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算帐

第 7 部分阅读

    自然不会对铁旦说,我只是迅速地想到,那个部下会采取甚么行动?

    不论他属于哪一派系,他都知道铁天音的重要性,这时候,去救铁天音,等于去捧烧红了的铁球。

    他自然也知道,在浮莲手中的那份资料的重要性,他会提议派人去找浮莲。

    假设他派出的人是朱槿和水荭,她们知道铁旦一定会落脚在我处。

    那么,他们会怎么做呢?

    我想到这里,已经觉得事情渐渐接得了榫头了!

    即便派出了朱槿和水荭,他们也知道,并没有找到浮莲的把握。

    而由于我和铁旦的关系,他们知道,若是能把我和白素拖下水去,找到浮莲的机会,就必然大大增加。

    这就是朱槿把浮莲的所作所为和她人在瑞士,透露给白素知道的原因。

    他们知道,白素古道热肠,一定会毫不犹豫,出马去找浮莲。而白素一出动,我当然也不会袖手旁观,于是,他们就可以坐享其成了!

    当我确定了这些之后,我又不自由主,打了一个冷战,因为我又想深了一层,我想到,铁天音的那张求救字条,只怕也是朱槿故意接触了铁天音,叫他写了,以便令我参与其事的。

    一切,早有预谋,甚么想令老人家清醒等等,全是虚招。我的勒曼医院之行,根本白费,他们的主要目的,就是浮莲和那份资料!

    因为,如今白素已经去找浮莲了──这正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而我,也非去不可,这也是他们计划之中的事。

    这计算之精确,颇令人佩服,至于陶启泉和大亨的生意,只不过是这出精心编排的戏中的过场而已。

    明白了这一切,我也有了主意︰你们不是要找浮莲去?我就将计就计,就在这一点上,打出救铁天音的主意来!

    本来,我感到自己无法不依照他人安排下的计划行事,心中窝囊之至,但这时有了这样的主意,心中畅快,伸了一个懒腰,详细部署。

    首先,我要到瑞士去,和白素联络,白素临走时,没有向红绫交代甚么,她必然另有留言。我和她有约定,若有重要留言,会留在电脑资料库之中,必需一个密码,才能使用资料库。

    我启动了电脑,输入密码,很快就看到了一行字︰“瑞士伯尼尔──”在这个地名下,是一个电话号码。

    除此之外,别无他言──白素自然知道我一回来之后,必然可以知道经过,所以不必赘言。

    我立刻拿起电话来,电话响了几下,就有了回音,可是却是录音,录音使用的语言,竟然是道地的中国上海话──这电话,若是有人无意中打去,除非这人会讲上海话,不然,根本不知道留言说些甚么。

    而那声音,我自然一听,就知道是白素的声音,留言道︰“侬快眼来,事件蛮难弄格,讲好辰光,我来飞机场等侬。”

    连白素也说“事体难弄”(事情棘手),由此可知,颇不寻常。

    我出了书房,看到红绫,从睡房出来,我扬了扬眉,红绫道︰“铁伯伯睡了。”

    我道︰“我要和你妈会合,你好好照顾铁伯伯──”

    她不等我讲完,就接了下去︰“──不要闯祸!”

    我瞪了她一眼,她吐一吐舌头,情状可爱(纯父亲观点)。

    一到了机场,确定了机位,再打那个电话,留言给白素,然后就上了机。

    我推断,我的推测如果符合事实,那我现在正按照他们的计划在行动,他们在暗中,必然洋洋得意,我也相信,一定有人在跟踪监视我。

    上了机之后,我略作观察,并未发现甚么特别可疑的人物,我也不去深究,因为现阶段,有人跟踪与否,我都不能改变我的行动,有人跟踪,也只好听之任之。

    我想到的是,到了目的地之后,我和白素的行动,不能再给人跟踪,是不是要一下机就开始摆脱呢?我想,白素比我更细心,一定会想到这一点的。

    想起我和白素,已好久没有“并肩作战”了,心情自然兴奋。

    一路无话,飞机到达,我在步入机场大堂前,更曾仔细观察过,仍无发现有人跟踪。

    同时,我也留意白素,我自然不会东张西望,因为要是有人监视我,这就等于告诉人家,我会和白素在机场会面。

    一直到我走出机场大厦,仍然没有人来和我联络,我向出租车的停泊处走去,忽然看到,前面有一个体态龙钟的老妇人,手放在背后,先向我伸出了三只手指,然后,又向那一行计程车指了一指,然后又伸出了三根手指。

