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狙击手(老山狙击手)

第 30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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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静。

    宁静不适于前线,这里应该是枪声不断的才对。尽管座山雕说他们这里已经打出了和平,然而所谓的和平只是幻象,这种幻象的和平里隐藏着杀机。周围的山上敌人也许早已注意到他们,也许正在用狙击枪或者ak-47或者别的什么步兵射击武器向他们瞄准。如果是ak-47,只要一梭子扫射过来,两人在几秒钟内报销是个很容易的事。

    然而他们已经在这里享受了长久的安全,可以说,在几乎没怎么隐藏的条件下,这样不顾危险的进行观察是一种巨大的冒险。

    谁愿意这样拿自己的生命进行冒险?

    只有一种人,那就是战士!勇敢无畏的战士。在前线的每一个战士的每一天甚至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冒险。

    也许是见惯了生死的缘故,两人倒是都不觉得这有什么。

    战争有战争的规则。

    在近在咫尺、知己知彼的情况下,如果你不想遭致致命的报复,在没有上头命令的前提下,那你就别随意的进行攻击。

    谁能够明白这种长久对峙下的规则。四五个月了,不要说那么长的时间,就是四五天,这种生死的对峙,不是意志坚强的人,谁能够坚持。所以双方的人都得要放松,不能盯得过死。盯得过死,谁都不能露头,只能全窝在猫耳洞里,那是自己受罪!适度的放松,双方尽管是生死仇敌,但却又有这样的一种默契。

    两人都明白,在这种默契下,危险暂时应该没有什么。

    这是怎样难得的一个早上,朝阳、蓝天、白云、村庄、青山、绿水、过山风······这应该是个美好得令人不想有任何破怪的早上,谁要是率先破坏了这种人间宁静的至美,谁就是不可饶恕的罪人。

    “啪!啪!啪······”

    短促的枪声瞬间打破了这种前线本不该有的宁静,敌人打来机枪点射,子弹打得两人眼前的岩石乱跳起来,石块爆裂。

    石块碎裂的屑末,崩到两人的脸上,进了一人的眼里。

    两人飞快地往下蹲,缩回身子,靠在战壕边上。

    “你怎么样?”向前进看见炮观员捂着眼睛,吓了一跳。

    “不好,我眼睛里进了石子。”炮观员揉着左眼,眨巴着掉下泪来。

    “啪!啪!啪!”敌人又打了三个点射,战壕边上的石块掉下来一块砸在向前进的头盔上。那块尖刀石翻转身,掉到了脚下,一边上有明显的被子弹打破的白印。

    “他妈的!”向前进低着头骂道。

    听到枪声,座山雕跟吉麻子提着冲锋枪率先跑出来,看到向前进跟炮观员都已经趴在战壕里,连忙问:“什么事?”

    “左边的山上敌人打枪!”向前进半蹲起来,正了正头盔。“你不是说你这里已经打出了和平了吗?怎么左边的敌人还会开枪?”

    座山雕还没有回答,只听到五十米外高地上的几个敌人哈哈大笑,怪声怪气地高喊着:“喂!对面的解放军,你们来人接防了是不是啊?怎么也不通知一声,我们好表示欢迎。”

    座山雕蹲在战壕里,抬头高声骂道:“他妈的,你们小鬼子不老实!”又低头道:“他们一定看你们是新来的,就吓唬吓唬你们,给你们个下马威!他妈的,不给老子面子,吉麻子!你把耗子喊出来,叫他别接电话了,开炮打他们!耗子打耗子最厉害。”

    “是!”吉麻子提着枪,往回跑。

    看到侦察兵们全抄起武器跑出来,座山雕挥手阻止道:“怎么你们侦察兵全出来了,回去吧,没事。向班长,叫你的人全回去!老子们开炮教训他们就行了。”

    正说着,耗子分开众人,“让一让,让一让!”跑出来,大喊:“座山雕,刚才胡老板线上说,昨天小鬼子们吃饱了大萝卜,很多人放长假,猴子拐要上来。”

    “还说什么了?”座山雕依旧蹲着,问。

    “没什么了,本来是还要说点什么的,吉麻子跑来喊,我就挂了机。”耗子弓着腰跑出洞后,往前面一点蹲下来,听指示。

    “别咋呼了。你过去,送几个小萝卜上左边山头,给你儿孙们尝尝。”座山雕一指左边山头,吩咐耗子。耗子说:“是!”猫着腰过去不远,揭开一块石板,一个洞里面露出来一门步兵小炮。

    那边山头的越军急忙喊:“解放军别开炮,我晓得你们要开炮,别那么认真,我们又没打中你们的人,只是问候一下。”

    前线上居然还有这种事。

    听了这话,耗子停了手,问:“座山雕,还打不打?”

