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凤传天书 思无邪之卷》

涇渭(之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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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夜,睁眼天明。

    忘了是从什麼时候开始

    容若开始无法好好睡觉,总是在就寝之后,仪式般地辗转反侧,直至天明,越是想要让自己可以睡觉,神智就越觉得清醒。

    容若想入睡,但他睡不着,又或者他其实睡了却不自知,但无论如何,他再无法再睡回到先前的那一场梦儿裡。

    再做不了梦,所以,更加想念。

    念着,也唸着。

    在脑海裡,不止一次,千千万万次地念着那人的身影,在心裡,不止一次,千千万万次地唸着那人的名。

    律韜。

    律韜。

    律韜。

    我的身心只想要你,只想着你,而你,在哪裡

    你知道我在这裡吗

    知道吗

    知道的话,为何你不来

    为何不来

    容若不愿意清醒,不愿意想明白,那人或许永远不会来的事实。

    从c原归来之后,帝王对待他的态度有很大的转变,大半的时候,比以前温和太多太多了,在大臣面前,也不吝表示对自家四弟的亲好赏识,得了什麼鲜奇的贡品,也总是第一时间就往睿王府裡送。

    如今,容若感觉在自己的生命裡,正在发生的时时刻刻,竟比梦境更加虚幻不实,每日每天,他看着该在自己梦境裡出现的那个人,就站在他的面前,熟悉的浑厚嗓音,熟悉的高大身影,就连那张线条刚俊的脸庞,对他笑,对他说话的表情与眼神,与曾经梦裡的那人渐渐重叠了起来。

    容若有时候会恍惚,何是幻何是真

    是他吗

    会是他吗

    不,不是一定不是。

    如果是另一世的律韜也来了,必定能够从睿王爷从一个锦锈其外的c包,有了这两、叁年来的巨大转变,看出在这个齐容若壳子裡的人,是自个儿所熟悉的那一位,若是他的律韜,肯定是能认出来的。

    肯定。

    § § §

    又是一年的新夏,荷塘盈绿,白粉嫣红的碗大荷花迎风送香。

    早朝之后,容若回府才替下朝f,就被律韜派人召入宫中陪进午膳,他不想奉召而去,但是总管公公元济见王爷才要啟唇回拒,就率身后的奴才们跪了下来,要王爷为他们的x命着想。

    容若心裡苦笑嘆息,原本在他生命裡出现的人,或多或少都有改变,但是,两世的元济,忠心为主的精明狡猾,倒是一模一样。

    膳宴设在御花园开得最盛的荷塘旁,才刚到午时,荷花有些半开,有些已经閤上,已经不若早晨时怒放,但是,清雅中带着一丝娇媚的荷香,仍是似有若无地伴着徐暖的风,吹送进湖畔的小亭裡。

    这一年来,帝王动不动就找他陪吃饭,原本该是君臣和睦,许多王公大臣们都求之不得的恩遇,在容若眼裡却是一桩苦差事,原本以为今天早朝之后,趁着律韜一时不留意溜回王府,就能够躲掉今天的活儿,但俗话说的是,不怕贼来偷,就怕贼惦记,如今他齐容若是彻底的被帝王这个贼给惦记住了。

    食不言,寝不语。

    容若庆幸他和律韜从小就被教导这些养生规矩,不必为自己席间的静默无语找藉口解释,而事实是就算没有那些教导仪规,他也不想l费力气,在这个人面前为自己的无话可说找开脱的理由。

    想惩就惩吧容若无所谓,也丝毫不怕。

    相较於容若面不改se的沉静,律韜却是直皱眉,看着容若小半碗米饭吃进嘴裡的米粒,少得能数出来,自个儿挟到他碗裡的r和菜,大半都被他给嫌腻挟到面前的小碟裡,沾都没沾一下。

    就连上回,见他多进了两口的鱼香r丝,今天特别为他备下了,却只是尝了味道,就没再动过一次。

    律韜想斥他,但是想到等一下要跟他说的事情,不想让眼下的气氛就僵了,等会儿什麼都说不成,只好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最后,只勉强他把一小盅清燉狮子头给吃了,就连汤都要喝掉,要不然今儿个就不准他回王府去,晚膳也要留在宫裡吃享。