    我看来看去,那老妇的背影,无可能是白素的化装,但是我倒看懂了她手势的意思,是叫我搭乘车列中的第三辆车了。

    我看到有人正在搭车,我认定了第三辆车,等前面两辆驶走了,便快步上前,上了那辆车。

    方一上车,我就知道自己做对了,因为我还未开口,司机已经开了车,我看到司机是一个胖子,也没有可能是白素的化装。

    那司机不出声,我也不出声,车子一直以不快不慢的速度行驶,先是在市区兜了两个圈子,在兜到第二个圈子之际,我已肯定没有车子跟踪了──本来,有两三辆可疑的车子,但那胖司机分明是摆脱跟踪的专家,十分巧妙地把它们抛下了。

    我在车子开始向郊区驶去时,赞了他一句︰“好手段!”

    那胖子仍不出声,只是望著倒后镜,向我笑了笑,一副莫测高深之状。

    我也就不再言语,过了大半小时,车子驶进了一条岔路,在一间路边的小食店门前,停了下来。胖子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进去。

    我进去一看,那种售卖小食咖啡的路边店,也没有甚么风格可言,只见一个女侍懒洋洋地倚柱而立,店中一个顾客也没有。

    看那女侍的样子,也不像是白素化装的。我坐下之后,女侍向我走来,将一份餐单抛在我的身前,我打开菜单一看,里面夹了一张小纸条,写著︰“是我”两个字。

    我一看到这两个字,不禁呆了,再抬头看那女侍时,她向我眨了眨眼,我也用力眨了眨眼,实在叫人难以相信。眼前这个看来只有二十来岁的白种女人,竟然会是白素的化装,简直太出神入化了!

    白素(那当然是白素)看到我发呆的神情,笑了一下,走过去关上了店门,又把门上的一块牌子,翻了过来,表示店子休息了。

    然后,她来到我面前坐下,一直等她坐下,我还在目定口呆,这才迸出两个字来︰“是你!”

    白素笑︰“可不是我!”

    我长长吁了一口气︰“你在这里干甚么?”

    白素道︰“我找到这里来的时候,浮莲才得了风声离开,我不知道她是如何识破了我的,她在这小店中扮成了女侍躲避追踪,她留下了一封信给我──”

    说著,白素取出了一张纸来,上面用极其娟秀的字迹写著︰

    “卫夫人,竟然劳动了你的大驾来找我,真是叫人惶恐。要躲过你的追寻,不是易事,但是我必当尽力而为。因为若叫你找到了,我会死,而你找不到我,只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挫败,所以,你虽然能力远在我之上,我还是一定要不让你找到。还有,在你的背后,必然有许多人在等收成,所以我的生死,可以说决定在你。最后,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其实,根本没有那份‘资料’,我并无如此神通去搜集这样的资料,如今所有人,做过些甚么事,侵蚀了多少民脂民膏,都只有他们自己心中有数,外人只是估计而已。至于对那份‘资料’,言之凿凿,都以为实有其事的原因,只是由于所有的人,都做贼心虚,怕被别人抓住了辫子的缘故。我和已死了的人,关系也并非如外人所设想的那样,只是,如今再来分辩,也没有意思了。”

    信末,并没有署名,只是画著一棵浮莲,很是传神。

    我看完之后,不禁呆了半晌。

    信写得很是诚恳,但是浮莲为了逃命,可以做出任何姿态来。

    不过,信中提到,白素的身后,必然还有许多人等著在坐享其成,这一点,倒是和我推断一样的。

    白素问︰“怎么样?”

    我先把我在勒曼医院的经过,以及回去之后,见到了铁旦等事情,说了一遍,以及我的推测,也原原本本,告诉了白素。

    白素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中心︰“你准备如何将计就计法?”

    我道︰“本来,准备在找到浮莲,得到那份资料之后,倒过头来,引他们来对付我们,而我们虽然会因之而面临强敌,身陷险境,但是也可以因之要胁他们放人!可是现在──”

    我想说“可是现在,若是根本没有这份资料”的,但是话未出口,心中陡然一动。

    白素也在这时,一扬眉︰“现在,一样可以依计行事,在原来的计划上再加一个空城记!”

    我一字一顿︰“半空城计!”