    座山雕不耐烦道:“我说过不打了么?”

    耗子说:“是!没说过!”

    座山雕说:“你个狗日的!老子刚才说的话难道是开玩笑的?打!等等,刚才他们打了几枪?”

    炮观员说:“一共好像七八枪。”

    座山雕骂骂咧咧地道:“他妈的,这不是存心打死人么?两枪还一炮!客气他们了。”

    耗子来劲了,高声喊道:“是!坚决执行命令!”

    那边山头又喊:“解放军,不要打炮嘛!大家是朋友,天天见面的!”

    “朋友?你他妈的!我朋友一来你们就放枪,什么意思啊?”

    “我们向新来接防的朋友问候一下。”

    “问候?好啊,有来无往非礼也,老子们多谢了,现在回敬你们!耗子!怎么还不打啊?”

    “是!开炮啰。”

    话音未落,第一发炮弹呼啸着往前面飞去。

    打完炮,那边山头上升腾起的硝烟还没散尽,所有人就都回洞里去了。

    “向班长,帮帮忙,把我眼里的砂子吹出来。”炮观员向向前进求救。

    “没问题!”向前进将他眼皮用手指分开,猛吹了几口,看到一颗碎米粒大小的石子滚出来。此时耗子在外面打完炮,返回来,报告说:“哎呀,不好!座山雕,我们打死人了!有一发炮没落准,打到了他们的阵地前沿,不小心将他门的前哨人员打死了一个,我刚才看到他们出来抬人。”

    “是吗?好啊!又有一耗子大休息······记你的帐上,成全他了。哎呀不好,耗子,你残杀你同类哦,简直没人性。”座山雕笑道。

    “要我说,他们那是活该!”吉麻子继续摆弄着那挺重机枪,骂道。

    座山雕说:“他们一个耗子大休息,看来今天晚上得加强戒备,通知各哨位,敌人可能要来报复。那门炮呢?转移了没?”

    耗子说:“转移了。”而后又嘻嘻哈哈地笑:“你们着急什么?哪个晓得他们有没有死人,我刚才欺骗你们的。”

    “啊?”没等他说完,吉麻子就放下手中的通条布,扑了上去。耗子措手不及,被他放翻,倒在地上。“我叫你小子骗人!”吉麻子骑在他身上,两手在他腋下不住地挠痒。他们班长也骂着道:“你个臭耗子不是东西,连最高长官也敢欺骗!”扑了上去,单腿跪在地上,要脱他衣服。

    眼看耗子挣扎得很凶,两人按不住,座山雕忙喊:“侦察兵们快来帮忙啊,脱了这小子的衣服裤子。这小子鸡笆最小,蛮好看的。”几个侦察兵听了,好奇心起,喊一声:“要得!”就赶忙动手,帮忙按捺住了耗子的四肢。

    耗子杀猪般的嚎叫起来,大喊“救命”,旁边没动手的人都哈哈大笑。眼看耗子的皮带被他们班长抽走,那个炮观员眼泪都笑出来了,喘着说:“别,别了。”说好说歹,才把众人拉开。

    耗子讨了饶,系好皮带,咳嗽着说:“你们太不给面子了,不好玩。哎呀,我的信,被你们弄皱巴巴的了。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你们有点过分哦,这是写给我老爸的信,被你们整破了。”

    “饿了!”座山雕一屁股坐到弹药箱上,喘着问:“耗子,你刚才说什么了?胡老板怎么说来着?”

    耗子说:“早饭炊事班的人会送来,叫我们等一等。”

    座山雕道:“别又是骗人的!到时候叫你好看。好久都没吃到可口饭菜了,胡老板还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晓得我们要什么。那就干粮放一边,等下炊事班送来好吃的,就有得吃了。”

    熊国庆问:“那有没有我们的份哦?我们是新来的,你们老板知道吗?”