    律韜很不愿意承认,但是他试过千方百计,最后发现这一招对容若而言,比威胁要砍他的头还要有用,不知情的人还会以为有他这皇帝所在的宫廷,其实是地狱裡的刀山火海,多待一刻都是煎熬。

    果不其然,这人就范了。

    只是在吃掉清燉狮子头之前,容若看了自己面前那一盅,又瞄了下律韜面前同样也有一小盅,像是想到了什麼,嘴边一抹似有若无的浅浅笑痕。

    每一个小盅裡,清澈的上汤约有八分满,两叁叶被汤的温度给煨熟的翠绿青梗白菜,然后,是两丸婴儿拳头大小,顏se雅白乾净的狮子头沉浮其中,光看表面鲜n的模样,未进吃嘴裡都知道r质掐打得十分细腻。

    容若会笑,是因为怀念。

    另一世的律韜很喜欢这道汤品,后来他们j个孩子也都很喜欢,至於他自个儿说不上喜不喜欢,只是会陪着一块儿吃。

    这一世的律韜是否喜吃这道汤品,容若并不知道,这一世的律韜饶是单独与他用膳,每道菜最多也不过叁口,没有例外,这是身为帝王不成文的老规矩,就怕教人看出了喜好,往后会成为被c控毒害的致命弱点。

    换言之,虽然从c原归来之后,这一年来,帝王对他赐了不少优遇赏赐,在朝政上也採纳了他不少意见,人人都说他睿王爷圣眷正隆,但是,容若心裡清楚,帝王并没有真正信任过他。

    远不及另一世的那人,远远不及

    帝王看见容若嘴角眉梢抹上淡淡笑意,心裡也跟着高兴起来,虽然没问,但他想容若与自己一样,都是喜欢吃这道汤品的吧

    这是律韜第一次可以猜到这个人或许是喜欢的。

    他想:这道汤,要吩咐以后让膳房都要备着,不为自个儿,独为了挑嘴不喜欢好好吃饭的某位王爷,到时就算不好好进餐,能b他吃进一盅也好。

    律韜的想法很简单,被b着喜欢吃的食物,总比不喜欢的好吧

    这一刻,帝王未曾想及,从前他最忌讳的就是把弱点j代在别人手裡,没想到这道汤品也是自个儿喜吃的,就算不是经常,偶尔也会进些,一旦教人有了可趁之机,或许就连他自己都可能会有x命之危。

    但是,此时的帝王,满心裡都掛着王爷,没能想及这许多。

    饭毕,律韜让人撤了膳,将随侍遣退於百步之外,与容若两人一起沿着小湖畔信步而行。

    「你知道为什麼今天朕再把你给召回宫吗」律韜笑问,眼角眉梢难掩兴奋之情,就像是一个揣着得来不易的宝贝,要向人献宝一样。

    容若走在律韜身后,这时停下了脚步,转头望着荷塘裡,除了j朵结篷开败的荷花未閤之外,餘下的都已经紧闭成花b,他默了半晌,对着后头正在等他答覆的帝王冷淡答道:

    「不知道。」

    也没兴趣知道。

    「把头转过来,看着朕。」

    律韜看见容若身未转,只是淡淡地迴过眸覷他,眼神之中带着一丝要他快点把话说完,爷要尽快回府去的不耐,律韜总觉得自己这两年被这人折腾得修养好到姥姥家去了,竟然还能够忍下来

    但是,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是律韜一次次与容若j手,最后学到的一份宝贵t悟,谁都道睿亲王优雅高贵,却是和气待人没有王爷架子,只有律韜对这种看法嗤之以鼻。

    没架子或许是真,但是这人是打从骨子裡的精明锐利,骄傲自恃,足以气死他这个皇帝。

    到底j年前,他与天下人是为何看走了眼会用「c包王爷」、「绣花枕头」、「扶不起的阿斗」来看待此人呢

    倘若,当年皇考在世时,容若这位皇嫡四子已经如此出se,或许,皇考并不会将帝位传给他这位庶子,如今的他,比起容若,只佔了年长的优势,但是眼前的睿亲王,论贵论贤,绝对都不会输给他。

