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前任领导既是伯乐也是官场导师
这个周末常行健过得很惬意。
周五的晚上，当他突然出现在岳父和岳母跟前时，两位老人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直到常青高声叫着爸爸，扑到来人的怀里时，两位老人才确信女婿的确回来了。岳母吃惊地说，行健，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这句话让常行健感到很内疚，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回来看儿子了。大概因为很小就失去母亲的缘故，儿子性格内向，见人总带着几分羞涩。再加上跟自己在一起的时间太少，常行健有时想亲一下儿子，他还习惯性地躲开，过了一会儿大概又意识到了眼前这个人是自己最亲的人，于是又主动地向他靠近。这个时候，常行健心里总有几分酸涩。平常，自己和儿子大部分的交流都是通过电话实现的。儿子很小就喜欢看书，他看起来比同龄的孩子早熟，识字又早又多，他甚至在四岁的时候就已经能够完整地看完一篇格林童话了，看完之后，儿子就在电话里把故事讲给他听。遗憾的是，自己还从来没有完整地听完自己的一个故事，儿子的故事不是被敲门声打断，就是被电话声打断。这个时候，儿子总带着几分失望，跟他说再见。
儿子其实还是很懂事的。他从来没有埋怨父亲。有一次，他在电话里告诉父亲，明天幼儿园要搞一场演出，他要登台表演。这就是常青。虽然他内心里想邀请父亲参加自己的演出，但他不会说出来。他三岁时起就知道了，自己的父亲和别人的父亲不同，自己的父亲是个干大事的人，不能随便打扰他。结果第二天，常行健恰好有空，他准时出现在儿子的跟前，儿子表演完了之后，直接从台上扑了过来，扑到了他的怀里。那一刻，常行健真想不当这个县委书记了，他希望做一个普通的人，像所有的父亲一样，有大量的时间陪着儿子长大。
这天晚上，他原本以为儿子已经睡着了，他只能看一眼睡梦中的他，却没想到，儿子并没有睡着。岳母说，仿佛有心电感应一样，平时常青都按时睡觉的，偏偏今天晚上特别兴奋，他一会儿看动画片，一会儿看书，外婆让他去睡觉，他也听话地躺到了床上，可一会儿，他又爬起来了。第三次从床上爬起来时，屋外就响起了门铃声，儿子坐在床上嘀咕着，爸爸回来了。
听着岳母的唠叨，常行健其实心里明白，岳母是想让他知道，儿子是多么地想他，希望他能够多抽时间回来陪陪儿子。而他，只能一脸歉意地笑笑。
这天晚上，他终于能够完整地听儿子讲一个故事了。儿子讲完了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又要父亲给自己讲一个。最后，儿子在常行健的故事里睡着了。第二天一大早，儿子就向帮他穿衣的外婆嚷嚷，爸爸呢？生怕爸爸会跑掉了一样。常行健笑眯眯地出现在儿子跟前，跟他说，今天爸爸带你去看巩爷爷，好不好？
巩爷爷就是巩绪林，以前在建阳工作的时候，常行健经常带儿子去看他。儿子已经喜欢上了这个慈祥的巩爷爷。儿子一听立即高兴地喊了声，好！
常行健这个时候出现在巩绪林跟前，让他颇感到有些意外。不过，他还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高兴地上前抓住他的手，使劲地摇。不管怎么样，昔日的部下兼徒弟突然出现在自己跟前，还是令他非常兴奋的。老爷子自从退休后，就门庭冷落，虽然退休前他就想到了今天的状况，但真到了这一天的时候，他还是有几分落寞。他时常跟老伴说，他这辈子只有两个成就，一是当了一个县的最高领导，为这个县做了一些事，并且还能够被这个县里的人时常提到；另一个就是当了一回伯乐，发现和培养了常行健，这个年轻人前途不可限量，说不定有一天会成为省部级领导甚至中央领导。老爷子非常固执地说，别人不来看我，他肯定会来看我的。说完这句话不到三天，常行健果然出现在他跟前，他一手拉着常行健，一手拉着常青，一边朝老伴挤眉弄眼。
这天上午，屋外的阳光格外好，卖力地向它俯视的大地散发着热量。老伴说，院子里暖和，空气又好，就在院子里坐吧。常行健赶紧表示赞成，一边帮着她搬桌椅，不一会儿，一张桌子、几张椅子就摆在了院子里。这显然是一个经过精心规划过的小院，最显眼的是一个搭得整齐的葡萄架，粗壮的葡萄藤等着春风来吹绿它。院子的两边，整齐地立着各种花木，既有四季常青的樟树，也有季节性开花的夜来香、金银花、杜鹃和桂花树，使院子一年四季都充满生机。
常行健赞赏地笑着，老书记，您现在的园艺水平可是越来越高了，可以评上高级园艺师了。
这句话让巩绪林很是受用，这可是他退休以后的最大成果，他乐呵呵地笑着，那可不敢当啊。退休后和人打交道的机会少了，就只有和这些花草树木打交道了。以前觉得和人打交道，其乐无穷，现在我发现，和这些植物打交道，也非常有成就感啊。
