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妹妹战记

妹妹战记第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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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品:妹妹战记

    作者:杜默雨

    男主角:王明瀚

    女主角:萧若屏

    内容简介:

    嘁!总经理有什么了不起?

    她也是总经理呀!只不过……

    唉!是个从打杂的工读妹妹做起、才刚升为业务部经理,

    然后就被拱出来收拾烂摊子的总仔。

    要不是这烂摊子实在太棘手,老师找上的又正好是他的企管顾问公司,

    她也不愿向他求援,让他强势主导公司振衰起弊的计画。

    毕竟,她十七岁时他们之间曾有过不愉快的记忆……

    令她不解的是,明明是集团接班人的他,为何会自力开公司?

    他果真有两把刷子!就见他这看看、那瞧瞧,便制订出一套重整计画,

    并且准备雷属风行,还要她“配合”扮白脸……

    好吧!他的能力她信服,但,能不能不要那么会“讲”啊!

    他……他绝对不是她以前认识的那个白马王子!

    过去的他内敛、拘谨,讲话温文有礼,

    哪像现在一开口就演讲似的哇啦哇啦个没完。

    究竟这些年来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又,他这么拚命的帮她,是不是为了弥补多年前的无心之过?

    正文

    第1章(1)

    “财务处您好。”清甜的嗓音扬起。“庄科长他不在位子上耶,请问哪里找……好的,请说……我记下来了,windows98灌好了,请他下班过去拿计算机……不客气,拜拜。”

    萧若屏挂上电话,拿起写好的留言,旋风也似地跑过大办公室,来到庄科长座位,放下纸片,再踩着球鞋趴趴跑回去。

    她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清亮如星,闪动着十七岁的年轻光采,带笑的脸蛋略显婴儿肥,透出小女孩般的稚气,细瘦的身躯套着高职夜校的制服和长裤,一头短短的黑发随着她飞扬的脚步晃动着。

    “若屏!”有人唤住她。“办公室不是用来跑百米,小心别撞到了。”

    “秀云姐,呵!”她煞车,冲着眼前的熟女傻笑。“要缴钱?”

    “是啊,拜托你,去邮局顺便帮我交账单,给你五千块。”

    “好。”萧若屏快速看过几张账单,拿起笔在最后一张的背面写下4286、614两个数字,收下五千元。“找钱等我回来再给你。”

    “你真的很有做财务的天分。”林秀云看着她的动作,点头夸赞说:“心算快又准,做事仔细,财务处说什么也要留你下来才行。”

    想到将来毕业后,能从工读生妹妹晋身为正式员工,萧若屏露出欢喜的笑靥,崇敬地望向她拿来做为人生奋斗榜样的秀云姐。

    “秀云姐你才厉害,楼上都在说你要升科长?”

    “嘘嘘,囝仔有耳没嘴,人家传的别乱说。”林秀云忙放低音量,却掩不住脸上得意的神情,装模作样低头做事。“你赶快去忙了。”

    萧若屏回到座位上,收好账单,撑起下巴发起呆来。

    她好期待自己将来能像秀云姐一样,成为一个优秀的职业妇女,既有薪水优渥的稳定工作,也有一个美满的家庭,还有可爱的儿女……等等,要生小孩之前,她得先找一位白马王子才行。

    现成就有一位白马王子,她心脏咚咚跳了几下,转头望向会议室。

    “两位请慢走。”会议室门开,财务处经理罗志兴正在送客。

    “多谢罗经理,希望我们合作愉快。”两位银行客人不看罗经理,而是望向他身边的年轻人,语气热烈:“今天很高兴认识王先生,再过个两年,就得麻烦王先生多多指教了。”

    “哪里,不敢当。”西装笔挺的年轻人十分谦虚。

    萧若屏心脏又“碰!碰!”地大跳特跳。这个将来要多多指教别人的白马王子不是闲杂人等,而是咱王业电子董事长的大儿子王明瀚,他六月大学电机系毕业,在等待预官役的空档时间,过来公司财务处实习。

    他是最最最标准的白马王子了,用英俊多金四个字来形容他未免太过俗气。因为他是天生的贵族,生来便拥有父亲的财富和地位,更不用说他还遗传了他母亲那边的优良基因,身材高大挺拔,一张脸帅得就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男主角;打从第一眼看到他打招呼的微笑,她立刻唾弃夹在课本里的偶像明星照片,转而爱慕这位活生生的帅哥。

    嘻嘻!萧若屏知道很多女同事羡慕死她了,因他过来时,财务处只剩她旁边有空桌,就这样,她和他成了随时都能聊天的好邻居。

    她咧出傻笑,拿左手支着脸颊,望向右边桌面,那里有他的茶杯、笔筒、几本财务书籍……

    “妹妹,外面那棵树的叶子很脏,去擦一擦。”

    罗志兴的命令传来,原来他和王明瀚送客下电梯,回到了办公室。

    “是。”她赶紧回神。

    “明瀚。”罗志兴冷硬的语调转为慈祥:“刚才银行讲的联贷案,你听得明白吗?”

    “不是很明白。我再看一遍资料,不懂的再请教罗经理。”

    “我这就跟你说明。”罗志兴热络地帮忙拉椅子。

    “罗经理还有事情要忙的话……”王明瀚仍站着。

    “不忙。”罗志兴示意他坐下。

    萧若屏立刻跳起来,将椅子让给罗经理,好让他坐下来教导王明瀚。

    任谁都看得出来罗经理“巴结”王子的心思。但萧若屏明白,那也是王明瀚认真肯学;平常他就帮忙简单业务,或是跟在同事身边看,不懂的便回去看书,她还教过他最基本的会计借贷方和分类帐呢。

    嗯,他既有工科背景,又能不断充实自己,这么认真上进的好青年,假以时日必定成为王业集团的杰出掌门人啊。

    她莫名其妙地为他兴奋,脚底也没闲着,先到会议室收拾杯子,放到茶水间的水槽,接着回座位抱起一大落信件,迅速地在大办公室分送。

    “经理他喔,真的很会做人。”同事们趁经理没空管他们,小声说起八卦:“即使现在”姐夫派“当权,他也要抓住王明瀚这条人脉。”

    “废话!人家才是嫡长子,就算皇后死很久了,董事长也偏爱现在这个夫人,把两个小王子送到美国栽培,可他们还小……几岁?一个十二,一个九岁,他们想跟咱大王子争?十年后再说喽。”

    “二娘等不及了,最近跟姐夫派走得很近。不过,两个姐姐再怎样也得维护自己的亲弟弟,总不成靠向后母和两个小弟吧。”

    “很难说。你没看豪门为了争夺遗产,兄弟姐妹照样告上法院?”年纪最大的陈桑一副看透世事的慨叹表情。“王明瀚太嫩,就像小孩穿西装学大人,他要想接班,恐怕还要有一番恶斗。”

    “王大哥是第一志愿毕业的,他知道很多事,都会跟我说呢。”萧若屏忍不住加入八卦阵。“人家还修过经济学和营销管理,他只是不太懂实际的财务工作而已。”

    “哦,所以我们王子很聪明,很有本事,将来可以领导我们喽?”

