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章五之三】外戚──逆转(下)
蓝琼鸾最怕高莲华与她歪腻,每每遇上这忒会打模糊眼的,本来该问的正事常就给晃悠过去,到头是什幺都问不明白。
这不,她又差点让男人的三言两语,哄得忘却自己赶回王府是为了什幺。
赶紧推开男人,蓝琼鸾在高莲华略带遗憾的目光下,又重新板起脸,故做严肃说道:「王爷好口才,我竟差点又让你呼拢过去……」
妻子没把话说完,高莲华就先摊手,神情中饱含促狭之意:「爷的真心实意夫人却当胡话,可不叫人伤心?」
这会倒没再顺着高莲华的话说下去,蓝琼鸾从男人的怀抱蹦出,柔嫩手指顺过给蹭乱的髮丝,试图掩饰方才胡来的痕迹。
「就是飞星都猜得出我回来是为着什幺,王爷何等聪颖,就是不须我多言,当也明白我这时回府理由为何。」
她如此情急,自是为了宫中关于荣王失宠的流言。
从前高慕华无论是否出自真心,对男人拉拢也好,安抚也好,始终都是维持着极宽厚的态度,不曾与高莲华出过半点争执。
真让这位皇帝选择闹出如此动静之事,要说不过只是误会,实是鸡毛蒜皮、无足挂齿,蓝琼鸾当真不信。
铁了心今日定要从高莲华那得到交代,蓝琼鸾无视男人向她探出的手,歛起裙摆就在身后的椅子挨下,与男人相隔张茶几对视。
缓缓收回手,复而垂下眼帘,高莲华从鼻息间散出一声轻哼,才淡淡说道:「可还记着爷同夫人说过,爷与高廷华的那个约定?」
「自然记着。」反射性应声,蓝琼鸾在原地愣上几秒,才恍然大悟道,「难道是那封信里有什幺蹊跷?」
高莲华唇角轻勾,再度张开的眼瞳里,有着鲜有的疑惑。
为防高廷华做了什幺不利于他之事,在将信纸转交于高慕华前,他自然有先看过。
信纸上的内容,确实是出于他的意料之外,莫怪高廷华将之视为保命之计──正是有关当年齐国之祸的秘辛。
众人皆知,当年齐国之祸对魏国内外造成极大的冲击,不说狠狠折去好几位武将,不少初初起步的年轻将领都没扛过这仗,就成了沙场上数不清的尸体之一。
就是事过境迁,时至而今的魏国仍有着武将匮乏的问题,也才让高慕华愿意纵容高莲华至此。
魏国将领所剩无几,能成气候的又是高莲华最具威名,甚至是即便脾气蛮横,只消无伤大雅,高莲华都难有责罚加诸其身。
武官看似已为大伤,可唯有魏国上品大官才知晓,真正严重的是在文官斗争。
神宗性格本就怪异,在战后首要之事并非众人猜想,好好整顿百废待兴的国家,而是血洗锦城,将与齐国之祸有关人士悉数抓起。
大难当头,遑论冤枉抑或真有其事,一旦给神宗押入天牢,往往不过一个死字。
为了保全己身,当时的文官们是恨不得举发所有嫌疑之人,只盼皇帝能早日息怒收手,还给朝堂一片平静。
如此风气,终是让神宗查到洩漏消息者,竟是他一心宠爱的贤贵妃。
「夫人,你可还记着齐国之祸时,通敌卖国的贤贵妃是怎样下场?」高莲华侧首望向蓝琼鸾,白皙的指尖摩娑着削尖的下颔,语气轻鬆地送出一个问题。
也亏蓝琼鸾的身分让她自幼便要与史书为伍,因而对魏国历史不说知之甚详,但如齐国之祸这等大事,她还是能轻易说出:「神宗当时大怒,非但亲自刺下毒酒,就连贤贵妃娘家之人都杀了不少。」
说到这,蓝琼鸾神情不免複杂,「也是可惜了,贤贵妃的族兄还是唯一挡下齐国铁骑之人,本该是大功一件,奈何摊上此事,不过保全性命就已是陛下仁慈。」
贤贵妃出身军伍世家,要不是族兄齐长心确实争气,怕是早让神宗给连带诛族,彻底断了传承。
只不过,虽说功过相抵留下一命,却也无法在锦城立足,最终是连挣扎机会也无,便让神宗永贬边疆,继续保卫魏国好弥补贤贵妃的罪孽。
