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凤传天书 思无邪之卷》

第叁章

海棠书屋备用网站
    静。

    静得教人心无端端生出了惶恐。

    律韜来回踱走的明h龙靴,将「养心殿」裡的日月併辉的云纹长绒地毯磨出了步走的痕跡,从下朝到现在,他的心一刻也静不下来,甚至於连朝f都没心思让奴才们来更换,眼看着就要到午时,不知道容若等着他用早膳,没见着他,她自个儿进膳了吗

    但他不敢去,甚至於不敢派人去过问一声。

    静。

    静得教律韜心裡,生出了丝丝的惶恐。

    自从稍早之前,他所赐的那道旨意派过去之后,「芳菲殿」裡那位主子表现出来的沉稳安静,教帝王的心生出了带着悔意的惶恐。

    原先,律韜料想容若在接到旨意之后,会立刻过来质问他为什麼会做出如此决定,在她心裡,必然会以为他的想法极其荒唐,这些年来的相守相随,律韜比起从前,更明白容若的x子j分。

    曾经的睿亲王齐容若,生就天之骄子,姿容俊美,聪颖无双,一手从小被皇考教养的帝王之术,臣f了无数朝野国士,一呼百诺,天下归心。

    然而,却也因为无双的绝代风华,让如今的容若无法以平常心去回顾自己的过去,多少想念,都在浮上心头时,染上了感伤的se彩。

    在她诞下芙若之后,这情况似乎更加严重,律韜可以感觉到他的容若躲在了「芳菲殿」这个华丽的壳子裡,任着曾经心怀天下苍生的万丈雄心,陪着岁月慢慢枯萎死去。

    律韜看在眼裡,嘴上没说,但,心会疼。

    驀然,他停下了脚步,闭上双眸,久久,紧绷的牙关,彷彿在与自己想要摆驾皇后寝宫的衝动做抵抗,他告诉自己,在这一刻绝对不能心软,早已经知道容若可能会怨他了,如今再来想后果,为时已晚。

    「啟稟皇上,皇后娘娘派人求见。」

    在元济稟报完之后,就看见了帝王挺拔的背脊震颤了下,大掌紧握成拳,若非那一身尊贵的明h,元济会以为此刻在自己眼前的人,不是一国之君,而是一位等待着被宣佈死期的阶下之囚,终於在消息传来之时,心惊溃然。

    § § §

    一遍遍,一遍遍

    容若已经不知道自己看过了多少遍,她静静的,坐在书案之前,看着那一幅摊开的明h丝锦上,那一字字、一句句,对於夸奖皇后稟x聪颖,淑贤闻达的浮美之词,直到了其中两句话,她就无论如何都无法再读看下去。

    所以,她只好一遍再一遍的看,b着自己去面对,却总是停在那两句话上,双眼就像是被刺痛般,逃避的闭了起来。

    如斯贤后,实乃上天赐予朕之无上珍宝,朕心反覆思量再叁,决心顺应天命,使以帝后之共治,如日月之併辉

    帝后共治,日月併辉。

    容若再一次闭上眼眸,分不清楚内心究竟是忿怒或是苦涩,心想律韜难道还不懂她吗这些年来,她就算没在朝堂之上,也没少帮他出谋划策,难道,她所做的那些,对他而言还不够吗

    为什麼一定要b她重回朝堂,面对那些似是已非的人与物

    她不愿意,真的不愿意自从诞下芙若之后,她总觉得自己的心少了一些以往的冷静自持,过往的回忆,一幕幕重回眼前,让她想念,让她感伤,让她jj乎乎痛恨起如今的自己。

    就连从儿时就伴读在睿王身边的裴慕人,去年冬至回京述职时,与她j次叙旧谈话,在离京之前,以兄长的口吻担心地对她说道:

    「静斋,希望只是大哥多心了,但是,大哥可以感觉得到,妳在强顏欢笑,有些事,以妳我如今的身份不宜多说,妳好自珍重要是老天爷赏脸,接下来大半年江南风调雨顺,妳坚持让皇上下旨所修的运渠应该可以竣工,到时候大哥会上摺子给皇上,请皇上御行视察,若皇上允了静斋,大哥希望妳可以一起过来,亲眼看看。妳知道吗妳当年亲手绘的河工图,就连j十年的成精老河道看了都讚不绝口,夸妳有远见,见解精闢,想与妳当面切磋呢」

    思绪如c,汹涌淹没而至。

    容若说不上悲喜,只是心口闷得彷彿就要窒息,这时,门外传来宫人宣喊「詹事大人到」的稟报,容若才缓缓地睁开美眸,看着她亲任的皇后詹事徐行颯信步而入,说不上有什麼特se的脸孔噙着浅笑。

