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副省长视察遭遇游行
中午稍作消息后，黄骏的情绪看起来很高涨。一路上，他兴致很高，早早地就下了车，步行着朝新泰路走了过去。他说，他下来是调查研究的，在车上没法调查。他就电子工业园区的前景不停地问欧西桥和常行健。后来，他看了看杜子腾，对欧西桥说，你们两位，一位是前任书记，一个是现任书记，你们都熟悉这个电子工业园区，你们也可以合作嘛。子腾现在掌管省科学院，电子科技也是你们的研究范围之内的事嘛。依我看，你们是不是可以在电子工业园区给他们留个专门的展区啊。
常行健心里一乐，心想，这明明是杜子腾的主意，经黄骏的口说出来，欧西桥的感觉就有所不同。果然，欧西桥非常爽快地答道，当然，我们求之不得啊。子腾书记以前是海川市的书记，现在又是科学院的书记，两者联姻，最好不过了。哈哈。你说是吧，行健？
黄骏赏识常行健，欧西桥显然也看出来了，此时他有意抬一抬常行健，其实也是给黄骏面子，常行健岂能不知？他赶紧答道，当然，当然。我觉得不仅如此，我们还可以和省科学院进行更深一点的合作。电子工业园区不仅仅是为电子博览会而办的，更重要的，是借此契机，将海川市办成一个电子工业基地。但海川市科研力量显然不足，有了省科学院，这就好办了。黄省长的指示突然给了我一个灵感，我建议，由海川市和省科学院合作，建立一个电子科研中心，不知妥不妥？
没等欧西桥回应，黄骏立即抢先答道，妥，怎么不妥啊？这是个不错的主意。西桥同志，你觉得呢？
欧西桥对常行健未经他同意，就越权说意见显然有些不满意，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他笑道，行健同志果然有点子。这是个好主意，杜书记，你说呢？
杜子腾知道这是他上次打电话给常行健后，他想出的主意，心里暗暗高兴，于是答道，省委项书记早就有指示精神，要科技强省，我们省科学院肩负这个重任，现在电子工业园区需要我们，我们当然责无旁贷。
见两个人都反应积极，黄骏看起来很高兴，他当场表态，如果要在海川那一个电子科研基地，省里肯定会全力支持。我在这里表个态，别的忙我帮不上，调拨一些专项基金我还是可以做得到的。子腾同志，西桥同志，你们可以尽快联合打个报告上来，我与项书记、胡省长沟通一下，可以尽快来办理此事。
当场办妥了一件事之后，黄骏的兴致更高了，他笑道，多亏了行健同志，出了个好主意啊，我来海川一趟总不能白来吧，总要办点实事吧。是行健同志给了我办实事的机会啊，我应该感谢你啊。
常行健笑道，黄省长过奖了。我只不过是借着黄省长的指示作了点发挥罢了，主要还是黄省长和两位书记决策之功。
这几个人谈笑风生，一旁的何万长却一直沉默着，他似乎在认真地倾听，又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很显然，这不是他应有的风格，在往常，这样的场合怎么能少得了他呢？他一定是其中的主角，他插科打诨，妙语横生，把现场的气氛调整得恰到好处。常行健偶尔也会观察一下他，他相信何万长反常表现的背后，一定有着什么东西。此刻的乔建华也没怎么说话，他是离谈话核心最远的一个人，他的注意力显然不是黄骏身上，他不停地左顾右盼着，查看着周围可能出现的各种突如其来的情况，一只手则插在兜里，那里握着手机，他需要随时发号施令。
快到新泰路的时候，情况终于出现了。
二毛万万没有想到，他带女朋友逛个街，都有人挡他的道。
