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王明瀚?”现场采访婚礼的财经和影剧记者一见到最近的话题人物,立刻蜂拥而至。
“请问王总经理,你和张宁宁吃饭,对她的印象如何?”
“那天是王业影视的蓝光新片发行酒会,我们并没有吃饭。”
“听说你打算投资张宁宁主演的新电影,有这回事吗?”
“有关张小姐的事,请各位去问王业影视的曾总经理,我目前还不挂名王业集团的任何职衔,也不涉及经营,请不要问我相关问题。”
“还不是啊?”记者们好像被铁锤重敲一记。
他根本还没当上王业集团底下任何一家关系企业的董事,只是有风声说他即将回来接班,大家就直接当他是王业集团的负责人了。
这样一来,影剧记者退散,财经记者正要发问,有人抢先问:“请问王先生,有传书说你不是王兆昆的亲生子,是真的吗?”
现场鸦雀无声,平时最喋喋不休的记者不再提问,王明瀚面无表情,以冷冷的目光扫过一个个嗜血的记者,再以沉稳有力的声音说:“我是王家长子、我爸爸王兆昆的儿子,这是不容否定的事实。”
镁光灯闪个不停,摄影机对准他,将他的影像传到各地去。
“王总,还要请教您王业电子是否打算退出太阳能……”
他迈开脚步,将记者甩在身后。今天赴宴是他的工作之一,工作结束了,就该回家了。
他的家,不在那间小公寓,而是在那个让他长出爱情新芽的女子之处。
“好帅!好有气魄!”谢诗燕双掌交握,以祈祷姿势望向挂在墙上那电视,眼睛水汪汪的。“咩姐啊,那个老古板怎能这么帅!”
萧若屏盯着新闻画面,本是报导小开的婚礼,竟变成了他的访问。
“帅锅有够力,一句话就打死记者了。”谢许碧珠称赞。
“王葛格跟我年轻时一样帅。”谢来宝很得意,竖起大拇指。“又上相,又会讲话,又谦虚,我们妹呀有裙了。”
星期日的中午两点,来宝面食忙碌告一段落,大家闲坐看电视。
“有什么好看的!”谢宏道瞪了一眼电视,将脱下的围裙甩在桌上。
“谢先生,有空了?”角落一个男人问他。
“可以了。”谢宏道总算还是个成熟的大人,赶紧收起围裙。“姚顾问,我去拿笔记本。爸,你要过来听吗?”
神奇企管的姚克钧今天来看假日的客流量,接下来会为来宝面食寻找一个适当的分店地址,坐在他旁边的是顺便假公济私的万能助理颜永安。
电视新闻换了另一则,萧若屏低下头看手机里条列出来的新闻标题。
——惊爆王业集团长予非亲生儿!接班布局生变?
——王业集团严正否认传言。
——王业集团新气象,接班态势形成……
他身处风暴之中,依然保持冷静,专业工作也没有间断,明知他可以处理得很好,她还是为他担心。
不自觉地抚向胸口,在那里,有甜,有酸,有涩,种种从未有过的情绪漫成了一片,毫无节制地往那个男人涌去…,
“咦!王葛格?!”谢来宝惊讶出声,看向踏进店里的人。
“不是live新闻吗?怎就飞来了?”谢诗燕也惊叫。
“那是半个钟头前的事了。”王明瀚笑着指向电视,又跟店里的人招呼:“宝叔,不好意思,我好饿。”
“好,我帮你下个面。”谢来宝起身。
“我来!”谢宏道搁下笔记,穿起围裙。“姚顾问,请你再等五分钟。”
“请便。”姚克钧保持不变的冷脸。
王明瀚看了那个又低头去看手机不理他的女生,她刚才看到他时,那双变得晶亮的大眼睛是骗不了人的,他嘴角逸出一抹柔笑,走过去和姚克钧、颜永安谈事情。
他来了!萧若屏偷偷从眼角余光斜斜瞄了过去,还是不免佩服他不管到哪里都可以工作的本事,只见他一转过姚克钧的笔电,就摆出那张很熟悉的深思熟虑脸孔,目光也一下子变得专注,一边查看萤幕上的资料,一边听颜永安说明,然后三个人再一起讨论。
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帅气,她油然升起以他为荣的骄傲。
第8章(2)
“牛肉面好了,你要坐哪?”谢宏道端了托盘过来。
“这边,谢谢。”王明瀚大方地来到萧若屏的桌边坐下。
碰!一个大碗公重重放下。碰!又一大盘双份的牛肉卷饼重重放下。
“卷饼是我送的!”谢宏道粗声粗气地。
“谢谢。”
“我多给你吃,不是我对你好,而是要你吃饱了,有精神,有力气,好好照顾我们咩姐……”
“哥,好了啦!”谢诗燕拖走累走的老哥。“人家姚顾问在等你。”
“谢宏道,开分店就看你了。”萧若屏鼓励这个小老弟。
“二三一四五六,咦!多一块?”王明瀚数了一下牛肉,惊喜地看向她。
“你刚哪不是去吃喜酒,没吃饱?”她看他吃面,有了疑问。
“那里不是可以安心吃饭的地方。”
她想到之前新闻里一堆花枝招展的女明星,不觉心口闷闷的。
“原来王业集团还有跨足娱乐圈啊,哼哼。”她终于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了。“你以后认识不完女明星了。”
“要不要我介绍男明星给你认识?”
“不用!”她高高翘起下巴。
“扭到脖子了。”他笑着按按她的头顶。“再怎样,以后我顶多是不管事的董事,那次只是应曾总之邀去参加酒会,认识公司主管。”
“你将来还是有很多机会认识明星名媛什么的。”
“若屏,我喜欢你会嫉妒。”
什么嘛!把她当成妒妇了?她拿手掌支起下巴,刻意别过视线。
等等!他刚才好像说到“喜欢”这个字眼,他喜欢她会嫉妒,这……这不就被他看穿了?看穿她真的真的真的非常非常在意他!
“你赶快吃你的面啦!”凶巴巴地吼他。
“喜欢这支手表吗?”他抚向她的左手腕。
“很贵。”她缩回手,放在桌下。
“再怎么贵,贵得过我本人吗?”