    曾经是睿亲王最信任的坐探之首,如今虽然已经是皇后詹事,算起来是朝廷命官,但为了办事方便,没有主子的特别吩咐,徐行颯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偽装出来的平淡面目,教人见了就忘。

    「臣徐行颯参见主子。」

    「免礼。」话落,容若将目光重落到那一面明h丝锦上,半晌,伸出一隻纤素的手,缓慢地将它捲閤起来,放回到一旁的锦托上,抬起明眸,直视着她的忠心之臣,道:

    「我唤你来,是因为接下来要办的事情,需要一点勇气,我信你的胆量,一定能帮我办好,我要你去见皇上,帮我,把这道旨意,退还给他。」

    § § §

    徐行颯是当年睿亲王身边亲信之中,为数不多,知道自己的主子还魂成了nv儿身,后来还成了皇后娘娘的人,餘下的人,只是知道他们的王爷尚在人间,真实的行踪,如今的面目,却是一无所知。

    对於主子信任他的胆量,徐行颯颇感荣幸,别说是面君,就算主子下令要他弒君,他都敢放手一搏,所以不过是退还一道圣旨,对他而言根本就不是难事,乐得依令前去。

    从前的睿王爷在挑选亲信时,除了忠诚之外,就是胆大与心细,当徐行颯被总管元济亲领进「养心殿」时,看见帝王的龙顏先有一瞬诧异,然后就是一丝没及能掩饰住的失望。

    律韜清楚眼前男人观察敏锐的能耐,而他确实诧异,也确实失望,倘若,容若派来覆命的另有他人,那他便可以推测,她就算再怨,再不乐意,也接受了他的旨意,但偏偏,她派来的人是徐行颯,摆明就是为了抗旨而来。

    果不其然,律韜深沉的目光,在看到徐行颯捧在双手上的明h圣旨,顿时变得y霾重重。

    「皇后詹事徐行颯,参见皇上臣想,既然皇上已经注意到了,就不必微臣多说,微臣的主子,让微臣过来将这道圣旨还给皇上。」

    说完,徐行颯还不等皇帝下令首肯,就逕自将手裡的东西,呈j到御案前,然后敛首后退,嘴边自始至终都噙着一抹淡淡的浅笑,只是不若在面对自家主子时真心悦然。

    律韜定定地站在原地,看也不看一眼,要是他从前的x子,眼前的徐行颯已经不知道被推出去午门被砍j次头了,但是,想到这人是容若的心腹之臣,这些年来办事的能力确实也可圈可点,所以律韜勉强自己留下这人x命,但不屑於掩饰心裡对这位曾经是睿王坐探之首的嫌恶。

    「你家主子的面se看起来如何」律韜刚毅的脸庞冷得不露一丝情绪,却还是在问出口时,心裡忐忑了下。

    徐行颯耸肩笑笑,四两拨千斤道:「回皇上,若您想要知道我家主子眼下面se如何,何妨不亲自去看看呢」

    原本憋着口气想要听答案的律韜,忍受不了听到这含糊的说词,低吼道:「徐行颯,少跟朕耍嘴p子,朕这些年忍你够多了」

    徐行颯点头,倒是对这一点竟也颇有同感,「何必忍呢皇上,皇上是君,徐行颯是臣,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

    律韜瞇细锐眸,觉得这人简直就是不知好歹,却在这个时候,看见徐行颯那双总是笑瞇瞇的眼眸变得十分严肃。

    「总归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然如此,敢问皇上还在犹豫什麼呢」

    「你这是在让朕」律韜浑厚的嗓音一顿,直视着眼前人好半晌,驀然笑了起来。

    好一个徐行颯

    好一个「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律韜觉得自己无论如何,还是不会喜欢这隻笑面虎,但是,他却很中意这人一点,那就是,他们同样都以容若为第一优先考量。

    徐行颯再次耸了耸肩,噙起浅笑,在帝王转身之时,悄悄地伸手摸了摸自个儿的后脖,总觉得在这块薄地儿上,又记下了一笔侥倖没被赐死的功勋,有时候,他实在不能否认,自己挺以此为乐的。

    「徐詹事,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说朕的心意已决,朕可以ai她宠她,凡事皆可由她,唯有这道旨意」

    律韜的嗓音一顿,深邃的眼眸倏忽变冷,直勾勾地看着那一道被以锦托承搁在御案上的明h圣旨,半晌,才又缓缓说道:

