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慢走——”
那些力夫们同样眉眼含笑,声色朗然地与她挥手道别,丝毫没有下位者对待上位者的那种惶恐和不安。
杨帆觉得这很神奇。
——许久之后的后来,杨帆才想明白:正因为他们没有遭受过折辱和压迫,并且还得到了云山船主恩赐给他们的教化,所以,虽然他们在名义上仍旧是“贱民阶级”,但实际上的待遇,却与“平民阶级”无异。因而,他们才会那般开朗、那般坦率。
与那些力夫道别过后,海草便坐正身体,拾起双桨,把它们伸入海水之中,准备划船离开。
那边厢,与她对面而坐的杨帆,则是十指交握,扑闪着一双贼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瞳孔,满是期待。
海草知晓其意,于是无奈地叹息一声,递了一支船桨过去:“喏。”
“呒嗯。”杨帆微蹙着眉,摇了摇头,伸出食指和中指比了个“v”字,又将它们像兔子耳朵似的碰了一碰,嘻嘻笑道,“两只。”
“哦?”海草唇角勾着一抹笑,饶有趣味地觑她。
杨帆鼻孔一撑,似有不忿:“喂……你小看我?……我会划船的好嘛……拿来,麻溜儿的。——”
海草忍俊不禁,轻轻地点了点头,把另一只船桨也递给了杨帆:“喏。”
杨帆咧着一张大嘴,脸上洋溢着收敛不住的笑意接过船桨,而后,“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学着《英雄联盟》里寒冰射手的模样虚空地放了一箭,又学着她的声线沉声说道:“为我指路——”
海草垂头丧气地扶额一叹,不掩无力地说道:“小帆……”
杨帆讪讪地吐了吐舌头,悻悻然地坐了下来,老老实实地把双桨抄进水里,臊眉耷拉眼地问道:“那啥……小先生啊,咱往哪儿划?……”
海草偏过头去,扬了扬眉,示意杨帆向自己的指向看去:“喏,那边。转过那个海岬,就能看见停船的海湾了。”
杨帆点了点头:“哟西!”于是撑起船桨,又学着好运姐的声线,“扬帆,起航——”而后,赶在海草作势欲打之前,稳稳当当地划起了船。
水声泠泠,海鸟和鸣,让人听在耳中,很是一个心旷神怡。
于是,杨帆又唱起了歌:“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而那边厢的海草,则是静静地趴在船舷,静静地听着杨帆唱歌。
因为她是在用正常的声线唱着正常的歌,所以海草并没有打她。不仅没有打她,甚至还听得颇为享受。
平心而论,杨帆的嗓音的确不错。在正常状态下唱着正常的歌,的确让人听得颇为舒心。
海草将双臂闲闲地抄在水里,松脱力道,任凭它们像真的海草那样,随着水流的波动,柔柔地飘摆、招摇。
“小帆……”海草轻轻地出声。
“咋?”杨帆大大咧咧地回应。
海草眉眼盈盈地偏了偏头,对正在卯足了劲儿奋力划桨的杨帆粲然一笑,柔声说道:“谢谢你。”
海草的声音很好听,软糯糯的,很黏耳朵。
“诶?!——”杨帆脊背一麻、虎躯一震。而后,极力地避开她的视线,强作淡定地闷声说道,“不晌不夜儿地、道啥谢?……”
海草哧地一笑,温言说道:“小帆,你刚才抢着划船,不就是为了让我歇一会儿么?——如此、我可不是应该跟你道谢的么?”
“毛……毛病!……”杨帆故意虎着一张脸说道,“净搁这场儿自我感觉良好……你咋那么待人亲呢?!……哼!……”
“嘻……小帆,你怎么这么不坦率呀?”海草唇角勾着一抹笑,盈盈望她,故意软着声音与她打趣,“你脸都红了——”
杨帆手中握着船桨不方便放下,于是下意识地提起船桨,把手背杵到自己的脸腮上。
下一秒,杨帆头皮一炸,倏觉上当。
然而,却为时已晚了。
旋即,她暴突着一双牛铃铛大小的眼睛,愤愤然地瞪着海草,咬牙切齿地说道:“胡……胡诌八扯!……”
海草下颌一扬,轻哼一声,便即双掌一拢,掬了一捧水,扬手泼在了杨帆的脸上,而后,便在那里倚着船舷,咯咯地笑着。
“喂!你是想死还是不想活了?!”杨帆挺胸收腹,以董存瑞炸碉堡的姿态高高地举起一只船桨,故作厉色地吓唬她道:“你信不信我能一桨面子拍死你?!”
