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过脸去,看到穿着防弹衣的龙初夏。
“龙老师?”他惊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幸好我在这儿,要不然整座山都要被你毁了。”龙初夏啪的一声打开打火机,点燃一根烟,“你自己看看周围。”
屋子里的设备几乎已经全毁了,房屋出现一道道巨大的裂缝,只差一步就会崩塌。房门大开,门外脚步纷杂,有警察跑来跑去。他瞪着眼睛沉默片刻:“小舟并没有死,对吗?”
龙初夏徐徐吐出一口烟:“放心吧,她好得很,瞿思齐只是把她身体里的定位仪取出来了而已。”
朱翊凯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高兴,又往门外看了看:“我们都是诱饵吧?”
“这伙变态开这个赌局已经很久了,警方早就想端了它,可惜一直找不到窝点,这次总算通过小舟找到了。”龙初夏抖了抖烟灰,“跟我出去吧!”
两人穿过长长的走廊,踏上十几级阶梯,出了那扇已经被打飞的铁门,面前豁然开朗。
朱翊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一间禅房,一间很熟悉的禅房。
朱翊凯顿时了悟,冲出禅房的大门,外面果然是那间熟悉的园子。
这里是寒隐寺。
一群僧人手上戴着手铐,从地道另一个出口被带了出来。龙初夏说:“寒隐寺的住持已经死了好几年了,自从老住持死后,寒隐寺就由智空把持。智空结交了很多有权有势的人,心生邪念,就修建了这座地下赌场,用寺里代代相传的术法开设了这场赌局。”
“这么说,那天我们见到的住持,是别人假扮的?”
“是干尸。”龙初夏说,“自从很多年前师尊空净坐化之后,寒隐寺就有保持住持尸身的风俗。”
正说着话儿,警察抬着几个担架走过,担架上躺着人,身上盖着白床单。
“这是……”
“寺后面不是有个枯井吗?这些是从枯井里挖出来的尸体。”
朱翊凯忽然想起智空曾说过将那些杀手都扔枯井里去,当时还以为他只是开玩笑,原来他是当真的。
“可恶。”满头大汗的司马凡提走过来,“智空跑了,就只抓住这些虾兵蟹将。”
朱翊凯问:“什么?就只有他们?那些猎人呢?”
龙初夏和司马凡提的脸色有些怪异,朱翊凯冷笑:“又是交易?”
“如果不同意,今天就不会有这次行动。”司马凡提阴沉着脸说,“有时候,我只有妥协。”
“又不是第一次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呢?”龙初夏略带嘲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这就是政治啊!”
朱翊凯冷笑不语。
“搜集证据需要时间,这座寒隐寺估计还会被叨扰很久,我饿了。”龙初夏打了个哈欠,“先去吃碗面吧!”
凝华学园小雅门外到处都是小吃摊,空气中始终弥漫着油辣子的味道,白小舟和朱翊凯看着面前刺溜刺溜不停吃面的龙初夏和瞿思齐,脸色臭得可以熏苍蝇。
“这里的牛肉面很好吃的,你们不吃吗?”龙初夏端起海碗,喝了一口红彤彤的红油汤。白小舟猛地一拍桌:“龙老师,你不觉得需要给我们一个解释吗?”
“还需要解释吗?”龙初夏一边剔牙一边说,“思齐预言你会被一伙玩生存游戏的变态追杀,正好司马凡提那里积压了几个陈年旧案,都是关于这个游戏的,正好可以借此机会,一举将他们拿下。”她挑了挑眉毛,“怎么,这样的结局不好吗?”
“可是,可是你事先也该告诉我们一声啊。”
“做戏当然要做全套。”龙初夏一脸的心安理得,“何况你被下了咒术,如果告诉你了,不是等于将一切都向那些变态和盘托出?”
她说得句句在理,白小舟哑口无言,只能自认倒霉,却又始终心有不甘,赌气不说话。朱翊凯沉默了一阵,忽然问:“那是一把什么剑?”
龙初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无名剑。”
“龙老师!”
“我没开玩笑,那把剑真的没有名字。”龙初夏用筷子轻轻敲击桌面,“其实它只是一把很普通的剑,只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厉害人物用过它,沾了灵气,有了剑灵,才会成为一把灵剑。”
“它为什么会断?”
“是那个厉害人物折断了它,至于为什么要折断,恐怕只有那个厉害人物自己才知道了。”
朱翊凯也没有多问,只是侧过眼睛看了看正对着一碗牛肉面奋战的瞿思齐,沉默不语。
“龙老师,我想为李氏公馆里的死者做场法事。”白小舟说,“你有没有认识什么德高望重的道士?”
“如果你真有心超度,每天抄写十遍 《地藏本愿经》 ,到那棵槐树下火化吧!只要心够诚,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亡灵就能得到安息。”
一天十遍?白小舟吸了口冷气,想问能不能少点儿,却又问不出口。算了,忍了吧,抄就抄,就当练字了。
“只可惜智空没能捉拿归案。”她愤愤然道,“这种佛门败类,就该千刀万剐。”
“抓住他只是迟早问题。”龙初夏双眼的焦距落在不知名的远方,嘴角上扬,似乎悟到了某种结局,“只不过,恐怕在被抓之前,他就已经受到天谴了。”
夏天的雨来得又急又烈,雷声在头顶轰鸣,智空藏在深山某处的洞穴里,啃着馒头,心中激愤不已。他知道本市居住着很多异能者,但他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厉害的人物,那三个少年,每一个都不是泛泛之辈,是他太轻敌了,仗着有那位先生的支持,天不怕地不怕,却没想到这次踢到了铁板。
不过没关系,还有那位先生能帮他,他只要等待几日,那位先生自然会安排他出国,改名换姓,重新来过。
洞外雨声很大,他将馒头啃光,想要躺下来休息一下,忽然听到几声清脆的狗叫,吓得一激灵,抓起旁边的黑檀木念珠,色厉内荏地喝问:“谁?”
爪子击打地面的声音如鬼魅一般越来越近,他取下一颗念珠,口中念念有词,拇指一动,念珠飞出,却如同打进了棉花里,悄无声息。
然后,他看到了一条狗,黄色的土狗,虽然是从洞外而来,身上却不沾一滴雨水,脚下也没有污秽的脚印。
他心下大惊,连连弹出几颗念珠,念珠在空中化为黑色长箭,直刺土狗面门,可是到达土狗眼前之时,却蓦然化为无形。
“智空,身为佛门弟子,难道不知道不能杀生的道理吗?”