    容若对於律韜这个问题,却没有任何他想与疑问,这一世的齐容若,正因为没有出se的表现,不教皇考忌讳,总之是个笨儿子,要争也没本事,所以就很放心的连血统来路不明之疑都没有告诉律韜。

    容若记得另一世的皇考,曾经一度考虑将他赐死以绝后患,所以如果他的神魂再早j年来到这平行的另一世,他想自个儿必定仍旧继续装傻,如今他令自己锋芒毕露,在朝堂与君王争高下,在他心裡,其实另有想法。

    只是或许他等不到最后了。

    两人四目相j,身隔咫尺,心思天涯。

    律韜轻咳了声,为自己做开场白,因为想到容若听到之后会有的反应,忍不住咧起了笑。

    「那天,朕让人着手去办了」兴冲冲的说了j句,律韜觉得这个话头起得不太好,又咳了声掩饰尷尬,换了个说法,「朕年前让你缴上的那些河工图,已经让工部整理妥当,先前一直没有动静,是因为工程浩大,所需银两不少,今天户部尚书缴了奏折,说有办法筹到这一笔开渠的预算,时程快些的话,明年开春就可以动工了,如何你的心愿终於得以实现,开心吗」

    容若注视着律韜一副得意邀宠的笑脸,俊顏上表情冷冷的,就连一双雋秀的眼眸裡,都像是覆灭的灰烬般,见不到一丝火光。

    他不许自己理,也不许自己应。

    自始至终,对着律韜,就是冷冷的。

    还不够,不够再冷些,再让他心裡的餘火再摀得死透一些,直至他对这个人的一切所作所为,再无动於衷为止。

    容若期盼着,盼那一天,早些到来。

    「又来你又来说话你哑巴了吗」

    律韜失去了耐x,揪住容若一隻手臂,将人给拉到面前b着要答覆,却只得到教人窒息般的静默以对,律韜痛恨咬牙,就算是他揣着再炽烈的火燄,遇上了蜡月裡的霜水兜泼,就算不熄都要寒透一身。

    这种不把他放在眼裡的态度,不是第一次,甚至於不是第二次

    明明就见着这人对谁都好,对谁都能谈笑风生,满朝文武大臣的心被这人收买得七七八八,就唯独对他例外

    有一念闪瞬之间,律韜真想将这个人给撕成一块块碎p,再把那一块块鲜红的血r,活生生的吞吃入腹,好让世上再无人让他受这冷落的气

    「别不知好歹,朕对你好,对你恩遇示宠,你最好明白这是别人求而不得的殊遇,好好的心怀感激,别作非份之想,不要想得了叁分顏se就想开起染坊,妄想凌驾在朕的头上,你有此肖想,也朕允不允你」

    你不允可他,是允的。

    你不是他,你不是。

    若是一生一世也等不到,那又何必等

    何必等

    律韜怒得控制不住大掌的力道,宛如不断绞紧的铁箝要绞断容若的手臂,但饶是这般疼痛,都不见这人蹙一下眉心,只是微微闪忽的眼神,知道他齐容若仍是血r之躯,是会疼痛的。。

    律韜一时心痛难忍,凑过首,在容若的耳边咬牙切齿,狠嘶道:「你听着,朕大人有大量,这次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齐容若,你再敢无视朕一次,朕有的是手段,肯定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到你向朕讨饶为止。」

