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进入五月,天气渐渐炎热了。
就在百姓们张罗着端午节庆时,就算再不细心的人,也会发现京城中的蕃人多了起来。
他们的fse各异,有些浓眉圆眼,肤se黝黑,有些则是个子矮小,望之不足五尺,有些深目高鼻,肤se苍白,有些与中原人面目十分相仿,也兴起故作一身汉f妆扮,但只要他们一张嘴说话,脱不了的蕃腔蕃调,就露了底馅儿。
每年皇宫在端午之日,总要大开筵席,召请儒臣百官,今年适逢蕃国大会,更是热闹非凡,宫庭裡j处膳房,炉子已经j天j夜没埋过火,御厨以及宫人们来往奔走忙碌,挥汗如雨。
相较於膳房被火炉给烤得热气腾腾,宫廷殿阁裡,却没有丝毫五毒暑气,正所谓广殿肃而清气生,列树深而至,高树浓荫,凉风习习,被筵请进宫的大臣与及蕃使们一踏入宫闈,无不一扫暑热,感到心旷神怡的凉意。
五月五,新夏至。
皇帝在今天正式赐宴蕃国来朝的使臣,在覲礼结束之后,君臣一同延请入席,蕃臣们在入京之前,就已经听说了中原皇后临朝,与皇帝共治之事,对於这个能与一朝帝王平起平坐的深宫nv子,他们不掩高度的兴趣。
今日正逢五毒端午,除了宴席之外,御厨们为每一位宾客都準备了一串精緻而小巧的九子粽。
九颗小粽,颗颗食之味而不同,教蕃臣们赞嘆中原膳食的美味巧思,只是品尝食物,竟也能一併感受到惊喜。
律韜与容若在殿上主位分案而坐,在他们的两侧分别坐着叡儿与芙若,对於这样的宴席,两位天家子nv早就已经习惯,叡儿练就一身得宜的举止,芙若则是学会了在这种场合上,就不可以哭不可以闹,笑嘻嘻的就好。
要是真的忍坐不住了,母后说她可以让兰婆婆带着去「更衣」,就算要「更衣」,累得想要睡觉也要说「更衣」
小芙若在自己独一份的桌案上,将九颗漂亮小巧的粽子一会儿叠成堆,一会儿排成列,ai不释手地玩着,小小的年纪还想不明白为何做什麼都要说「更衣」,但四四母后说的话,一定不会有错。
此刻,丝竹歌鸣,在大殿的央心,两名身穿彤se胡f的nv子正在旋转曼舞,歌舞并非是什麼稀奇的事,令人稀罕的是,这两名nv子在舞前,於台上撒了j吋厚的灰,从开始到现在,跳了约莫一刻鐘,但是在那灰上,竟然不见她们半个脚印,将她们远道带来中原献舞的兀牙使臣说,这叫作「縈尘」,舞者经过多年调理与勤练,使身轻如燕,甚至於就像是灰尘一样轻盈不着於物事上。
听兀牙使臣说得口沫横飞,在场懂得武功如律韜或京远春等人,都知道这说来神奇之处,不过就是轻功而已,但无论如何,两位舞姬的容貌与身段,确实是值得欣赏。
一曲舞毕,眾人叫好鼓掌,律韜也是笑着拍手。
这时,兀牙使臣带着两名舞姬上前,拱手对帝王说道:「不知道天朝皇上对二位美人的感想如何二位美人对天朝皇上的英明神武景仰已久,末臣的国主听闻您的后宫不过只有一后二妃,空虚得很,在末臣的国家裡,随便一个男人都娶不止这个数,所以国主特地让末臣带二位美人来献给您,还请您笑纳。」
剎那间,大殿内一p静寂,静到小芙若的九子粽塔从上头滚落一颗,掉到桌子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深知皇帝多年来宠ai皇后,到了李苏两位妃子根本就是虚设地步的大臣们,莫不倒chou一口冷息,不约而同地转头看着帝王的面se。
律韜一时之间没有吭声,最初是愕然,而后,则是想到了容若的反应,他的目光沉静地往她的方向撇过去,心裡不无期待她会吃醋,所以,他不立刻开口驳斥,故意想要惹她打翻醋罈子,表现出在乎他的态度。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在律韜身上,而律韜的眼裡只有容若,看见她一语不发地注视着两位美人,像是在打量着什麼,也像是在思考与等待,然后,就在他快见她徐徐地侧转过娇顏,对他嫣然一笑。
「皇上,倘若您是在顾忌臣妾,那大可不必。」容若看着律韜说完,带着浅笑的目光又回到两位清丽nv子身上,软语道:「这二位美人身形纤纤,姿容殊丽,看起来正是荳蔻年华,正当是天真年少,纯稚无邪,如此佳人,必定比臣妾,更能够好好伺候皇上欢心。」