土狗身后缓缓走出一个光头的小男孩,智空惊道:“你是什么人 ?'…99down'”
“怎么?以前每日给我上香,现在却不认识我了吗?”小男孩语带讥讽,智空寻思片刻,蓦然了悟,惊得差点儿握不住手里的佛珠,“你,你是……”
“身为佛门弟子,却行此大奸大恶之事,你可知罪?”
智空浑身如筛糠,丢下念珠,扑倒在他的脚下,不断磕头:“师尊,弟子知罪,求师尊饶弟子一命吧!”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小男孩和土狗身上漾起淡淡的荧光,他们的身躯仿佛在逐渐长大,由孩童变为少年,又由少年变为青年,“佛祖也许能饶你,但我,不能。”
山洞里响起凄厉的惨叫,红光闪过,山川又归为寂静。
“数百年了啊。”一声幽幽的叹息传来,年轻的师尊空净回头,看见一个少年靠着墙壁而站,手中把玩着一把匕首。
狻猊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嘶吼,满怀敌意地盯着那个人。和尚将他上下打量,笑道:“哪里来的地仙?这片山川并不是你的领地吧?”
“这里是师尊的道场,刘某又怎敢染指?只是一心倾慕师尊,所以来向师尊道一声贺,恭喜师尊,贺喜师尊,得以脱离禅定,功德圆满。”少年向他一拱手。他微微点头道:“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你曾到寒隐寺来过?是了,那是数十年前的事了吧?我记得,那个时候,你的名字叫……”
“名字不过是个代号,何足挂齿?”少年说,“如果师尊不弃,叫我昆山便可。”
“昆山?原来你的封地在昆山?”空净顿时了悟天机,颔首微笑,“可惜啊可惜,纵然你得道飞升,却始终无法脱离红尘苦海。”
“苦海纵然无边,若能笑对,又何必在乎何处是岸?”雨光衬着少年的脸,何等洒脱,“我心安处是吾乡。”
“阿弥陀佛。”空净唱了一句,“昆山君有此悟性,也无须贫僧担忧了。贫僧已脱离禅定,如今要四海漂泊,做个苦行僧。这座山川就拜托君上了。”
少年还想说些什么,和尚与狻猊已不知去向。他露出会心的笑容,喃喃道:“修行数百年,还是个急性子啊。”
说罢,转身而去。不知从哪里来的穿堂风,卷起地上那一堆人形黑灰,扬在空中,漫天飞舞,宛如一天黑蝶。
第二部 第十二章 壶中侧记
风和日丽,艳阳高照,正是扫除的大好时节。
051的成员系着围腰,戴着口罩,拿着扫帚、簸箕等物,忙得不亦乐乎。
“不二,给龙老师打电话,问问她怎么还不来,这里人手不够啊。”瞿思齐冲着提水的叶不二大喊。叶不二说:“打过了,无法接通。”
“可恶,说好了今天一起打扫卫生,她又放我们鸽子。”瞿思齐狠狠一杵扫帚,愤愤然,“这都是第几次了?不是宿醉未醒就是临时有事,我看都是借口、借口!”
“行了,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认命吧!”白小舟拿着抹布一路抹过来,忽然愣了一下:“你们谁把储藏室的门给打开了?”
“储藏室?”朱翊凯说,“钥匙一直被龙老师攥在手里,别人连碰都不许碰,除了她,还能有谁?”
“是不是昨晚离开的时候龙老师打开的?想让我们打扫一下?”不二推开门,奇怪的是,里面并没有陈腐味儿,反而有一种淡淡的幽香,让人心中生出一丝怀念之感,就像小时候躺在妈妈怀中所闻到的味道。
秦哲铭和瞿思齐都觉得有些奇怪,上次开门拿无名剑的时候,明明感觉到了强烈的杀气。今天杀气全无,却弥漫着一股柔情,隐隐中似乎还有一股酒味儿。
酒?瞿思齐惊道:“莫非龙老师昨晚躲在储藏室里喝酒,到现在还没醒?”
储藏室比想象的要大,里面存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墙上还有门,门上有锁,不知道里面锁着什么。
“哇,这不是海兽葡萄纹铜镜吗?”秦哲铭站在一只大博古架前,将一面铜镜拿起来,镜面黯淡无光,几乎照不出人影,“是真品吗?如果是唐代的,那可就是国宝啊!”
“喂喂,你们来看,这是不是金子?”瞿思齐拿起一只金碗,碗上有一个小小的牙印。指腹忽而一痛,一滴血珠子钻了出来,他惊道:“这碗还咬人!”
“别乱碰。”朱翊凯说,“这里的东西都有来历,还是不要亵玩为佳。”
白小舟在书架一般排得整整齐齐的博古架之间来去,那酒味越来越浓,她抬起头,看到一只牛皮酒壶静静地挂在博古架上,盖子开着,酒味儿就是从酒壶里飘出来的。
她拿起酒壶摇了摇,里面空荡荡的,好像没有酒。她又凑到酒壶口朝里张望,看到一团团白色的雾气。那雾气直扑她的眼睛,她慌忙丢了酒壶往后退,却蓦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浓雾之中,失去了方向。
“我……这是到哪儿了?”
“咦,小舟呢?”秦哲铭看了看四周,“刚才还在那个博古架后面啊。”
“许是出去了吧!”瞿思齐将口罩蒙上去,“还愣着干什么,快来打扫,要不然龙老师回来又要发飙了。”
“思齐!凯子!”白小舟在白雾中边走边喊,没有人回答,世界仿佛回到了混沌之初,只剩下空白静默。
也不知走了多久,浓雾中忽而出现一座建筑,她心中大喜,急忙跑过去。那是一座山野小店,店面古朴,门两边挂了一副对联:猛虎一杯山中醉,蛟龙两盏海底眠。门楣上挂一块漆黑的牌匾,匾上刻了四个大字:杜康酒家。
酒家?她满腹狐疑,这种地方怎么会有酒家?
她推门进去,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只闻一闻,她就觉得有了一二分的醉意。
“小舟?”她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你怎么来了?”