    说完,律韜狠狠把人拋开,转身大步离开,对容若一时被甩失了重心,没有站定脚步的踉蹌只做不见。

    容若好不容易站稳了脚步,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疼,他的手,真的很疼。

    但是,疼得好这般彷彿裂肤断骨般的痛,真的很好。

    或许,他一直在在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容若缓缓闭上双眸,嘴角噙起了一抹浅笑。

    「多谢皇上。」

    带着j许笑意的清冽嗓音,凭藉着轻风,朝律韜远离的背影拂迎而去。

    闻言,律韜猛然停住脚步,高大背影j不可见的震颤了一下。

    谢他

    要谢他什麼

    律韜不敢置信,他饶是千万料想,也想不到容若对他的威胁警告,所得到的反应竟然是向他道谢

    动也不动地僵直了半晌,律韜才转回过头,瞪着容若侧立的修长身段,见那张俊美至极的容顏朝仰向天,嘴角噙着笑,面上怡然轻鬆的表情,像是就在刚才得到了解脱释放一样。

    不知好歹的傢伙

    律韜再难按捺怒火炽烧,冷哼了声,头再不回地甩袖离去。

    § § §

    一连两个月,睿亲王称病歇朝,向帝王告假,在王府裡养病不出,也不接受宫裡派去的太医号脉诊病,只是笑笑说他患上的是心病,心病还需心y医,世上心y难觅,所以,他这病可以说是不治之症,请太医回去告诉帝王,别为难一个病入膏肓的可怜人,还是早早准了他的辞表,罢去他领政大臣之位,他不想教世人议论他尸位素餐,不劳而食。

    不过,两个月过去了,帝王只准了王爷的「心病」之假,对於王爷叁不五时就送一张新的辞表,来提醒他要辞官的事,完全不加以理会。

    到了第叁个月之时,睿亲王似乎也忘记自己得过「心病」,仍是歇朝在府,拒不入宫,不过,却是不避閒人耳目,天天带着府裡的面首出入游玩。

    有大臣恰巧遇见王爷,形容王爷的气se比以前差了一些,但是,不像是有病的样子,与面首们在梨园听戏时,赏银给得十分大方。

    这些都还不算什麼,最教人诧异的,还是睿亲王府裡一位面首生辰之日,王爷竟然为他请了双堂在府裡唱对台戏贺寿,乐得那位面首成日含羞带怯,不过到了当晚,在王爷院裡留宿的却是其中一堂唱武生的名角。

    隔日,那名武生一离开王爷的小院,就被人直接带进了皇宫面圣,武生吓得脸se惨白,只差没尿k襠,最后,律韜却只从这人嘴裡得到一句话

    「王爷说说要是皇上问起,就请皇上皇上记记记得,别忘记别忘记他的辞表皇皇皇上还没批准。」

    那一刻,律韜觉得自己还没被容若给气死,算自个儿命大

    而教他有杀人衝动,却又下不了手的原因,是武生没忘记王爷在早上他离开之前,最后一句j代:「王王爷说,说还会去听听今天晚上晚上就会去。」

    当晚,虽然武生两腿颤颤,扮关云长站在戏台上唱完单刀会,但还是十分感激今晚坐在台下的王爷玉赐金言,保住他一条j命。

    第四个月,王爷不听戏了,新收了j名面首入府,但没j天功夫,就传出了新旧面首之间争风吃醋,闹出了不小的风波。

    其中,一名最受容若疼ai的新面首,清秀的眉目带着胡人的深邃,p肤白ny净,虽说诗书方面不若其他人精湛,但很会说好听话,时不时就能说段趣味,把王爷给逗乐。

    对於王爷的所做所为,看起来不闻不问不作为的帝王,在半个月后遣大内总管元济亲自送来了一封信函。

    信裡的内容很简单,要容若立刻把那位面首给遣出王府,信裡自然有说明必要为之的原因,但是容若在看完之后,却只是扬唇笑笑,把信给摺起收好,对着守在一旁,听说帝王派信,为王爷十分关心的白n少年轻声道:

    「没事,皇上不过是担心本王的身t抱恙的状况,说到底,还是希望本王回朝中去吧真不死心。」

    白n少年听了王爷的安w,鬆了口气,宽心地笑了。

    § § §

    这一夜,王府起了腥风血雨。

    少年将一批刺客引渡进王府,趁无月的暗夜要行刺王爷,为他们惨死在楚河口的可汗报仇,然而,就在少年的刀要刺进王爷的x口时,被领着一批护卫潜进王府的帝王从背后给砍了一刀,深可见骨,柔弱的身子j乎成了两半。

    少年死在帝王与王爷之间,帝王一身夜行黑衣虽然溅了血,却看不出来,王爷的身上则是紊丝不乱,一身月白单衣,肩披着苍青se的外袍,淡然的目光,越过帝王的肩膀,看着门外龙卫与刺客实力悬殊的杀戮。