刚开始的时候，还走得好好的，两个人一路东看看，西看看，耍个嘴皮，开个玩笑，似乎满世界都是幸福的、和平的。二毛想几年了几年前的场景，那一次，他也是在这条街上，当时被老娘骂得没办法了，他就在这里摆了个地摊，卖些拖鞋、袜子什么的。没想到第一次做生意，收获却不错，他的东西卖得很快。这给了他新的信心，他没想到生意居然这么好做，照这样下去，他一样能够发财，他甚至想着，有一天成为一个大老板。正美着的时候，一辆汽车呼啸着从远方开过来，旁边的小贩突然卷起塑料布，包起东西发了疯一样地跑，卖羊肉串的也不顾熊熊燃烧着的炭火溅到身上，推起小车玩命地逃窜。二毛那时没经验啊，正发愣呢，车子就尖叫着在身边停了下来，随后下来两个戴着袖章的人，一脚就把面前的一只鞋子踢飞了。这家伙大概是业务足球队的，踢得兴起，不停地秀着脚法，二毛的鞋子、袜子、塑料杯子、小头饰被踢得满大街乱滚，看脚法似乎比中国国家足球队的还要好一些。这些都是二毛的命根子啊，他发疯一样冲上去，一把抱住这个业余足球运动员，质问他干什么，凭什么踢他的东西。这家伙一把就甩开他，甩得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二毛顽强地从地上爬起来，再次冲了上去，这一次，他准确地挥起了拳头，一拳打在这家伙的胸口上，虽然自己的拳头疼得够呛，但至少也给家伙一个下马威了。随后，又上来两个人，一把扭住了他。他再也没有能力反抗了。这场冲突的结局是：二毛被拘留了十五天，没收所有摆摊物品。这以后，二毛仇恨的词典里又增添了两个字：城管。
现在，二毛跟李娟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脸上是带着微笑的，仿佛一个战场上归来的英雄，回顾着当年硝烟弥漫的场景。这种回忆是苦涩的，但是因为已经成为了过去，因而又是甜蜜的。二毛虽然还是咬牙切齿的，但是他还是笑着说，李娟，那个时候……我多可怜啊。要是现在，看谁还敢这么欺负我，那我不要常市长收拾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语气里已经带着一些自豪了。
李娟赶紧提醒他，别光着说话，撞着啦！他这才看到，面前的路已经没有了，要拐弯了。新泰路到了。新泰路才是二毛一生中呆得最久的地方。二毛知道，将来有一天，他坐在新房子的窗户边，对着李娟，以及他未来的孩子，回忆起往事的时候，其中的大部分内容必然都发生在新泰路。他这是他所有的故事中最顽固的背景。这样想着，他就有几分激动。然而，很快，他的兴奋劲就被中止了。顺着李娟的手指，他发现前面已经完全无路可走了。
宽阔的马路上，密密麻麻地布满着一排排车辆，货车，出租车，小轿车，三轮车，自行车，总之，这个城市的交通工具仿佛一夜之间都被弄到新泰路来了。二毛自言自语道，这是怎么回事啊？这边很少堵车的啊？这个时间点，不应该堵车的啊。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判断是有道理的。顺着这些车辆往前看，前面的马路上站满了人，清一色的蓝色工作服，黄色安全帽，一看就知道是建筑工人，远望去像是电影里的镜头。是不是在拍电影啊？二毛被自己的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弄兴奋了，他对李娟说，说不定是在拍电影，咱们过去看看。
李娟却摇了摇头，这么挤，怎么过去啊？
二毛说，这可是我的地盘，你跟我来。
他拉着李娟就往车丛里窜，进去之后李娟才发现，车与车之间其实还是有车距的。两个人三窜两窜，很快就窜到了人群旁边。人群里正闹哄哄的，有人在喊口号，有人在招呼人群，要大家不要乱，还有人扛着整箱的矿泉水，往人手上送。二毛和李娟挤过去的时候，送矿泉水的人正好挤到了他附近，二毛伸出手，那人看都不看就把一瓶矿泉水塞到了他手里。一个工头模样的人大声喊道，大家先歇歇，留点力气，等会儿大点声喊！人群于是安静了一点，但三三两两的说话声交织在一起，仍然显得很吵闹。二毛一把拉住一个工人，问道，喂，哥们，这里在干吗啊？拍电影啊？
工人低头看了他一眼，拍个屁啊，老板要我们来就得来，站在这里热死了！
