不敢说;一说性命就送掉了。”林之江问:“是不是?” ”我声明在先过的。”陈龙连是与否都不愿回答。 ”你不说也不要紧。现在谈到第二张支票了。你真的调给 川端了。” ”是的。” ”为什么?不是普通的调头寸吧?” ”是的。”陈龙答说:”川端逼我逼得很厉害,我说小黄拆 烂污,他不肯相信;后来听说有这么一张支票,我要来一看, 懂了其中的道理,所以跟张有全调了来,送给川端。这样,我 才算逃过一道难关。” ”以后呢?小黄被抓,是不是你出的主意?” ”不是!我可以赌咒,”陈龙又说:”以后我就没有再问这 件事了。” ”好!还有什么话?” ”没有了!有一句说一句,都在这里了。”
问到这里,告一段落;另一间房子里有人在做笔录,拿 来给陈龙看过,毫无异议地签了名字,该对他有所发落了。 ”照现在看,你没有什么责任。不过,你没有完全说实话, 我不能放你。”林之江又说:”除非你把介绍小黄给川端做件 什么事,完全说明白。” ”完全说明白”便是与自己过不去,可以想象得到,陈龙 绝不考虑;只见他的脸色很沉重,想了好一会说:”林大队长, 请你让我交保;放我一马。” ”也不必交保,住在这里很舒服的;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住个三四天就可以出去的。” ”那么,让我打个电话行不行?” ”你要打给谁?” ”一个朋友。” ”你写条子,我叫人替你送去。”
陈龙不答;显然的,他有不能为外人道的话要说;在电 话中,还可以随机应变,运用隐语,要化成文字,而使得对 方能懂得他的弦外之音,他还没有这个能耐。 ”林大队长,得饶人处且饶人。”陈龙的声音有些不大自 然了,”你是’亨’字号,我是小脚色。不过,林大队长,你 总也不会天天是初一吧!”
林之江勃然变色;陈龙脸上的表情,亦变得异常复杂、悔 恨惶恐,兼而有之。不过两个人都很快地恢复常态了。 ”对不起,今天我是初一。”林之江打了一下铃,警卫入 室,他示意将陈龙带走。 ”林大队长,”陈龙陪笑说道:”我不会说话,请你不要认 真。” ”说过就算了。你安心在这里住几天。”林之江问:”要不 要跟你太太说什么话?” ”请你关照我老婆,送铺盖来。还有,叫她去找一找我的 一个姓张的朋友。”
说到这话,张有全略感宽慰,因为这表示陈龙并不知道 他在这里;看样子他也决没有想到,他的住处是谁告诉76号 的。 ”原来是怎么回事,你都听清楚了吧?”张有全向虞亚德 说:”看样子,陈龙也没有什么不得了的罪名。” ”哼!”虞亚德冷笑一声,”你这个人真老实。” ”怎么?”
虞亚德尚未答言,林之江推门进来,招一招手;等他们 到了外面,林之江又将虞亚德邀到办公室有话谈。 ”你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你认为怎么样?”林之江跟着问。 ”如果他的话不假;小黄就是半吊子,也难怪陈龙。”
林之江点点头,”我本来倒想放他一马。不过,”林之江 笑笑说道:”一放出去,他要做初二;那就放不得了。”
光棍有句找”落场势”的话:”你做初一;我做初二”,这 比”君子报仇,三年不晚”来得强硬。但如果只是为了遮遮 羞,倒也无所谓;坏在陈龙有日本人做后台,那就难免要惹 杀身之祸了。
这是虞亚德早就想到的;此刻听了林之江的话,不免又 想,如果替陈龙说句把好话,讨个情,林之江也许会卖帐。但 如果他要保证,一放出去陈龙不会”做初二”,怎么办?
算了!牵涉到日本人,不必多事。这样一想,便不开口; 于是林之江就开口了。 ”陈龙的老婆,对陈龙怎么样?” ”我不知道。” ”对张有全呢?”林之江补充一句:”我是说陈龙的老婆。” ”我看像夫妻一样。” ”这样说,对陈龙不会太关心的。”林之江说:”请你关照 张有全,一味’装胡羊’好了。” ”我晓得了。谢谢你。”虞亚德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却为 林之江又喊了回来。 ”亚德兄,”他说:”你到这里来帮帮忙,怎么样?”
虞亚德未曾想到林之江会看中他;考虑了一下说:”过两 天答复你,可以吧?” ”可以,可以!”林之江很热情地握着他的手说:”随时打 电话来。”
送客一直送到客厅外面,而且派车子相送。张有全一看 面子十足,心想,至少自己是不会有麻烦了。
就因为心情一转变,中午食不下咽,此刻腹如雷鸣;张 有全中途下车,邀虞亚德小饮。一进了馆子,他直奔柜台,先 打电话。
机警的虞亚德,一把捏住话筒,”你打给谁?”他问。 ”我打个电话回家。” ”那个家?张家还是陈家?” ”自然是陈家。”张有全答说:”我孤家寡人一个,打回家 打给谁?”
虞亚德将话筒搁好,拉着他落座;等点了菜才问:”你是 打给你的姘头——。” ”女朋友。”张有全纠正他的说法。 ”我看还不止于女朋友,是张大嫂。”虞亚德开门见山地 说:”林之江关照,这件事你回去装不晓得。如果问起来,你 更不可说破。总而言之一句话,对任何人都’装胡羊’,只当 根本不认识陈龙这个人。”
“为什么?”
“我不晓得。不过,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