    耗子说:“当然知道了,昨天就已经给电话了的。听说你们要来,我们才下山去搞水。如果上不来,我们就自己动手做饭。反正有水了,就是没什么菜,山耗子不晓得能不能吃?昨天我们背水上山,在路上见到一只山耗子在钻土打洞,我给捉了。呐,就在那里,可不可以吃哦?他们说不能吃,我想剥了皮弄个野味,不晓得怎么样?向班长,你看呢?”

    吉麻子笑道:“哎哟,耗子,连你同类也吃?刚才开炮打你同类,现在又吃你家门,真是没人性哦!”

    耗子说:“懒得跟你们说了,我要重新写信。等会军工们来了,好叫他们带下山去。这信被你们弄得不像样,我一大早的工夫白费了哦。座山雕,再给我两张纸行不?”

    座山雕还坐在弹药箱上,点头说:“行啊!他妈的,我们几个就你孝顺,三天两头给家里写信,一叠纸都快被你写光了。那个弹药箱子里,自己去拿吧,我懒得动手。记得在信里也把我们写上一笔,就说我们都问你老父老母好,给他们请安。”

    耗子说:“嗯,晓得。不过请安会不会文雅了一点哦,蛮封建的那个味道。就写问候行了吧?”

    座山雕一挥手说道:“随便了,怎么表达都可以吧。我读书时语文也不是很好,他妈的,我们连里很多同志文化高,能写诗!”

    耗子开了他们班长的弹药箱,拿出一叠纸来,撕下几张,哼哼着歌子,坐到另一个弹药箱旁,重新誊写刚才的那封信。那封信确实是皱巴巴的,还被撕破了,寄给老父亲当然不适合。

    外面阳光很厉害,金光闪亮,但洞子里凉幽幽。向前进往里看了看,这个洞应该很长,不知通向哪里。

    “班长,你们这里的洞子很长的样子,通向哪里?可别跟敌人的相连。”向前进搬过来一箱弹药,靠着壁,坐在上面,问。

    座山雕呵呵着说:“刚才跟你们说了,在我们这里记得叫外号。你还真说对了,这洞确实跟敌人的相连,也不知道是跟哪一号阵地。几个月前有一天晚上,敌人顺着洞子摸过来偷袭,差一点把我们全干掉!好在我们有准备,在里面埋了雷,他们有个家伙运气好,踩中了。后来我们也去动他们,没成功。再以后嘛,就互不往来。我们这洞里好啊,不生疮。其他的猫耳洞地方,很多人都烂裆,流黄水,有的耳朵背上生青苔。就是晚上凉快,冷,阴风惨惨的,只怕要得风湿,我感觉这几天腿脚不对劲,变天时有反映。哎呀,真的饿了,猴子拐怎么还不上来,我看看去。”

    正说着,军工们来了,全累得呼哧呼哧喘气。一个人背着五六十斤米饭,透着香,其他的几人又是弹药,又是干粮和水。

    “张猴子,你们来了,辛苦辛苦!”座山雕打着哈哈,十分感谢的样子。

    放下枪,背饭的那个军工揩了把汗水,说:“你们这里果然好多人,累得我!昨天这里好像打得很惨,旁边山上的树枝、草丛全部不见了。有一节断树枝上还挂着敌人的肠子,在风里一荡一荡的。”

    另一个扛弹药的将弹药放下地后,接口过去说道:“哎呀,座山雕,耗子,你们几个不知道,昨天晚上我们中有几个人在封锁线上给炸了,我听说铁脚杆也中招了,踩了牛屎,一只脚上糊满了,我们还要去抬他。他妈的,可怜这哥子,他好一双脚,跑得快,扛三百多斤,上坡也能快过我们打空手。我就是走平路,三百多斤,扛得动就不错了。人啊,他妈的,在前线,生死由命,说不清楚。”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另一个军工就抢过去道:“又来了,你迷信!张信哲,你还把饭菜背在肩上又要背回去怎的?解下来啊,又说累,可不嫌重。我看大家也都饿了,都望着你的背。”

    背饭的张猴子就笑了:“是!光顾着说话了,我看这里的人真多,怕饭不够吃。耗子,麻烦你帮个忙,接下来。”