    白素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此计大妙,浮莲在这里藏匿,里面有完整的电脑设备,制造些假资料,易如反掌!”

    白素明白我所谓“半空城计”的意思,是伪造假的电脑原件资料,使有关方面认为真的有“资料”,而且已落入我们手中。

    做贼的人,必然心虚,有一部电影,说的是几个顽童,打电话给一些名人,恶作剧地说︰“我知道你做过甚么事!”

    结果,接到电话的人,由于都做过见不得人的事,个个大起恐慌,追寻“恐吓电话”的来源,那几个顽童,几乎惹下了杀身大祸。

    如今,我和白素计上加计,当然也一样有可能惹上杀身之祸,但只要此计有用,不入虎丨穴,焉得虎子,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白素说著,将我领进了小食店的厨房,她在一个炉灶的旁边,伸手按了一下,一具不锈钢的冰箱,竟然由中分开,向两旁各移了三十公分,现出了后面窄窄的一道门来。

    这暗门的设计,堪称巧妙,门上有数字按钮,白素走过去,迅速地按了七个号码,暗门移开,我们走了进去,是一道通向楼下的楼梯。

    小食店的建筑物在路边,四周没有别的屋子,我刚在想,就算有暗室,也不可能太大,一见那道楼梯,我就知道,所有暗室都在地下,在地面上是觉察不到的,这安排自然也隐蔽之至。

    到了楼梯尽头,看来是一个地窖杂物室,并不特别,等到白素推开了几个木箱,再现了暗门,走过去才豁然开朗,是一间设备齐全的电脑室。

    我有一个问题,憋在心头好久了,直到这时,才问了出来︰“这浮莲,躲得如此巧妙,你是如何能找到这里来的?”

    我看到白素皱了皱眉︰“事情很怪,所以我要你来一起研究一下。”

    我轻轻拥了她一下,握住了她的手,坐了下来︰“反正不急,可以慢慢说。”

    白素笑道︰“说起来也很简单,只是怪异而已,很快就可以说完。知道浮莲的事,是朱槿告诉我的,我一知道,就立刻动程了。”

    这一点,和我的推断符合,我点头道︰“朱槿,还有水荭,都不是东西,她们是在利用我们!”

    白素叹了一声︰“她们自有苦衷──”

    我感叹︰“你真会原谅她们。”

    白素又道︰“我来到瑞士,正不知如何著手,第二天,就接到了一个无头电话──”

    她说著,按下了一个掣钮,立时有声音传出来︰“卫夫人?白素女士?”

    那电话录音,是一个很动听,软绵绵的女人声音,接著,就是白素的声音,她对于突然有人打电话来找她,竟然在声音上听不出任何惊讶来。

    她道︰“是,有何指教?”

    那女声道︰“明人跟前不说暗话,我知道你来找一个叫浮莲的人,我可以告诉你到哪里去找她!”

    接著,那女声就说出了食店的地址。

    也不等白素再问,电话就中断了。

    白素道︰“我来到这里,没见到有人,只见到浮莲留下的信──暗门和暗室,是我自己发现的。”

    我笑道︰“事情并不难分析,你是怎么想的?”

    白素笑︰“那电话,是浮莲打给我的。”

    我道︰“正是,她要利用你,要你把‘根本没有资料’的讯息传出去,她知道由她自己来传播这个消息,无人相信,而只有人人相信了这个讯息,她才安全!”

    白素道︰“由我传出去,人家就相信了?”

    我道︰“至少,没有不相信的理由!不过现在,我们反其道而行之,索性大张旗鼓,说资料已在我们手中!”

    白素微笑︰“这叫甚么?互相利用?”

    我一扬眉︰“想利用我们,他们打错算盘了──对了,机场指点我的那个老妇人和胖子司机是甚么人?”

    白素道︰“是爸的旧相识,不过,也未必一定靠得住!”

    我吓了一跳︰“明知靠不住,你还──”

    白素道︰“你知道他们为了要找这份资料,出了多少赏格?一亿瑞士法郎,而且还有暗盘!”

    她略顿了一顿︰“在这样的赏格之下,我真不知道有甚么人是‘靠得住’的,不过也不要紧,反正我们唯恐消息传播不快,就算被人出卖,也是求之不得!”

    我不禁苦笑︰“这真是一个反常的世界!”

    白素道︰“也不算甚么反常,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而已。嗳,这假资料怎么造?”