    “就是啊!他对公司的产品都很熟悉,怎么生产,怎么销售,他都知道,是陈桑你年纪大了,不管看谁都嘛是小弟弟小妹妹。”

    “你就是小妹妹,看到帅哥就被电晕了。”几个同事一起笑她。“每天听你王大哥王大哥的,若屏,你喜欢咱们王子?”

    “哪有!”萧若屏浑身一热,好像让熨斗烫到,忙说:“你们不要乱说,人家有女朋友的。”

    “要是我再年轻十岁就好了,管他有没有女朋友,我也会天天喊王哥哥,想办法巴住他。”年华老去的女同事哀叹道。

    “我女儿现在念国中。”陈桑嘿嘿笑。“其实也没差几岁,过两年王明瀚当兵回来,公司有活动我再带她出来介绍给王子认识。”

    “你想当董事长的亲家?唛瞑梦啦,你连排队的资格都没有!”

    同事间笑闹着,萧若屏却想到,两年后她又在哪里呢?

    脑海里已出现一幅光明远景——白天她在财务处忙碌地做会计工作,晚上则是走进二专校园里,认真上课做笔记,然后呢,她不时会在公司电梯或是业务往来碰到王明瀚,说不定他下班时会顺路送她去上学……哇呵呵,这一切真的太美好了。

    想象归想象,毕竟她知道自己的份量啦。年纪差一截,家庭有问题,念的是学店,长相身材嘛,发育不全,仍是丑小鸭一只。

    她见过王明瀚的女朋友,那是某证券、建设一堆公司集团的千金,念的是同校外文系,长发飘逸,气质高雅,衣服皮包鞋子都是她说不出来的名牌,过来找王明瀚都有司机接送,如此美丽尊贵的公主,真的跟王大哥好速配,她只有衷心祝福的份儿,一点都嫉妒不起来。

    分送完信件,她再去绞一条抹布,赶到门外擦拭圆叶蔓绿绒的叶片。

    嘿,她本来也不知道这棵植物的正式名称,是王大哥教她的耶。

    擦好二十几片圆圆肥肥的大叶子,她回到茶水间,却看到杯子已经洗好晾在一边的滴水篮上,她知道是谁帮她洗的,一下子脸红耳热了。

    “王大哥,你帮我洗好杯子?”回到位子,她刻意夸张地鞠个躬,爽朗大声地说:“谢谢你。”

    “我看你很忙,正好去倒水,顺手就洗了。”王明瀚抬头微笑。

    “不好意思麻烦王大哥。”那个明亮的笑容差点让她心跳停止,完全不敢坐下来跟他有更近距离的接触,顺手便搬出邮资机。“罗经理那边没事了?我还以为他又要给你上课一个多小时呢。”

    “他好像有重要电话。”王明瀚站起来帮她搬满满的一篮待寄邮件。“其实我从会议室出来就想上洗手间,可是罗经理很热心。”

    “哈哈哈!”想到堂堂王子也要憋尿,她还是给他用力笑出来了。

    “我看你每天都很开心,随时挂着笑容,在办公室里人缘很好。”

    被王子一称赞,她身子又像是掉进滚水里,轰地沸腾了。

    “没有啦。”她怕让他瞧见脸红,立刻埋头拿信件打邮资。“王大哥你也是啊。你很有礼貌,都笑笑的。你刚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会像个大少爷,开进口跑车,讲话很霸道,还会指挥我们端茶伺候呢。”

    “你小说看太多了。”他淡淡笑着,帮她登记打好邮资的挂号信件。

    “小说都是这样写的啊。大老板住在山上的别墅,然后别墅里有个漂亮的花园,树枝上绑个秋千。王大哥,你家也是这样吗?”

    “这是书吧?”王明瀚拿起一个包裹,看着上头的地址,有了疑问:“罗经理寄到澳洲?可是收信人不是公司也不是银行?”

    “是寄给他老婆和小孩的中文书啦。”她再补充说明:“经理夫人陪小孩在澳洲念书。”

    “这是私人信件。”

    她当然知道这是私人信件,可是罗经理丢进篮子里,她当妹妹的只能照着上头写的航空挂号以公家邮资寄出去。

    她偷瞧过去,王明瀚盯着包裹不说话,浓密的睫毛掩盖了他的眼神。

    他应该是在思考将来如何改革公器私用的弊端吧?王子深入民间,亲自从基层做起,这样更能了解公司的运作——哇,公司实在太有前途了。

    可是,老让未来的老板帮她打杂,她脸皮热得快能煎蛋了。

    “王大哥,你不用帮我登记挂号信啦,不然经理看到又要念我。”

    “你还要赶去邮局寄信,我帮你比较快。反正我现在没事,经理看到了,我再跟他说。”王明瀚恢复笑容,终于放下包裹,不再理会。

    “嘻。”她偷偷喘一口气,又问说:“王大哥,你当兵回来后,打算进哪个部门?”

    “总管理处。”

    “对喔,总管理处是王业集团的核心,可是你不想再念书吗?”