    “我来吧,耗子是孝顺仔,要写家信给你们带下山。”吉麻子说。“哎呀,那么重,可真是辛苦你们,几十斤吧,足够了,晚饭也管够。”

    饭菜放下来了,侦察兵们围了上去。向前进说:“大家先别忙着吃,先把哨位上的人送去。”座山雕说:“对!向班长,你这样说就最好了,你的人初来乍到是客人,我不好意思叫你们等。我们这个班现在还有十五个人,原先是十七个的,刚上来没多久,有一次敌人打炮,这山上是快刀石,炮弹爆炸,杀伤力增大了一倍,我们没有注意到这个情况,躲在战壕的猫耳洞里,还是光荣了一个,重伤一个,所以我告诉你们一定得要记住,敌人打炮时候必须要进洞;来不及进洞躲猫耳洞时要躲进侧洞里去。”

    “你说过,我们都知道了。我们先帮忙送饭吧,军工们休息一下,喝口水。”向前进说。

    座山雕说:“好!我跟你亲自把饭送到最远的四号哨位去,其他的,吉麻子你们几个负责。脚卵你跟一个侦察兵去过来的一号,这两位同志麻烦你跟着我们,送去二号,三号的吉麻子和这位大个子你们两个负责。现在把饭盒筷子拿出来,我们先送最远的四号哨位。向班长,我们四号哨位有四个人,从洞口过去三十多米远,这四个人都能吃,我们多弄点。”座山雕分派完毕,盛了丰盛的饭菜,用一个竹枝编制的简易篮子装了,一手提起枪来,说:“我们出发了,向班长请跟着我走。”

    “我也去。”马小宝说。

    “好吧! 走。”座山雕一偏头,示意他跟着。肩上着枪,一手提着他们自己编制的竹篮子,打头出去。

    这个高地其实是不相连的快刀石山,宽六十米,长九十米,南边和西边坡度陡如直立,东边和北边坡度较缓。从南腰上北面坡形成两层,坡度在八十度左右,易守难攻。此高地应该包括两个高点,即我们占据一个,五十米外敌人占据一个,两高地通过一个马鞍形山腰连接在一起。

    三人出来后不远便经过二号哨位,哨位上六人(班指挥所),有一挺轻机枪,一管40火,一挺重机枪,一门60mm炮

    。过去三号哨位上三人,装备1挺轻机枪、1挺重机枪、一管40火 。

    “座山雕,猴子拐啦?”三号哨位上一个兵问。

    “拐了!”座山雕说。“蚂蟥,你别听不得水响,流口水,这不是送给你们的,先给那边的几个西瓜,你们的稍后就来。这两位是侦察兵,这位是他们的向班长,这位是?哦,马小宝马哥,来打伴炮观员,到我们这里做点事。有什么动静没有?你们几个小心看着,我们过去了。”

    “是!座山雕。”那个兵说。

    那头四号哨位上有四人,重火力装备一挺轻机枪、一架双联机枪、四把冲锋枪。

    要去那里还有一段距离。前线一般情况下,白天是限制行动的,但昨晚大战过后,敌人可能会把全部力量放在今夜里进行报复,白天应该不会有大的危险。刚才发生的一场小小误会,很可能是越军们故意导演的麻痹人的戏,让大家放松警惕性。要防止的是今晚的漫长时间,

    所以各个哨位的人除了一个正常警戒,白天都在猫耳洞里休息。

    这个阵地开战以来,遭受越军们的炮火袭击可能是相当多的,所以阵地上加强了各自的力量部署,各种军火弹药堆积如山,让人切实感受到这是在随时都可能发生战斗的前线。

    “向班长,小心走,弹药太多,没办法。挖这战壕,不知费了我们多少心血。地下全是石头地,用镐头一下一下地挖,手掌心起血泡,全班那时人可苦了。还好,管用,开战到现在,驻防以来,伤亡不多。你应该知道,在我们一线,兵员不能过多,而是采用多屯少摆,搞添油战术。这是个行之有效的好方法,减少了伤亡代价。由于人手不多,但武器却不能少,弹药什么的我们的准备一点也不能稀缺。但越军这段时间封锁得厉害,给养从不在白天送来,太危险。不过像这样出其不意,偶尔改在白天进行一次,倒是可以的,这也是用兵之道。”这个班长倒是打出了经验,对于战术战策侃侃而谈。