    我道︰“容易之至,一分真,九分假。真的那部分,是那些官商公开的部份,甚么集团哩,甚么公司啦,负责人,都是大官或他们的子女,这是他们公开活动的一面,他们打著为国经商的旗子,就利用这一些公开的资料。那假的,捕风捉影也好,想当然也好,凭空捏造也好,都可以。”

    我说了之后,见白素颇有不以为然之色,我就道︰“你放心,我保证,以你我二人的想像力来说,所作的假资料,一定不如真情形的十分之一,你我根本无法想像这些人的胃口有多大,qiζuu贪婪之心有多盛,那是自有人类历史以来,一个权力最庞大,贪欲最狠毒的集团,历代的一切贪官污吏和帝皇,瞠乎其后!”

    白素吁了一口气︰“资料要含糊其词──”

    我道︰“还有,把甲的资料给乙,把乙的给丙,把丙的给丁,再把丁的给甲,总之叫他们不能掌握自己的资料,而有他人的,也要他们知道,自己的资料,也同样地落在他人之手。”

    白素点头︰“制造混乱和恐慌,叫他们相信,若是资料进一步曝光,他们就会成为被斗争的目标。”

    我也点头︰“到了这一地步,我们就可以提出条件了!”

    白素深深吸了一口气,望向我,想笑又笑不出来。我知道她的意思──我一生稀奇古怪的经历再多,可是也没有比这次更怪的了。

    那是说不出画不出的怪,怪得令人腻烦,令人不快,令人感到在一个污水潭中打滚。而且,也明知无论如何,都无法制止这群蝥贼继续穷凶极恶地以权谋利。

    我感叹︰“看来,我过去的那种冒险生活,应该收山了!”

    白素并没有甚么表示,我道︰“冒险生活之所以令人乐此不疲,是因为可以带来刺激,带来乐趣,现在我们在进行的事──”

    白素笑道︰“能逗得一群恶狼心生慌乱,互相猜忌,甚至互相吞噬,不也是一场好戏吗!”

    我不知道是该摇头好,还是点头好。

    我一搓手︰“事不宜迟,这就动手吧!”

    有了完善的电脑设备,要制造一些假资料,并非困难,白素打发了胖司机,小食店继续营业,反正生意清淡,而我只化了大半天时间,便已制成了十件软件,每件上都有资料若干。

    这些资料,若是甲的落在甲的手里,当然起不了甚么作用,但落在乙的手里,就大有作用,因为乙必然向甲表示,有了他的资料,但又不会把内容告诉甲。

    他们在进行的事,本来就见不得光,不能公开讨论。这一来,自然人人以为机密已泄,大起恐慌了。

    而我,自然也留有后著,在每份资料上,我都加上了“三之一”、“五之二”等注脚,表示这不过是冰山一角,还有更多的资料在!

    这样,才能达到混乱的目的。

    我一面做,一面心中暗暗好笑,一生怪事不少,怪到如这次那样,尚属初遭。

    白素在店堂中无人之时,和我通直线电话。我问︰“有没有人来‘探盘’,应该有鱼来上钩了!”

    白素道︰“刚才有一男一女来过,我看那男的是由女的所扮。”

    我禁不住笑了起来︰“来了?”

    白素道︰“你做好了没有,不能叫人家白来!”

    第十二部︰尸居余气

    我笑道︰“保证有货。”

    过了不到一小时,白素又和我联络︰“快上来扮食客,有人来了!把‘货’带上来,一点点就行。”

    我把制造好的软件,放在身边,出了地下室,来到店堂之中,把软件交给白素,白素顺手放在一叠碟子下面,我坐了下来,才喝了两口咖啡,就看到门外,一辆车子停下,赫然就是载我前来的那辆,驾车的,自然也就是那个胖司机!

    而从车中下来的,是一男一女,白素立时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知道这就是她刚才说过的那“一男一女”了。而那个胖司机,果然出卖了我们──本来,被人出卖,不是值得高兴的事,但此际,我却愉快之至,若没有胖子的出卖,我的假货,如何能有出路?

    那一男一女走了进来,我偷觑了几眼,不禁佩服白素的眼力,若不是她的提醒,我真还看不出,那男的是女人所扮,我几乎可以立即肯定,那两个来人,应该是朱槿她们的一伙。

    两人显然都经过精心化装,男的看来是中年人,女的看来面目普通,可是两人的目光,都很是闪亮精灵,在门口向店内一扫,那女的就冷笑︰“卫夫人,竟然效胡姬当炉,这不是太委曲你了么?”