    “我会看需要去国外进修,要是工作太忙抽不出时间,过个几年后,再考国内的ea。”

    “哇,我知道ea!那是给老板读的学位,现在很流行耶,报纸上还说有的老板会叫部下帮忙写作业,不过你一定不会的啦。”

    “到时候可能要跟你请教会计问题了。”他语气轻松。

    “王大哥别开玩笑了,我们商职念的是很简单的会计。”

    话一出口,她才想到,说不定那时她已经累积经验到很有程度,然后因为他频繁向她请教功课,所以他干脆调她当他的秘书,近水楼台……

    哇!她看小说看到中毒了,她赶紧撇开杂思,讲些比较实际的事情。

    “希望我继续在财务处当妹妹,毕业后能留下来,这样我就能学到整套财务工作,还可以等到吃你的喜酒呢。”将来能教他会计就更好了。

    “嗯。”

    “王大哥你女朋友好有气质、好漂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我还没想到这件事。”他抓过一封信,低头抄写。

    “嘻嘻,你们两家来头这么大,一定是一场世纪婚礼……”

    “你开学了?”王明瀚抬头微笑。

    “对啊,今天注册。”她想到又要展开忙碌的日夜奔波生涯,不禁有些意兴阑珊。

    “这学期会上什么课?高三了,升学考试的科目要多花点心力。”

    “啊,糟了,我还在玩。”她吐了舌头,很是惭愧。

    唰!唰!机器印出邮资数字,她说起她头痛的数据处理,他说当兵前还有时间可以教她,邮资机吵嘈的噪音变成了他们谈话的配乐,悦耳得像是一首拨动心弦的情歌。

    她大胆地看他白净帅气的脸孔,看他那双注视她说话的黝黑眼眸,也看他微笑上扬的好看嘴唇,看得她心头小鹿乱撞,得将身体紧紧靠住桌沿,这才能确保她不会兴奋到脚软晕倒。

    她想多了解他,就像她想了解她喜欢的明星平常都做什么运动啦,听什么歌啦,看什么书啦,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啦,未来的生涯规画啦……等等等等之类的,她全都想拿来问王明瀚。

    然而,每每问到有关他自身的事,他身前就好像自动升起一道透明墙,挡住所有的发问,任谁也无法穿透;所以,王子还是王子,即便相处起来很平易近人,仍然给人一种高贵神秘的感觉。

    问不到无所谓啦,反正她也当不了公主;她更不妄想当灰姑娘,但至少王明瀚还在这里实习的期间,就给她作个快快乐乐的白日梦吧。

    “呼呼……嗯嗯,啊啊……嘿唷嘿唷……”

    晚上十点,财务处最里头的三排档案柜之间传来奇异的声响。

    冷白的日光灯照亮空无一人的大办公室,忽地“碰”一声,铁柜疑似受到某种生物的撞击,晃得架上胡乱堆栈的纸箱和档案夹沙沙作响。

    “嘘!”娇腻的女声埋怨着:“你轻一点啦,让人听见了怎么办?”

    “没人啦。”男人发出啧啧咂咂的怪声。

    “呜啊呜啊……”女人继续娇喘。

    铃!铃!铃!电话铃声丝毫干扰不了原始的情欲运动,早就下班了,没人接电话是正常的。

    “来了来了!”急促的跑步声震动着地板。

    交缠在一起的男女陡然停下动作,惊疑地互望对方,同时以最快的速度和最扭曲的姿势蹲下地,四只眼睛从铁架缝隙里窥探出去。

    “财务处您好……咦?不是内线电话?”

    从门外跑进来的萧若屏接起电话,却听到话筒里的嘟嘟声,再一听,那铃声仍持续作响。

    是主管们的专线电话吗?以她平日练就的接电话功力,她立即判定不是来自那五支专线电话的声响,而是在——

    “这里啦!秀云姐呢?”她很快找到声源,林秀云的包包放在座椅上,从里头不断地传出执着的铃声,她迅速张望,又喊了几声秀云姐,还是赶紧拉开包包拉炼,取出一支圆滚滚的手机。

    “喂……我帮秀云姐接电话……秀云姐的先生啊,您好……是,她的包包还在座位……好,我留话请她打电话回家……不客气,拜拜。”

    讲完电话,她阖起手机盖,端详起这支第一支中文双频机。

    小海豚耶!秀云姐刚拿来时,大家稀奇得不得了。大哥大越做越小,越做越好看,从水壶似的黑金钢到现在像一只小海豚般小巧可爱,她忍不住往圆滑的机体摸了又摸,又拿来耳边假装讲电话,想象自己是个干练的职业妇女,穿着套装高跟鞋,走在路上讲小海豚的神气模样。

    心满意足地玩完小海豚,她这才收进秀云姐的包包里。

    写好留言,她跑到自己的座位捞起一件外套,正打算去洗手间找秀云姐,迎面就见王明瀚走了进来。

    “咦!王大哥,你也加班?”心跳开始加速了。

    “我去旁听主管会议,九点半才结束。”王明瀚似乎有些疲倦。

    “好棒!最高层级的会议呢,你一定又学到很多东西了。”

    “你不是去上课?”

    “刚开学,今天提早下课。”她笑着举起手臂上的运动外套。“早上凉,我穿外套出门,家里钥匙放口袋,晚上走出教室觉得冷,这才发现衣服放在公司。幸好有人加班,不然今天就不知道要睡哪里了。”

    “天气变凉了,记得随时带上外套。”

    “知道!”她大声回应,让偶像关心叮咛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王明瀚来到自己的座位,打开抽屉拿出计算器,收进随身背包里。

    “有人在加班?还是罗经理回来了?”他又看了一眼办公室。

    “我没看到经理耶,财务处常常加班,他们大概去洗手间还是其它部门,大楼有警卫在巡,不怕有人进来。”

    此时此刻,萧若屏最不想看到同事进来了,好不容易能跟偶像单独相处,这是完全属于他们的时间,她不愿跟别人分享。

    “王大哥,我们一起下去……不对,你要跟董事长回家?”

    “他还有事。”

    真是日理万机的董事长父子啊,晚上十点了都还在忙。

    他说话时眉头微蹙,声音低沉,她猜想,他应该很想帮他爸爸,可是他还没有能力,所以开完主管会议,他又花半个钟头跟他爸爸讨论,此时他回来拿计算器,就是打算回家继续研究公司的营运资料吧。

    王子忧郁了,沉默的脸孔还是很好看啦,但她不想他不开心。

    “大家很为公司拚命耶!”她刻意扬高语调,扯出最快乐的笑容。“开会开得这么晚,肚子都不饿啊……咦!你吃饭了吗?”

    “是有叫便当,不过你也知道……”王明瀚终于露出微笑。

    “是啊!一边开会一边吃饭,消化哪会好?”萧若屏灵机一动,大着胆子直说:“对面巷子有一家专门做消夜的,海鲜面很好吃,我上夜校都没机会吃,王大哥要不要过去吃一顿?”