就连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她都没再看律韜一眼,没看见他看着她,流露出诧异且痛心的表情。
「皇后这话,可是认真的」律韜扬唇笑笑,深沉的眼眸一刻也没从她表情淡漠的侧顏移开,一如往常的温柔厚嗓,带着j分试探,道:「如果朕真心乐意收了这两位美人,皇后能保证日后绝对不会与她们吃醋」
「臣妾乃是中宫之主,既然母仪天下,就要有大度容人的雅量,皇上要是真心乐意,收了无妨。」
容若说完最后一个字,已经是心如刀割,痛得j乎止不住牙关的轻颤,她倦了与他之间的相互试探,侧转过身,低头对一旁的芙若笑道:「芙儿,外头善眩人的杂技表演得似乎很精彩,妳听,好多人在鼓掌叫好呢母后带妳出去,就近欣赏,好吗」
「嗯」芙若不似她的皇兄,已经大得足以察觉出父皇与母后言语之间的剑拔弩张,听说能够靠近去看那些杂技魔术,忙不迭兴奋点头,张开一双小手,往母后那儿靠抱过去。
容若笑着以颊轻蹭了下nv儿的n脸,站起身牵起她白n的小手,转身对律韜说道:「皇上,请恕臣妾与公主先行告退。」
「去吧」律韜扬了扬手,允许容若与nv儿先行离席。
这时,文武百官终於嗅出了帝后之间的气氛违和,但是,并不知道帝后平日相处情况的蕃臣们,却是不明所以,觉得世人夸大了中原的皇帝与皇后之间举世无双的琴瑟和鸣,如今一见,不过尔尔罢了。
他们甚至於猜想,皇帝格外开恩,让皇后临朝议政,不过是为了往后方便寻个错处,把皇后给贬謫了,看起来,中原皇帝已经厌倦了他的皇后。
容若牵着nv儿的手,缓步走下殿阶,含笑留意着nv儿跨下阶梯的脚步;她不看大臣,不看来使,不想去猜测他们心裡的想法。
猜到了,又如何
如今,她这一生的生死荣辱,都在律韜的手掌心裡,无谓的挣扎,不过是困兽之斗,她骄傲的x子不允许自己最后输得如此狼狈。
只是,当容若途经过两位美人身边时,听见其中一名美人,虽然装作恭敬低着头,却发出了一声得意的轻笑,似乎在笑自己的得宠在即,笑她这位皇后的不足为惧,那笑,让容若的脚步有了j不可见的一顿,但她没停下来,没开口教训那位美人的狂妄,只是牵着nv儿,在眾人的注视之中,淡步离去。
她的心裡并不生气,只是觉得些许悲凉,知道错不在那位美人,而是在於律韜对她的态度,让人以为可以凌驾在她这位皇后之上。
宫廷的宴会,準备的餘兴节目自然不会只有区区j个,很多都是等候在一进殿外,被御林军集中看管约束,随时準备皇帝召唤,在等候之时,他们会一再地练习要表演的技艺,只为了能够在帝王面前呈现出最完美的表演。
一些排不进正殿,只能在偏阁裡得帝王赐宴的臣子与来使随侍们,没有帝王在场,反倒自由,在饱食之际,都出来欣赏这些善眩人的表演,看到高c时,拍手叫好,一p喧闹声,直到皇后牵着小公主驾到,忽然静默了下来。
容若笑着要大家随兴,让人给她与小公主玩上j手绝招,没多久,又是笑声不断,惊呼连连。
宫人们连忙为皇后与小公主準备j席,就在容若与nv儿欣赏着杂技的时候,小满得了一名近从的回报,走过来靠在主子的耳边笑着轻声道:
「主子,来人说,皇上没收那两位美人,皇上对蕃臣与百官们说,他与皇后的鶼鰈情深,举世皆知,要是谁敢再进贡美人,就是试图挑唆破坏皇上与主子您的深厚感情,要以逆谋论处,凌迟极刑发落。」
容若默了半晌,才点了点头,道:「嗯,知道了。」
小满见主子面上没有喜se,张嘴还想说些什麼,但是,这些年在主子身边当差,她也学聪明了,知道解铃还须繫铃人,要能哄得了她家主子开心,需要皇上亲自过来才行啊
容若故意忽略没看小满yu言又止的神态,与眾人笑着为精彩的表演拍手,心裡冷笑地想道:就算律韜今天没收下两位美人,那又如何
今天拒绝了,不代表他将来就不会改变心意,容若没忽略过,也忘不了律韜那一瞬间的迟疑,若是真心不想要,他应该立刻就驳回了才对。
倘若是从前,他肯定会为了她这麼做的。
终究是,今朝不比往昔。