    白素也不掩扮,笑道︰“行迳可入唐诗,也不算甚么委曲了!”

    那“男”的更是开门见山︰“卫夫人在此日久,必有所获了?”

    白素一笑︰“当然,凤凰不落无宝之地,我们两人出马,还能空手而回吗?”

    那“男”的又踏前一步,向我望来,沈声道︰“拿来!”

    他的言行竟然如此直接,令我好气又好笑,我先喝了一口咖啡,才问︰“凭甚么?”

    那“男”的一直向我走过来,来到了我的座前,我抬头看看,冷笑道︰“扮得真像!”

    这人答了我一句话,却是我再也想不到的,他道︰“我是双性人,俗称雌半雄,男装女装都可以,不能算是扮。在两位面前,也不必扮!”

    这话,连白素也感到意外,她道︰“化了装,也是扮了,像我现在那样,能不是扮么?”

    那人闷哼一声︰“空话少说,拿来!”

    我还是那三个字︰“凭甚么?”

    那人道︰“你开条件。”

    我笑︰“爽快,你们先拿一点‘样品’去看看,觉得还值得,我们再来谈条件。”

    那人道︰“好!”

    我和白素,并没有行动,只是一起向那叠碟子望去,那女的身法快绝──绝不在良辰美景之下,一闪就到,一伸手,已把我的制成品,取在手中。

    这女子反应之灵敏,判断之准确,动作之迅捷,当真是令人目定口呆。一流高手,我见过不知多少,然而一见就令人予“此人本领在我之上”之叹者,这女子无疑是少数人中的一个。

    她动作快如似魅,但白素也不慢,白素离得她近,她一取了软件在手,白素突然一反手,拍开了一个水龙头,那是滚水桶的一个出水口,白素手略沈,令出水口平向,一股滚烫的热水,夹著嗤嗤作声的蒸汽,没头没脑,就向那女人射了过去。

    而那女人的动作也真快,白素的攻击,可说是突兀之至,但那女子还是身子急速后退,只是她也不免退得狼狈,以致撞翻了一副屋头,身子略慢了一慢。

    若是没有这一慢,她一定一下子就倒射出门口去,我再也阻不住她了!

    我和白素的攻击,同时发动,身形一闪,阻向门口,恰好那女子由于慢了一慢,被我占了半步的先机,所以她变成了背向我疾撞了过来。

    我准备“哈哈”一笑,将她牢牢抓住,可是一开口,还未曾发出笑声来,那雌半雄已经打侧,向我撞了过来,“砰”地一声,撞个正著。

    那家伙竟然力大无比,这一撞,撞得我左肩奇痛无比,身子也不由自主向侧踢出了半步,那女子就在这一刹间,在我身边擦过,人已到了门外。

    我一见情形不妙,虽然我乐见我制造的软件,落入他们手中,可是给他们到手太容易了,就会起疑。

    所以,我就看那一跌之势,著地便滚,伸手一捞,及时抓住了那女子的足踝。

    这一下变招,虽然是中国武术之中,地趟拳的精华,再加上极其巧妙的擒拿手功夫,但是在地上连滚带跌,姿态却是难看之至。

    而且,伸手去抓人脚踝,也有点迹近无赖的打法。

    不过在这种紧急关头,打架讲的是制敌取胜,又不是在演出,耍花拳绣拳地好看。

    这一下,那女子被我抓住了足踝,我手腕一扭,她再也站立不稳,也翻身跌倒。她吃亏在一只手抓住了软件,不舍得就放,所以才一跌倒,我右肘起处,已经压住了她的咽喉。

    不过同时,我背上一沉,那雌半雄一脚已经踏到了我的背上。

    同时,我听得白素一声清叱,我略一抬头,在玻璃门上的倒影之中,看到白素手中,一支冰插,正抵住了那雌半雄颈际的大动脉。

    我抓住了那女子,雌半雄制住了我,白素又制住了雌半雄,前后绝不超过四十秒的时间,变化之下,四个人都凝止了不动。

    那雌半雄很镇定︰“不是说了先看样品,再提条件的么?为甚么要动手?”

    白素冷冷地道︰“谁先动手的?”

    那女人想说甚么,可是咽喉被制,发不出声,我手肘略松,她才叫︰“样品总是要给我的,我先下手取了,有何不可?”