    “好啊。”

    她没料到他会爽快答应,一颗心咚咚剧跳,差点要尖叫。

    “外套穿上,走了。”他笑着迈开脚步。

    “yes,sir!”她举手敬礼,跳跃两步跟上他。

    轻快的脚步声远离大门,进入电梯,大办公室安静无声,一支日光灯管唧唧作响,由正常白光变成一闪一闪的刺眼闪光。

    最后头的档案柜再度传出轻微的窸窣声音,似是在整理衣物。

    “你这样就软了?”女人恨恨地说。

    “谁叫他们待那么久!”男人的口气也很坏。“我腰酸死了。”

    “糟了,会不会让妹妹发现?”

    “她傻呼呼的,整天像白痴一样乱笑,不会想那么多。”

    “你才傻呼呼的!她可机伶了,公司里谁要升官、谁在交往、谁小孩考大学、谁买房子,她都知道。就算她不做联想,只消她嘴巴一讲,谁谁加班不见人影,谁谁很晚回家,同事兜到一块去,我们就完蛋啦。”

    “那、那、那……怎么办?”

    劈啪一声,一闪一闪的日光灯管转为暗红,再变为紫黑,终至灭了光芒,结束寿命。

    “美莉姐,跟你收一千块,要欢送王大哥聚餐的。”

    “经理不是有公关费?”美莉唠叨着,仍很认命地掏出钱包。

    我还听经理说,要买名牌对笔送王大哥耶。“

    “经理又叫林秀云去买,顺便多报一些公帐吧?哼,手下爱将呢!大事小事见不得人的事都叫她去做,还要升她当科长,她两粒比较大就得意啦……”美莉越说越气,扔出千元钞票。

    萧若屏知道美莉姐和秀云姐是“世仇”,过去在业务和升等方面多所竞争,她不敢多说话,赶快远离暴风圈。

    她继续在办公室收钱,一想到昨晚愉快的消夜,大眼睛就笑眯了。

    一碗海鲜面,一碟海带豆干,一碟肝连肉,再配上一个英俊的白马王子,还让王子请客付钱,这简直是她梦寐以求的无敌浪漫情人大餐啊。

    好想参加聚餐喔,可是星期五晚上要上课……嗯,干脆跷课好了,老师下星期还会出现,但王明瀚这一走,就要好久好久见不到他了。

    第1章(2)

    “惠君,我去一趟业务部。”林秀云抱着资料,告知旁边同事。

    “秀云姐,等等啊,跟你收一千块。”萧若屏忙喊人。

    “你自己拿啦。”

    “喔。”她蹲下来打开抽屉,取出秀云姐包包里的lv皮夹,打开来拿出一张千元钞,再将皮夹收回包包。

    秀云姐一直很信任她,每次要收钱或是拿回缴费的找钱,在忙时就叫她自己来,还嫌她找钱放信封袋麻烦,久而久之,她便直接拿钱包了。

    这种被信任的感觉真好,没有计较,没有怀疑,就是纯然的相信,有如家人相处般,给了她一份幸福踏实的归属感。

    忙了一个早上,近中午时,萧若屏肚子饿得咕咕叫。王明瀚不在旁边座位,她回头寻找,就见他站在后面印表机前,两手拿着长长的印表纸,正在跟同事讨论上头的资料。

    那背影说有多帅就有多帅,窗外光线将他的身形镶出亮边,她痴痴注视,以目光当画笔,慢慢描下他的剪影,再将那剪影贴到心版上。

    办公室一角有了骚动,越来越大声,惹得一些同事围过去关心。

    “我手机不见了!”林秀云惊惶大叫。

    “你再找找。”罗志兴也走过来。“不要扰乱大家上班的情绪。”

    “不见就不见了,我包包、抽屉都倒出来找过三遍了。”林秀云紧张得快哭了。

    “小海豚是我先生送我的结婚五周年礼物,谁想要我买一支给他,我的小海豚快还我啊,呜呜……”

    “办公室有小偷?”同事们议论纷纷。“还是秀云你东西放在家里没带出来?”

    “我早上出门检查过,手机就在包包里,还接过我先生一通电话。”同事们开始躁动,这事非同小可,恐怕大家都变成嫌疑犯了。

    “这是窃盗案,看来要报警。”罗志兴面色沉重。

    “算了。”林秀云摊在椅上,呆呆地望着桌上倒出来的杂物。“别造成同事的麻烦,可能是我弄丢的,也可能是外面进来偷的……”

    “若屏,你开过秀云的抽屉?”李惠君突然望向了目标人物。

    萧若屏正在为秀云姐担心,吓了一跳,赶快说:“我只是收钱。”

    “那你有看到我的小海豚吗?”林秀云急问。

    “没有。我就拿你的钱包,没注意到其它东西。”

    “还有谁看到妹妹拿林秀云的钱包?”罗志兴望向所有的同事。

    “经理!”萧若屏惊觉罗经理的意思,急急再解释说:“我只有拿一千块出来而已,我没有动其它东西。”

    “经理,我常常看到若屏拿秀云的钱包。”李惠君却是不罢休。“我老跟秀云说,若屏看起来是很乖,可是钱这种事还是要算清楚比较好。”

    “惠君姐,你不能误会我!”萧若屏慌了,浑身冒出冷汗来。

    “这样吧,你的抽屉给我们检查一下。”罗志兴脸色严肃。“没有就没有,我们再去报案找出真正的小偷。”

    “好。”萧若屏走回自己的座位。

    罗志兴请了资深的陈桑一起检查。正中央上锁的抽屉里放了今早收的聚餐钱、邮票和财务处零用金一旁边三层抽屉摆了十几本各式登记簿、纸张、文具、杂物,里头也没有手机。

    “你的书包呢?”罗志兴目光直视最下层的书包。

    “经理你看,都是课本……”萧若屏打开书包,拨开几册书,指头突然拨到了一个硬硬的天线,她动作顿时僵住,脑袋一片空白。

    一直在看她动作的罗志兴眉头一皱,从书包里拿出一支小海豚手机。

    “啊!”同事们发出各种惊讶、惋惜、叹气、责怪的感叹声。

    萧若屏头皮发麻,耳朵嗡嗡作响,全身彷佛被抽干了血似地虚脱,完全不敢置信这种事怎会发生在她身上!