白小舟侧过脸,看见窗户边坐了一个穿黑裙子的女人,手执一只青瓷酒杯,一脸错愕。
“小姑娘也是为了湛露酒而来吗?”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柜台后面,笑容可掬。
“还是算啦。”龙初夏说,“这丫头酒量不好,一杯湛露下去,怕是要醉死在这里了。”
白小舟不服气:“谁说的?我的酒量很好,老板,拿一大坛子来。”
白胡子老头笑道:“一坛可不行,就算酒量再好,也要醉上个五六年。来来,小姑娘,你还是喝这个菊花酒吧!”
粗糙的瓷碗,里面盛着满满的橙黄色液体,充溢着令人迷醉的酒香和菊花香。白小舟捧起来喝了一口,酒液化成细细的一缕,沿着喉管流下去,整个胸腔内都弥漫着香味。
“这个味道好熟悉。”白小舟惊道,“你认识我外公?”
“你外公?”
“卫天磊。”
“哦,就是那个很喜欢喝菊花酒的少年吗?我记得当年还将酿菊花酒的方子给了他,他说有机会还会回来看我,可他一直都没有回来,他还好吗?”
白小舟眼神一黯:“他已经过世很多年了。”
老人拈着胡子,叹道:“已经过世了吗?都已经过了那么久了啊,可惜啊可惜。”
“店家。”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三人齐齐回头,看到一个穿着铠甲、浑身是血的年轻男人,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血已经干涸了,像糊着一层烂泥。
这个人……说他是活人也没人相信吧?
“店家,我赶路累了,来讨口水喝。”男人说。
“快请进。”老人热情地招呼他,为他倒了一碗酒,“客官这是要去哪里啊?”
男人愣了一下,眼神有些迷茫,喃喃自语道:“去哪里……我这是要去哪里呢?”
“那客官从哪里来?”
男人沉默着喝酒,喝着喝着有些醉了,低声说:“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人这一辈子,哪有不犯错的呢?”
“你们不明白。”男人摇头,“我害死了自己的妻子。”
老人安慰了他几句,又给他倒了一碗:“把你的故事讲来听听吧!说出来心里也许会好受点儿。”
男人将酒一口饮尽,靠着太师椅,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
“那是神龙二年的事情。我那个时候在并州做一个小武官,因战功,升了京官,带着新婚的妻子回京。路上遇到了大雨,只能在一家农户避雨。那场大雨来得怪异,一连下了整整三天。农户家里殷实,有一个儿子和几个丫鬟小厮,待我们也很好,每顿都好酒好肉。雨停之后,我们打算告辞,农户说,此去京城路途险阻,不如先留妻子在他家中,等我进了京,再派人来接。”
白小舟忍不住插嘴:“你不会真的将妻子留在那儿吧?”
男人握着酒杯的手在颤抖:“我那时不知为何,竟鬼迷了心窍,相信了他的话。独自一人进京去了。路上走了半月,到了京城后,我又忙于军中事务,来不及去接。有一天,我忽然收到了一封从并州寄来的信,是我妻子的字迹,信中说,她爱上了农户的独子,要跟我义绝(古代离婚称义绝),随信送回了我洞房花烛夜送给她的玉佩。我很生气,连官都不做了,连夜策马赶回并州,恨不得杀了农户全家和那个贱人。”说到这里,他满脸痛苦,喊道,“店家,再给我上酒。”
白胡子老头连忙给他倒酒:“后来呢?”
“我找到了农户的家,却发现那不是我记忆中的七八间草屋,而是……”他灌了一大口酒,眼神阴冷,“而是一座坟墓。”
白小舟愣住,这个故事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墓碑上写着那个农户的姓氏,我突然很害怕,挖开了坟包,撬开了棺材,我妻子就躺在那棺材里,面目狰狞,胸口被抓得血肉模糊,棺材盖子上布满了她带血的抓痕。”
“她是被活活闷死的?”白小舟惊呼,“我想起来了,这个故事我在某本古书里看到过。”
“这是古代志怪小说里所记载的故事。”龙初夏压低声音说,“不过,那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故事没有结束。”男人说,“这个故事,还有下文。我又悲痛又自责,在坟前哭得昏死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幽幽醒转,发现农户的茅屋又出现了,我就躺在屋门前。农户打开门,热情地招呼我进去,我又惊又疑,进门之后见里面的陈设用度都与往日无异,农户的儿子在后院种花,一点儿都不像恶鬼。我以为我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问那个农户我妻子在哪里,农户奇怪地说,我妻子已经被我派去的人接走了,他说得头头是道,但我越听越怒,我知道自己并没有派人去接,这一切都是谎言,都是这群恶鬼欺骗我的谎言。他们害死了我的妻子,现在还想害死我。我一怒之下拔出腰中所佩的长剑,将他们全家都杀了。鲜血染红了那间茅屋,我坐在院子里,手提长剑,以为自己为妻子报了仇,为民除了害,哪里知道,我中了奸计。附近的乡民拿了各种各样的兵器冲进来,骂我是恶徒,要将我送官。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这户人家根本不是恶鬼,而是并州有名的大善人,很有威望。而那座山,常有狐妖作祟。我在并州当武官时,常在山中狩猎,打死打伤过狐狸无数,它们来找我报仇了。”
“后来呢?”白小舟又问。
“没有后来了,我一直在这里赶路,也不知道要赶去哪里。”男人喝完了碗里的残酒,站起身,“我要赶路了,谢谢店家的酒。”
他的背影消失在浓雾之中,白胡子老头一边收拾酒碗,一边缓缓道:“我这家店,常有些迷失方向的客人前来,所以我总能听到一些有趣的故事。初夏丫头,你有没有什么故事讲给我听?”