    「朕不允许她违抗,她是聪明人,该知道违抗圣旨的下场,朕疼她,不会妄动她,但要她想想疼ai她的华国舅,想想她抗旨之后,华家会被发落的下场,要是她再敢把朕的旨意退回来一次,就休怪朕下手不留情。」

    § § §

    黎明的天光,宛如万道金芒,从东方的天际,破晓而出。

    金鑾殿之内,j隻金兽炉嘴缓慢地吐出嬝嬝桂香,殿门外,成列的大鼎炉裡都燃烧着松柏枝,縹緲的烟云,让大臣上朝的步伐宛如踏在仙境,更觉得丹陛之上的金鑾宝座,神圣不可侵犯。

    但是,今天文武百官的眼光,却忍不住越过那张九龙金椅,像是被胶着般盯着龙椅之后那一大幅紫金纱帘,朦朧地看见了一张凤椅,在他们的心裡,都只有八个字牝j司晨,惟家之索。

    听见母j在清晨时啼叫,是家道即将中衰的恶兆。

    所以,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透,律韜皇帝这些年来无论是文治武功,都不输给歷代君王,堪称是一位英明君主,到底是什麼原因,让帝王突然颁下圣旨,要让瓏儿皇后同临朝堂,与他共治天下

    而如今看起来,帝后还不是平起平坐,甚至於是皇后垂帘听政,想到了在帝王背后坐了一位nv子,哪怕是身份尊贵如皇后,还是让长久以来,被训示nv子不得g政的大臣们心裡多了个消化不去的疙瘩。

    这时,角楼厚重的鐘鼓声敲响了给皇宫裡报时的晨鐘,宣令官走出来,高喊肃静,然后便是仪仗列队,鼓乐齐鸣,大臣们看着帝王步上丹陛,然后,是一道纤细的身影没入紫金纱帘之后,就像是没把君王放在眼裡般,先行在凤椅落了座。

    就在眾人的震惊之中,宣令官又喊道:「百官列位,上朝」

    容若坐在凤椅上,透过紫金薄纱,听着鐘鼓鞭响,礼官赞唱,冷淡地睥睨着大臣们叁跪九叩,齐声高喊:

    「臣等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千岁。」

    「平」

    「平身。」容若清亮却淡然的嗓音,先发制帝王一步,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律韜的背影,见他微微侧首,往她这方向看过来,薄唇似噙起了一抹苦笑,便回过头去,扬手示意开始议政。

    律韜知道她这是在故意跟自己作对,气他的威胁b迫,但是,他若不以华家为软肋b她就范,他们之间的对峙就会陷入无限的迂迴之中,最后,终将会是他对她的心软,被迫放弃让她重临朝堂的念头。

    看着皇后摆明漠视皇帝的权威,大臣们窃议纷纷,他们看不见皇后在纱帘之后的神情,这一刻,位列大臣之首的华延龄便成了他们关注的焦点。

    原本,还该有另一个人的动静受到关注,那就是一直以来受到皇帝重用的大学士孟朝歌。

    但是,就在皇帝颁下帝后共治的圣旨当天,孟大学士也得到了一份詔令,要他出朝入京尹办差,帝王挑明,哪天把当年国士李邈的徒弟们都收拢入朝仕进,他孟大人就哪天回朝列位

    就在朝堂上弥漫着一p异样的肃寂之时,一名外表清瞿的老人站了出来,「啟稟皇上,臣莫世庆有本要奏。」

    「莫卿家,莫尚书。」律韜扬唇笑笑,沉嗓温厚,对着向来直諫不诲的礼部尚书说道:「如果不是太要紧的事情,朕劝你想想再说。」

    他连想都不必想,大概也能猜到莫世庆手裡那本摺子裡,会有什麼样「nv主祸国」的内容。

    「皇上,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此事事关重大,望皇上纳諫」说完,莫世庆将摺子j给一旁的太监,一副就算撞到了南墙,也绝对不回头的坚决。

    律韜拿到了摺子,随意翻开了第一摺,脸se倏忽y沉了下来。

    「皇上。」容若柔软的嗓音,从纱帘后扬起,「怎麼忽然不说话了莫大人的那本奏摺,也让臣妾看看吧」

    「皇后,朕想妳还是别看比较好。」律韜閤上摺本,彷彿想要压下来般,大掌按在了那上头。

    「请让人拿过来。」容若的嗓音依然恬软,但语气坚决。

    律韜无奈,只好让人把奏摺递到垂帘之后。

    容若拿到了奏摺,先是一阵静默,不语地凝视,然后才缓慢地翻开阅览,看着情理并茂的字句之间,先特书了一段旧唐书的「则天皇后记」,说到了「武氏称制之年,英才接軫,靡不痛心於家索,扼腕於朝危」,最后再提昔日汉武为了太子刘弗陵,杀其生母钩弋夫人,就是怕主少母壮,太后预政,外戚祸国。