    “经理,我不知道书包里为什么会有……”

    “你跟我进来。”罗志兴面无表情,直接走进会议室。

    萧若屏艰困地抬起脚步,感受到背后同事怀疑的目光,只能快步走进会议室,同时为自己的清白做奋斗。

    “经理,我绝对没有拿秀云姐的东西,我只有收钱……”

    “妹妹,你爸爸呢?”罗志兴不听她的辩解。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爸爸是谁?”罗志兴拉高质疑声。

    “不是……不是的!”她慌张地回应,强自抑下屈辱感。“他很久没回家,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妈妈呢?”

    “经理,她妈妈死掉了。”林秀云走进来,帮她回话,向她说:“唉,若屏,我待你像妹妹一样,那么信任你,你喜欢小海豚,我可以借你玩,借你打,你干嘛用偷的……啊!你要偷去卖?”

    “秀云姐,我真的没有拿。你一定要相信我!”

    “你没有其他长辈吗?”罗志兴又追问。“还是要我找警察来?”

    “经理,事情闹大不好看。”林秀云劝说。“既然手机找回来了,若屏年幼无知做错事,我也不跟她计较。”

    “经理。”王明瀚出现在门口。“我建议先报人事室,再做处理。”

    “明瀚你说得对,可是她未成年,还是得找个长辈过来才行。”

    “老师……导师……”萧若屏在混乱的思绪里挤出一个人。

    “你学校老师叫什么名字?我打电话叫他过来。”

    “郑天诚,郑成功的郑,天空的天,诚实的诚。”讲到诚实,她的心脏猛抽了一下!她是诚实啊,她没有偷东西,为什么大家都不相信她?

    “你待在这里,等你老师过来。”

    罗志兴顺手关起会议室的门,将她独自留在会议室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渐渐地感觉到寒意,双手一环抱到胸前,这才发现全身都湿了,汗湿的衣服紧黏皮肤,冷气一吹,寒气全渗进毛孔里。

    因着她的着急、惊慌、恐惧、忧虑、无助,她流了很多汗,现在罗经理又把她像犯人似地隔离起来,她只觉得快要冻死在这里了。

    门板叩叩两声,会议室门被打开,王明瀚走了进来。

    “午餐还是要吃。”他放下一个便当。“我去员工餐厅打包的。”

    她心头一热,眼眶也酸酸热热的,就只有他还记得要叫她吃饭。

    他一定相信她是无辜的!她抬头想跟他说谢谢,更想告诉他,她是被冤枉的,请他务必再去跟罗经理说明……

    可在那双转为幽暗的瞳眸里,她看不到过往的温和笑意。

    “昨天晚上,我看到你翻林秀云的袋子。”王明瀚开了口。

    “我……我接她的电话,她先生打来的啊。”

    “你拿手机看了很久,才收进她的袋子。”

    “我好奇小海豚……”

    强烈的寒意再度袭来,她立刻从温暖的天堂掉进了冰冷的地狱。

    她从来没像此刻开窍得这么快。她懂了,王明瀚不说她是小偷,却因她多摸小海豚几分钟而质疑她的动机,说到底,他就是不相信她没拿。

    王大哥,我真的没有拿……她以为她说出话来,但她没有,她的话梗在喉头,紧紧地堵住,再也无法开口。

    好陌生!即使比邻而坐两个多月,即使两人轻松自在地吃消夜谈功课,即使这张俊颜就在眼前,他仍是一个距离遥远的偶像,或是一张立体的明星照片,两人相差天高地远,生活不同,地位不同,价值观不同,绝无可能有更深 入的谈话和了解。

    美梦像泡泡一般破灭,可这并不足以令她难过,令她心痛的是王明瀚如此看他,其他同事何尝不是如此呢?秀云姐不相信她,罗经理不相信她,同事也只是冷眼旁观,她黑了就是黑了,再也无法翻身。

    王明瀚不知什么时候离开,她没有去动便当,就坐着发呆,直到罗经理、人事经理、稽核主任开门进来。

    “一定有误会。”她的导师郑天诚跟在后面,着急地说:“若屏向来是个好学生,她不可能是小偷,你们不能这样安给她一个罪名。”

    “我们从她书包找到同事的手机,这就是证据。”

    “我们公司为了萧若屏的前途着想,这事可以不送警方,但公司绝对不可能留下品德有问题的工读生。”

    “经理先生,拜托你们再查清楚,还是多找几个人来问问,说不定是有人栽赃。若屏工作那么努力,常常晚下班,赶不及第一节上课——”

    “萧若屏,你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公物不能带走。”人事经理截断老师的

    话,冷言命令说:“薪水算到今天,明天会汇入你的户头。”

    “请老师带她回去好好管教。”稽核任也摆出脸色。“不要让人家以为我们学校的学生素质就是这么差劲。”

    郑天诚顿现尴尬神色,随即又说:“你们公司好歹看在若屏平日表现的份上,先查个几天再说,这样就赶她走,实在太过分。”

    “郑老师,你再不带她走,本公司以后永不录用贵校的学生。”

    “老师,我们走。”萧若屏起身,迳自走回她的座位。

    她没有东西可以收拾,打开抽屉,该交接的金钱和帐册早让人拿走了,剩下的业务不必交接,任何一个新来的妹妹都能轻易接下她的工作。

    她唯一能拿的,只有她的书包。

    背起书包,她没有回头,她知道所有的同事都在看她,但同情也好,鄙视也好,有谁来为她这个所谓好人缘的小妹妹仗义执言说一句话?

    茫茫然跟着老师走进电梯,再走到门外的大太阳下,她竟打个寒颤。

    “老师相信你。”郑天诚轻拍她的眉头。

    轻轻的一拍,唤回六神无主的她,她望向那力道的来源,正是每回她从会计课打瞌睡醒来时,总是会看到的一张认真讲课的脸孔。

    不管同学在下面睡觉或是看漫画、做自己的事,老师总是认真教课,认真对待学生,在她交差了事的周记上,他的评语甚至写得比她还多。

    她好想哭,可是她哭不出来,她自十四岁以后就不哭了。

    “老师下午有课,你要不要一起到学校,到图书馆看书?”

    “我想回家休息。”

    “也好。回去好好休息,睡一觉,晚上再过来上课。”

    郑天诚招了计程车,坚持送她回家;她接受老师的好意,什么也不愿再去想,只想快快回家倒到床上,当这一切都是噩梦。

    但,噩梦仍在光天化日下延续着。当计程车停在巷口时,她便见到一楼住家公寓门前站着两个穿花衬衫的平头男人,状似轻松地抽烟聊天,旁边竟然还有一个人蹲在她家大门前开锁。

    “你们干什么?”她开了车门就跑上前,大叫说:“这是我家!”