龙初夏沉默了一阵,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曾经有一个女孩,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在孤儿院长大。孤儿院的孩子都有一个共同的梦想,希望能有一个温和善良的家庭来收养他们,给他们一个完整的家。那个女孩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梦寐以求的那一天。那是一对很温和的夫妇,慈眉善目,给孤儿院捐了很多钱,想要收养一个女孩。
“孤儿院的阿姨把年龄合适的女孩们都打扮一新,带到他们面前,让他们挑选。他们一眼就看中了她,那个时候女孩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孩子,她跟着善良夫妇来到了他们的别墅。那是一片刚开发的别墅区,地处偏僻,还没有什么住户,但室内的装修非常豪华,就像中世纪的城堡。
“老夫妇给她穿上最漂亮的洋装,化上精致的妆容,给她吃最美味的食物,给她准备了各种各样的玩具,她从地狱到了天堂。但是有一点很奇怪,老夫妇从来不许她去走廊尽头的那间房,还吓唬她说,如果她打开那扇门,就送她回孤儿院去。
“也许你们会以为,她敌不过自己的好奇心,最终还是打开了那扇门,但事实并非如此,她很珍惜这个家,从不越雷池一步。可是她发现,老夫妇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怪异,像在看一个怪物。有天晚上,她起床上厕所,听见老夫妇在低声议论,说要往她饭里放些什么。她并没有多想,可是她慢慢发现自己越来越虚弱,整天都手脚无力,有时候还会意识模糊,老夫妇也不带她去看病。有天她躺在院子里晒太阳,老婆婆拿了一杯牛奶给她,她不小心弄翻了牛奶,她害怕老婆婆生气,就告诉她自己喝了。第二天,她看见打翻那杯牛奶的地方,有一只死耗子,耗子嘴边都是白沫,一看就是毒死的。”
白小舟惊道:“老夫妇在她食物里下毒?”
龙初夏饮了一口酒,继续说:“女孩很害怕,老夫妇的面目在她心中也变得狰狞起来。他们给她的食物她不敢吃,就悄悄地倒掉,然后抓鸟吃。在孤儿院的时候她就学会了这项本事,但她不敢生火,只能忍着恶心吃生肉。老夫妇对她的态度也慢慢在变化,似乎在躲着她,又像在监视她。有天晚上她一觉醒来,竟然看见老夫妇躲在门外偷窥。
“这个时候,她终于开始好奇了,那间屋子里究竟藏着什么。会不会藏满了小孩的尸体呢?这种想法越来越炽烈,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老夫妇去参加一个生日晚宴的时候,她打开了那扇门。
“也许你们要问,那扇门难道没有上锁吗?其实那扇门是上了锁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女孩就是把它打开了。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门开之后她却愣住了。就算那屋子里躺满了尸体,她也不会吃惊,可是那只是一间普通的房间,似乎是一间婴儿房,有各种各样的玩具。她正在惊讶,忽然听见老夫妇的怒吼,他们拿着水果刀冲过来,将她按倒在地,要杀死她。他们骂她是魔鬼,说不该带她回来。她很伤心,也很愤怒,她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那把水果刀已插在老爷爷的胸口,而老婆婆摔倒在地上,头撞到了桌角,都死了。”
说到这里,龙初夏将酒杯端起来,白小舟看到她的手在颤抖:“龙老师,后来呢?”
“没有人相信一个七岁的小女孩能杀人,警方判定有人入室行窃。小女孩又被送回了孤儿院,从那之后,她变得沉默寡言,她始终想不通,那对老夫妇为什么要杀她。直到三年后,她被另一个人收养,那个人告诉她,她与普通人不同,那对老夫妇曾看见她对着虚空自言自语,又看到她生吃小鸟,笃信上帝的老夫妇以为她被魔鬼附身,往她的饭食里加了从教堂求来的圣水。那只死老鼠是吃了老鼠药才死的,死在那个地方,只是个意外。”龙初夏喝尽了杯中的酒,眼神有些迷离,“有时候,事实并不是我们所看到的那样。这是那个女孩所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孽,她这一辈子,都要为这杀孽赎罪。”
“人生有时候就是如此,总会有很多错误和遗憾。”白胡子老头说,“人们常说‘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只是‘无愧于心’这四个字,已经是难上加难了。好啦,酒喝完啦,你们也该回去了。”
龙初夏站起身,朝他作揖行礼:“来年等青霜酿成时,再来叨扰老祖公了。”
“哈哈,我就知道你这丫头不会放过美酒的。”老头笑道,“记得下次也要给我带有趣的故事来啊!”
从酒馆出来,白小舟问:“老师,他到底是谁啊?”
“他的名字不是已经写在门牌上了嘛。”
门牌?白小舟顿时大悟:“难道他是……”
“嘘——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白胡子老头独自坐在酒馆里,高声道:“你都来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进来喝一杯?”
一个少年缓缓走进酒馆,往他面前一坐:“老祖公,湛露还有剩吗?”
老头斜了他一眼:“这么多年都不来看我,现在酒酿好了,你就来了。刚才怎么不进来?那两个姑娘都是你的故人啊,怎么不打招呼?”
“这个嘛,说来话长。”
老头倒了一碗酒给他:“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刘明轩。”
“没你以前的名字好听。”
“老祖公,您年纪越大越聒噪了。”
“臭小子,喝你的酒吧!”
“没上次的好喝啊!”
“爱喝不喝。”
龙初夏和白小舟推开储藏室的门,正好大扫除做完,瞿思齐脸色臭得可以熏苍蝇。
“你们不如明天再来好了。”
“说得好。我本来想请你们吃晚饭的,既然你们这么说,我还是明天再来好了。”龙初夏伸了个懒腰,悠闲地往外走。
“等等!”瞿思齐连忙说,“龙老师请客,太阳打西边出来啦,去,一定要去!”
“去哪里吃?”朱翊凯问。
龙初夏打着哈欠:“门口那个面馆儿不错。”
“喂,龙老师,不要这么小气吧!”
“爱吃不吃。”
第二部 第十三章 颈中巨疮
初秋的c市弥漫着桂花的香味,司马凡提难得没有案子,坐在办公室里悠闲地喝茶。茶喝完了,正准备再泡一杯,却发现茶罐子里已空空如也。公安局地处偏僻,出去买茶要跑过整整一条街,他抬头看了看窗外那棵桂花树,心生一计,将窗门一开,身子一蹿就上了树。抓了一大把桂花正要下来,办公室的门忽然开了,一个穿制服的小警察带了一个打扮华贵的中年女人走进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老大,你在干吗?”
“采花。”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从树上跳下来,清咳两声,“用来泡茶。”
“老大,你真是个雅人。”小警察连忙拍马屁,司马凡提瞪了他一眼:“小林,你又捅了什么娄子?”