容若拍着手,噙着笑,耳畔的人声鼓乐轰轰作响,她却是心不在焉,彷彿这一切与她无关,正笑着拍手的人不是她一样。
「皇上驾到」
这一声高喊,喊破了她四周被突兀隔绝於喧闹之外的空白寂静,容若缓慢的转过头,看见了律韜高大的身影,领着一g大臣与蕃使,阔步而来,她轻撇起一抹浅笑,调回过目光,直视前方,不敢s心妄想他是为了寻她而来。
「四四。」小芙若拉了拉她,软呼呼的小脸凑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父皇来了,父皇想四四了,对不对」
「怎麼不说他是在想妳这个小傢伙呢」容若笑揪了下她小巧的鼻子,心裡有数,小娃儿没心思,但是,在她身边的兰姑姑必定是给过指点,要她在母后面前,多说父皇的好话。
难为小妮子那麼努力,容若不忍心告诉nv儿,她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枉然,如今自己与律韜之间的问题,已经是一p收拾不了的野原之火,不仅仅只是在於她原谅,或不原谅他而已。
律韜确实是为了容若而来,表面看起来平静,实则十万火急。
让她带着芙若离开大殿,是不想当着她的面处理兀牙使臣进美人的事,但是,在看着她牵nv儿的手离开,那故作淡然,实则以骄傲强撑出来的纤细背影,他忽然间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得极离谱
他尊贵高傲的容若,怎麼可能去与nv人争宠
当下,他在心裡大骂自己:齐律韜,你这个愚蠢到没救的傢伙瞧你g了什麼蠢事,真是该死
这一来一去,要是容若误会了他其实想要不行
他一定要快点见到她,对她把话说清楚,他只要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什麼美人,从来没有
他还要告诉她,他没有忽略掉那个美人对她嘲弄的那一笑,他已经下令,将那个nv人送进了军营为j,若是她心裡对这个处置还不满意,无论想要做出任何发落,他一定会都会乐意照她的话去办。
谁也不能给他的容若一丁点委屈,谁也不许律韜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在他的眼裡,远远的,看见了容若略带着些许苍白的娇美容顏,他的x口一时间闷沉的痛着。
「皇上」元济颇为吃力,才能跟上主子的脚步,心知若是主子当年的内功还在,只怕现在已经是疾飞而去,任谁都只能追着他的背影。
就在眾人为了帝王的驾临而纷纷跪伏之际,在一p拜倒的人群中,j道穿着彩衣的人影跃起,同时chou出缠腰的细索,细索立刻成了亮晃的软剑,朝着皇后与公主的方向杀击而去。
自从徐行颯任了皇后詹事之后,将主子身边的随从训练得一个个耳聪目明,所以人影的动作快,容若身边的随从动作也不慢,在软剑砍落下来的时候,随从已经拔刀挡住,j人应战,j人护着皇后与公主离开。
「远春,把她和芙儿带来我身边,快」律韜咆哮出最后一个字,就看见京远春飞身而出,一个跃掠,已经飞入混乱的人群之中,对於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御林军下达围锁与增防的指令。
律韜从来没有后悔过让天官以「通天犀」穿心取血,毁自己毕生的功力,换容若还魂转生,但是这一刻他既急又怒,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就在京远春杀开敌阵,从一名皇后随从手裡抱过了小公主,才要往容若的方向奔掠过去时,一名彩衣人取出了一颗小小的黑se土丸,往他们这个方向扔过来,一切,发生得太快,也太过突然,谁也没能及防
轰天一声巨响,爆裂的火光让人睁不开眼睛,在火燄与黑烟之中,容若感觉到有人从背后推了她一把,她一时没收住脚步,翻下了白玉扶栏,身躯宛如一p离枝的落叶般,没有收势的坠跌。
在落地的那一刻,她感觉从背部到整副身躯,都传来碎裂般的痛楚,张了嘴想要发出声音,却连一个字都还没说出口,已经尝到了满嘴的血腥甜味,汨汨的涌出嘴角。
