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章五之四】外戚──窦家侧妃(上)
几日过去,让皇帝压着,就是外戚一派将罪责悉数推到高廷华身上,窦智冑仍在牢里关押,让人是愈发难以掌握皇帝的心思。
窦家人权势滔天,一夕之间让皇帝挖出大半罪证,就是不欲追根究柢,光是檯面上该罚的,就足以拉下不少官员。
遑论高慕华担忧这一查可能导致各部人手不足,将会动摇国本,已是刻意轻放。但最终列在高慕华龙案上的各部剩余主干官员名单,仍是清了大半,
手指不自觉掐在眉间,高慕华紧闭了闭眼再逐渐睁开,连日里没休息好,给弄得乾涩不适的眼珠子才终于缓了缓。
「众卿也看到了,这阵子怕得劳烦诸位替朕分担此些事。」就是连夜批改,高慕华眼前高高叠起的奏摺,往往没得到什幺机会消下去,便又重新补上。
这阵子已是不只一次,早朝后仍是没法休憩,紧着时间高慕华便唤过所有当用大臣,齐聚御书房讨论起如何分工。
饶是高慕华已是众臣眼中的勤政爱民,但终归是凡体肉身,而非铜墙铁壁所铸。几日下来,从前的精神模样还不给磨得憔悴,黛青色落在他眼眶下,就是装扮再华贵还是掩饰不去。
这当头确认清白官员不多,左右盘算下来,就是蓝琼鸾都被寻来做些琐碎之事。
面上虽淡定依然,可蓝琼鸾实则暗暗庆幸此种情况于蓝家人而言并不少见。
蓝家人素来中立,历任皇帝往往肃清时期要找妥贴之人,都不会忘记算上蓝家人一份。
因此,蓝桑凡从前是没少教导过蓝琼鸾,要如何处理那些事务,让她于此刻不至于手忙脚乱,反应不过来。
毕竟这时男人也是自身难保,根本抽不开手帮她梳理那些烦人事,她也不能事事都让男人替她操心。
跟着众人一起躬身应声,蓝琼鸾身旁是男人同样低垂的头,眉目间缀着的疲倦不比皇帝少,不过因着习武之人体力素来不错,动作看来更有体力点罢了。
说来也怪,两人那日谈完后,皇帝便开始连连召见高莲华,与头一天刻意避开男人不同,这时的他是布置了堆积如山的事要让男人一一解决。
皇帝这般重用态度本让蓝琼鸾略定下心,可一待她如此与男人说道,换来的却是男人的一声沉沉叹息。
夜幕之下,身居寝室的男人仅裹着身单薄亵衣轻倚窗边,未阖实的窗口不时抚进微风,随之起落飞扬的髮丝时不时遮掩住男人精光跳跃的眸。
就是蓝琼鸾如何定睛注目,男人眉目间染着的究竟是无奈抑或嘲讽,都在昏暗烛火下显得朦胧不清。
「王爷所叹为何?」蓝琼鸾不懂,高慕华可不是同过往一般,继续重用男人了,怎幺他还是不见半点放鬆。
偏过头,高莲华收敛起脸上的情绪,望向蓝琼鸾的眸中尽是凝重,「夫人不熟内政,自是不解其中蹊跷。」
站直身,男人往蓝琼鸾走去,赤裸的双足几乎不发出半点脚步声,「夫人当家做主,应是知晓洒扫奴僕与夫人贴身大丫环的差别。」
蓝琼鸾闻言先是一愣,只待思索明白,脸色竟是瞬即难看起来:「实是我太过天真。」
大官贵族内宅素来严谨,身无对牌,又未得予许之人,哪里能轻易接近主子卧室?
洒扫奴僕与贴身大丫环虽同在主院伺候,可丫环能得主子信任,进出主子私密空间。
另者则大不相同,事儿做得没比旁人少,又同在主院,若他真要见主子也不是都见不着,可真真要比较起来,却与贴身丫环有着实际意义上的差异。
就是都在主子身边候着又如何?当用不当用,信任不信任,断不是主子有交代办事,有事干了就是好。
便如高莲华此刻虽依旧是领了差事,却不再如过往,皇帝三不五时让他帮忙拿主意,终归不能与从前待遇混为一谈。
见蓝琼鸾愁眉不展,高莲华却像是给逗乐,轻轻将妻子从椅子上捞起,抱娃娃似的走到床边坐下。
将蓝琼鸾置于腿上,高莲华身子一倾将下颔镶在她的肩窝,细声说道:「理说来吓人,可夫人无须大惊小怪。」
近日薄长定回归,皇帝三番两次宣入宫中的举动,在众臣眼里,不吝是本属于高莲华的皇恩几乎逐渐转往他身上,大有取而代之的迹象。
可意料之外的,高莲华对此却无过多反应,甚至是带着冷眼旁观的过份淡漠。
「陛下这阵子让爷做的事虽仍是机密,可相较以往,却是让爷愈发少有机会见着陛下。」查觉到怀中妻子有转过头的动作,高莲华忙收紧手臂,让两人依旧维持在同样的动作。
那个能分享彼此温度,轻易触及对方弱点,让他彻底心安的姿势。
手指绕着蓝琼鸾垂落腰间的髮,高莲华嗓音低沉:「虽不知陛下为了什幺避着爷,但爷从不是那种随意让人摆布的棋子,夫人大可安心,爷心中自有分寸。」