“是!你最高贵了,你以为你是无价之宝啊……”她垂下头。是没错,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已经无法取代了。
他微笑看她精采转换的表情,既娇媚,又羞恼,小嘴微微噘起,一张粉脸已染上淡淡的红晕,往耳边蔓延了过去。
他不放弃追索,又伸手按住她左手腕表面,再轻移到她的手掌,用力按了按那柔软的掌心。
“等我这阵子忙完了,我们去看房子。”
他的意图如此明显,她的脸更烫,被他握住的左手好像报废似地又麻又热抬不起来。
“我目前这间公寓是可以种花,可是一楼光线比较差,我想买一间室内采光良好,日照充足,又有空间可以种花的房子。”
“你想买,就去买呀。”
“你说绿活山庄好不好?”他带笑凝视她。
“不好。离你公司很远。”
“我开车很方便,距离你的福星倒是很近。”
“我不要。”
“咦!你不要什么?买房子的是我啊。”
她自作多情了?轰一声!她好像被大炮打中,恨不得地板立刻炸出一个大洞,好让她把一张臊热刭快爆掉的脸蛋埋起来。
哼!拿话套她呀?她又撑起下巴,恼得不想再理他。
他也不说话,取过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喀嚓喀嚓不知道在干嘛,难道是拍牛肉面准备写食记?
“若屏,生气啦?”他推推她。
“我生什么气?”
“来,笑一笑。”他将自己的手机放在桌上。
她一瞧,这不是上回她在阳明山别墅前拍的吐舌照吗?
“这是拿来赶鬼吓小孩用的,好难笑。”她心底倒是甜蜜蜜的,他还收着这张照片。
“这个呢?”他又将她的手机拿到她眼前。
画面里头的王明瀚垂了双层,睁着无辜黑眸,嘴唇委屈地往下弯,瘪瘪的,好像可怜小狗似地痴痴看着她。
“哈哈哈!这什么啦!”
她大笑出声,亏他一身正式西装、冷静沉着、高不可攀的王子翩翩风采,竟摆出这么古锥的表情逗她,这张照片可得另存档案好好收藏。
她笑着取下他手里的手机,他趁机俯身向前,往她脸颊亲一下。
“啊……”轻轻一吻,却令她心脏重重一跳。
被偷袭了!她张了嘴,平常的泼辣劲全不见了,只能愣愣地望着那双微笑的柔情瞳眸,她本想伸手抹脸,却又舍不得那湿热的触威,未了还是低声说:
“你吃面嘴油油的,我……”
“我帮你擦干净。”他抽起桌上的面纸,轻轻为她擦拭。
她僵着身子坐着,任他的手指有意无意地触上她火烫的脸颊。
“咩姐,我拜托你们。”谢诗燕脸红红的跑来。“等王顾问吃完,你们赶快走,别在这边放闪光,害我哥他们都没办法专心谈事情。”
“我们没放闪光,是她正在打雷。”王明瀚笑说。
萧若屏已经羞愧得抬不起头了。
其实,若非旁边有人,他们倒是挺享受这种“暧昧关系”、“打情骂俏”、“你退我进”的氛围,闹点小别扭,使点小脾气,玩点小游戏,就像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在彼此的三舀一行里探索着、猜测着对方的情意。
他们这样算是一对了吗?
她不敢给自己答案,但她知道,他这么忙碌,压力这么大,他来到她身边。就是寻得休息。
只有跟她在一起,他才会冒出别人不可能见到的童心,那是在他成熟面对世事的外表下,完完全全真实无伪的一面。
“喂,你慢慢吃。”她声音柔了。“我去帮你弄小菜。”
“晚上陪我回家看爸爸。”他回复了正经神色。
“好。”
五月最后一个星期六,萧若屏坐在演讲厅,翻看上次的笔记。
“不知道是哪个天寿的去爆八卦,我手上有二十张王业电子,消息出来后,股价上上下下的,吓到我每天盯紧盘面,还好我稳住没卖。”
“你押对了,就算不是亲生子又怎样?外资和投信反而看好儿子回来接班,加码买进。”
坐在她后面的两个男人拉着大嗓门聊天,一字不漏地传入她耳里。
八卦杂志再怎么洒狗血,但没有证据,找不到所谓的亲生父亲,也只能自己编故事;倒是商业性质的报章杂志有客观的分析,认为王兆昆安排正确,以王明瀚的资历更有利于王业集团的改革和发展。
二姐派失败了。上星期王明瀚顺利进入王业电子董事会,他还妥善分配股权,再加上神奇投资、神奇企管的法人资格,一举攻下三席董事,而董事长仍是他的父亲。
“王明瀚的神奇企管做得吓吓叫,同样运用到王业,还不赚翻吗?那个叫我一定要来听演讲的周董啊,他公司就找过他,说是王顾问看了三天,拟了一套新的行销策略,一年就帮周董多赚进两千万。”
“真是太神奇了。报纸提到他去年救福星机械——没听过?你吃的面条可能就是他家机器压出来的。啊娘喂,本来快倒掉的小公司,现在未上市一股从一个月前的十块叫到十八块,不是炒作的喔,是真的有业绩,股权集中在员工和几个大户手里,有行无市,要买都买不到。”
听着他们的对话,萧若屏露出微笑。
这些日子来,他真的太忙了。他原本的工作行程就很满,突然挤进来的王业集团相关事情,更是填满了他所有的空档。
但再怎么忙,除非离开台湾,他每个星期日一定会抽出时间回家看爸爸,她也陪同扮演他的未婚妻角色,那也是他们难得的“约会”,他会握她的手,搂她的肩,亲她的脸,两人好像还真有那么一回事。
有时她会从他的眼里看到某种奇异的专注,她不知道那是否叫做渴望,在气氛变得更暧昧之前,她会笑笑地别开视线或转个话题。
她想爱,乜已经爱了,但心里有些打结的地方还是得想想……
演讲厅陆续有人进来,还不到两点,座位就已经坐满了,这是一场三千块的专业讲座,若是一次预约一年十二场的座位,还可以八折特惠外加一年期的ceo月刊,而她就是那个付钱抢优惠的冤大头!