「我仔细一想,齐将军与墨王……似是给流放到同个地方?」顿了顿,蓝琼鸾不免心生感慨。
恁是彼时齐将军何等威风,墨王墨宝一出千金难求,都在边疆与锦城的遥远距离前,给磨去了风华,徒存过往盛名让人唏嘘。
似乎想起那个在皇室与外戚斗争中,给人弄到边疆的无辜皇子,高莲华脸上有着说不出的嘲讽,更甚至是稀薄到几乎让人看不清的怜悯,「他们到哪也并非偶然,不过弃子罢了。」
墨王与齐长心所在处,恰恰位于魏国与大陆最强国的梁国边界,要真开战,怕是几人援军都还没到,就得先付出性命。
当真要说破,几人顶多也就是神宗与外戚送过去,充当暂时壁垒的牺牲品而已。
「神宗在贤贵妃生前对其如何宠爱,对齐长心就会是何等苛刻。」没少见过宫中人翻脸无情,高莲华冷声说道:「齐家从荣宠之家到永不回京,就是因为齐国之祸时贤贵妃的通敌之罪……可高廷华那封信,却是说这事并无那样单纯。」
禁不住收拢手掌,修剪得形状完美的指甲紧紧压在白嫩的掌心,蓝琼鸾身子微颤,惊讶的控制不住音量,低喊道:「难道当年如此轰动之事,竟是冤案?」
「冤案谈不上。」随手取起几上凉了大半的茶盏,高莲华毫不在意得轻喫一口后搁下,才在妻子催促的目光下说道:「根据高廷华所言,齐家到底清白与否尚且未明,可窦家却绝对有参与其中。」
轻轻拿起炉子上温着的小壶,蓝琼鸾纤腕一悬,倾斜的润白瓷壶就滚出还冒着热烟的茶水,霎时涌出的清新茶香,让她神色略有鬆缓。
定了定神,替自己与高莲华倒好茶,蓝琼鸾才开口问道:「王爷这话是什幺意思?」
「这事说来複杂,却也不过是窦家人自个闹出的笑话。」
高莲华垂眸注视着清澈茶水里翻涌的茶叶,缓缓说道:「根据高廷华信中所写,通敌之事应与窦太后有所干係,窦智冑倒是极有可能始终都被瞒在鼓里。」
齐国之祸前,窦太后还未能与后头权倾魏国那般,轻易就能调动庞大势力。那时的她,想做些什幺仍须依靠窦家的地下势力。
但可想而知,窦家人依附魏国而生,啃食的就是魏国国本,哪里肯为了她意图陷害贤贵妃这一己私念而损及魏国利益?
应是顾忌这点,窦太后最终竟是选择暗中盗用窦家人手。
依窦太后能耐,虽是过程艰辛了点,但结局依旧是成功于瞒着窦智冑的情况下,利用窦家的情报网将信息传递到齐国。
但无可奈何的,如此举动是定然无法如双方通力合作时,能将善后做得不留丝毫痕迹。
兼之事成而后,不知真相的窦智冑为防此事波及窦家,便加紧对窦家的掌控,一点都不肯沾染上叛国之罪。
这陡生的局势变化,让窦太后顿时无从再插手窦家势力,想要抹去所有线索的动作,在不能惊动窦智冑的前提下,自然只能先行搁下。
「又何况,太后接掌魏国后,那一箩筐的事也够她忙了,哪里还有闲工夫管上在她眼中已成定局之事?」不由冷笑,高莲华突然有些期待窦智冑发现,太后给他留下这幺大一个隐忧时,会是如何愤怒狼狈的模样。
最是关键之处,莫过于这事真要查起来,基于所有人手都是窦家那头调出,窦智冑指不定还得莫名替太后背起黑锅,真正的罪魁祸首仍能安然高坐她太后之位。
闻言,蓝琼鸾不由蹙紧眉头,沉吟半晌才道:「再仔细点分析,窦太后身为当今圣上之母,陛下又素来以孝示人,就是要查,怕也不会对太后下死手,这锅不由外戚还有谁能背?」
「就是如此。」讚赏的目光落在蓝琼鸾身上,高莲华还是十分喜欢和自家夫人谈正事的。
和聪明人说事,就是省心。
「只是……」高莲华才刚递了个讚美目光,蓝琼鸾却又突然出声问道:「这事怎幺会在窦智冑不知晓的情况下,让高慕华发现?」
窦家内部的事,怎幺着都不该是高廷华比窦智冑早明白吧?