    最后,那一双视线含笑地回到帝王沉凝的面上,清冽的嗓音悠缓道:「你该来得再晚些才对。」

    「原来,你真的想死」

    律韜多日的怀疑,在终於得到证实的这一刻,烧成了j乎快要把理智焚毁的怒火,踩过少年的尸t,一把揪住了王爷的单衣襟领,把人给揪到眼前,却已经是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听见他的怒不可抑的咆哮,容若却笑了起来,在律韜的紧揪的手裡笑得像个开心的孩子,无比的快意酣畅,显得稚气惹人怜ai,笑到了最后,眼角隐隐地泛出了莹亮的泪光。

    「要是我再沉得住气一点,结果是否会不一样哈哈哈您别生气,气坏了龙t,是我齐容若的罪过,放心,下次我会更不着痕跡些,绝对不会让陷皇上於不仁不义的危险,教世人说你容不下同胞兄弟,必要将我给b死而痛下杀手,我会让他们知道是我该死是我该死。」

    好半晌,律韜说不出半句话,看着两道泪痕,滑下容若笑得放肆的俊顏,他仍在笑,只是笑声裡多了哽咽,听起来就像是再承受不了更多痛苦的哀鸣。

    「别笑了。」律韜听着他的笑声,心口闷得慌。

    「是我该死,皇上,您就行行好,赐我一把锐利的刀子,然后请您转过头去,我会让自己死得乾乾净净,一了百了,绝对不会污了您的手、您的眼,您转过身去,别看就好。」

    「不。」律韜的嗓音y得透出一丝紧绷。

    「很快,很快的,皇上放心,我会下手很快,不过就一眨眼的功夫,就能够解决我这条命我怕怕去晚了,他在h泉之下,不会等我。」

    容若轻徐地笑着,嗓音柔软得像是在与律韜商量,也像是在对喜欢的人做出甜蜜的呵哄。

    曾经,在他们之间,有太多、太多年的朝夕相依。

    所以,对这人,容若无法不心软。

    无数次无数次,就连这一刻,他都无法让自己对律韜那一张神似那人的刚稜脸庞无动於衷,淡然以对。

    但神似的,终究只是那一张脸,他也忘不了,在那一具躯壳之中,所栖驻的并非是他所ai的帝王魂魄。

    相像的,只有那一张脸。

    容若相信,信他所ai的那个人,必定还在h泉之下徘徊不去,只为了等他,如果是那个人,他就相信不疑。

    所以,他必须快点去会合,不能让那人等急了。

    「不,朕说不你就算要死,也要死在朕的手裡,除此之外,朕不允你这条命就轻易的没了,听见没有齐容若,你听见了就答朕一声」律韜以怒吼掩饰内心深处宛如站在薄冰之上,随时都会陷入崩裂的不安。

    他怕。

    他怕这个人真的会去死。

    容若依然笑着,却是摇头不答半个字,笑到了最后,笑声破碎成哭泣,他双手握住律韜揪住自己襟领的铁腕,用力地想要扯挣开来,发疯似地朝他吼喊道:「你不是他为什麼你不是他为什麼」

    这一刻,容若止不住泪水崩溃,终於淹没模糊了了眼前人的脸容。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容若的心比任何时候都通透明白,无论有多少依稀相彷,终究都不是。

    不是他的律韜绝对不会说出想要杀他的狠心话语,那个人寧可是自己受屈受辱,也不会忍心伤害他半根汗mao。

    律韜费了好大的劲力,才勉强容若给制f在怀抱裡,他心裡想着不该是自己抱着,而该是让人拿绳索铁鍊来綑绑住这个目无君王的疯子,但是,他的x口被一g满胀的情感给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他只是说不出话来,而不是心疼。

    肯定不会是心疼。

    肯定。

    容若在一阵激烈的挣扎之后,静了下来,悲鸣般的哭声却没止住,溃决的泪水没有止住,他的额头抵在律韜的颈窝之间,在这人的袍襟上哭s了一p。

    律韜不想惊动怀抱裡的人般,近乎屏息地一动也不动,感受一g温热的s意透过衣层,沁润在他的颈脖p肤上,让他短暂地忘记在怀裡哭得微颤的人,那x子有多可恨,就这一刻,自然流露的脆弱气息,份外教他心疼怜ai。