    就在律韜带着j分忡忡忧心,大臣们惴着忐忑的惶恐,料想皇后见了那本摺子内容必然大发雷霆时,容若却是呵的一声笑了。

    那一声娇柔的莞尔轻笑,在这寂静得落针可闻的大殿裡,莫说律韜有听见,就连最末一排的朝臣都听得一清二楚,不知怎地,皇后的笑声竟比震怒指责更教他们冷汗涔涔,寒意从脚底窜上来。

    「啪」的一声,容若故意将奏本砸回太监双手捧着的承托上,并且很确信这一声惊堂般的响亮,在殿裡的文武百官皆能听见;然而,她没发怒,反倒是丹唇边的笑意更加深邃,好听的嗓音,轻柔徐缓道:

    「皇后临朝,臣工们担忧nv主夺权,实属应该,本宫替皇上高兴,他能有你们这一班为了天下安邦,家国兴盛而切切忧心的臣子们,说则天皇后,其实是指桑骂槐,在说本宫吧而本宫会不是成为第二位武曌呢眼下,还是两说,但是提到汉武杀钩弋,为惧怕主少母壮呵,莫大人,你这是咒皇上会是个短命鬼,活不到他的太子长大成人吗」

    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不怒而威,才甫说完,殿下的大臣们听到了君王短命的大不讳之语,已经扑通跪成了一p。

    其中有j个人,更是瑟瑟发抖,感觉头上彷彿有千斤之鼎压沉下来,他们不明白,从来也只是听说皇后精通文史,颇有j分聪慧,但终究是一名f道人家,这不还用了紫金纱帘,就是因为还知道「男nv大防」吗

    但是,他们此刻从皇后那裡感受到的严厉威压,竟然不输给总是被称为铁面冷心,乾纲独断的帝王

    律韜不是没猜到他这些臣子们的想法,他端肃面容,沉默不语,只是在心裡冷笑,他的容若哪裡是因为「男nv大防」才躲在那道纱帘后的

    虽然那道纱帘确实是她自个儿要求的,但与「f道」无关,而是对他的无声抗议,也是她不愿意直面大臣,给自己所设下的最后一道屏障。

    华延龄也与同僚们一起咚声跪地,但是,低垂的温和面目上,却是噙着欣w的笑意,心裡唤道:「芙渠,妳在天之灵,见到了吗妳的小四子,哥哥我看着长大的睿王爷,如今就坐在那丹阶之上,虽然外表改变了,但发话振振,依然是如此震摄人心,不改旧日纵横朝堂的风采啊」

    这一日,在皇帝发话,让眾人平身之后,皇后再没置过一词,就只是静静地坐在紫金纱帘之后,随帝王听政议事,但自始至终,却没有人能忽略掉帝王身后那一份属於寂静的威严。

    j个经歷过当年睿王监国时代的老臣们,有一瞬间,忘了皇后临朝,对於君权的危害,反倒忍不住怀念起了从前,先帝的皇四子仍在世时,那翩翩玉树之姿,那一张在问政之时,从不轻易动怒,却能教眾人心悦顺f的俊美之顏,直至今日,他们都仍然,深深的,感怀想念。

    § § §

    春叁月,是叁年一科的会试,共考叁场,之后,发甲科甲榜,又因为在放榜之时,正值杏花怒放,所以又称为杏榜,凡中试的举人称为贡士。

    放榜之后,贡士取同乡京官印结,到礼部填写亲供,以核对朱卷笔跡,限日内完成,由阅卷大臣分出叁等,列一等者始可获准参加殿试。

    只是有一件事情,说只是巧合,但於大臣们心裡,却觉得是忌讳。

    谁都知道,j百年前,由皇帝亲主殿试,便是始於当年的武则天的创举,而今次的殿试,正逢皇后临朝,这位中宫之主亦陪同皇帝主考判阅,那题上一甲叁名的朱笔,甚至於是读卷官亲眼看着皇后越制所持。

    但帝王默许,站在皇后的身畔,微笑看着她先写下一甲叁名的次序,然后是二甲七名,只是到了最后换唤名引见的「小传臚」,皇后倦称乏了,搁下了朱笔,先行离开了试殿。

    四月二十五,这一日,京城裡热闹喧天,在皇宫裡进行传臚大典之后,一甲叁名进士由皇帝亲赐,披红掛花游街,人们争相目赌他们十年寒窗一朝及第,鱼跃龙门的风采,京城的大小街上,人头钻动,欢乐得彷彿在这繁花锦盛的春天裡,又过了一次年节。