「不过就是阴错阳差。」高莲华接着说:「夫人应是知晓,前阵子肃王爷外出养病的之事罢?」
高莲华说的,正是外戚因为高莲华的刻意引导,以为皇帝要卖兵器好累积对抗外戚资本时,窦智冑授意高廷华离开锦城那趟。
表情呆愣的点了点头,蓝琼鸾有些疑惑的说:「王爷同我说过。」
蓝琼鸾嘴上应着声,可心底着实不明白这问题,怎幺会扯在一起。
「要只是普通时候,那些外戚那边的人还不会对高廷华透露太多,可偏生高廷华是带着窦智冑的意思来查线索,那些人自然知无不言。」
当年参与叛乱一事后还活着的官员,在窦太后的操作下多数远离锦城。
在从前,即便那些官员真对窦智冑忠心耿耿,没亲自见到面也难有机会让双方发现,过往那些不寻常之事。
而恰好这时高廷华暗访遇上那些人,他们深怕窦智冑以为自己就是叛徒,是将所有底子都掏出来与高廷华说了。
就是许久以前引发齐国之祸的案子,都让他们拿来表忠心。
直道当年那些诛九族的事都干了,还怎幺可能出卖窦家?
嘴把一溜就把细节说得清清楚楚,让高廷华是想听不明白都不成。
高廷华本就心思缜密,整理了所有人的说词,要从中察觉里头的蹊跷之处,还不是反掌折枝那样轻易?
听高莲华由头至尾分析过一轮,对于这事的情势发展,蓝琼鸾实是有些错愕。
谁也想不着,这看似毫无关联的一连番巧合,竟是一步步将窦智冑推往深渊。
「这会窦尚书,怕真是阴沟里翻船了。」蓝琼鸾的感慨,让高莲华嗤之以鼻:「他也没少让人替他背黑锅,终归有日是自己尝尝这滋味,哪里值得夫人替他伤感?」
话说到这,两人看似已将所有情况说个明白,可心底却还是隐隐藏着阴霾。
照理说这事对皇帝而言,何该是值得庆祝一事,怎幺发现高廷华献上的线索后,反倒让他忽然发起脾气,将高莲华遣退?
蓝琼鸾一对杏眼饱含担忧,就是不愿多想,还是只有一个可能。
「王爷,只怕事情绝无单单牵涉到窦家这样简单,可要千万注意。」
蓝琼鸾的话高莲华貌似毫无反应,可轻轻颤动的眼睫毛,却让她轻易就能看穿,男人断无表面上那样不为所动。
单瞧高莲华的年岁与出身,也就能确定他断无参与其中的可能性。
可高慕华却是特意让他退下,转而寻找薄长定入宫,显然不欲让他插手此事……此举不得不说是极为怪异。
高莲华看似狂放,实则行事最为谨慎,尤为掌控天涯盟后多是在拥有大量情报后,才会拟定接下来的计画。
如同现在给蒙在鼓里,不知如何下手的情形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心底的焦虑不停反覆躁动叫嚣,高莲华看似淡然,可捏在手里的瓷盏已隐生裂痕,不过隐在华美精緻的蓝彩中,让人难以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