哎,对企业主而言,三千块算便宜了,听演讲可以免费提问,还能认识大名鼎鼎的王顾问,尤其自爆出八卦以来,反而帮他打出知名度,大家都想来看王业集团的接班人,今天已是第二场爆满了。
她喜欢提早到场,这样就能帮他观察到底是谁来听他演讲。里头多是西装革履的企业人士,也有追求成功的年轻主管,或是像右边走道那位衣着简朴但可能是田侨仔的阿伯,还有左边…,
吓!王明灌?!正在ipad的他抬头跟她打个照面。
她相信,他一定不是刚好随便坐到她旁边,这位坏脾气的小弟还是对他大哥充满敌意,每次他们回家,他不是不在,就是相应不理。
“你来了?”她礼貌地招呼。
王明灌哼出了声,也不知是不是招呼。
“他也有来耶。”她努努下巴,示意他看坐在第一排的王明鸿。
她是后来才知道王明鸿自第一场演讲就过来听了。
王明灌瞧了一眼他二哥,又去看他的ipad,她瞄到他正在看福星机械的网页,显然他早就坐在那里,听到后面男人的谈话了。
“你是因为他去帮你们公司,然后就认识了?”他忽然问。
“算是吧。”
“你爱他什么?”
“帅啊。”真是没礼貌的小弟弟,她也就随便回答。
“还有我家的财产吧?”
“可惜我之前跟他有仇,恨不得他家公司赶快倒闭。而且呀,他个性孤僻,讲话臭屁,罗嗉又霸道,一餐要吃三碗饭,还会跟我抢菜吃,到了下午六点就肚子饿,如果七点还不吃晚饭就一定得吞两个面包,外加一罐黑麦汁。他会打桌球、撞球、篮球,也会种花,认识三百种以上的植物,累了就自己跑去睡觉,让我窝沙发。请问,以上跟你家财产有关系吗?”
王明灌板着脸孔,眼睛盯住ipad。
“你如果想当一个企业家,领导一间公司,就要学会摒弃成见,放开心胸,扩大格局,不要小气巴拉的眼光短浅,以为爱情等于爱钱,一律将不小心撞到富家少爷的女生当作是拜金女。”
糟了!萧若屏心里打个突,她的话怎么似曾相识?太好了,她得到王顾问的真传,也开始会罗嗦训话了。
“你以为你是长嫂?”果然,王明灌很不以为然。
“我是以一个企业经理人的观点跟你说这些话。”她递给他名片。“看清楚我的头衔,我很乐意你喊我一声萧总。”
“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我是被推选出来的总经理,不是缨承爸爸公司的千金小姐。瞧,这又是你的成见了。”她笑笑地。“你想认识他的话,不要光从你妈妈、二姐或是报纸上面知道,也不要从我这边知道。每个人所认知的,都是片段,更不用说参杂主观的成见了。怎样?明天你别出门,你们兄弟俩吃饭好好聊聊?”
“他整碗端去了,你要我怎么聊?”
“他有本事整碗端去,你呢?马上要大学毕业了,他在你这个年纪就懂得到公司实习,深入了解,补足自己不足的部分;不然你先告诉我好了,你家公司目前本益比多少?代工毛利率多少?今年预估的营收又是多少?第一季达成率百分之几了?”
王明灌的手停在ipad上,动也不动。
“你自己去跟他相处,要是真觉得他不行,会毁掉你的大好江山,你可以拟定复仇计画,再去把权力夺回来,我会当你的啦啦队。”
“你战斗力很强,跟我交往过的女生很不一样。”
“谢谢指教。”
“你们公司真的进步了?”
“财报都在上面,不明白的再来问我。”她指了他的ipad。
音响传来调整麦克风的声音,她抬眼看去,王明瀚已经站到台上。
“你之前没听过演讲,要不要看我的笔记?”还是做个人情吧。
“不用了。”
演讲开始,王明灌不再说话,她则是当个好学生,认真做笔记。
开玩笑!花钱买来的学问一定得吸收,以创造更大的投资报酬率。
但她还是分心去瞄王明灌,他一开始还在ipad‘i抹来抹去看网路,很快地就改成写笔记,到最后一双眼睛就盯住前面听讲。
三个小时一下子就过去了,即使最后半小时开放提问,还是有人欲罢不能,结束后又跑到台上向企管专家请益。
王明灌不打声招呼就走了。萧若屏一边整理东西,一边摇头,看来这位小弟弟的礼节还有待加强。
“我这边帮忙找个人。”扩音器传来王明瀚的声音:“萧若屏小姐,萧若屏小姐,听到广播请到大门口等候,您的先生等一下就过去。”
知道了啦!什么先生!要害她嫁不出去吗?她瞪向讲台,就看他微笑关掉麦克风,转身去为求教者做他传道授业解惑的大志业了。
第9章(1)
“哇咧,真是太过分了。你是开公司,还是开健身房?咖啡厅?”
王明瀚终于找到时间带她参观神奇企管,对于她会哇哇大叫,惊奇地到处穿梭探险,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明明还是孩子心性,卸因工作关系不得不努力扮老,可在他面前,就是会恢复原形,一双大眼骨溜溜地,像个孩童般灵活跃动,今天难得地穿了淑女式的嫩绿短袖圆领洋装,搭上七分裤,蹬着一双平底软布鞋,长长的马尾摇呀摇地,一下子去踩健身车,一下子去试跑步机,然后去拉重量训练机,再坐到按摩椅上,蹦着屁股试试软硬度。
他跟在她身后,眸光没有离开过那张惊喜的娃娃脸。
“小燕跟我说,我本来还不信。”萧若屏没注意自己被他盯牢了,犹四处好奇张望。“哎,难怪你会建议我们一定要有员工活动场所,你真的很为员工着想耶。”
“他们帮我赚钱,我当然要好好照顾爱护了。神奇的工作颇有高度压力,随时都得绷紧神经,我希望能营造一个像家的环境,累了随时都能休息,活动一下筋骨,然后才有能量继续奋斗下去。”
“睡袋和帐棚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是加班过夜用的吧?”