    我冷笑道︰“若由得你予取予携,岂非显得我们也太无能?”

    雌半雄道︰“岂敢,卫氏夫妇,能力高超,举世钦佩!”

    白素和我齐声道︰“彼此彼此,两位也大是强者,世所罕见!”

    我更道︰“自我出道以来,被人用脚踩在地上,这也可以说是破题儿第一遭,能否请阁下这就高抬贵脚?”

    雌半雄吸了一口气︰“对不起,情非得已。”

    他说著,缩脚后退,白素也身形向旁一闪,我一挥手,自那女子手中,抢过软件来,这才一弹而起,那女子几乎和我同时起身,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望定了我。

    我这才把软件递向她︰“好了,这是样品,我在家恭候两位来谈条件!”

    那女子一扬眉︰“好!”

    她接过了软件,想是怕再生枝节,身子立时像箭一样,倒射出去,我和白素都忍不住喝采。

    那雌半雄向我们拱了拱手,也大踏前走了出去。

    等两人走了之后,我才松了一口气,回想刚才,只不过是两三分钟的事,可是惊涛骇浪,此起彼伏,却著实令人心惊!

    白素已有同感︰“这才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我叹了一声︰“这两人身手如此之高……我看另有来路,不属于朱槿水荭那一类!”

    白素道︰“朱槿那一类人,你曾见过的,也不过一半,怎知不另有能人厕身其中?”

    我无话可说,连吸了几口气,才道︰“我们该回去等他们的消息了。”

    白素道︰“有一点──我们的计划,是不是要向铁旦说明?”

    我点头︰“要,虽然这会令他增加担忧,但有他一起参详,要好得多,毕竟他是从那个肮脏的环境中出来的,对那里的情形,要比我们了解。”

    白素道︰“好,我们走──”www奇qisuu書com网

    我道︰“这小食店──”

    白素道︰“我发现浮莲设计了一个爆炸装置,可以将之彻底毁灭。”

    白素说著,把墙上一个手掣,扳了来,就拉著我离开了小店。

    当我们走出了大约半公里,正在路边时,就看到小食店冒起了一蓬浓烟,几下闷响。

    那爆炸声并不是很响,可是爆炸的破坏力却极强,转眼之间,不但小食店消失无迹,地下还出现了一个很深的大坑,老远看去,深不可测。

    我失声道︰“那是甚么炸药?”

    白素摇了摇头。

    我的这个问题︰那是甚么炸药,后来,我问过许多人,包括顶尖的爆炸专家在内,都没有答案。我后来更有机会接触到瑞士政府调查这次神秘爆炸的档案资料,也未能肯定那是甚么类型的炸药。

    我想,那一定是浮莲的独家发明,看来只有问她,才能有答案。

    但是,自此之后,浮莲这个人,像是在空气中消失了一样,至少,在相当时日之后,还没有她的任何消息。

    却说我和白素回家之后,看到红绫和铁旦,相处极好,铁旦向红绫说了不少他打仗的故事。

    后来红绫对我们说︰“铁伯伯说的故事如果只有前一半就好了!”

    我们都不明白︰“甚么意思?”

    红绫道︰“前一半多么感人,一群人为理想而战,相互之间有鲜血凝成的友谊,在战场上,生死与共。可是到了下半部,自己人却斗起自己人来,血肉横飞,甚么丑陋残忍的场面都出现,真叫人恶心!”

    我和白素互望,却也不知如何回应红绫的感叹才好,只好轻描淡写的道︰“这种事,在历史上,重复又重复,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了,或许是,不论是甚么英雄好汉,人都摆脱不了历史的规律!”

    红绫只是默然,饶是她知识丰富,对于人性的卑劣,只怕也难以料得透彻!

    当时,我把在瑞士发生的事,向铁旦说了,铁旦果然大是担心。

    他一个人默然地想了很久,才道︰“这……半空城计,要是靠不住呢?”

    我道︰“我谅他们也识不穿,倒是那两个人,是不是也曾是你的手下?”

    我问的是那女子和“雌半雄”,铁旦的答案令人骇然,他道︰“不是,我从来也不知道有这样的人!”

    我皱了皱眉,他又道︰“所以,你千万别小觑了他们,能人异士,还有的是!”

    我知道他为了关心儿子,难免神经过敏,患得患失,所以也不去怪他,我只是道︰“放心,我估计三天之内,必有人来谈条件!”