律韜律韜
容若在心裡喊着那个人的名字,已经分不清楚对他是恼是怒,是ai是恨,只是如果他们注定要以这个结局收尾,会让她心裡只觉得可笑,想对他说:律韜,早知今朝,你又何必当初
如果,在那一夜,你让我就这麼撒手了多好,何苦让我来这一遭,白白受罪,白白让我添了叡儿与芙若两个牵掛
又是一口腥甜从容若的喉中涌出,她的眼眸j度明灭,渐渐地失去了力气,终於闭了起来,在最后一刻,听见了律韜撕心裂肺的吼声,他已经失去了理智,全然罔顾在场数百双耳目,喊出了她多年来未再在人前示过的名字
「容若」
§ § §
寂如h泉,静若彼岸。
这一刻,在容若的耳畔,听不见一丝毫声响,静悄得彷彿世间万物在一瞬间俱灭,就连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声,乃至於整个人,也都不復存在。
静。
空。
这就是死亡吗容若不知道自己究竟已经在这一p闇雾之中存在了多久,甚至於不清楚自己究竟在这一pj近寂灭的空静之中,是否真的还存在。
这一切,是真是幻
而站在这裡的这个人,是生是死
容若静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甚至於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动弹,直至久久,却止不住一阵异样的感受涌上心头,才恍惚之间动了一动。
若说,在这一p虚无之中,还存在了什麼,大概,就只是在脑海裡的一缕仍然在思考的念想,容若感觉到自己的不同说不上来,这一刻的自己究竟有何处不同,直到抬起了手,在半尺之外缓慢地摊开手心,那隻半幻的手,似nv人,又似男子。
或者该说,是男子与nv人的手重叠合在一起,呈现半透明状,分不清楚究竟是何者真实一些,又或者,无论是男人或nv人,其实都是虚幻。
容若j次翻动自己的手掌,发现那隻手的动作是随心所yu,那确实是自己的手没有错,但是,是她的吗
又或者是他的呢
驀地,容若噙起一抹浅笑,认出了那隻属於男子形状的修长大手,属於曾经的齐容若,只不过久违多年,他竟然对自己原来的手感到些许陌生。
逐渐地,随着nv子纤手变得透明,形状淡至不见,只餘下男子手掌显得再真实不过之时,在容若周围瀰漫的烟雾也在眨眼间散去。
他终於能够看清楚,在他所站之地,是一望无垠,没有c原,没有树木,没有屋宇,没有人乃至於生命
只能说是空无一物的平地,唯有在他左手边百尺之外,有一大块约莫丈高的石头,石头的一侧异常平整,就像被人锋利削去一大块,那平整的一面光可鑑人,宛若一面天然磨就的镜子。
容若的眼角餘光察觉到那一面镜子的存在,他缓慢地转过头,不太讶异地在那一大面石镜之中,看见了曾经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王爷身影,金丝冠冕束着如墨般的乌髮,玉净柔韧的长躯裹着一袭月白se的鱼龙袍f,雍容丰逸的俊美脸庞,微微的挑眉,以半是疑h,半是审视的目光,望着镜外的人。
驀然,容若勾唇笑了,镜中的人望着镜外,是因为镜外的人望着镜子的缘故,映在镜中之人,是他,是曾经的睿王爷。
那是他的魂魄,也是齐容若最初、也是最真实的模样。
容若说不上自己这一刻的心情,是久违的怀念,抑或者是失而復得的惊喜,想起了在芙若刚满两岁不久,有一次律韜抱着她进去「养心殿」之后的秘室,在那个有着从前「静斋」陈设的小阁裡,掛着一幅绣绘睿王爷的緙丝像,小娃儿初见像上的王爷,直指着嚷道:「四四,是四四。」
律韜被nv儿的话吓了一跳,知道nv儿学会说的话还不多,自然也不能对他解释什麼,当下只是微笑頷首,道:「对,是四四没错。」
那一晚,律韜对容若转述在静斋裡整件事情的经过,二人j番推敲,最后得了结论,毕竟皇后华瓏儿的身躯得自巫nv沉阿翘,想必芙若自母t裡得了巫nv能通鬼神的血统,是以能够看见容若男子神魂的真实面貌,不被nv子外表所蒙蔽。