“我可不用抛家弃子的员工。那是有人忙下来没有休息,等他忙完了,要睡随时都可以睡,我不管,我只管他完成工作;还有的写企画案需要找灵感的,就钻到帐棚去,十分钟再出来,就能大增十年功力。”
“还真的呢!我来试试……”她说着就要钻。
“等等,还有好玩的在上面。”
他领她走上室内旋转铁梯,一上了楼,她已经没什么好惊叹的了。
楼梯口旁边就是吧台,里头有冰箱、微波炉、饮水机、咖啡机,还有一整排放茶叶、咖啡豆、饮料、矿泉水的瓶瓶罐罐,若是再倒挂着几个高脚玻璃杯,马上就能坐在吧台前喝酒聊天了。
大片落地窗接收了室外光线,明亮空间里有着各式室内植物,薜荔高高吊挂,细密的白边绿叶形成天然的隔帘,也有摆放地上的万年青、观音棕竹,巧妙地隔出动线。
七、八张桌台随兴摆放,任君过来这边工作、喝咖啡、赏花。
初夏黄昏,天色犹亮,她打开门,走进了舒爽的绿意里。
这座空中花园是一个传奇,在这个充斥废气噪音的城市里安然独立,红花绿叶,生机盎然,若工作上有所阻碍或挫折,上来瞧瞧,散步一回,吸一口芬多精,或是修剪花枝,浇浇水,必能重新得到动力。
望向眼前一护青翠的葫芦竹,她已能明白他赏花转移心情的理论。
“喂,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出来开企管公司了。”她回头唤他。
“为什么?说来听听。”他想知道她的理由。
“我跟银行打交道这么多年,怎么不知道他们的专长就是晴天送伞、雨天收伞?平常好客气、好热心,要你办贷款、做外汇、买票券,等到过上经营危机,立刻紧缩额度,做什么都要担保,表面上说要给你纡困,其实也是挑比较有希望活下去的减少风险,至于快死掉的就不管了。以你这种善良的个性来说,一定是想要帮忙企业,却碍于银行政策不能做,所以干脆自己开公司,能帮的尽量帮,一边赚钱,一边为善最乐。”
他十分惊喜,她凭着相处和观察,便完全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毕竟不是做慈善事业,做多少,算多少。我只是提供方法,最重要的还是看企业愿不愿意改变。”他又笑问:“你怎会说我善良?不老是觉得我很讨厌?”
“对啦,你罗哩罗嗦的是很讨厌。”她也笑,但神情转为认真,指向他的心口。“你的心很软,你爸爸这样待你,你都不恨,还愿意担下来。”
“我不是圣人,我可以恨我爸爸,但我没办法恨明鸿,也不能去恨股东,去恨台湾经济。王业集团需要变革,若不成长,股价会下跌,不只拉下加权股价指数,也会拉下台湾今年度的dp和经济成长率。”
这……她目瞪口呆。他的格局果然很大啊,为国为民,以天下为己任,她又学到他的宏观视野了。
“再说,也没什么好恨的。看多了这个世界,有些事也看开了,不如将这股恨的能量拿来好好活下去。”他望向她。“你不也是吗?”
“嗯。”
“要不是有爸爸给我的房子和存款,我才能出国念书,也才能拿来做为创业的资金,他一开始就没有断我的后路,我想,他心底还是爱惜我的,这些道理都是我最近才慢慢领悟到的。”
他神态坦然,淡淡的笑容像是向晚的天空,几朵浮云悠闲地飘着。
“我只是觉得……呃,思,你最近很忙,要照顾自己的身体喔。”
“放心。以前年轻时,可能无法承担很多事情,现在都能了,突然身兼十五家公司的董事只是一段插曲,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不会因此改变我的生活。神奇企管才是我的事业,等过几年明鸿可以独立了,我会慢慢退出王业的经营决策,顶多留一席董事席位就好。”
“你做得很多。”她其实是有些不舍的。
“若屏,我很喜欢你这么关心我。”
“我才不是关心你。”她立刻端起不在乎的脸色。“我只是问候一下我们福星机械的法人董事代表人而已。”
他笑了。“还有,谢谢你跟明灌说话。”
“有什么好谢的?就当个朋友说诡话。”她在来时的路上跟他聊过明灌的事。“既然他会主动来听演讲、查网路,表示他有心了解你,其实我觉得……嗯,他最像你爸爸了。”
“他们比我还会搁着心事。”他若有所思。“我会跟明灌聊聊的。”
“喂,我这样强硬跟他说话,好吗?”她有些担心会造成反效果。
“你认为呢?”他倒微笑反问她。
“他这人脾气硬,自视很高,但不是那种不会思考的公子哥儿,所以就得拿出比他更厉害的本领让他信服,对不对?”
“好学生!我教的人事管理都运用上了。”
“喂!这是我自己融会贯通的。”她擦了腰,瞪了眼。“我们工厂的工程师都是专家,我就得比他们更厉害。我除了不会亲自做机器以外,其它像是看设计图啦,还是估价……”
她蓦地闭了嘴,因为他迎着她的瞪视,始终带着微笑凝视她。
“欺,你哪个周末有空?”她走开一步去看一朵红艳的玫瑰,那不敢直视的神态似乎透露出某种情愫。“老师说以前说过你家坏话,很不好意思,要请你吃饭。我跟你说喔,师母作的菜很好吃。”
他笑意更深。他知道郑老师夫妻早就对他另眼相待了,不是为了他的新身分,而是他们疼惜若屏的心,爱屋及乌……
“下星期六。”
“咦!这么快?你没有饭局了?”
“股东会结束了,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很久不见的长辈都拜访了,跟集团有关该认识的、该套交情的企业界朋友也都见过面了,不需要再去应付不必要的交际应酬,下一次跟他们碰面应该是在我的婚宴上。”
“恭喜恭喜,别忘了帮我排个座位。”
“好像有人忘记她是谁的未婚妻了?”
“喂,那是演戏的,你还当真啊?”
她脸蛋泛起淡淡的红晕,大大的黑瞳仁惊慌失措地滚动着,一接触到他的目光立刻避开,又低头去看那朵玫瑰花。
他的心在跃动,像是不断舒展花瓣的盛开玫瑰,开了一株还不够,他还要整座花园百花齐放,全部拿来献给她。
这些日子他太忙,实在是忽略她了,简讯电话伊媚儿永远抵不过想见她的渴望,他双掌按住她的肩头,扳过她的身子,望进她水亮的大眼里。
“若屏,我……”
一滴、两滴水珠滴落,随即沙沙声音响起,大片水花落了下来。
“哇啊!下雨了。”她挣开他,陇忙跑进屋里去。
“假日会设定自动洒水。”他也跟着进屋,关起玻璃门,郁卒地看那漫天洒下的白花花水雾,这场小雨还来得真是时候。
“你不请我喝杯咖啡?”她已绖远远地躲到吧台那边去了。
“六点半了,这么晚不要喝了。走,去吃晚饭。”
“去宝叔那儿吗?”