“老大,这次真不是我捅了娄子,不过的确有件事要请你帮忙。”小林指着那个衣着华贵的中年女人说,“这位是我的远房姑妈,姓陈,她家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儿。”
司马凡提看了看那个女人,她保养得还算得当,只是双目无神,神情憔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不知道多少天没睡个好觉了。
“请坐。”司马凡提泡了一杯新鲜的桂花茶给她,“陈阿姨,你家发生了什么事?”
女人一脸愁容,精神头儿极差:“我女儿的脖子上长了一个大疮。”
司马凡提瞪了小林一眼,尽量用柔和的语气说:“送医院检查了吗?”
“检查了,刚开始医院说是肉瘤,还做了手术切除,可是切了长、长了切,都做了三次手术了。我们还到国外去检查过,谁都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病,还有家医院想把我女儿当成异形研究,吓死我了。我连忙带女儿回了国,女儿脖子上的疮越来越大,现在大得像个篮球。我女儿天天疼得死去活来,我没办法,病急乱投医,什么道士和尚都请过,可还是没有一点儿起色,再这样下去,让我怎么活啊。”说着大哭起来,司马凡提又是安慰又是递纸巾:“陈阿姨,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不是医生,恐怕帮不了你。”
“我都听小林说了,你们解决了很多灵异案子。”陈阿姨哭道,“求求你,司马警官,求您救救我女儿,如果连您都不肯救她,她就死定了啊。她才十九岁啊,明年还要高考,我可怎么活啊!”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惊天动地,小林可怜兮兮地说:“老大,你就帮帮我姑妈吧!我那个远房表妹太惨了。”
司马凡提看着这两个泪眼汪汪的人,突然觉得头很痛。
“所以你就答应了?”龙初夏吐着烟圈,不满地看着他,“你不觉得这事儿该医生管吗?”
“医生查不出病因,说不定就是宗灵异案件。”司马凡提身子往前一倾,“初夏,你就去看看吧!如果不能治,你可以扭头就走。”
龙初夏翻了个白眼:“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先说好,我可不能保证治好。”
“当然,当然。”司马凡提连忙献殷勤,“要不要再来两球草莓味冰淇淋?”
“不用了,再吃我就要拉肚子了。”龙初夏起身,“走吧!带我去见那个女孩。”
“现在?”
“择日不如撞日。我向来雷厉风行,你不知道吗?”
“……”
司马凡提的破烂金杯车在盘山公路上歪歪扭扭地行驶,足足跑了一个小时才到半山腰。这是一片别墅区,停满了各种各样的名车。小区门口的保安用鄙夷的眼光斜了一眼他们的车,让他们将车停在小区外面,步行入内,别破坏了小区的整体风格。
司马凡提的脸色难看得如丧考妣,龙初夏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生气,今晚我画一只符,折一只恶鬼,上他家做客去。”
“不必了,我还是存钱买好车吧!”
那不知道要存到何年何月啊。龙初夏不忍打击他,只好缄默不语。
陈阿姨似乎很注重仪表,出来迎接时依然是一身名牌、珠光宝气。她领着二人走进别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气,那是尸体腐烂所散发出来的味道。尸臭与别的臭味不同,它们会从人的毛孔里钻进去,附在肌理之中,很难袪除,如果横死的人,那种味道会更加浓烈。
陈阿姨打开二楼走廊尽头那间门,腐臭味更加浓郁。屋内拉着窗帘,很阴暗,依稀可以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希希,别怕,妈妈带医生来给你看病了。”陈阿姨一边抹泪一边拍了拍床上所躺的人,那人尖叫道:“走开,我不要见人!不要!”
“希希,乖,治好了病才能回学校啊!”陈阿姨按住她,朝两人点了点头。龙初夏走过去,那股腐臭味正是从床上散发出来的,如果不是听到她说话,她几乎要以为床上所躺的是一具尸体。
“可以将灯打开吗?”她说。
“不要,不要开灯!”床上的少女尖叫,“我不要让人看见我这个样子!”
无论怎么劝说,少女都不许开灯,陈阿姨急得直哭。龙初夏从包里取出一支线香,用打火机点燃,清淡的香气如清晨氤氲的雾气,弥漫开来,席卷整间屋子,那股腐臭味似乎渐渐淡下去了,众人只觉得心中一片清明宁静。
“啪”,灯亮了,少女泪眼婆娑地望着她。从五官来看,那应该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但此时她的半张脸都浮肿得像浮尸,脖子上那颗巨大的瘤子比篮球还要大,将皮肤撑得几乎爆裂,血管清晰如斯,如同一条条纵横交错的青色毛线。
龙初夏俯下身去,轻轻触碰那只瘤子,指腹传来清晰的触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她匆忙收回手,几乎与此同时,一张脸从皮肤之下浮了上来,就像瘤子里包着一个人,而那个人,正拼命挣扎着撞破皮肤冲出来。
它的面目无比狰狞,就像 《尖声惊叫》 里那张恐怖的杀人面具。
陈阿姨脸一白,身子一软倒了下去,司马凡提连忙将她抱到客厅里急救。好容易醒了,她捂着自己的脸痛哭:“报应啊,都是报应啊。”
司马凡提和龙初夏多番追问,陈阿姨才将一段隐情道出。
陈阿姨原名陈春花,出生在c市附近一个农村,父母都患了病,家庭贫穷。她从小就和村里另一个女孩陈冬梅要好,两人形影不离,好得胜过亲姐妹,她们都希望有一天能够离开村子,去大城市闯出一番天地。高考的时候,两人约好考同一所大学,可是最后陈春花没有考上,陈冬梅却考上了。陈春花在家中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早,陈冬梅约她出去散心,安慰她,鼓励她复习一年,努力再考。两人沿着村口的小河散步,陈春花永远都记得那一天的风景,正好是农忙的季节,村民都在田里收割稻子,河边的黄桷树高大得遮天蔽日,树根像蛇一般盘旋,然后深入泥土之中。陈冬梅不小心被树根绊了一下,摔进了河里,她在河中挣扎呼救,求陈春花救她。陈春花脱掉外套,就在下水救人的一刹那,她忽然想到,如果陈冬梅死了,她不是就可以顶替她上大学了吗?她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两人因为算是远房堂姊妹,长得也有些像,陈冬梅父亲早就过世了,只有一个年纪很大的母亲,只要她拿着她的身份证和录取通知书,冒名顶替实在太简单了。
就是这犹豫的几分钟,断送了一个年轻女孩的性命,陈冬梅沉进了河中,连尸体也没能浮上来,所有人都认为她失踪了。她体弱多病的母亲没能经受得起打击,很快病故。陈春花借着帮忙处理丧事,拿走了陈冬梅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和身份证,冒名顶替上了大学。毕业后她一直留在城里工作,嫁了个有钱的丈夫,再也没有回过那座村庄。
虽然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但她再也摆脱不掉陈冬梅了,每天夜里,她都会梦到那一天,梦到陈冬梅从河面上一点一点沉下去。她总是会看到她浑身浮肿地从天空中伸出头来,恶狠狠地瞪着她,说她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会来让她付出代价。
她的人生,就是一场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
“我知道我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陈春花哭道,“可是我女儿没错啊,求求你们,救救她吧!我愿意去自首。”
龙初夏和司马凡提互望一眼,从法律上来说,见死不救不能算有罪,何况那已经是十六七年前的事情了。
“有办法吗?”司马凡提压低声音问。
“也不是没有办法。”龙初夏说,“陈阿姨,你们那个村庄叫什么名字?”