二毛追问道，来这里干什么啊？
工人说，你怎么这么多话啊，不知道自己看啊。
二毛态度好极了，他递了一根烟过去，兄弟，不好意思，我刚刚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接过烟，看了看，点燃了，深深地吸上一口，这才说道，游行啊。老板说，省里有个大官要来，他要我们来这里把路上堵上，喊几个口号就行。妈的，一天才五十块钱，真抠门！
二毛似乎有些明白了。看来，这又是一场针对市政府的活动。市政府？二毛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是不是又是针对常市长的？对啊，新泰路正在搞电子工业园区，这一块是常市长负责，可不就是针对常市长的吗？他对李娟说道，坏了，他们又是针对常市长的。走，咱们到前面看看去！
然而，人群太密集了，他试着往里挤，人家却不耐烦地一把把他往旁边一推，挤什么挤，过去找死啊！
二毛一看，硬挤是不行了。他想了想，拉着李娟就往旁边的胡同里跑。李娟不解地问道，这里到底怎么啦？你往哪里跑啊？
二毛来不及详细解释了，他说道，有人针对常市长搞阴谋，我得赶紧过去看看情况，好跟常市长汇报！
二毛在胡同里东窜西窜着，这里是他生活了三十年的地方，他最熟悉。李娟已经跟着他转晕了头，她气喘吁吁地说，二毛，你就不能慢一点儿啊，我都喘不过气来了。
二毛也直喘着粗气，李娟啊，你就忍一忍啊，十万火急啊。我是常市长的卧底，这里出了事，我得赶紧告诉他啊。
他们终于出了胡同，又到了大街上，在这里，二毛终于能够清晰地看到全景了。在他的眼前，拉着好多条横幅。上面写着不同的标语：
自己的政府出卖自己的城市，我们不同意！
我们饿，我们没有饭吃！
把工作还给我们！
请黄副省长为我们做主！
把新泰路还给海川人民！
……
二毛出生得太晚，没能赶上三十多年前的那个疯狂的年代，但是，通过这些标语，他应该能体会那种感觉。人群汹涌着，澎湃着，呼喊着，有组织地喊着口号，声音整齐划一，显然是指挥得当的结果。二毛注意一看，就能从人群中看出，每隔一些位置，就有一个组织者，他们在那里指挥着人群，什么时候喊口号，什么时候举手，什么时候又停下来。二毛的眼睛很快就盯上了这些人，他很想像上次的那次市政府前的丧葬游行一样，努力想从里面寻找出几个自己认识的人。但是很遗憾，这一次，他看到的全部是生面孔。
李娟显然没有适应这里的场景，她在一旁不住地说道，咱们走吧，这里有什么好玩的。二毛没有理她。她又接着说道，这里吵死了，我不喜欢这里，咱们走吧！李娟显然是被面前的场景吓坏了，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壮观的景象，恐惧完全笼罩住了她，她的声音有些哆嗦，该不会……出什么事吧，咱们赶紧走吧？按往常，她这样一表示二毛就会赶紧带着她走人了，可这次，二毛似乎异常顽固，他理都不理他，眼睛依旧在人群里搜索着。赶紧去装修市场看看啊。你还装不装修啦？二毛仍然没有理她。他想了想，掏出了电话，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电话铃声一直响着，却没人接。他犹豫了一下，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好半天，电话终于接通了，然后，这里实在太吵了，好半天，他没听清楚里面说什么，估计里面也没听清楚他说什么。他无可奈何地挂了电话。这时，李娟已经把他的胳膊拽得生疼。二毛这时总算回头了，他的目光终于转向了李娟，他从她的脸上，看到了恐惧和期待，这个时候，才能显示出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来。于是，他挺直了腰板，对李娟说道，你先去建材市场吧。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我要去找常市长！