    “怎么还有人住?”平头男之一很诧异,跟同伴对望。“不是说空屋?妹妹你跟萧建龙租房子的吗?”

    “萧建龙是我爸!”萧若屏立刻明白,她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震骇

    ,惊慌之余,她只能吼出最大的声音让自己镇定下来。

    “哇靠!萧建龙那衰鬼还有一个这么古锥的女儿,看不出来啊。”平头男之二笑出了一口槟榔染红的牙齿。

    “现在小偷都这么嚣张?”郑天诚见有异状,赶了过来,护在自己的学生前面,瞪眼说:“你们好胆麦走,等我叫警察来。”

    “你去报警啊!这房子是我的了。”平头男之一早有准备,从口袋掏出两张折叠起来的纸,摊了开来。“萧建龙欠我们钱,我们也不要他拿房子抵押,太麻烦了,直接过户比较快啦!恁爸还好心帮他付土地增值税咧,看到了没?这个李西学就是恁爸我,你要不要对照身分证?”

    阳光照在崭新的房屋所有权状上,刺眼的反光和黑字交错跳动,萧若屏看清楚了,心也凉了。没错,房屋所在地就是这间屋子,也是她填资料时的户籍地址,所有权人却是李西学,登记日期则是昨天。

    权状本来就是登记爸爸的名字,他要如何处理,她根本无权过问。

    郑天诚也探头过来察看,又惊疑地望向两个平头大哥。

    平头男之二看到锁匠已识相地停止开锁,便说:“我们今天就不进去了,你慢慢整理,过两天我们会再过来提醒你搬家喔。”

    “妹妹好像没地方住。”李西学收起权状,直盯着人笑。

    “我们有宿舍。不用钱的,还有很多姐姐可以照顾你,要不要过去啊?

    “

    郑天诚企图挽回局势。“谁知道你这权状是不是伪造文书,意图侵占人家的房子?走,我们去警察局说清楚。”

    “妹妹,不要跟这个老的啦,没卫生搁不识字。”平头男之二也是笑得诡异。“很多人喜欢你幼齿这味的,你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花力气,不用两、三年,就能赚一栋比这间破公寓还好的……”

    “你们走!走!”萧若屏艰困地喊出。

    两个平头男嘿嘿冷笑,扔掉烟蒂,上了旁边的宾士车,扬长而去。

    “若屏,你不知道你爸爸卖掉房子?”郑天诚忧心地问。

    “我明明将权状藏起来的。”萧若屏看着宾士车喷出的黑烟,声音依然发颤。“我两、三年没看见他了,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拿的……”

    “你赶快进屋检查,看看还丢了什么东西。”

    她双手轻颤,拿钥匙开了门,走过空洞的客厅,让老师去帮她四处查看,自己则是如往常回家一样,直接来到她的房间。

    小小的一间斗室,三十年旧公寓,窗框渗水,墙壁长了壁癌,油漆脱落,书桌脚垫上纸板维持平衡,褪色的塑胶衣橱歪斜地倚在墙角。

    屋子破旧是破旧,至少还能放她的衣服,收藏她喜爱的小说,看累了就躲进温暖的被窝里,一觉到天明。

    可如今她被公司赶了出来,连最后安身立命的堡垒都无法安居,她将何去何从?

    “我怎么办啊?!”她再也无法承受,坐到床上放声大哭。

    初秋的城市里,早来的西风吹过一栋又一栋高耸的大楼,午后的太阳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十七岁的青春年华也提早结束了。

    第2章(1)

    十二年后。

    单色萤幕功能简单的小海豚早就过时了,手机款式由厚重变轻巧,再发展成多功能的智慧型手机。科技不断进步,各类产品日新月异,将来还会有怎样难以想像的创新变革,完全无法想像。

    人的命运亦是如此。即便已勾勒出一幅人生蓝图,还是会在未知处转个大弯,不得不重新走向另一条出路。

    晚上七点钟,王明瀚站在巷口,望进里头一个明亮的招牌“来宝面食”他记得这家店上过美食报导节目,既然路过,不妨就进去瞧瞧。

    “欢迎光临!”一进门就听到店员们此起彼落的大声招呼。

    “先生一位吗?这边请坐。”一名工读生模样的大男生面带笑容,领他坐下后送上点餐表。“先生第一次来?有需要为您介绍餐点吗?”

    “谢谢,不用了。”第一印象良好,他给这家店一个a。

    店员随即送上一杯茶,摆上餐具,白瓷碟匙干净,不见破损,麦茶味道浓厚,不是廉价应付的茶水,还能无限续杯。

    再抬头审视,洁白墙面高挂一幅裱框的“来宝面食”大型书法,搭上深褐色的中式餐桌椅,营造出典雅舒适的用餐环境,桌面和地面也是干干净净的没有黏腻感,开放式的厨房以玻璃隔开用餐区,客人看得到厨房卫生和厨师煮食,吃得也安心,他再多给两个a。

    看来这家店生意好,客人络绎不绝,不是没有原因的。

    哎,职业病发作了。他心底暗笑一声,这才认真点菜,勾了一碗红烧牛肉面,一笼小笼包,一份牛肉卷饼。

    “借过,烧烫烫的面来了!”清脆响亮的女声经过身边,往旁桌送餐,一碗又一碗轻轻放下。“这是您的清炖牛肉面,您的红烧牛肉面,弟弟你的鸡腿面,先生您的蒸饺需要一点时间,抱歉稍再等三分钟。”

    “啊你怎么知道我们谁点什么?都不用再问?”食客很惊讶,每份餐点都是正确无误地送到点餐客人的桌前。

    “我们点餐时,就按照座位注记好了。”女声语气爽朗。

    王明瀚感觉这声音十分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欢欣热忱的高扬语调,或者,这只是店家训练出来的标准招呼语气?