“我被谢宏道瞪到怕了,每次叫牛肉面都得先数数有没有五块肉,小笼包会不会少一颗。”
“对呀,你还可以拿银针试毒呢,或是我先帮你试也行。”
“我让你试的话,牛肉会少一半,小笼包也真的少好几颗了。”
“哈哈哈!”
轻快的笑声像那水雾,绵绵密密地洒遍他的心房,他有太多话想跟她说,他期待着这个完全属于他俩的周末夜。
“这里有家小火锅,汤头很棒,我们吃完再去逛街,随便走走。”
“好啊。”
好久没这样放松了。他追逐着她的笑声下楼,锁好公司大门,两人来到一楼,走出电梯,还没走到警卫的柜台,就被喊住。
“王总,你来正好。”警卫指着倚在柜台边看墙上公司楼层名牌的一位先生。“他要找你们神奇。”
“啊,没有啦。”那位约莫六十开外的男人忙说:“我没有要找人,我只是在问十九楼是神奇企管,二十楼是神奇投资吗?”
“神奇企管和神奇投资没有分楼层,是在一起的。”王明瀚礼貌地回答,又问:“请问您有事找神奇吗?”
“咦!阿伯你下午有去听演讲嘛。”萧若屏认出来了,他不就是坐在右边走道那位疑似田侨仔的阿伯吗?
“是,是的,王先生演讲很好。”阿伯神色慌张,转身就走,又回头抓起柜台上的一个购物纸袋。“没事,我过来看看而已。”
阿伯抓得匆忙,一不小心没拿牢提带,纸袋便倒栽葱掉到地上,散出了里头的报纸、杂志、今天演讲的入场证和讲义、以及几张纸片。
纸片落到王明瀚的皮鞋边,他蹲下帮忙捡拾,这才发现那是照片。
他无意窥看,但一不经意瞄到照片,他直起的身形顿时凝住。
“啊,快还我!”阿伯急忙说。
“这……”王明瀚又往照片看去,想要问话却问不出来。
萧若屏探头过去看,吓了一跳,虽是黑白照片,但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屋子,甚至是同样的角度,她两个月前也拍过,正是王家的阳明山别墅,只是这张相片的铁门是敞开的。
阿伯见他不还,直接从他手中抽走,王明瀚立刻追上去。
“你怎会有这间房子的照片?”他急问。
阿伯往左边走,他档左边,往右边躲,他又挡住右边。僵持了几秒钟后,阿伯只好停下脚步。
“照片我捡到的啦。”
“你在哪里捡到我家房子的照片?”王明瀚仍是继续追问,他已经看到来人手上的八卦杂志就是爆料王业集团的那一期。
很多念头飞快地打转,老房子、八卦身世、他的演讲、他的公司……他向来迅速做出判断的头脑直接归到一个结论:眼前男人的出现绝非偶然,而是冲着他来的!
为什么?他望向站在前面不到半公尺距离的男人,有点年纪了,身形比他略矮些,已打褶下垂的眼角仍看得出昔时的浓眉大眼,运动衫口袋印有农会标志,长久日晒的黝黑质朴脸孔因他的逼近而显得紧张。
他们长得不像,他也不认识他,可他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熟悉到令他心惊肉跳,像是一股烈焰窜燃而起,瞬间烧毁他的意识。
“若屏!”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抬手寻找支援。
“我在这里。”她也意识到什么事了,紧紧握住他伸过来的手。
“请问你认识……”他稳住自己的声音:“你认识蔡雪樱吗?”
阿伯看他,又看萧若屏,再低头看照片,看了很久,好像打算要看到照片里的房子走出人来才罢休,最后,终于抬起头来,神色变得平静。
“我不知道她的全名,但我认识小樱。”
小樱是妈妈的小名,他没听爸爸喊过,只在母亲的告别式上,听过年迈的外公外婆悲恸地哭喊着小樱。
而在那场企业家夫人的丧礼上,爸爸哭过吗?神情哀戚吗?
他没印象。
三人走到人行道上,大马路上车声轰隆隆震耳欲聋,压过了他心里不断吼出的疑问,他再次看到他胸口的农会标志。
“樱花树是你种的?”这是他唯一能问的问题。
“是的。”
“杜鹃、龙柏、山茶,也是你种的?”
“是的,还有木槿、金露花,草皮也是我铺的。”
王明瀚全身战栗,他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与生俱来的基因是不容抹煞的,某个事实已经不言而明了。
柔软的手掌覆到他的手上,轻轻拍抚,他转头看到她眼里的了然,握紧的拳头陡地松开,改而握住她的手。
“阿伯,”萧若屏问说:“你们做完园艺工程,都会拍照留念?”
“那是头家的习惯,他从还没做之前开始拍,中间过程也拍,再拍完工。”阿伯如实答来。“我那时候很年轻,是学师仔的学徒。”
“种花很有趣,做出漂亮的花园更不简单,阿伯后来出师了?”
“还没出师就跑回下港了。”阿伯将整个只袋递出去,露出憨厚的笑容。
“小姐,这给你,八卦杂志很没营养,我不要了。”
萧若屏接了过来,她不知道阿伯看到报导时,是有怎样震惊怀疑的心情,所以才会来台北寻找他也不敢肯定的答案。
“这里有今天上课的讲义,阿伯要拿回去吗?”
“啊,今天讲客户行销,我听了很有道理。”阿伯拿回讲义,小心地折叠
起来。“我拿回去研究,再讲给阮大汉仔听。”
“阿伯你家大汉仔在做什么事业?”