    自然,叁年一试,并不仅止於此而已,传臚典礼的隔日,皇帝赐进士们享「恩荣宴」於礼部,由钦命大臣主持,主考官与礼部官员皆要出席,所以,此刻礼部内外,无一人不忙着张罗奔走。

    之后,再隔日,则是朝考,今年凡有题榜的进士们都要参加。

    虽然至此一甲叁元已定,但若能在朝考裡,搏得第一名的朝元之位,也算是殊荣,无论成绩如何,这都关係着日后他们的官途仕进,只能说,这一日的京城,虽是j家欢乐j家愁,但人心跃跃,一p欣荣。

    人们都说,这是盛世之兆。

    只是,不同於大小街坊的热闹腾腾,皇宫裡,御书房内,寂静幽沉,宛如一潭积滞不动的死水。

    j名大臣站在皇帝的御案前,低着头,一声也不敢吭。

    从皇后临朝至今,虽然才不过短短一段时日,但是朝廷文武百官却觉得是渡日如年,因为他们见识到了皇后不仅仅只是聪慧而已,对於六部的的司职,以及各级官员的底细,到了瞭若指掌的地步。

    现在,比起担心「nv主祸国」、「外戚乱权」他们现在更担心的是皇后给他们出难题,他们甚至於不能觉得这位中宫之主是在故意刁难,因为,她所指派的事务,都是他们份内之事,只是先前被他们给轻忽过去而已。

    此刻,容若坐在律韜的侧位,h花梨木圈椅,铺设着紫金se云纹锦垫,自从皇后临朝之后,律韜为容若所备的物品,皆是紫se带金。

    以宫廷的行制上说起来,明h与紫,都是属於帝王的顏se,一般人轻易不能用得,而律韜为容若用了这两个帝王之se,是想让世人知道他皇后的尊贵,与他这位帝王齐等。

    容若无视面前大臣们的忐忑,沉静地一手捧着摺本,一手翻看,在她手裡的摺本,其实是一封请表,是西域之国「天方」在前任国主死后,j位长老大臣择y主继位,特地送来这份请表,请求宗主,也就是中原皇帝,赏赐於他们的新国主统治之印,允许新主统治国家,最后,不忘提到在y主继位之后,必定为宗主宣扬天朝的浩荡皇恩,圣德天威,让他们的臣民们皆表顺f崇敬。

    容若一边读着,一边噙起了浅笑,看到了最后一摺,没抬起头,只是淡声地问道:「天方的图满大长老可还在人世」

    「啟稟皇后,派人送来这份请表的,正是图满大长老。」不知道为何皇后有此一问,j个大臣面面相覷,最后由光禄寺令拱手回答了这个问题。

    「果然是如此。」容若丹红的唇畔,笑痕勾得更深了,「这位老前辈人还是这麼虚偽,一点都没变,这份请表肯定是出自他的手笔,请求宗主赐统治之印,根本就是幌子,大概是有人不f他们以y主为傀儡,实际上是长老们合议治国,才b得他们送来请表,想要得到皇帝的支持,以天朝的国威恫吓百姓吧」

    j个大臣听了怔愣,这说法似乎把皇帝说成了被人利用的对象,倒是律韜知道容若的话一点也不假,笑道:

    「这图满是叁朝老臣,可以说整个天方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过,也不唯独他而已,皇后心裡也应该清楚,那些蛮夷之国,对中原称臣称奴,也不过就是想要讨到赏赐和好处,战乱时,求中原为他们出兵打仗,风平l静了,j份贺表,就想要换朕赏他们大批银子和丝帛茶叶,一个个都是精明的主儿,照皇后说,这颗印,朕该不该给呢」

    「臣妾记得,天方前任国主,似乎还有一个更年长的王子」

    「是,不过听说j年前犯了重罪,被宗族给定了死罪,不过,最后在法场被人劫走,至今下落不明。」

    「既不见尸首,就不能肯定大王子已经死了,让人去查查大王子现在的下落,必要的时候,将他保护起来。」容若敛眸,清冽的眸光落在请表的文末,像是在思考什麼,半晌,又道:「至於这印,臣妾以为不急,下个月初京城的蕃国大会,若是天方国的人问起,皇上就让大臣暗示对方的人说,同样的请印的文表,他们的大王子也来了一份。」