高莲华自信坚定的话音还似在耳边迴响,蓝琼鸾悄然收紧手掌,就是理智明白高慕华要对付高莲华也绝对不在这时,她仍有一抹化不开的忧虑难解。
自幼到大,她还是头一回如此感谢自己身为蓝家人,更甚至是拥有蓝家家主的身分。
姑且不论会不会有日,高莲华让高慕华在培养起旁的武将后逐渐架空权力,终归只要她还是蓝家家主,皇帝为了拉拢蓝家,就不便在她眼皮子下对付高莲华。
「若无事,爱卿们便可退下。」
皇帝的嗓音落下,蓝琼鸾不欲让人发现自己眼中的阴霾,便保持着躬身的姿态倒行几步,才旋过身子要迈步离去。
却不想,方才往前几步,李富德便急急追上,凑在她身边说道:「荣王爷与蓝尚书请留步,陛下有请。」
闻言,蓝琼鸾不自觉得转过视线看向高莲华,男人竟也恰恰也望着她,两人目光相对那剎那又瞬即挪开,一脸平静无波的重新回到皇帝身前。
龙椅之上,高慕华手指依旧点在眉间,若有似无的轻揉,适才给压下的疲倦似乎一口气涌上,让他连嗓音都带着细微的沙哑:「朕明白你们事多,让你们夫妻留下也无甚大事,不过想问些话罢了。」
高莲华嘴角微勾,也不应声,还是蓝琼鸾着实受不住这突如宁静,主动出声打破:「陛下请讲。」
垂下眼帘,高慕华轻轻地说:「两位爱卿可是听过齐家?」
蓝琼鸾皱起眉头,于她脑海中瞬间闪过的自是前些日子听高莲华提起过,那曾宠冠后宫,却因通敌给赐死的贤贵妃一家。
可这话自是不能随意回答,蓝琼鸾见高莲华一点反应也无,只能琢磨着,故作茫然的说道:「齐家?也不知陛下所指的是哪个齐家?」
在蓝琼鸾疑惑的注视下,高慕华缓缓睁开眼,焦点却是对向由头至尾不曾说过任何一句话的高莲华,「当是先贤贵妃齐氏,皇弟于军中打滚多时,应是不可能没听说过齐家。」
高慕华这问话来的突然,蓝琼鸾一时之间也理不清头绪,搞不明白高慕华到底想得到什幺答案。
正拿捏不着该怎幺回答,她就听到高莲华终于开口:「可不就是个通敌罪妇,爷还记着齐家不过凭着齐家主,骠骑将军齐长心的铁马功劳勉强保住一条血脉,给外放边疆……陛下这时提起齐家,可是齐长心于边疆有所异动?」
不过单纯陈述事实,高莲华这话与其说是回答,不如说是反问回去。
这听来毫无破绽的回话,意外的让高慕华脸上浮现一种诡异的怜悯。
似厌恶,似愧疚……更多的,是试探。
「皇弟、弟妹,你俩一人于军中多少听过齐家主的作风行事,一人管理万千史书,知晓的怕不比朕少,可是有对齐氏突然通敌之事有过任何怀疑?」
怀疑?蓝琼鸾收紧手掌,要真说起来,当时在读到那部份纪录时,她确实有过不解。
齐家人当时不论是在内朝外朝,一个贵妃一个大将军,都能说是手掌巨大权柄,通敌不说无甚益处,更是害处为多。
又别提唯一抵挡住齐国军队的唯有齐长心,他要真打算叛国,何不直接把齐国军队放过就是,依当时情况,就是他失利,也绝不会有人觉得他是叛国贼。
不等蓝琼鸾说出当中她认为的疑点,高莲华就抢一步说道:「怀疑?先帝都查清此事,还有何值得调查之处?」
高莲华的话一出口,蓝琼鸾马上意识过来自己的鲁莽。
早先时候,高莲华便与她说过,皇帝这阵子交与他做的事从不是最核心的关键事务。
而要说这会子皇帝最在意的是什幺事,定与高廷华交上,那份属于窦家参与通敌的证据脱不了干係。
高慕华既然先前不让高莲华插手此事,眼下又语焉不详的在他俩面前提起,绝不是真的同他所言,那样毫无用意的单纯提问。
既不是要问意见,又不见他指派任务给她与高莲华,那用意便只会剩下一个──警告。
在注意到听完高莲华的话,脸部表情瞬间柔和下来的高慕华时,蓝琼鸾便更确信自己的判断。
高慕华此时对他俩特意说起齐家,所为便是警告她与高莲华,即便是真从别的地方察觉什幺怪异,齐家的案子也绝不要他俩多管。
蓝琼鸾背后不自禁凝出冷汗,要是高莲华没截断她的话,让她真傻愣愣的说出那些显而易见的疑点,眼下局面绝不会这幺平和。
似乎是真说到让高慕华满意的回答,紧接着他就不再多问,而是转而问候起两人身体。一言一语间,竟好似他真的与高莲华兄友弟恭,不曾有过半分疏远猜忌。
只能站在一旁陪着笑,直到蓝琼鸾终于能与高莲华一齐退下,与亲自端着煲汤进入宫殿的皇后错身而过,她都还觉得胸口闷着一股郁气。
望着皇后端庄秀丽的背影,蓝琼鸾却是忽地生出一股寒颤,难以自抑的哆嗦。
兄弟互信?
夫妻和睦?
谁是真心,又有谁会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