“他做那个也是要接待客户的。”阿伯在裤袋掏啊掏,从橡皮圈套住的钞票证件里抽出一张名片。“这是阮大汉仔开的休闲农场,小姐有空来玩啊。”
“好呀。”萧若屏接过名片,发现他连照片也一起送过来了。
“这也给你。”阿伯开朗的笑容转为幽沉。“照片本来就是要送出去的,一直没送出去。”
“要送给小樱?”她谨慎地问。
“嗯。我请头家多洗一张,本来想拿给她,这边墙角第六棵山樱花是为她种下的。”阿伯的声音变低了。
“阿伯怎会认识她?”
“她说她是帮这户人家煮饭的,一个人整天待在山上很寂寞,冬天很冷,花都不开。那时候是秋天,我跟她说,很快,等过了冬天,这五棵樱花就会盛开,她终于笑了,一直问我该怎么种花才容易开花。”
“我整整做了一个月的工期,每天中午她帮我蒸便当、泡茶给我喝,我们一起坐在厨房外面的石阶吃饭聊天,那时候我真的很年轻啊……”
然后,就发生了某件事吗?萧若屏从阿伯转为迷离的神色中猜想到了当年曾经有过的爱恋激情,也因此孕育出一个小生命……
“后来完工了,我很想她,更想带她下山。”一开了口,过往记忆源源流出,阿伯又说了下去:“隔一个星期六下午,我拿了这张照片,借口送花苗,欧巴桑开门让我进去,我不好意思问小樱在不在,就先到花园忙,想说忙完再到厨房找她,一部大轿车开回来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董事长,然后司机跑去开车门,小樱从车子出来,她穿一件很漂亮的樱花色旗袍,头发梳得高高的很有气质,司机叫她夫人,欧巴桑站在门口也叫她夫人,两个小女孩在车上睡着了,哭着叫妈妈说不要下车。”
“那天太阳好毒,晒得我眼睛好痛,小樱也看到我了。她没有说话,就跟董事长进屋去,我全身发抖,随便弄好花苗,手也没洗就冲下山。”
“小樱瞒我,我不怨,是我软弱,不敢再面对她。我很害怕,怕万一让董事长知道我们的事,他要叫人打死我,我还有阿爸阿母要养,我担不起,所以我只能逃,那天晚上我就跟老板辞头路,回去老家种花。”
“过了一年,我相亲结婚了,阮某虽然恰北北,但伊是个好某,伊跟着我吃苦,为我车养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三十几年的夫妻了,是没什么秘密啦,但有的是属于我的秘密,我就放在这里。”
阿伯拍了拍自己的心口。长长的往事说下来,他神情始终平静,没有抑扬顿挫,没有情绪起伏,彷佛是在念一篇文章——或许,这篇文章早在他心里翻搅三十多年,再也激不起任何波澜。
“我只是不知道,原来小樱这么早就走了……”
阿伯望向王明瀚,眼里隐隐泛出薄泪,两人对望,却是无语。
喧闹尘世的夜空下,彼此都找到共同的答案了吧。
“阿伯你小孩也很大了,你当阿公了吗?”萧若屏问说。
“七个孙。五个内孙,两个外孙。”阿伯再度露出憨厚满足的笑容。
“哇,阿伯真好命耶,年纪大了这么有元气,为了帮你大汉仔的事业,还上来台北听演讲?”
“是啊,活到老,学到老,我还有在上社区大学,学吹陶笛哩。”阿伯说得开心,抬手看了表。“哎哟,我要赶客运回去了。”
“阿伯,我们有车送你去车站。”
“不用了,我会坐捷运,我认得路。”
“呃……”王明瀚想说话,却仍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你事业做得很好。”阿伯微笑点头。“嗯,很好,这样很好。”
目送阿伯离去,不知是否心理作用,萧若屏觉得他的背影很像王明瀚,只是不再寂寞,而是踩着轻快稳定的脚步,穿越路口,走向他们再也看不见的远方。
转头望向王明瀚,他犹怔忡,她伸出手掌,紧紧握住他的。
第9章(2)
他们没去吃小火锅,而是在街上漫游,随便走,随便看,肚子饿了就进便利商店买饮料面包,然后继续走,继续看,再去买饮料面包。
路上有人有车,各自演绎自己的人生。城市里,百万个故事在流动。
“若屏,对不起。”他先开了口。
“干嘛老是跟我说对不起?”她笑。
“上次也是这样,本来要请你吃晚餐,刚好被叫回家——今天又有这件事……”
“你的事比较重要。”
“谢谢。”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应该释怀了吧。她也松了一口气。这两个月来,他就像洗三温暖似地,冷热交错泡来泡去,任是再强健的身体也受不了那不断改变的温度。
“你觉得呢?他是你亲爸爸吗?”
“我不知道。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阿伯应该也不知道,只有老天知道。”
虽说把两入凑在一起验dna就知道真实结果,但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也没必要再去追根究底了。
“我小时候总是看到妈妈在看花园,我以为她在等爸爸回来,但也许不是,她是在看樱花树,等待他的出现。”他的语气还是有些黯然。
“你妈妈在看什么不重要,我想,最重要的是她正在陪伴她调皮捣蛋的小儿子,不让他玩到从楼梯摔下来还是撞到桌角吧。”
“对!”他眼睛亮了起来。
“这张名片……哎呀!”她掏出名片,看到上头的负责人名字。“他家大汉仔姓陈耶,姓陈的那么多,以后你小孩找对象可得注意喽。对了,忘记问他女儿嫁给姓什么的。”
“不急,先生出我的小孩再说。”
“名片?”她避开他的目光。
“你先帮我保管,还有照片。”
“好。”
“奇怪,好像没那么震惊了。”他语气更开朗了。
“因为你长大了。”
他停下脚步,凝望那张充满深深关切的笑脸,他无法想像,若今晚没有她,他是否还有勇气去寻找更多的答案。
“若屏,谢谢你,谢谢你总是陪在我身边。”
“我只是刚好在你身边,不用谢啦。”她迳自往前走,再次避开那双越来越灼热的眼眸,忍不住要用碎碎念来驱走心里莫名的焦躁。“吼,你到底要跟我说几百次谢谢对不起呀?不要这么客气好不好?真受不了!那封信也是这样,一直对不起,看得头都晕了。”
“你有收到信?!”他惊讶地问。
“有啊。”她嘿嘿笑。“我那时候搬家,弄丢了高职毕业证书,回去补办时,承办人员还认识我,就说有我的一封信。”
“我问过好几次,你怎都不承认?”