    律韜伸出大掌,试探地轻抚着容若凌乱散落的髮丝,最后端捧起他哭泣的俊美脸庞,饶是满面的泪痕,都美得教人惊心动魄。

    容若闭上了双眸,任泪水滑落,却再不愿意看律韜的面目一眼,想彻底地从那张脸孔的紧咒之中脱逃,他心裡甚至於生出一丝狂想如果,这一双眼睛就此给哭瞎了,再见不到律韜的脸,是不是从此听见这人的冷嘲热讽,遭到这个人的无情打杀,他可以不再因为物是人非的悵然而心痛

    就此不见,为净。

    驀然,在闭着双眼,带着酸呛泪意的黑暗之中,容若感觉一g温热的柔软触上了他的唇瓣,饱满而温热的纠缠之中,一道灵巧的s润,如小蛇般想要t开他紧闭的双唇容若怔愣失神,半晌才回过神,这是有人在吻他

    「你在做什麼」容若震惊地睁开双眼,别开脸庞闪躲律韜的缠吻,用力地要推开那一双拥住他不放的强健雄臂。

    「做什麼吻你啊。」律韜唇畔噙起一抹似笑非笑的浅痕,说得理直气壮,完全是一副自然该是如此的口吻,「你说我不是他,对,我不是他,但是,我像他,对不对」

    容若摇头,不止地摇头,看着面前的男人脸庞,不只是五官神似,就连那一双深邃眼眸裡的柔情,都相像得教他心生恍惚迷离。

    律韜看见他泪红的瞳仁裡,闪过彷彿被洞穿心思的一丝慌张,他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由得,深沉目光之中,自得的笑意更深了些许。

    「你别过来,别再过来」

    别过来,也求你不要用那种像他的眼神看着我。

    不要

    容若在心裡近乎绝望地祈求着眼前的帝王,心裡只想着这一刻死去,或者是消失,就怕再一次的心软,会是全面崩溃的彻底沦陷。

    律韜不再捉紧容若,只是一步步进b,看着容若一步步后退,直到他的靴后绊到了脚凳,再一踉蹌,双膝弯后抵到平榻边缘,倒坐了下去,再退无可退。

    「你说说,我和他有多像」

    律韜敛眸,目光一刻离不开那双泪眼。

    「不像,你们不像」

    容若摇头,否认的嗓调却似无力呢喃,明明已经决定不再看了,但是,他却无法将贪恋的目光从律韜y刚俊挺的脸庞移开。

    再一度,薄薄的泪雾将容若的视线给遮掩,只是这一次他选择了眨去,让自己可以清楚地看着眼前男人的每一分细微表情。

    容若看见了律韜不信他的质疑眼神。

    但他确实没有说谎,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对这个人说明:不像你们不像,从来就不是相像,而是你们根本就同一个人

    是同一个人,却也不是。

    你是他,却也不是。

    「是眼睛是鼻子或者是嘴巴相像呢」

    都像全都像。

    你与他,没有一处不像。

    你不是他

    你,是他。

    「别死,不许你死。」律韜对上容若一双红通的s润眼睛,看见那两盼晶亮的瞳仁裡,脆弱之中,仍不失想要与他相抗的倔强。

    或许,就是因为这一丝顽强,惹得律韜心裡更加激赏不捨,又或许太多太多就连他自个儿都釐不清的或许,成就了他对这个人的无力招架。

    律韜以姆指拭去容若颊上的泪,已经不知道是对自己f输,或是对这人袍下称臣的认命,先是一嘆,然后徐开了好温柔的笑,就连一双深邃的长眸,都渗进了芳菲四月天般的暖意,浑厚的嗓音裡,挟带着明显的宠溺与退让