    铁旦虽然焦急,但也别无他法。

    我们等了三天,不但铁旦越等越心焦,连我也沈不住气,只有白素,还很镇定。她道︰“对方精明,这是做买卖的方式之一,你急他不急,他就占优势了!”

    铁旦真是发了急︰“我不能不急啊,天音在他们手里,拖一天,则增一分险!”

    我道︰“要不要联络一下朱槿?”

    也真是的,我多年来,处事也未曾如此被动过。

    白素道︰“我去试一下,但是,我认为我们不应有任何心急的表示,要稳坐钓鱼船!”

    铁旦对白素有信心︰“好,听阿嫂的!”

    这一等,又等了两天,我看铁旦自早上起,已不断在抹汗,我也觉得等不下去了。

    那一天,等到上午十时许,没有等到人,却来了一个电话,而且电话,也不是我们要等的人打来的,打的是我的一个极少人知的号码,来电的是亮声先生。

    勒曼医院的亮声先生!

    在电话里寒暄了几句,这个亮声先生就道︰“我们根据老人家的资料,详细覆核了一下──替他算了一下总帐,算起来,他还有机会,可以说三句话。”

    我呆了一呆,大是一明︰“甚么意思?”

    他道︰“意思是,他生命中设定的说话次数,尚有少量的结余,所以,他还有机会,在头脑清醒的情形下,说到三句话!”

    我,一旁在听的白素和铁旦,都不禁呆了!

    他们,竟然已把一个人一生的帐,算到了如此精确的地步!

    他又道︰“一般来说,由于他曾作年轻十年的调整,他只有呼吸心跳的情形,比他正常生命延长十年,这说话的结余,可以在任何时候发生,也可以使用特殊的方法,使之在特定的时间发生!”

    铁旦大是紧张︰“不必三句,一句就够了,只要他说一句‘放人’,这就行了。”

    我忙问︰“是不是用了特殊的方法之后,要他说甚么,他就说甚么?”

    亮声道︰“当然不是,要说的话,还是由他思想控制的。”

    我望向铁旦,意思很明白,你有甚么方法,使老人家说出你想他说的话来?

    铁旦涨红了脸。

    情形很容易设想,即使克服了所有困难,但怎样才使得老人家可以使用帐上三句话的话来呢?

    话由思想控制,也就是说,他思想只有说三句话的时间是清醒的,时间一过,三句话说完,他的帐目已经平衡,再也没有机会了。

    在那么短暂的时间中,就算铁旦亲自向他说明一切经过,也来不及,老人家口齿一清,一连串“这个这个这个……”下来,三句话就过去了!

    可是我看到铁旦的情形,心知了对我的“半空城计”,一直不是很有信心,尤其是等了那么多天,依然音讯全无之后,亮声所说的情形,无疑是给了他另一个希望。

    所以,他虽然也同时想到了困难的程度,但是他也绝不肯放弃。

    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镇定一些,然后我问︰“你所谓‘特殊的方法’,是甚么意思?”

    亮声道︰“本来,无法确定他这三句话会在甚么情形下说出来,也不知道是三句一起说,还是分两次或三次说。特殊方法,就是令他在一定的时间内,把这三句话,一下子说出来。”

    我又问︰“那特殊的方法,很复杂?”

    亮声道︰“解释起来很复杂,但是实行起来,却比较简单。”

    我“嗯”了一声──世上任何事情,几乎都是如此,我又问︰“简单到甚么程度?”

    亮声道︰“注射一种激素,刺激他的生命密码的运作速度,也就是要他的生命密码起作用,立刻算总帐,别再拖延。”

    我愕然︰“这和人临死之前,注射强心针的情形差不多!”

    亮声道︰“对,类似。”

    这时,铁旦双手掩住了脸,垂下头去,因为他也听出,在这方面的希望,等于零。

    我忙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一点,是不是可以随时和你联络?”

    亮声道︰“当然可以!”

    通话至此结束,我转过头来,对铁旦道︰“老大哥,我们要正视现实,第一,我们无法接近老人家,替他注射激素。第二,就算有办法接近他,进行了注射,他极有可能随便说了三句话,就此结了帐。”

    铁旦长叹一声,抬头向天。

    我刚想告诉他,其实不必太悲观,我们的等待,不会白等,他是事关切肤之痛,所以特别紧张而已。可是我也觉得这样说,太过空泛,难以使他安心。

    正在这时,白素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