    “小姐麻烦点餐。”他唤道。

    “来了!”女店员转过身,接过他的点餐单,两人四目接触。

    这个声音!这张笑脸!王明瀚心头大震,过去的记忆瞬间窜出。

    很久以前,总是有这么一张圆圆的脸蛋冲着他笑,大大灵活的眼睛闪动着

    水亮的光芒,毫无掩示地流露出对他的仰慕,一张小嘴也对他有问不完的好奇问题;她成天在办公室里穿梭忙碌,快乐活泼,不知忧愁,跟任何人都很好相处,有说有笑,直到她被迫离开……

    他永远不会忘记她单纯的笑容,更不会忘记她的名字——萧若屏。

    真是她吗?以前的她只是个小女孩,剪了短短俏丽的妹妹头,身子单薄得像枝花茎;过了这么多年,她留起长发,扎了一条马尾,身穿印有“来宝面食”的红色t恤,明显鼓出她已发育成熟的胸部……

    “你?”他寻回他干涩的声音,不太肯定地问:“小姐姓萧?”

    “先生您认错人了喔。”女店员保持微笑,先覆述一遍他的点餐,又说:“先生请稍候上餐,有需要再叫我们,小菜在那边请自取,谢谢。”

    王明瀚目光随她移动,就见她跑到柜台打出一张点菜单,送到厨房窗口,然后再过去收拾一张客人刚刚离去的桌子。

    他起身去拿一盘海带豆干、一碟小黄瓜,正想找机会跟她说话,却见她又捧了一个托盘,三步并成两步跳上楼梯,往二楼送餐去。

    他的面食是别的店员送来的。他边吃边在偌大的店里紧盯她的行动,试图在过去的小女孩和这个已然长大的女人之间找出共同点。

    好多年过去了,按理她应该有一份正职工作,怎么还在当打工性质的妹妹 呢?她模样几乎没变,但眉眼之间已不再有昔时的稚嫩……

    一通电话中断他的追踪,他花了五分钟上网回信,再要找她时,已然不见她俐落送餐的身影,待他扫光桌上的食物,还是没看到她。

    他拿起帐单,来到柜台结帐,趁老板娘打发票找钱时,问说:“请问一下,刚才帮我点餐的那位小姐,绑一条马尾,眼睛大大的,娃娃脸,穿一双白球鞋,讲起话来总是很快乐的样子,我想找她。”

    “她收工回家了。”老板娘谢许碧珠只有一句话。

    “回去了?”他怅然若失。“那她下次上班是什么时候?”

    “她来代班的,我工钱算一算给她,她就走了。”

    “请问她叫什么名字?老板娘联络得到她吗?”

    “我不知道,我都妹呀妹呀叫她,她朋友有事就叫她来代班,做一次我就算她一次的工钱。”

    老板娘说的或许是事实,但更可能是有意躲避。她招呼送餐的动作那么熟练,一点也不像是临时代班,他再接再厉,递出名片。

    “这是我的名片,下次她过来,麻烦请转交给她,请她跟我联络。”

    “吼,总经理!”谢许碧珠看到头衔,立刻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位高大英俊斯文有礼成熟稳重的总经理,啊出了热情的笑脸,猛点头说:“好好好,我一定会叫她跟你联络。”

    “拜托老板娘了。请务必告知她说,我找她。”

    王明瀚再三叮咛,这才走出来宝面食,又回头看一眼座无虚席的店面,踌躇片刻,终于迈步离开。

    一个壮硕的年轻男厨师从厨房冲出来,站在店门前,擦腰瞪眼,直到把客人瞪出巷口转弯看不到了,才碎碎念走回厨房去。

    “又一个自命风流的想追我们妹姐,下次就不给你进来。”

    “谢宏道!快做事啦!”厨房里的老板谢来宝叫道:“你在后面瞪人家有什么用?快想办法把妹呀娶进我们谢家啊!”

    “妹姐说我是弟弟,她才不要叫你爸爸……唉!”谢宏道垂头丧气,瞄了点餐单,低头丢下三个面团。

    楼梯走下一道窈窕倩影,长长的马尾摇摆着,洋溢出她独特的活泼气息,红色t恤穿在她身上,就是比其他店员来得醒目。

    谢宏道一看到她,立刻精神大振,动作变得敏捷,飞快地舀了两勺汤,中气十足地说:“八桌一碗红烧牛,一碗半筋半肉好喽!”

    萧若屏轻抿微笑,正要去端碗,谢许碧珠已把她拉到柜台边。

    “妹呀妹呀,你看,总经理耶,想追你的总经理董事长是很多,就是这个最帅啦!”

    神奇企管顾问股份有限公司

    总经理

    王明瀚

    萧若屏迅速瞄过名片,长长的睫毛一眨,随即移开视线,看着另一位店员过去厨房窗口端餐。

    “他煞到你了,好像很急着找你。”谢许碧珠犹喜孜孜地说:“好神奇,不知道他这个总经理开什么碗糕公司?”

    “他顾问的。”

    “顾问?顾问?”谢许碧珠看妹呀毫无兴趣,拿了抹布要去擦桌子,赶紧拉住她。“别忙了,客人少了,你赶快坐下来吃一顿,哪有让来吃饭的客人帮忙的道理。”

    “我又不是客人。”萧若屏扯扯身上的衣服,笑说:“我是来宝面食的终身荣誉员工,你工读生考试请假也不跟我说,我好早点过来帮忙。”

    “你那边都忙昏头了,怎能喊你过来帮忙?坐下来坐下来。来宝啊,给妹呀最大的一碗牛肉面。”

    “宝叔,我不这边吃了,麻烦外带。嘻,我再多带几样小菜。”

    “你还要回工厂?都这么晚了。”谢许碧珠问道。

    “很多东西得整理出来,银行要看营运企画书才肯贷款。”

    “这不是郑老师在做的吗?”

    “我叫老师回家,阿公中风,阿嬷身体不好,双胞胎考高中要念书,申请的外劳又还没来,师母在家忙不过来,老师早点回家比较安心。”

    “郑老师也辛苦了。可你整天跑来跑去的找银行、找客户,都瘦一圈了。”谢许碧珠怜惜地握起她的手。“你工作辞了,让我们谢宏道养你,保证把你养得白白又胖胖。”

    “谢谢宝姨。这样吧,我四十岁以前一定嫁出去,好不好?”