在思及从前的这一刻,没能来得及防律韜的身影浮跃於他的心上,容若嘴角翘起一抹浅笑,在这同时,他看见了镜中的俊美男子也笑了,只是那笑裡,有着苦涩与惆悵。
律韜,你费尽了心机,让我重活了一回,如果,当年的你知道十年之后,我惨死在你面前的结局并没有改变,早知这结果的话,会不会让你改变心意,任我就撒手在那个夜裡,反倒乾净省心呢
容若目光定定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镜中的容顏,他该是极熟悉,此刻却是无比的陌生,他想起了在最后一刻,耳畔传来律韜彷彿就要断了肝肠般的吼声,或许,与他一样,在那个人心裡,也难以接受这个最后的结局吧
只是,他比律韜少了一点坚决不肯罢休的执念。
不知为何,这一刻,容若忽然想了自己弱冠之年,代皇父监国摄政,同时在那一年,京城「白云寺」来了一位云游四海的高僧,一连数个月,都在寺前的广场为百姓们释法,那位老僧人从不说大道理,也不说佛法,只是像在说书般,一个接着一个故事说下去,因为故事生动有趣,所以到了最后,想听他说故事的人,多到了挤不进寺前山门。
容若在宫中听当年仍是坐探的徐行颯说起了这位老僧人,忽然一日心血来c,微f到了「白云寺」,挤身於人群之中,听老人家说故事,有一瞬间,容若觉得老和尚在娓娓说着故事时,那一双看似浑浊,实则洞悉世间万物的眼睛,看见了他,停留在他身上,好j瞬的功夫才笑着挪开。
自始至终,老和尚只是说着故事,而他只是听着,但有其中一段话,他却觉得老人家在说着的时候,似有深意的越过人群,笑睨了他一眼。
「相了别缚,你们可知道这是什麼玩意儿吗别说你们不知道,就光听这麼j个拗口的字,老和尚我也笨笨的有听没有懂,但如果老和尚告诉你们说,其实就是相缚,而那缚是什麼就是给绑着啦哈哈你们听好了,世人的一生裡,有很多念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多到自己不能控制,最后,谁也料想不到,这些想法,会变现成各种名相,是无形状的名也好,是有形容的相也好,反倒过来绑住束缚了自己,什麼名啊利的,什麼情啊ai的,看不开的,看不懂的,大概,就跟那把人绑起来的玩意儿脱不了关係」
「那岂不是很不好也很可怕的东西吗」在容若不远的前方,一名正值盛年,看起来员外打扮的男子抬手问道。
老和尚听了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最后,又是笑,又是嘆,道:「好是什麼坏是什麼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很久很久以前,那位老人家这话说得很有意思,老和尚我借来用用,老和尚给不了你们好坏的标準,只知道太多人浑噩一生,都在痴痴等生死,等轮迴审判,却不知道,最终很多事情,不过是他们咎由自取怎麼听不懂吗唉呀说清楚明白一点,就是挖了个坑,把自个儿给埋了」
容若的耳边,彷彿还能听见那一天,老和尚带着j分玩笑,但听在他心裡确觉得严肃认真的话语,回忆如c,让他陷入了深思。
忽然,就在这时,容若脚底所踩之地忽然成了一个空洞,让他就连挣扎餘地也没有的跌陷了进去,他心裡慌张,却什麼也捉握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大p幻境,与那一大块石镜同时开始扭曲,碎成pp,甚至於是粉末,一起与他被吸进越来越大的黑洞之中。
容若甚至於连一声呼喊,都未能及得出喉,整个人已经被无垠的黑暗给吞没,洞口慢慢收拢,月白鱼龙袍的最后一角,终消没在閤上的暗黑缝隙裡。
p刻之后,幻境恢復如初。
依犹是,寂如h泉,静若彼岸。
§ § §
在皇宫裡,乾清门内北向,有两侧廡房,称为南廡,在乾清门之右侧,是宫殿监办事处,在其之左侧,有房五楹,坐南向北,是宫裡的皇子皇孙们,以及近支王公子弟读书勤学之处。
冬日,早晨来得特别晚,一直到了寅时j替卯时之际,东边的朝y也不过才刚爬上山头。