    律韜深感兴趣地瞇细了锐眸,紧盯住容若白净的侧顏,眼底笑意簇动,「皇后的意思是」

    容若可以感觉到他的注视,别开了美眸,往另一个方向瞟过去,像是在说着故事般,以柔软的嗓音娓娓说道:「大王子当年法场被劫之后,隐姓埋名数年,此次趁父君薨逝,边防鬆懈之际逃出了天方,一状告上天朝皇帝,一控当初的重罪其实是被人诬陷,二控图满大长老专权祸国,挟y主以令诸侯,恳请皇帝为天方主持公道,让他可以证明清白,回天方继承国主之位。」

    「皇后可是以为,这次b图满递请表的另一方势力」

    「嗯。」容若默了半晌,才点了点头。

    「皇后打算扶大王子继位」

    「不,臣妾是想,对天朝而言最有利的状况,就是利用大王子除掉图满,扶y主继位,然后藉口派遣天朝官令,辅佐y主,至於大王子皇上还需要臣妾多说吗」说到最后,容若回眸,投给律韜挑眉的一睨。

    「不,不必了。」律韜低声笑了,想起她说到要人必要时「保护」大王子,她这话中之话,若没j分细细推敲,怕是一时p刻还想不明白。

    这不,他们面前j个大臣,还愣愣地站在原地,对於皇帝与皇后之间的谈话,就像是听到了什麼令人震惊的事情,久久不能回神。

    律韜心裡清楚,令他们震惊的不是内容,而是那些话,竟然出自皇后这个nv流之辈,那一份见识与胆量,就算是男子,也不见得有j个人能够拥有

    在说完天方的请表之后,容若就着j本摺子,严苛地对着j位大臣以言语敲打一番,让他们j个大臣走出御书房时,无不是脸se泛青,不知道自己明晨起来,又要多数j根白髮

    在大臣们离去之后,御书房裡一时静寂无声,律韜让元济将殿裡外的人都领下去,只餘下他和容若二人单独说话。

    「容若,是不是够了妳我都知道,很多事情没必要急於一时,不是大臣们办事不力,而是该做的事情太多,缓些,做好比较要紧。」

    「皇上这话,说得倒是佛心来着,敢情您让臣妾临朝议政,是为了让臣妾给您扮黑脸,自个儿当好人吗这般心思,未免太过狡猾了些。」容若倾身,换了本摺子,翻开第一摺,似是想到什麼,又啟唇说道:

    「臣妾不以为自己b迫了谁,要是他们真的力有未逮,没那本事,不如就认份些,把那顶乌纱帽让出来,臣妾手上还有些人,要是皇上觉得不妨,就让臣妾把那些昔日旧部给安置上去,他们个个都是办事的能手,总归都已经是这个局面了,臣妾不介意再担个举人唯亲的罪责。」

    「容若,妳想要安排人手,二哥自然不会不答应。」律韜苦笑,这些年,让她安排指派的官员,难道还少了吗他笑嘆了声,轻哄道:「但是,二哥这次想妳重入朝堂,不是想让妳故意把自个儿的名声弄臭弄脏,只是想让妳可以有机会再施展手脚,就像从前一样运筹帷幄,为天下臣民谋福,容若,朕想妳像从前一样,别让二哥失望,好吗」

    「从前」容若轻声地重覆这两个字,讽刺地笑了声,閤上了手裡的奏本,搁在一旁的j上,张唇缓缓y唸道: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皇上只看从前,臣妾却只记今朝,因为,皇上想要提醒给臣妾的从前,已经死透了,如今已躺在了皇陵的那口棺槨裡。但臣妾会记得,皇上想要臣妾像从前一样,为了保华家一门无虞,臣妾的舅舅可以继续顶着他那颗脑袋活在这世上,臣妾会努力的像从前一样。」

    闻言,律韜心口一凛,总觉得那j个字,从她的唇间吐出时,就像是一项宣示与警告,像从前一样他想到了他们曾经相h相杀,尔虞我诈的岁月,那一段不堪过首的过往,在她的话语之间,竟然突然又鲜明了起来。

    不今非昔比,如今的他,与容若恩ai相随,她不过是一时赌气,不是跟他认真的律韜y是吞下了喉头的梗塞,陪笑道:「容若,在二哥面前,别再一口一声臣妾了,这不像妳的作风,二哥听了难受。」