“灯塔村。”
灯塔村虽然离市区很近,但山路难行,一直很穷。司马凡提的破金杯车派上了用场,在崎岖的山路上开了好几个小时。到达村口的时候,他们看到了那条小河和那棵高大的黄桷树,河水清澈,树高参天,天气虽然转冷,还是有小孩在河里游泳。
“你打算怎么做?”司马凡提问。
“希希脖子上的疮是怨气所致,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找到陈冬梅的尸体焚化,化解了怨气,一切就结束了。”
“就这么简单?”
“谁说简单,要找到尸体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龙初夏将烟在树干上摁熄,“先去村子里问问吧!如果陈冬梅当年所住的房子还在,那一切就简单了。”
两人向村民打听,意外的是村民很快就指出了陈冬梅家之所在。那可以说是一座危房,房子摇摇欲坠,门板都合不拢,也没有上锁,估计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偷。
龙初夏推开门,门里有一股木头腐烂的味道。两人开始寻找陈冬梅用过的东西,里里外外找了个遍,才从柜子里找出两件年轻女人穿的衣服,很旧很破了,收在抽屉里,用塑料袋子装着,倒没怎么脏。
天色渐晚,两人拿着这两件衣服回到村口边,游泳的小孩都被抓回家吃饭去了,正好方便行事。
黄桷树有几条根深入到了水下,龙初夏将衣服搭在树根上,嘴里念念有词,从怀中掏出两张黄符,没有点火,黄符竟然自己烧了起来。她将黄符扔在衣服上,衣服湿哒哒的,竟然像淋了汽油一般熊熊燃烧。
“不到十五分钟,尸体就会浮起来。”龙初夏话还没说完,火却一下子熄灭了。司马凡提奇道:“这是什么意思?”
龙初夏呆了几秒:“这不可能啊,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河里根本没有陈冬梅的尸体。”
“你们在干什么?”手电筒的光照射在两人的脸上。两人回头,看见一个中年男人迎面而来,司马凡提拿出警察证自我介绍,骗他说在查案。中年男人很热情,说自己是灯塔村的村长,请二人到家里吃个便饭。
饭桌上司马凡提问起陈冬梅,村长喝得满脸通红,说:“你说冬梅啊,七八年前去城里打工了,一直都没有回来。”
“什么?七八年前?”龙初夏惊道,“她不是十六七年前就死了吗?”
“十六七年啊,那个时候冬梅是死过一次,不过她命大,掉河里之后飘到了下游,被人救了,因为得了什么肺炎,过了俩月才回来。可怜啊,她妈妈以为她死了,自己把自己给哭死了。陈冬梅估计是被肺炎烧坏了脑子,整天木木呆呆的,一个人生活了好些年,也不肯嫁人。我家和她沾亲带故,我们也挺照顾她的。有次我家忙得腾不出人来,就让她帮忙进城里去买些生活必需品,她也不知道在城里看到了什么,回来了之后脸色很难看,但脑子却灵光了,收拾了些东西就说要进城打工,这是好事儿,我们也没拦着。”
龙初夏越听越心惊:“村长,你有她的照片吗?”
“好像有一张。”他招呼厨房里的妻子翻箱倒柜找出照片,“这是好多年前照的了,那时候我们还年轻着呢。”
一看到照片,司马凡提和龙初夏的脸色就变了。
“我们上当了。”
急促的电话铃声将睡得正香的小林从美梦中吵醒,他眯着睡眼,有气无力地拿起电话:“喂?”
“小林,你对你那个远房姑姑了解多少?”
“老大?”他的觉立刻醒了一半,“呃,前几天我乡下的老妈给我打电话,说叫我要跟亲戚多走动,我就去看望了一下姑妈,说起来我们也十多年没见面了。”
“然后?”
“然后我就看到那个生怪病的表妹了,我跟她说我老大可能有办法,她刚开始还推辞呢,怕麻烦了你。”
司马凡提恨不得一个暴栗打在他的头上:“你这个臭小子,别说是我带出来的。这点警惕性都没有!”
小林吓了一跳:“老大,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去过你姑妈的老家,找到一张照片。我们所见到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你姑妈陈春花,而是陈冬梅!”
“什么?”小林惊道,“那,那我姑妈在哪儿?”
司马凡提挂断电话,对身边的龙初夏说:“坐稳了。”
龙初夏翻了下眼睛,你一个金杯车,就算马力全开能有多快?