昨夜裡,下了一场雪,早晨渐亮的亮芒,映在洁白的雪地上,j道杂沓的宫人鞋印子裡,有一列属於孩子的稍小鞋印看起来格外醒目。
容若曾经身为皇后嫡子,先帝最宠ai的四皇子,对南廡是再熟悉不过了,从他六岁起,一直到了可以在朝中办事当差的年纪,除了一些年节与自个儿的生日之外,每一天,都要走上j里路到这裡听师傅授课,就如同一般学子,在这裡,师傅们除了不能罚他们这些皇子世子们下跪,折辱天家之子的尊贵之外,或罚站立读书,或罚背书写字,也是规矩多如牛mao。
容若不知道为什麼自己在一p黑暗之后,转眼间来到了南廡,他站在深浅鞋印不一的雪地上,丝毫不觉得冰冷,他看着j个宫人从廊下走过,为了即将抵达的皇族学子们张罗忙碌,谁也不曾将目光往他这方向投来一眼。
他们离开之后,冰天雪地之间,又恢復了寧静。
容若很快的就从宫人们的漠然反应,以及自己丝毫感受不到冰冷的状态,知道他们并非没注意到他,而是根本就看不见他
一抹浅浅的苦笑,勾上容若的唇畔,他想,或许是老天爷格外开恩,让他在离开人世之后,可以回来再见亲人一面。
只是四周不见縞素之se,不似皇后薨逝之后会有的景象,宫人们也未换改白f,看起来,就如同皇宫裡最寻常的每一天。
不知道从他死后,现世裡已经过了多少日子但似乎久到这皇宫的人们除去了縞衣,已经可以恢復日常生活了。
容若说不上心裡是什麼感受,他低头敛眸,看着雪地上,那一排因为与眾不同而格外显眼的小鞋印,那鞋底的印痕,可以看得出来鞋底扎得极厚实,必然属於一位小主子的冬日厚靴,那印子大小,看起来就像是七八岁孩子所有,难道,是他的叡儿
想到可以再看儿子一眼,容若的脚步已经忙不迭地拔开,飞快地走进那一串小脚印消没的廡房门内。
虽然门外天光已经逐渐大亮,但是,屋子裡的光线依然不甚足够,一名内侍俯着腰,为小主子挑亮火烛,容若只看见了孩子坐在书案前的背影,一袭霜青se的云锦袍f,比他记忆中明显消瘦的身子骨他的叡儿瘦了
一时之间,容若的心裡多了j分黯淡的心疼,不敢去想,在他死后,律韜与他的一双儿nv,会是如何的悲伤心痛,他绕到儿子的面前去,想要将叡儿那张小脸看得更加清楚,好让自己可以深深地描绘在心裡。
就在这个同时,门外开始传来了j谈的说话声,有大人,有孩子,都往这个方向过来,其中,有一道老迈的嗓音,容若听了十分耳熟,但那却是十分诡譎的熟悉感,到了让他顾不及细细看清楚叡儿,就转过身去,视线正好对上一位跨进门槛的老人家。
不不可能
此刻的容若已经不仅仅只是震惊而已,他半晌回不过神,看着走上夫子台,年过七十,依然健壮y朗的白髮老人。
眼前的老人,比起容若最后在病榻上看见他的时候,还要年轻许多,白髮裡还有些许黑丝。
但容若记得,这位曾经官拜礼部尚书,后来被先帝选为皇子书房裡的总师傅的孙朗元一直到白髮苍苍,眼角刻着深深的皱纹,都仍旧健步如飞,能够追上他们这些顽p的皇子们,把他们逮回课堂上责罚。
这位孙师傅,一直都是他们最慈祥的长辈,最严厉的师傅,直到容若十六岁那年,这位老师傅一病不起,在病后七日,於睡梦中酣逝。
就在容若惊疑之中,听见面前的孙朗元,笑着开口对他背后起了身,对夫子行礼的孩子説道:「呵呵,二皇子今天还是来得最早的,能在这寒冷冬天早晨还如此勤学不倦,难得」
二皇子
容若好半晌没有动弹,或许,他也感到了冰冷,所以就连思绪都顿住了,才会有p刻的迟钝,他吞了口唾沫,心想:如果,站在他面前的是还活着的孙朗元,那麼,在这个人口中所唤的二皇子就应该是
终於,容若在定了心神之后,缓慢地踅转过身,定定地注视就站在他面前不远开外的男孩,看起来七、八岁大,那清朗俊秀的眼与眉,有五、六分相似叡儿,只是身子骨更清瘦单薄些又或者他该换个说法,是数十年后的叡儿,因为父子血缘,随肖了眼前的这个人
怎麼可能
容若久久难以平復内心的惊涛骇l,朝着男孩伸出的手掌顿在半空中,却已经忍不住颤声唤出了男孩的名讳
「律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