常行健点头表示同意，人有人道，树有树道，只要悟到了，都有乐趣啊。
巩绪林哈哈大笑起来，他接过话说，人道加上树道，那就是天道了。子曰：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我呢，现在在六十和七十之间，正该是得天道的年龄啊。可惜，我慧根有限，还没到这个境界啊。
常行健也笑了起来，老书记您谦虚了。看到您现在的这个状态，我很高兴，也很羡慕啊。
这句话让巩绪林收起了自己的笑容，他就像一只在沼泽中埋伏很久的鳄鱼一样，目光突然之间变得锐利起来，行健啊，你这话可不对啊。你羡慕我这个老头子干什么啊。你现在正值盛年，应该是踌躇满志，轰轰烈烈地干一番事业的时候，怎么突然有了归隐之心？是不是太累了，还是遇到了什么挫折？
常行健心想，这位老书记虽然一辈子没有当太大的官，可是，他的政治敏感性和对人的了解果然是一流的，自己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他就能从中捕捉到这么多的信息。不过也好，由他来切入正题总比自己来突兀地询问好，那样的话怎么着也显得有几分软弱。于是他笑了笑，尽量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道，老书记您是知道的，海川这个地方……
巩绪林笑道，行健啊，别说海川，这个世界上，哪个地方都一样，有句流行的话说得好嘛，只要有人的地方都是江湖。有一天，我在小区里听到两个捡破烂的在说话，他们商量着怎么来孤立另外一个捡破烂的。你看看，就那么点儿利益都会让人绞尽脑汁、算尽机关，何况是官场这种地方呢？你到市里也有一段时间了吧，怎么样，现在是不是让你分管电子工业园区了啊？那可是块大蛋糕，不好分啊。
常行健点了点头，他从内心里不得不佩服这位老书记，他笑道，是啊，对于我来说，这可不是蛋糕啊，这是块难啃的骨头。现在，我这分蛋糕的刀还没举起来呢，就已经接连着了人家几次道了。
巩绪林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淡淡地一笑，这是自然的。利益越大的地方，争夺就会越激烈。何况，那是一个你本来并不熟悉的地方，猝不及防之下，人家最容易下手了。
常行健一脸的无奈，是啊。我这不灰头灰脸地跑回来，向老书记请教来了吗？
巩绪林笑了笑，心里有些得意，但脸上却不动声色，行健啊，千万别这么说啊。你现在已经是副市长了，无论是官位，还是成就，都在我之上。我呢，只不过比你多活了几年而已。不过呢，作为一个老朋友，我可以帮你参谋参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嘛。你要是信任我的话，就跟我说说情况，我来帮你分析分析，如何？
常行健点了点头，老书记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正想听老书记的教诲呢。
于是，他便从自己上任时说起，说到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然后又把海川市官场重量级人物都介绍了一遍。巩绪林认真地听着，一边频频地点着头，等常行健讲完了，他喝了口茶，开始不紧不慢地分析起来。
行健啊，你的前任沈望江副市长，也是位好官啊。有意思的是，他的行事风格和你并不相同，你雷厉风行，他温和细致，但是，你们似乎都遇到了相同的问题：那就是，陷入了红白两道的夹击，同时在官场又被孤立。
常行健吃惊地点了点头，没想到巩绪林短短的几句话，就把自己的处境概括出来了。他说道，老书记真是一针见血啊，您接着说。
巩绪林笑了笑，似是已成竹在胸，其实呢，你并非没有盟友和可依赖的人，只是你的个性让你不屑于这么做。而这，正是我最担心的一点。
他顿了一顿，有意放缓了语气，似乎是想突出他下面的一番话的重要性。
你个性太刚，然而政治不仅仅是个刚性的东西。世人对政治多有误解，政治看起来似乎冷酷无情，事实上却是温柔的，细致的。政治其实不是个关西大汉，而是个温柔婉约的女子，政治不是里的心眼心计。你呢，长于做事，而疏于治人。然而，政治更多的，是关于人的事情。毕竟，治一国也罢，治一市一县也罢，不是一两个人能够完成的，而需要联合更多的人来做。其实，做事宜，做人难，普天之下，概莫能外。所以总书记提倡官员要讲政治。那么，对于我们来说，如何讲政治？**曾有一句精辟的概括，所谓政治，就是要把自己的人搞得多多的，把敌人的人搞得少少的。那么，遍视海川官场，哪些人可以成为你的盟友，哪些铁定是你的敌人，你就需要仔细思量了。
见常行健频频点头，巩绪林的积极性更高了，他喝了口茶，开始为常行健作详细分析。