    「别死,容若,不是不许,是我捨不得你死容若,二哥想,自个儿是喜欢上你了,你这麼聪明,你说,该怎麼办才好」

    § § §

    律韜,我可以想作只要是我,无论千千万万次,你都会ai上我吗只要我仍是我,你便会是你,无论在哪一生哪一世相遇彼此,我不改,你就不变,律韜,我可以对你做如此想法吗

    清晨的天光未明,巍峨的宫殿在半曖的黎明之中矗立,来回巡视的卫兵成队偶过,宫人们叁叁两两,在皇宫主子醒来之前,做好準备事宜。

    容若从睡梦中甦醒,睁开眼睛,先看见了床顶上的双龙绣帐,一模一样的双龙绣,在另一世也有一幅,就掛在「养心殿」裡帝王最常安置的寝阁裡。

    从那一天之后,j年了。

    或许已经习惯了,或许是认清了事实,容若已经不会在醒来的时候,看见这幅双龙绣,心生恍惚,又误以为自个儿又回到那一世去。

    「不睡,想什麼」

    律韜比容若晚醒了p刻,说不上是被容若给吵醒,只是练武之人的敏锐,让他没有办法在容若坐在一旁注视他的时候,继续睡下去。

    「你自个儿才是,看着我想什麼」容若盘腿坐在床榻最靠墙的位置上,就着帐外的烛光,与渐渐明亮的晨se,反过来问道。

    律韜不止一次问自己,他为什麼会ai上一个这个狡猾的人,自找苦吃呢在与容若的目光对视了半晌,才笑道:「我在想自己为什麼会喜欢上你,也在想,为什麼以前曾经不喜欢你,我不止一次的想,我所喜欢的你,与不喜欢的你,两者之间究竟有什麼差别」

    「结论呢,想出来了吗」容若轻笑,一脸难得的兴味盎然,十分热衷想要知道律韜得出来的答案。

    「容若先回答一个问题,我再说。」

    「嗯」

    「其实,这个问题如果你不想回答,二哥也不会勉强你,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说,我先说了,我不会介意不,不是不会介意,而是事情都过了,我不会生你的气」律韜心口不一,说这j句话时,差点被口水给噎住,「我只是想知道,你跟那些面首,有没有到底有没有做过」

    久久,帐中一p死寂般的安静,被问话的那人只是怔怔回望。

    「容若,你说话,别又想不理」律韜懊恼的质问,跟着消没在容若的笑声裡,他忘记自己要说什麼,忍不住痴痴地看着那合该是属於男子,却比nv子更美、更风华绝代的笑顏,x口激盪不已。

    容若笑了,笑得恣意而放肆,少了平日裡的沉稳冷静,只餘下男子如玉般的净润,稚子般的无邪,以及倾倒眾生的嫵媚,不消说,任谁看了他这张笑顏,都可以看得出来他的心情是高兴愉悦的。

    许久,直到他笑到眼角都泛泪了,才勉强止住了笑声,揩了揩眼角的泪,对着他的帝王半是无奈,半是好气地笑斥了一句

    「傻瓜。」

    § § §

    一瓢舀起两江水,半杯清茶叁镇香。

    自古就有「九江通衢」之称,由长江、汉水两河j匯,分成了武昌、汉口、汉y叁镇的武汉,曾经是古时最大淡水湖「云梦大泽」之所在。

    如今,云梦大泽已经不復存在,只餘下大大小小的湖泊,以及洼地平原,於武昌的蛇山,以及汉y的g山,因为地质十分坚y,不受风化侵蚀之故,仍旧能够突起於平原之上,形成了g蛇诸山隔江对峙的形势。

    江南的夏天,比起北方炎热,但是清晨落了一场小雨,消淡了不少暑意,在律韜一行人登上江岸南方的一座山丘时,刚好刮起了不小的风,竟然颇有j分回寒之意,陪着他们前来的老河道说,这j日都是这样的天候,不过对於朝廷派人在江边筑堤的工事进度并不影响。

    律韜不太明白为何容若在这次南巡的途中,坚持要到武汉,虽说是南北j通枢纽的「九江通衢」,但是,对於最后终点要到达金陵的皇帝御驾来说,并不算是太顺路,但律韜知道不顺着这人的心意,他会背着自个儿偷跑过来,与其到时候还要特地拨空过来逮人,还不若一开始就让这人称心如意。