事实证明,司马凡提真的能把金杯开出宝马的速度,往车顶上安一个警报灯,在马路上风驰电掣。不过到达半山腰那个小区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保安堵着不让进,鼻孔朝天甚为嚣张。司马凡提亮出警察证,他还是不依不饶,大言不惭地说市长的某某某就住在我们小区,你一破警察算什么?司马凡提面无表情地将枪一亮,他立马安静了,乖乖开了门。两人懒得跟他计较,马不停蹄地赶往陈家。
房门紧锁,司马凡提一手持枪,一手从怀里掏出万能钥匙,伸进锁孔里轻轻一捣,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开了。
光线像被什么东西隔绝在屋子外,里面黑漆漆的,那股腐尸味儿更加浓烈,一道长长的影子映在地上,被光线拉成诡异的形状。
两人抬头,看到一个人吊在屋子正中的水晶灯上,双手下垂,其中一只手中紧握着一条链子,链坠明晃晃的,照得人眼睛疼。
“快,快救人!”两人手忙脚乱地将她放下来,虽然那张脸青紫,舌头吐得老长,但他们依然能够看出来,她正是陈冬梅。
司马凡提摸了摸她的脖子:“已经死透了,尸斑都出现了。”
龙初夏将她手中的链子拿起来,链坠像是一个字,却又认不出是哪国的文字。她愣了一下,低声叫道:“不好,快去看希希!”
两人放下尸体,急匆匆跑上二楼,推开门,腐臭味和血腥味铺天盖地。司马凡提打开灯,看到希希时,两人的脸色都变了。
希希脖子上的那个疮已经大得像个箱子,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希希的五官被拉得变了形状,嘴唇和鼻孔都裂开,已经没有声息了。
“是人。”龙初夏惊道,“疮里有人!”
刺啦,皮肤被拉出一条巨大的口子,鲜血四溅,一只手从口子里伸出来,两人吓得仓皇后退。那个人就像电视里的恐龙蛋,恐龙撕破了蛋壳,从里面爬了出来。
那是一个人,一个成年女性。
“你,你是谁?”司马凡提问。
那个浑身是血的人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血肉模糊的希希,忽然抱着自己的头尖声大叫起来,声音凄厉,简直不像人类。
龙初夏吞了口唾沫:“如果我没猜错,她就是陈春花。”
一股寒意从二人的心底生出来,虽然已经入秋,两人依然汗流浃背。
“陈冬梅将陈春花封在希希脖子上的疮里?”白小舟惊得目瞪口呆,“她是怎么做到的?”
研究所里弥漫着咖啡的味道,叶不二将煮好的咖啡一一端到众人的手中。
“这是哪里的术法?”朱翊凯问。
“我也闻所未闻。”龙初夏从怀里掏出那条链子,链坠摇摇晃晃,反射着白炽灯的光,白小舟忍不住用手遮挡了一下眼睛。
“这是什么?”瞿思齐问。
“你们谁认识这个字?”
众人传递着看了看,都摇头:“难道是梵”
“我小时候被师父逼着学过一年梵文。”龙初夏说,“没见过这个字。”
“也许并不是字,而是一种符咒?”
司马凡提推门进来,手中拿着一个文件夹:“我查过那个陈冬梅,她八年前进城,做过很多工作,做保姆、在餐馆端盘子、在车站当羊儿客,都做过。听和她合租的人说,她这个人平时很正常,可是一到夜里就变得很奇怪,好像种了一盆什么花,不过平时她都用布将花盖起来,谁都不让碰。”
第二部 第十四章 天兵外传
“花?”众人沉默,龙初夏将那链子举起来:“这个查得怎么样了?”
“我查过很多资料,都查不到这个东西,也许只是件普通的饰品。”
“不,陈冬梅死的时候将它握在手中,一定有某种因由。”龙初夏说,“对了,陈春花怎么样了?”
“得了很严重的精神病,话都不会说,谁都不认识。”司马凡提皱着眉头。白小舟插嘴道:“被人封在疮里,不疯才怪。”
“这件事我会继续跟进,不过恐怕只能成为一桩悬案了。”
龙初夏低头看着手掌中静静躺着的链坠,她有种奇怪的预感,这个链坠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以及,一个可怕的人。
白小舟醒过来的时候残阳正照在她的窗户上,将她蓝绿色的窗帘照出一种怪异的金色。
她刚刚梦见了外公,她已经很久都没有梦到外公了,在她的记忆中,外公一直都是温和而慈祥的,唇边总是带着看破世事的微笑,仿佛世上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
可是在今天的梦中,她却看到了一个满面愁云、悲伤忧愁的外公,梦中她仿佛躺在一个大缸子里,外公一边将药草往她身上撒一边叹息。
房间里似乎还有另一个人,他隐在阴影中,看不清容貌,但她能够感觉到从他身上弥漫出来的巨大悲伤。
爸爸。她在心中低低地说,爸爸,是你吗?
“师父,小舟他真的能活过来吗?”
外公沉默不语。
“求求您,师父,您一定要救救小舟。我已经失去了音儿,我不能再失去她。”
白小舟拉开窗帘,看着窗外的景色,外面种了一棵香樟树,暗香浮动,树枝摇曳,将夕阳的光芒割得破碎不堪。
音儿。她在心里默默念这个名字,她的母亲,就叫卫音君。爸爸说的是妈妈吗?他说他已经失去妈妈了,是什么意思?
她忽然觉得很害怕,抱住自己的双肩,心里的不安愈加强烈。
客厅里传来敲门声,她打开门,看到一个年轻女孩。女孩穿着t恤牛仔裤,戴着一个遮阳帽,笑容可掬:“请问你是白小舟吗?”
白小舟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你是?”
“我叫韦妍妃。”女孩说,“请问卫天磊卫先生是你外公吗?”
白小舟万分诧异:“你认识我外公?”
“是我爷爷认识。”韦妍妃说,“我爷爷曾在战场上见过卫先生,卫先生对他有救命之恩。”
白小舟将她迎进屋内,她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包裹,拆开红绸包袱皮,露出里面的红木箱子,箱子上雕刻着一枝红梅,梅梢头站了一只画眉,应了那句‘喜上眉梢’的景儿。韦妍妃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里面是一块圆柱形的东西,上面生满了铜锈,好像是什么东西的部件。
“这是什么?”白小舟问。
“这是我爷爷的宝贝,我爷爷去年去世了,嘱咐我一定要找到卫先生的后人,将这个交还给他。”
白小舟奇道:“为什么要还给我们,难道这是我外公的东西?”