咱们先分析你的对手。从你的介绍里，常务副市长何万长显然曾是沈望江的对手，现在也应该是你的对手。但是这个人，你需要仔细分析他。他和杜子腾、欧西桥到底是什么关系？你针对他的时候，不能触及可能与他有密切关系这两个最重要人物。围绕着何万长，肯定还有一帮人物，包括县委县政府的班子成员，以及各职能部门的领导。这其中有几个关键人物，一是财政局长贾超，一是房产局局长郝文明，一是公安局副局长汪向东，据说他们和何万长走得很近，是他最铁杆的盟友。
我们再来分析你的盟友或潜在盟友。市委书记杜子腾，据我所知，你调入海川市一事，是他力主的，所以他理所当然地应该成为你的盟友。但是，他显然对你有了些误解，这其中，肯定有人在挑拨。你需要放下架子，去解除这个误会。当然了，还得有方法有技巧的，毕竟，这些东西都不是摆在桌子面上的。市长欧西桥，他现在在中央党校学习，一个市长，在工作最需要的时候却离开自己的岗位，这其中肯定有缘由。或许是与市委书记的矛盾，或许是上级领导有其他考虑，或许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但是这个人，你暂时可以不去管他。既不要主动接触，也不要得罪。还有两个重要人物，看来是被你忽视了的。一个是纪律书记苑林，据说此人为人不显山不露水，但是却是个极有主见的人物，他从不跟随哪一个，只认党纪国法；另一个是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乔建华，他虽然因为中风一直住院，但他却是个有分量的人物，除了他是市委常委之外，还因为他所掌管的部门极其关键，何况他还是汪向东的直接上司，他能直接制住汪向东。这两个人中，尤以后者重要，因为搞城市建设，需要和平的环境，这就需要公安部门来保驾护航。其中的利害，我想你是明白的。
另外，还有其他一些与你的工作直接相关的职能部门，有的可能拥护你，有的则不是你的人，怎么办？对于这部分人，你既不能得罪，也不能冷落。这就需要一些政治手腕和技巧了。这我就不详说了。但是我想强调一点，下面的人千万不能不重视，必要的时候，在关键的部门，你还得有坚定支持自己的人。中国有句古话，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小鬼有时候也会出现在关键地方，并且起到关键作用的。
常行健会心地笑了笑，俗话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老书记的分析，一下子就让我豁然开朗啊。
巩绪林也笑了起来，哪里，哪里，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嘛。行健啊，我们共事多年，我对你还是比较了解的。你这个人啊，人品正，能力强，为人大气，行事不拘一格，这些都是大气象，非常难得。但你也有弱点，那就是有时光顾着埋头做事，忽略了做官。但你身在官场，想要特立独行是很难的，你得先做好官，才能做好人。你要熟悉官场规则，通晓官场游戏，才能应付自如，不怕困难。我相信，凭你的能力，只要理清了这些头绪，肯定会无往而不胜的。
这番话说得常行健血脉贲张，热血沸腾，他忍不住站了起来，老书记啊，你说得真好啊，一下子就点到了我最弱的地方。我觉得以前我就是个官场的堂吉诃德，只知道拿着长矛冲杀。以前在县里，有您的支持，后来我当一把手，也问题不大，现在问题就出来了。我需要重新学习为官之道，学习官场规则啊。
巩绪林也站了起来，行健啊，堂吉诃德其实并没错，如今这个社会就是太缺堂吉诃德了，我们可以简称缺德。啊？哈哈，但是，堂吉诃德一旦开始讲斗争策略，那也是很强大的啊。
两个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刚刚出去玩的常青一溜烟地跑进院子里来，好奇地望着他们，问道，你们为什么笑啊？
巩绪林意味深长地说，因为你爸爸中午可以吃得很香了……
正说着，常行健兜里的电话又响了起来，他无奈地摊摊手，接了电话，电话里是赵载的声音，常市长，不好了，新泰路出了事了，一个拆迁的工人从房顶掉下来摔死了……
挂了电话，常行健一脸歉意地说，老书记，您看，事儿又来了，我得马上赶回去了。
一旁的老太婆说道，行健啊，还是吃了饭再走吧，你看看，饭都做好了。
巩绪林也说道，发生了天大的事，饭也要吃啊，总不能饿着肚子干革命啊。
常行健这才坐了下来，原想中午陪老书记喝两杯的，现在，他的眼睛就只能盯着饭了。一碗饭没吃到一半，兜里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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