说着，他也不管李娟了，一头扎进了人群里。
二毛拼命地往前挤着，想杀出一条路来。他知道，就在前面的那条路上，一定有省里的大人物出现。按照标语上所写的，应该是那位黄副省长。既然有省里的副省长出现，又是来参观电子工业园区的，那么，常市长一定会陪同的。他要找到常市长，告诉他，前面发生了大事，有人搞了一个阴谋，要他们赶紧调头，不要往这里走。然而，和汹涌的人群相比，他的力气太小了，他仿佛置身于激流之中，被人群冲得左摇右晃。他努力了半天，仍然没有结果，于是他决定还是退回来，另辟蹊径。
他重新挤了回来，回到了胡同口，回头再来找李娟，李娟已经不见了。她一定是自己先回去了。他顾不得那么多了，转身就往胡同里跑去。进了胡同里，他发现，自己所熟悉的新泰社区已经完全变了样，房子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已经找不到一栋完整的房子了。自己家的门前已经完全变了样，如果不是那颗高大的法国梧桐树，他根本就认不出，这里就是他曾经生活了三十年的地方。眼前到处是残垣断壁，脚下处处是破碎的砖头和水泥块，工地上似乎已经停工了，没有一个人。他估摸着，工人们都到马路上去了。正胡思乱想着，一不小心，一脚踩在了一块断砖上，差点儿摔了一跤。他赶紧稳了稳神，小心地看着脚下，然后一路跳着往前走。他知道，从这里往前走，只需几分钟，就会到一个胡同口，再从这个胡同口出去，那里就是新泰路和迎宾路的交界处了。常市长他们要到新泰路来，这里是必经之地，他要在这里拦住他们。
一路上磕磕碰碰着，二毛不知道胳膊上，腿上，有多少地方被碰着了。他只觉得有几处地方火辣辣地痛。他什么都顾不上了，连李娟刚刚为他买的、才穿上身上的新裤子也顾不上了。终于，他到了胡同口。
远远地，他听见了那里有人在说话。先是几个人在说话，似乎在争吵着什么。他听出了其中有一个声音很像常市长，但听不太清楚。一定是常市长在那里！于是他加快了脚步往胡同里跑去。可是，常市长的声音已经被杂乱的哄闹声所湮没。终于出了胡同口，他迫不及待地往马路上跑去。可是，前面的人太多了，他什么也看不见。这时，他发现旁边正好有一棵樟树。他想都没想，就朝树上爬去。他不需要爬太高，爬到半腰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前面的场景。几个领导模样的人物正站在那里，看着面前的人群。在那群人中间，果真有他所熟悉的常市长。他激动了起来，忍不住高声喊了起来：常市长，常市长……
很快，他就发现，他的声音太低了，在喧闹的人群中，实在太微不足道了。就在这时，他感到有人在拽他的脚，他朝下看了看，看到两个不认识的人正在招手叫他。这两个人身穿夹克，一脸的严肃，看他腰里鼓鼓的，说不定是枪。一定是便衣警察！二毛高兴了起来，心想找到了警察就算找到了组织，让便衣警察赶紧把自己的话带给常市长吧。于是，他从树上跳了下来，对这两个人说，我是常市长的人，赶紧告诉常市长……
没等他说完，这两个人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进了胡同里。他明白了：一定是这里说话不方便。于是，他顺从地跟着他们进了胡同。没等他再说话，这两个人就一左一右，押着他往里面走去。快出胡同口时，他终于明白了：这两个人根本不是警察！二毛手脚并用，使劲地挣扎着，高喊着，企图挣脱开来。这时，其中一个人从腰里拿出一根棒子，二话不说朝二毛的脑袋就是一棒子。二毛只觉得眼前金星直冒，随即，他就一头栽倒在地，什么都不知道了。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