    “宝姨没耐心了啦,快!人家帅帅的总经理想追你,还躲什么躲?赶快给他打个电话,你就算不想当老板娘,也可以当个总经理夫人啊。”

    “总经理?”萧若屏绽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总经理有什么希罕?我也是总经理呀。”

    福星机械股份有限公司,晚上七点,董事会现场。

    “妹总啊,廖老板说他订做的机器尺寸不合,我量了又量,明明就跟估价单一样,他却拒绝付款交货。”厂长孙副总越说越气。

    “他就是要砍价钱。”萧若屏边听边敲笔电做会议记录。“那时没签合约,只凭厂里的估价单就去制造,现在他说我们写错了,我们完全没立场反 驳。这样吧,我明天再去跟他谈,至少要打平成本才行。”

    “总仔啊,我手上还有七家的机器有问题,因为还在两年保固期,所以我们得吸收维修和耗材成本,算算三十万跑不掉。”

    “我们之前的产品没做好,该做的服务还是得做。蒋经理,费用你不用操心,实报实销,麻烦你一定修到好,不要再让客户抱怨了。”

    “妹总呀,日本那边听说我们公司改组,今年不来订货了。”

    “我晚点就发一封信,说我们福星还是正常营运,请他们放心。”

    “若屏,虽然大家共体时艰,只领底薪,可是明天发薪水还是不够八十万,我会拜托银行务必融资给我们。”郑天诚翻了帐册说。

    “好,请老师费心了。这家不行的话,我再跟老师分头去跑所有的往来银行,才八十万这一点点钱,我就不相信没有一家银行拿不出来。”

    萧若屏坐在主席位子,话说得豪气干云,手指却是越敲越重,好似黏在键盘上移不开来。这不就是福星机械目前陷入泥沼的困境吗?明明是很想拚命爬起来往前走,却是欲振无力。

    抬头看去,几位资深的重要主管都是十几、二十年的老员工了,为了公司,这三个月来,他们一个比一个皱纹多,一个比一个头发白,此外还有八十七位留下来的员工仍在工作岗位上努力,被推举出来当总经理的她怎能不尽心竭力维持住公司呢?

    不过……呃,等一下,她开的好像不是董事会,倒变成了主管会议?

    她看了旁边的议事范例,包括选任董监事、决议公司投资营运方针、议定盈余分派等等完全不知所云的事项,这又要叫她从何谈起?

    唉,银行处处刁难,提了营运企画书还不够,又说要提董事会决议书,下次是不是干脆直接说:对不起,你们福星条件太差,不给你们贷款啦。

    “这几年品检不严格,这个后果我们是要承担下来的。”孙副总趁空喝口茶,不禁叹起气来。“小老板天天催出货,我说不能赶,品质重要,他就不听!”

    “果真富不过三代,混蛋小开接手三年就打坏他阿爸三十年辛苦建立起来 的信誉。”蒋经理气得口沫横飞。“以前我们福星的招牌多响亮啊,客户打电话下订,做好了直接送去交货,没得挑剔的,二十几年的机器到现在都还在用呢。”

    “小老板三年买了三栋房子,怎没想到我们已经五年没加薪了?”

    “他算是有良心了,没有掏空,也没有直接关厂走人。”郑天诚有些无 奈。“他既然比较喜欢当美国公民,找个有心经营的卖掉也好,偏偏没人敢买我们福星。”

    结果就让员工自己买下来了。享福惯了的中年小开不会经营,大家敢怒 不敢言,年轻人另谋高就,年纪大的要顾虑养家,也对公司有感情,不愿见到公司关门;于是,少则数万、几十万,多则几百万元,大家汇集资金,聚沙成一起买下属于员工自己的福星机械。

    萧若屏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存下来的一百万,如今砸在福星机械这个大坑里,说什么她也要带领大家振作起来,重新擦亮福星的招牌。

    “各位董事主管叔叔伯伯,过去就不去管他,现在我们有新的开始了!”她敲键盘的手指转为灵活,拉开笑容,语气也变为昂扬。

    “啊,还是妹总最能激励我们的士气,我们不能老是叹气啊。”

    “老师,神奇帮我们弄的新会计系统跑得怎样?不会再秀逗漏勾,差点变成逃漏税了吧?”

    “没问题。辛副总跟我们跑过几次试算,很顺利。”郑天诚笑不到两秒钟又摇头说:“辛副总虽是外人,也看出问题了,光是买一套新的会计系统治标不治本,和其它生产、库存、销货都不能统合,改系统不是难事,再付一些费用就好,问题在于——”

    “得了心脏病,不能只盲肠。”萧若屏直指问题核心。

    “辛副总建议说,不妨请他们王总过来评估,看是否能帮助我们度过难关,这一点也是我要跟各位报告的。”

    “老郑你不是买会计程式吗?”蒋经理问说:“他们电脑公司要怎么帮我们度过难关?借钱给我们?”

    “他们不是电脑公司,是企管顾问公司,帮客户做软体开发只是其中一项业务,还有帮忙创业、开店、辅导企业经营管理一大堆的,也就是专门解决疑难杂症的顾问公司。”

    “老师都是跟辛副总接触,没见过他们王总?”萧若屏问说。

    “我是没见过。听说是个人物,待过华尔街几年,回台湾也做了几年银行,负责金业疏困、重整的大工程,做过很多case ,最出名的就是救起兆荣工业,后来他就自己出来开企管公司。”

    “这样?”萧若屏垂下视线,翻开记事本,封套底插着曾被她丢到垃圾桶又捡回来的名片。真是好巧,老师竟然找到他的公司。

    留下名片并不是想打电话给他,而是打算等她有空时,上网查询相关报导。为何王业集团的长子接班人会自己跑出来开公司?而刚才乍听他的金融业经历,更是令她吃惊且百思不解。

    第2章(2)

    “哦!听起来他很厉害。”几位主管被郑天诚的一番话引起了兴趣,彼此讨论着。“那时候兆荣的股票只剩几毛钱,又欠了一大屁股债,大家都以为完蛋了,能救起来真的很不简单,可就不知道他会不会很贵?”

    “难道真要找外人帮忙?我们自己不行吗?我们总仔这么拚!”

    “做银行的怎会懂我们做食品机械的?付这顾问费值得吗?”

    “妹总啊,你觉得该怎么做?”大家一起望向她。

    大家的问题也是她的问题。萧若屏觉得现在的自己好像是一部填满燃料、蓄足动力的火车头;她是知道该拖着后面的列车往前方驶去,却不知道应该往哪条轨道才能迅速无误地到达目的地。

    “反正过来评估也不用钱。”毕竟这是福星机械的一个机会,她当下做了决定。“就请老师跟他们约个时间,先见面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