“我不知道你写那封信是什么意思,除了为那件事道歉以外,整篇就像文艺青年的无病呻吟,我想说是不是你失恋了,想要填补心灵的空缺,所以要拐我这个年幼无知的妹妹出去见面。”
“我没说我失恋啊。”他努力回想。奇怪,我到底写了什么,怎会让你觉得像是失恋?“
“什么太阳撞地球啦、生命废墟啦,还跑出一个希腊神话的薛西弗斯,害我赶快去翻书查典故。还有被判死刑、下地狱啦,整封信看下来就是被女朋友甩了,痛不欲生。”
“怎会这样?”他简直是啼笑皆非。“我呕心沥血、字字血泪的信竟被你当成是失恋的无病呻吟?”
“所以我看完就丢在一边,不理你了。”
“好吧,就算最早你收到信的时候,还记恨王业那件事所以不回我的信,后来我问你,又当面跟你道歉,你总该承认吧?”
“一开始就没打算回信,干嘛要承认?也不知道你谈了什么轰轰烈烈可歌可泣的恋爱,写得那么文艺腔,我又不是爱情顾问!”
“哦?你不是爱情顾问,所以很不愿意听我的恋爱故事了?”
“王先生,你的恋爱故事我可没兴趣,我崇拜的白马王子竟然还会被甩,实在有够逊的了。”她故意一脸鄙夷。
“你明知道不是这回事,还怪我没写清楚。”他摇头笑。
“但你为了遵守你和你父亲的约定,也绝不可能写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好,就算我有回信,或是说有收到,你会直接跟我说你的遭遇吗?”
“不会。”
“对,你不会。你就是这样,把事情闷在心底,一个人吞下去,就算我们有类似的遭遇,但你也不可能讲给一个不相干的妹妹听,所以写了一封不知所云的信,当作是发牢骚,有个寄托,结果造成我的困扰。”
“对不起。”
“又来了。”她绽开笑容。“后来过去你爸爸那边后,我回去再把信拿出来重看一遍,这才明白你到底在写什么。以后有话直说,当我是你的朋友,不要再拐弯抹角,更不要藏在心里,会得内伤的。”
“好。”
幽暗远扬,他的花园徜徉在温柔阳光下,尽情地盛放最鲜妍的花朵。
他的心情,她都懂。这些日子以来,有她的陪伴历经这么多事,绝非偶然,因为是他追逐着她,将她引入他的生命里,从此互相扶持走过。
若非他被父亲逐出家门,他不可能去体会一个受伤小女孩的心理,至多就是道个歉,或是以他出身豪门的傲慢心态赔钱了事,他们可能就这样擦肩而过,再也不会有交集,徒然错过一个能够真心相待的好女孩。
以前看她天真可爱,现在还是一样天真可爱,但这是经过淬炼后的纯真和聪慧,他不想只当她是朋友,而是终身的知己、伴侣。
强烈的渴望催促他的脚步,他上前拉住她的手。
“你刚刚说,我是你的白马王子?”
“以前啦!”她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你怎么都不再叫我王太哥了呢?”
“拜托!”她抽开他的手,跨大脚步往前走,几乎快跑起来了。“小时候的事情不要再拿出来讲,思心到快吐血了。”
“萧若屏!”他追着她。
“干嘛?”
“嫁给我。”
“嗄?”她慌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或许是车声太吵,听错了也说不定,她脚步不停,连珠炮地说:“你今天累了演讲讲太多话语无伦次了时间很晚我要回去你不用送有空再联络。”
“到底是谁语无伦次?”他笑着追上去。“不要跑!”
“嘿!”她干脆跑步起来,还有余力回头笑他:“我百米校队不是盖的,你有本事就追呀。”
“你还真会跑!”他伸手去抓,连个马尾巴都抓不到。
“哈哈,坏人追来了,救命啊!”她玩心大起,边跑边叫。
“别跑!今天要是追不上你,我就陪你跑整个台北市!”
“哇哈哈,救命啊!”
她开心大叫,她的白马王子没有白马,得靠双腿才能追她,还跑输她,真是有够狼狈了,她得意洋洋,跑得更加起劲。
“哎!”人行道的地砖没有铺平,她右脚绊了一下,她马上踩稳左脚,虽不致于跌倒,却也晃了几晃以稳住身形。
“还跑?”他大步向前,手臂用力一箍,已将她揽入怀里。
“救——”她整个人骤然贴上他的胸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放开!”急促的脚步声从后面追来,有人大吼:“前面那个男的!快放开她!”
两人回头一看,竟然是警察,他一愣,却只是稍微松开她的身子,手臂仍是护卫式地圈住她。
“小姐,你不要怕。”警察先生跑过来,向王明瀚大声喊话:“叫你放开她,听到了没?”
“啊!不是啦!”萧若屏吓一跳,赶快主动跳上前解释:“警察先生你误会了,我们是追着玩的,他不是坏蛋。”
“你们在玩?你不是喊救命?”警察错愕。“他不是色狼?”
“不是不是!”她用力拍拍他的肩膀。“他是我老公啦。”
“她是我亲爱的老婆。”他手臂横到她腰间,再将她捞回身边。
“你们是夫妻?没家暴?身分证呢?”
两人找出身分证,这才发现原来不远处有一块派出所的招牌,她一路喊救命跑过去,竟惊动了里头的值班警察。
“我们真的是在玩的啦。”萧若屏再摸摸他的脸,以资证明。
“我适老婆孩子心性,喜欢让我追着跑。”他也按按她的头顶。
“都穿西装打领带的大人了还在路上玩?”警察口气很凶,对照身分证和本人长相,又翻了背面。“不是结婚了,配偶栏怎么是空的?”
“我们还没去登记。”两人很有默契一起回答。
“赶快去登记。”警察再望向本人。“王明瀚?你名字很熟捏?”
“他上过电视。”萧若屏说。
“真的?”警察神色缓和些了,好奇地问:“拍过哪出偶像剧?”