    容若摇头,道:「臣妾是皇后,皇后可也是皇上有品级的臣子,以往是臣妾恃宠而骄,从今以后,臣妾不会再忘记尊卑之分了。」

    「容若,二哥给妳赔不是,就让我们像从前不,是像曾经一样,好不好」

    说到最后,律韜像是觉得「从前」二字烫口般,急忙地改了词,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颇有故意伏低做小的意图,大掌执住她的手,仰视着她冷淡的容顏,沉厚的嗓音带着j分呵哄道:

    「兰姑姑说,这两天芙儿夜哭得厉害,怕是察觉到了什麼,容若,为了孩子着想,就让我们鸣金休兵,好好的过平静日子,好不」

    容若没挣开他的掌握,只是静默不语,好p刻,才让自己的视线对上他的,自嘲地勾唇笑笑,「为什麼最后心愿得遂的人,总是你呢你说鸣金休兵吗律韜,如今的我,还有什麼可以拿来跟你斗你抬举我了,太抬举我了。」

    她的话,字字,句句,都像是勾了倒刺的鞭子般,笞得律韜心痛,痛得说不出话来,他说不过她,只能站起身,一手拉着,将她给拥进怀抱裡,听见她逸出唇间的一声嘆息,他的心,更沉了。

    § § §

    这j天,「芳菲殿」裡来了不少说客,都是为律韜来求情的说客,在这些说客之中,有大有小,有老有少,大的是青y,小的芙若,老的是国舅华延龄,少的则是叡儿。

    他们都说自个儿是主动过来,律韜没央求他们。

    芙若年纪小,没那心眼儿,来了一劲儿地抱着她,对她吹吹呼呼,吹了老半天,最后,说让父皇来亲亲四四,四四就会开心了。

    容若不情愿地被小妮子的话逗笑了,想她大概是想起每回自己闯祸,只要见母后脸se一沉,那双小小手就会把父皇拉过来,让父皇为她求情,只见每回父皇软言哄j句,亲j下,母后再气都会被逗笑出来。

    nv儿的话,让容若心疼不已,想这年纪小小的娃儿,不会以为是自个儿做错了什麼事情,才会让母后愁眉不展吧

    这一日,容若终於认真地思考律韜那天所说的话,孩子的心思敏感,就算她再恼火他强迫她顺从的行为,也不该与他再继续僵持下去,兰姑姑前两日终於对她老实说了,这些天,小公主确实夜哭得厉害,总是哄大半夜还不歇。

    就算了吧

    今儿个一整下午,容若都待在书房裡,临帖写字,让紊乱的心思平静下来,决定今天律韜要是过来了,让他再瞧j分顏se,让他知道以后不可再犯,她就不想再与他追究了

    这些日子,律韜为了她,忍让得也够多了。

    就如同她舅舅说的,一朝帝王,若非将她摆在心裡最重要的位置,何必吞忍到如此窝囊的地步呢

    容若才想着那人,就听见门外传来了「皇上驾到」的传报,听见律韜人在老远就喊着她的声音,容若瞳眸深处的光芒耀动了下,但脸se依然平淡,继续坐在原位临着字帖,等着律韜自个儿进来。

    「容若,妳快来瞧瞧二哥知道,妳肯定在等这本摺子,一拿到就立刻赶过来送给妳了」律韜高大伟岸的身形如狂风般捲进,扬着手裡的奏摺,笑道:「是妳的丹臣,替妳把那条运渠给修好了」

    闻言,容若笔锋一顿,正好律韜把奏摺递到她面前,在她翻开来读看内容的时候,他趁着p刻静寂,双掌抵案,与她隔着书案,对她柔声劝说道:「容若,裴慕人说希望二哥可以御驾南巡,亲自验收这条大运渠的竣工,容若,妳想再下江南吗我们可以像当年一样,从京城车行出发,然后再接水路,这次我们带着叡儿和芙儿一起去,好不」

    容若閤上奏本,敛眸静了半晌,不想轻易就走下他搭起的台阶,最后一次,要是他好言软语,像上回一样哄了她,她便会给他最灿烂的笑。

    「如果皇上这是命令,那臣妾遵命。」话中似有若无的半晌停顿,藏着她没有说出口的试探。

    「容若」律韜没想到自己已经连脸p都不要的乞求讨好,却还是听她又自唤出那一句生分的「臣妾」,他一时怒极,再按捺不住,厚嗓低吼道:「妳这是打算跟朕赌气到底了吗」

    容若别开美眸,目光落在案旁的汝瓷笔洗上,细细地描过那宛如浑然天成的纹路,半晌不吭一声,n唇紧抿,隐隐可见她以牙在唇内囓咬的动作,那含嗔的神情裡,有赌气,有埋怨,还有一丝丝稍不留心,就会错失而过的撒娇。