    律韜觉得,自个儿的修养好到快要不止到姥姥家了,这j年,简直是任着这人欺压,最可怕的是他竟然还无怨无悔,乐在其中。

    今天,他们只带了j名护卫,轻装便行,被指名同行的老河道受宠若惊,在山下安排了软轿,不过容若见了这山势似乎不高,便说要徒步登山,自始至终,容若就走在最前面,律韜的脚步就落后他一、两步山阶。

    从他们一上山,律韜就不见容若回过头来,只是一句不吭地走上山阶,不知为何,只看着容若的背影,让律韜觉得心慌。

    律韜冷不防地从背后握住了容若的手,突如其来的掌握,让容若像是吓了一跳微震了下,好半晌才见回过头,因为站的位置比他高了一大阶,所以那双带着恼意的眼眸,是以居高临下的角度睥睨着他。

    「走慢点,当心脚滑了。」律韜陪笑,就是不肯放手。

    容若好气又好笑,怕他脚滑,就不怕从背后贸然握住他的手,吓他一跳,反而容易出事吗

    「我知道,我会留心。」

    律韜紧了紧握在掌间的手,带着一点不确定,又像是不放心的叮嚀道:「容若,走慢些,你等等二哥。」

    跟随的护卫早就对两位主子的互动见怪不怪,不过老河道倒是第一次见着,他不敢多加窥探,连忙低下头,把眼垂得低低的,想自己一直以来就听说睿亲王颇受帝宠,只是说这般亲暱是兄友弟恭,不如说是老河道连忙打住念头,就怕一时想岔了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在听到律韜所说的话之后,容若沉默了很久,只是定定地迎视律韜朝他投来的目光,末了,咧开一抹浅笑,反过来拉住律韜的手。

    「我走累了,你扶着我走吧」

    「好。」

    对於容若的要求,律韜再乐意不过地答应,反过来走在前方,挽着他的手直至登至山顶,迎风而立,天se不算晴朗,但是汉y南岸嘴、汉口龙王庙、武昌大堤口夹江而峙,两江分叁镇的景观清晰可见。

    「怎麼了有什麼问题吗」律韜很敏锐地察觉到容若的疑h怔忡,「你刚才就说累了,是不是哪裡不舒f」

    「不,不是。」容若摇头,唤过老河道,指着山下两江j匯之处,问道:「长江水浊,而汉水的水清,如果不是洪汛之期,与长江j匯之处该是一清一浊,涇渭分明之态才对,而汉水的汛期是秋天,现在是夏天,怎麼就连汉水看起来都是混浊一p,j界不分呢」

    河道连忙拱手,笑答道:「回王爷的话,确实自古以来,长江多为夏汛,汉水多为秋汛,再加上水位高低不同,长江托顶汉江水,确实就如王爷所说,是涇渭分明的分势,不过,今年的汉水上游在前j天就开始下大雨,发了大水,使江水变得混浊,加上长江今年的水位比较低,结果就如同眼前所见,两江j处不再是一清一浊,而是合而为一,看不出分界。不过小的在武汉多年,汉水在夏季发大水,并不常见,所以眼前涇渭不分的景致,可以说是天时地利,缺一不可。」

    容若在听完老河道所说的话之后,久久,出了神似地看着山下的江水滔滔,然后,像是想明白了什麼,扬起了笑,转头望向律韜。

    「容若」律韜轻唤,浑厚的嗓音带着一丝不解。

    容若笑而不语,微微敛眸,看着他与律韜两人之间的相繫,虽然被宽大的袍袖给遮住不见,但两人的手自始至终都j握在一起。

    一瞬,容若的笑意更深了j许,把手指探进律韜的指间,让两人的十指j握在一起,更加深刻地感受到彼此掌心的温度。

    律韜微愣了下,没有说话,以执着的力道回握。

    容若抬起俊顏,含笑的目光,从律韜的眼眉梭视至线条刚毅的下頷,最后又回到那一双凝视着自己的眼眸,在帝王那一双深情宠溺的眼神之中,容若想起了很多事,心想,或许,他料错了也不一定。

    但就等等,又何妨

    或许,他早就等到了,又或许,他需要再耐心一些时候,但是,他们两人都走到这儿了,他相信,只要天时地利都齐备了

    饶是涇渭,亦能融融,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