“人家不信呢。”海草下颌微收,扑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与她卖乖。
而后,趁着杨帆笑也不是、怒也不是的愣神儿之际,又掬了一捧水,一扬手,泼在了杨帆的脸上。
“哇呀呀!——”杨帆端着京剧里红脸儿关公的身段儿哆嗦起来。
“お姉さま。——”海草收敛神色,双手合十,扑闪着一双星星眼,甜甜地唤她。
于是,杨帆身上的二百零六块儿骨头便都酥成了渣儿。
——杨帆是出了名儿的耳朵根子软。在家里的时候也是,杨远航小朋友一甜甜地管她叫“お姉さま”,她就各种好好好、买买买、给给给,完全无条件、无原则。
如今,她把她的这般“好脾性”也给带到了这个世界、并使之作用于了面前的这个小人儿精。
“哼!懒得跟你一般见识!……”杨帆乔张做致地拧她一眼,而后放下船桨,卯足了劲儿在那里划起了船,直划得水花四溅、气贯长虹。
虽然没有跟海草一般见识,但是她却跟海水一般见识起来了。
不多时,便即水雾漫天——杨帆的气贯长虹竟真的转化为了一道彩虹。
“小帆,你脸红了。”海草忍俊不禁。
“你眼瘸?!没见我卯着劲儿划船呢么?!我这是憋得!”杨帆梗着脖子回嘴。
“小帆,你害羞的样子真可爱。”
“闭嘴!你个小瘪犊子真可恶!”
“我就说。小帆害羞的样子真可爱——”
“你?!……你再说我就跳海自杀!”杨帆收了桨,眉眼一横,作大无畏状视死如归。
而那边厢的海草却不以为意,只闲闲地抹了抹手,淡然说道:“你尽管跳呀,反正又淹不死你。我猜、你的水性一定不错。——你若是死意已决,打谱儿伸腿儿瞪眼了,那我就等着你在水里淹得半死不活的时候再把你给捞上来,反正我之前已经捞过你一次了,再捞一次也无妨呀。你就放心大胆地跳吧——”
“你?!——”杨帆梗着脖子、紫涨着一张脸,将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瞪了一会儿,见自己的威胁丝毫没有效用,她便叹息一声,就此偃旗息鼓,到底还是没有继续跟海草斗法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啊……好姬摸……
十个字的评论都冇得……
☆、第 21 章
渐渐地,耳边鼎沸地嘈杂不见了。
此时的杨帆,可以清晰地听见海浪拍岸的声音。
沧澜层叠,激荡交响,给人一种壮阔深沉的感觉,听上去很是安心舒畅。
转过海岬,她就看见了海湾。
海草说,这个世界上停泊区域的叫法也各有不同——
船王直属的叫“海港”;船主直属的叫“海湾”;藩主直属的,沿海为“津口”,沿河或沿江则为“渡口”。
杨帆与海草的所到之处,便是这“壶口湾”的泊区了。
放眼望去,“t”字形的栈桥看上去不大,从头到尾不过只有四百余米的样子,一眼就能望到头了。
触目所及,泊区内停靠了大小四五十艘船舶。有纺锤似的小舢板,也有大小不一的单桅、双桅帆船。
——对于海上浪人来说,这无疑是一顿“饕餮盛宴”。吃不了,也是可以兜着走的。
为了杜绝这种情况的发生,在堤岸的不远处就修建有一对大型塔楼,塔楼的顶上还有碉堡、掩体和垛口。自然,塔楼之上也有许多人在驻守。投石器、石弩炮,以及长矛、弓箭一应俱全。
海草说,在这里停船的船家都要定期缴纳一笔不菲的停泊费,这些停泊费都是交给这些停泊区域的所有者的。比如“壶口湾”的停泊费就要交给这里的云山船主——如果“壶口湾”改名做“壶口津”的话,那么,这份停泊费就要交到藩主的手里去了。
海草因为是这藩屯上多少有些名声的医先生,平常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所以她便有豁免权,不需要往云山船主旗下的任何海湾或是津渡缴纳停泊费。
当然,这里的停泊费不像地球上的停车费那样,随便一个人、随便划一块地就可以漫天要价、坐地还钱。这里的停泊费交到所有者的手中以后,就会被他们用来修缮停泊区域、加固防护城墙、购置武器装备和支付卫戍者们的薪俸。如此,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他们治下的黎民万户、自然也就不会对这种税费有任何微词了。
将驳船划进海湾以后,杨帆便抬头向城墙上看了一看,问道:“小草儿,上面那些人都是卫戍武师么?”现下,杨帆又换回了之前对海草的称呼。较之于“小先生”,还是“小草儿”叫着亲切。
海草微笑着摇了摇头:“呒嗯,怎么会呢。——你也不想想,哪里来得这么多卫戍武师呀?——若是以军队作比,卫戍武师就是军中统帅,这些人都是卫大人手下的部属啦。”
海草一边给杨帆解释着,一边把缆绳套在了栈桥的木制泊桩上。
之后,就轻飘飘地跃上了木栈桥,看上去不费吹灰之力。
站定以后,她就转过身去,把手递给杨帆,似乎是担心她自身的平衡能力太差,难以凭借一人之力踏上栈桥,这便准备搭把手帮帮她。
可那边厢的杨帆却不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