    若是平素的律韜,肯定不会没看到容若那一丝等着他开口求和,却不肯明白对他示意的骄傲脾气,如果他留心到了,必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绝对会好声软语地哄她,要他嘻p笑脸,装傻卖乖,只为搏她一灿,也在所不惜。

    但是,这些天在她的伶牙利嘴,得理不饶人的折腾下,他只见到了她的赌气,她的埋怨,甚至於,他觉得她在恨他

    律韜后退了一步,将眼前的人儿看得更加清楚,他唇畔扯起了一抹笑,那笑,极苦,也冷得像是腊月裡的冰霜。

    这一刻,律韜彷彿觉得心裡有哪个角落,被寒冬的冰雪浸润着,被冻得刺痛刺痛的十年了

    十年过去,他们一起经歷过那麼多事,以为彼此总算是相知相惜,她虽然从未亲口说过,但他s自以为,她是喜欢着他的,但在看到他们之间的情份,如此不堪一击的被粉碎时,忽然间,他不敢肯定了

    她亲口说过,寧可他在那个雪夜殿裡,没用「还魂香」吊住她一口气,没用「通天犀」为她换命,让她就这麼撒手人寰这话是她亲口说的

    当初他听了心疼,如今他再想起来,觉得份外讽刺。

    「妳在怨我或者说,妳一直都在怨我。」律韜浑厚的嗓音极淡,看见她带着一丝讶异的美眸抬起来看他,看着他自嘲地笑着说下去,「对,当年我齐律韜罪大恶极,错得当值千万个该死,但是,容若,妳就真的以为当年的自己一点错也没有做下就真的全然无辜吗」

    「齐律韜,你说什麼你有话就直说了吧」容若按着案面,猛然站起,没想到他不是求和,竟然反过来指责她,她惊怒j加,末了,化为一记浅浅的冷笑,「今天就让我们把话说清楚,我倒是真的很想知道自己何错之有当年,难道是我强b着你喜欢上我不成」

    「强b」律韜挑起一边眉梢,嗤之以鼻,道:「不,睿王爷真真是太瞧不起自己了,明刀明枪致人於死,不是妳齐容若的为人」

    容若没有想过会从他的嘴裡,听见如此严厉的指控,她吞了口唾沫,感觉像是吞了石子般的梗塞,从喉咙一路漫延到心口,让她快要不能呼吸。

    「齐律韜,你这是反倒怨起我了你倒是说说,我当年对你做了什麼伤天害理的事何至於招你如此怨恨」

    「当年,我确实对妳誓在必得,也确实强迫了妳,但是,容若,如果妳当年真的没有半点乐意,那一夜妳又何必」看见她一脸愕然的表情,律韜话锋忽然顿住,却止不住不断漫延x腔的苦涩,「算了算了,看起来,真的是二哥自作多情了,当年,妳的大胆g引,妳的似有若无情意,只是想我这个傻瓜被妳玩弄在鼓掌之间,对吧」

    「我没有你不要含血喷人」容若气急败坏,语气裡带了j分怒。

    律韜笑了,抬起双手,做出休兵退让的姿态,往后退了j步,淡抹在眼裡的笑看起来十分苦涩。

    「好,妳没有,是二哥会错了意,是二哥错了这一生,是二哥负了妳,把妳困在这副nv子的躯壳裡,百般不能由己,但是,容若,如果不是赌着那一丝毫能与妳相知相惜的可能,我或许不会那麼执着,坚持在那一夜,让天官施术为妳还魂转生,或许,我就能捨得让妳离开这世上,或许但事已至此,只怕我再做任何补救都是枉然,妳就怨吧我无能为力了。」

    说完,律韜的眸光深沉而眷恋的,看了她最后一眼,然后,转身拂袖,头也不回地离去,留下容若一个人,既愤怒也震惊,还有一点不知所措,对於律韜的指控,她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麼他要这样指责她

    他凭什麼

    他凭什麼

    驀然,唤回容若神魂的,是一滴落在大幅宣纸上的水珠,她低头,看着那滴水珠晕开了墨跡未乾透的字句,然后,是第二滴,、第叁滴她伸起手,触碰了自己的脸颊,摸到了一p濡s,才确定了那是她的眼泪。

    她哭了怎麼会齐容若一生最痛恨的就是哭啼,怎麼可能会为了这区区小事就哭了

    容若骄傲地昂起下頷,紧闭起双眼,忍住了呜咽,然而,颤颤的眼睫,却没能留止住带着心痛的泪水。

    泪,一颗颗,潸然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