“这是爷爷和卫先生一起在战场上找到的,它是古代一种火器——子母铳的部件。”
白小舟小时候在外公家里看过一本古书,名叫 《武备志》 ,里面记载了明代各种各样的火器,那时她大为惊讶,没想到在三百多年前的明朝就有了这么多热兵器。子母铳又名子母百弹铳,是明朝后期创制的一种10管枪。铳身由10支铳管平行箍成。1管居中,长1。5尺,9管绕其周,各长5寸。单管用精铁打造,10管合用一根木柄,管中装有火药与若干枚小铅丸,有火线通出,并将各管的火线总连一处。作战时,由体壮力强的士兵发射,一次可射百弹,具有较大的杀伤力。
白小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将这件古代火器的零件拿在手中,遂反复观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听说过阴兵吗?”韦妍妃严肃地说。
“在小说里看过,好像有阴兵借道的说法。”
“战场是一个戾气非常重的地方,古战场所在地一般都有怪事。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英军驻扎在某座古战场,半夜站岗的士兵看见一名中世纪骑士手拿长矛,骑着战马在营中快速跑过。古书中也多有关于半夜行路,在古战场附近看见两军交战,或者军队整齐开过的记载。我爷爷在边关战场上就遇到了这样的怪事。”
韦妍妃的爷爷名叫韦丰羽,那时候还是个二十不到的小伙子,刚一参军就被派去了边关。他记得那天是立秋,天气渐冷,他所在的连队被派去某处执行任务。夜深人静,他们的队伍在山路上前行,四周只有沙沙的树叶声。
这是他第一次执行任务,当然有些害怕,时不时地看看四周,总觉得那些峭楞楞的树丛中会跑出什么东西来。
队伍忽然发生骚动,前面传来消息,说是抓住了个什么人。过了一会儿,连长叫他过去,他看见一个中年人,大概三四十岁,穿着平民的衣服。面容英俊,目光如电,韦丰羽第一印象就觉得这人绝对不简单。
连长说这个人自称是来研究古文物的,身上还带有某大学的证件,是个什么教授,名叫卫天磊。连长一时分不清他究竟是真平民还是敌军细作,自然不能随便放他走,决定带着,如果有命回去,再查清他的身份。
韦丰羽就是被叫来看守他的。
韦丰羽老大不高兴,他从来不喜欢这些知识分子,觉得教授老师都是骄傲得鼻孔朝天,对这个人也没有好脸色。卫天磊似乎不以为意,一直在自说自话。
“这么晚了还行军,恐怕不太好啊。”
韦丰羽瞥了他一眼:“紧急任务,不分昼夜。”
“就算再紧急,一到了三更也该休息,等过了三更再走。”卫天磊说,“否则冲了阴煞,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什么阴煞阳煞的!”韦丰羽怒道,“你再说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小心我不客气!”
卫天磊冷笑一声,没有再说话。
也不知走了多久,韦丰羽身边的一个士兵忽然趴在地上听了一阵,神情紧张地向连长报告:“有马蹄声从前方来了。”
这个士兵以前是长白山里的猎人,听走兽脚步声最得力,连长自然不能不信:“难道是敌军?大家做好战斗的准备!”
他安排士兵隐藏进路旁的树丛中,韦丰羽听卫天磊说:“果然冲撞了阴煞,这下子麻烦了。”
众人凝神屏气,等待着这支神秘的军队到来。马蹄声越来越近了,一种诡异的气氛在军中悄悄弥漫。有人低声说:“真邪门儿了,声音这么近了,怎么没见到人 ?'…99down'”
韦丰羽想说什么,被卫天磊按住了:“别说话。”
马蹄声愈加近了,众人能够感觉到一支队伍已经来到面前的山路上,可是什么也看不到,那踏踏的马蹄和四周沙沙的树叶声混合在一起,像一部恐怖电影。
“见鬼!”韦丰羽低声喝骂,卫天磊猛地捂住他的嘴。他听到那支看不见的队伍中似乎走出了一匹马,缓缓来到自己所潜伏的草丛,他甚至听到了骏马所打的响鼻。
气温仿佛一瞬间降低了好几度,一丝寒意在他的脖子上绕来绕去,韦丰羽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伙子第一次感觉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夜半行军,这都是上头的命令。”卫天磊低声说,“见怪勿怪。”
马蹄声绕着两人转了半圈,终于转身远去。待那马蹄声消失在山路的尽头,整支连队的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连长,这不会是真见鬼了吧?”一个战士压低声音问。
连长脸色有些白,但又不敢说真的见鬼了,那是犯政治错误。他正犹豫着该怎么回答,一回头看见卫天磊站在身边,连忙往他身上一指:“卫教授,你既然是教授,一定懂得很多,快给大家讲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韦丰羽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刚才卫天磊也算是救了他一命,要是这位神神道道的教授真说出些犯忌讳的话来,以后就算能活着回去,恐怕也有麻烦。
卫天磊淡然笑道:“这里是古战场,自古以来战乱不断,大大小小的战争少说也有几百场。这一带的岩石里含有一种名叫四氧化三铁的磁性物质,可以记录声音。一旦各种条件符合,就会播放出来。”
他说得有理有据,虽然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听不懂什么氧什么铁的,不过都很信服。连长满意地点头:“教授就是教授,比我们懂得多啊。大家都不要害怕,要用马克思主义哲学武装自己,世上根本就没有鬼。”
卫天磊默默听着,笑而不语。
军队开拔,韦丰羽再次打量面前这个男人,觉得他更加高深莫测。
翻过一个山头,四周树木愈加茂密,松涛阵阵,树动影摇。卫天磊忽然步子一顿,拦住韦丰羽:“不好,有埋伏。”
话音未落,枪声大作。韦丰羽被卫天磊拽进旁边的岩石后,以岩石作掩护。他听见连长在大喊,头顶枪炮声不绝,战友一个个在身边倒下,他恐惧得浑身都在发抖。卫天磊猛地一拍他的肩膀,厉声道:“不要怕,越怕死,越容易死!”
韦丰羽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觉得血气上涌,后面的事他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只记得那是一场恶战,卫天磊总是如影随形地跟随着他,好几次他以为自己死定了,都是卫天磊救了他。
这个男人就像有法术一样,总是能够化险为夷。
韦丰羽所在的连队遭到了重创,残兵退到山中,借助山势隐蔽。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味道,韦丰羽靠着一块岩石,累得直喘气。
“你不是历史教授吧?”他问身边的卫天磊,卫天磊笑道:“我是什么人很重要吗?”
“这是战争时期,一个人的身份当然很重要。”
卫天磊望着擦亮的天空,朝鲜的日出很美,金色的光从遥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