“他不好意思说,不出名啦,收视率不好很快就下档了。”
“哦?”警察半信半疑,将两张身分证还给他们,板起脸孔。“以后不要在路上乱叫救命、失火的,会吓到别人。”
“是的,不敢了,警察先生您辛苦了。”萧若屏赶快哈腰。
“对不起,是我们不对。”王明瀚也道歉。
警察转身回派出所,他们也加快脚步往前走。
“好丢脸,赶快走了啦。”萧若屏两手捧了脸蛋,无颜见市民父老,低了头,越走越快,不时转回头看警察先生是否已进去派出所。
“呵呵……”
“咦!”有个憋住的笑声也在笑她?“喂!你笑什么?你差点被警察抓去关,都不会不好意思哦?”
“哈!拍偶像剧?”王明瀚笑得东倒西歪。“请问萧若屏小姐,我的女主角在哪里?”
“那个……你本来就上过电视新闻,是警察先生自己误会的,看人帅就以为是拍偶像剧。”
“我真的很帅吗?”
“好臭屁!别这么自恋好吗?”
“哈哈哈!”他纵声大笑。
哇,她的王子笑得好开心,哈哈哈地肺活量好大、好响亮,她忽然发现,这应该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爽朗大笑吧。
这是发自肺腑的笑,真实的、放开的、愉快的,不再有伪装和掩饰,就是开开朗朗地豪迈大笑,海阔天空,自由自在。
她也跟着哈哈笑,可为何……一股热泪冲上眼眶了呢?
她真的很高兴、好欢喜看到他抛开一切束缚,管它身世,管它争产,管它世上乱七八糟的纷纷扰扰,就在此刻,回归一个最自然本性的他。
她陪他一起笑,眼角流下水水的东西,她拿手胡乱抹去,又继续笑,抬眼便迎上他直视过来的目光。
这个凝视的目光她看过太多次了,他的瞳眸是一座幽深的森林,吸引着她进去探险,然后一步步逐渐吞噬她——她心头一慌,抬脚就走。
“不要再跑了。”他伸臂搂她入怀。
她是跑不掉了,整个人笼罩在他温热的气息里。
他的拥抱总是那么系密,她陷在他的胸前无法呼吸,只得仰起脸来看他,但随即又被那近在眼睫的灼灼注视给烫到,脸热,身热,心更热,逼得她不得不闭上眼睛以逃开那焚烧也似的凝视。
热气袭上她的脸颊,他的吻落了下来,她也坠进森林的最深处。
他轻柔地啄吻她,细细密密地,直吻到她身心轻颤,再以舌驭开她的唇瓣,轻轻地缠住她的舌尖,温柔挑逗,探了探,舔了舔,在在都勾动着她体内最敏感的神经,令她不自觉地去回应,才怯怯地碰了下,他拥抱的指掌便往她背部捏压进去,唇舌也更加深入地缠绵吮吻。
她晕醉在他的深吻里,唯一还记得的,就是同样去拥抱他,紧紧地贴上他的胸口,祈求着彼此更亲密、更热切的接触。
大马路边,人车往来都不重要了,他同样热烈地渴求她的甜美,双手从她的背部滑了下去,再缓缓地从腰间往上到她的浑圆。
“不……不行。”她还残存着一点理智,在亲吻的片段喘息里说:“警察又要来赶人了……”
他暂停动作,缓缓地离开她的唇,目光依然灼热如火。
“若屏,我们回家了。”
第10章(1)
幽静的森林里,有一条清浅小溪,阳光照在溪水上,反射晶莹耀眼的光芒;她循着溪水寻到了源头处,在那里,有一座花团锦簇的花园,万紫千红,鲜艳夺目,她和他,纵情追逐嬉游……
夜里,萧若屏醒来,花了好几秒才想到自己身在何处。
她躺在王明瀚的床上,身边有他,她睡在他的臂弯里。
十七岁的她,哪能想到将来会和她的白马王子拥抱、亲吻、做爱?
许许多多的变数将他们兜在一起,盲目的崇拜转为说不出口的爱恋,他们共同走过近一年的日子,身与心的距离也越来越近,终至结合。
然后就一辈子过下去了吗?
她侧过身,抚上他的胸口,感觉他规律的呼吸起伏,指头轻缓滑移,来到他的下巴,摩挲着他拿来痒她的胡渣,平常见男同事忘了刮胡子,总觉得脏脏的,怎么换了他就是性格加性感加上性福呢?
指头感受着那扎手的粗硬麻痒,她忽然口干舌燥了。
暖热的唇瓣吻上她的指头,她停下动作,让突如其来的心悸慢慢平复下去,他索性抓起她的手,细细地吻着她指掌的每一个方寸。
“吵醒你了?”她轻轻问。
“还不习惯旁边有人睡。”
“我也不习惯。”她缩回手。
他的手追逐过去,整个人顺势覆上她的身子,彼此裸露的身躯再度相贴,彷如接通电流,两人皆是一阵轻微的战栗。
“不过从现在开始,我已经习惯了,你也要赶快习惯。”
他凝望她,手掌温柔地摩挲她的手臂,声音好低沉、好温柔。
她想哭。他的黑眸好深,眉毛好浓,鼻子好挺,嘴唇好软,她早就习惯他这张脸,也会慢慢习惯他的身体、他的一切……
“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你上面天花板的阴影。”她移开视线。“我在研究台灯该怎么摆,照到电子钟的外壳反光,才会投射出那个斜斜的梯形。”
“讲完了?”他好笑地问。
“唔。”
“你在看我,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看我。”他搂住她,亲吻她那双灵活的大眼睛。“我就在这里,让你看个够。”
她让他的热气给薰得闭上眼,想笑他是臭屁王,可再睁开眼,一望见那道淡疤,便情不自禁伸手去抚,顺势压下他的脸,主动送上她的亲吻。
唇瓣相叠,他正待深入寻索,她俏皮地努嘴挡住,转为含住他温润的唇,尽情去吸闻他纯然的阳刚气味。他先是被动地回应她,但很快地,他的鼻息变得浊重,反守为攻,迅速探入,与她的小舌紧密尥纠缠,双手也不住地在她身上游移,男人的欲望始终饱满。
感觉他欲望不安分的挤压,她肌肉变得有些紧绷,遂轻咬着他的唇,缓缓地退了开来。
仍是咫尺间的紧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