    一路过去,向前进看到经过的二号、三号每个哨位除了装备同人数的冲锋枪外,还有数百枚手榴弹、地雷、防毒面具、通信设备······工事深挖齐胸高的战壕,战壕前沿堆高的沙袋或石头,挖出了射击孔来射击和扔手雷。工事外树枝竹枝中还拴着一触即爆的手榴弹,在工事前八至二十米的地下、树桩上、快刀石上、铺散的草丛里都放了地雷。

    快到四号哨位时,座山雕说道:“马上到了,前面有四个西瓜。”

    向前进忽问:“对不起,请教,你们叫胡老板的是什么人?”有些话他听不懂,想起来,得要问问。

    那个班长呵呵笑道:“不明白?看你们这些人,也不是新兵没有打过仗啊,应该是经历过猫耳洞来的。你是班长,居然不知道猫耳洞黑话?说来可令人不相信,别装了,明知故问吧。”

    向前进说道:“说来话长,我很少呆在猫耳洞,再说你们说的话我是真不明白。”

    那个班长说:“嗯,那倒是。你要是能听明白,越南人也同样能听明白,那样的话我们可就惨了。我们这里的话自成体系,即使同一个团的各连队之间也听不明白。”

    向前进说:“这我知道。训练时我们接触到一些,但你们说的好多话应该是你们自己创造的,比如你刚才叫的西瓜,应该是叫哨兵吧。”

    座山雕呵呵着说:“没错。上级没有编制统一的黑话用语,各连是自成体系。大小萝卜是我们洞先用的,连里加以普及,全连就都用上了。其他洞子是不是也把大小口径炮弹这么称呼,我可不得而知。有的叫扯我几个蛋,有的叫土豆什么的,总之各有各的叫法。”

    前线中越两国军队的无线通讯器材都是使用相同型号的,报话时互相能监听。有线电话也有被窃听的可能,故而猫耳洞之间及猫耳洞与后方的有线无线联系有时均不能用明语,

    于是猫耳洞黑话因应产生。由于各连队士兵都是单向与上级联系居多,连队间相互横向联系衡较少,故而上级没有编制统一的黑话用语,全凭各连即兴发挥,达到约定俗成。因此各连队各成语系,相当复杂,大致上有多少一线连队,就有多少猫耳洞语系的流派。这一来可好,莫说越军监听人员弄不懂,就连我军监听人员也译不出来。

    还有,前线各猫耳洞也有内部使用的暗语,不与连队通话时说本洞黑话,那可真是黑话,外人进了洞,谁能懂得?

    向前进能听懂一些,比如军工叫猴子,来叫拐。电话线有的叫面条,有的叫鞋带、藤子什么的。有一样用语比较传统,就是都把子弹称作花生米,老八路来的了。再比如我方牺牲叫光荣,负伤叫挂彩,也是老八路来的。看来黑话历来有之,尤其是革命战争年代地下党那一套暗号什么的,可更复杂厉害。

    黑话的用法在军事上相当普遍和广泛,别的不说,口令、代号就应当是其一。

    四号哨位上的双联机枪对向前进来说是个新鲜事物,他不免多看了几眼。座山雕说:“这可是个好东西,两挺重机枪合在一起,火力超猛,那边的敌人要想过来,这一关不好过。”

    这里手榴弹更多,机枪子弹带铺满地,冲锋枪弹匣、地雷也不计其数。看来这里是个重点。四个人防守,要用这双联机枪,人手恐怕不大够。不过,总的只有那么多人,也没办法。

    哨位上的人吃完饭后,送饭的人全都回到洞里,大家一起吃起来。吃完了,没有水洗,将碗倒扣过来。晚上的时候只要弄一大把草放碗里,第二天清晨露水湿润,用草一抹,干干净净。

    吃了饭后,军工们冒险回去了。炮观员打开装备,取出观察器材。有一些东西是大家都没见过的,难免好奇。

    “这个东西没见过,是什么玩艺?好像是照相机。”黎国柱拿起一个他没把握定准的东西问炮观员。炮观员摇头,笑了笑。有些装备是需要保密的,不能说的就不可以说。

    大家都围上去看,炮观员赶紧拿过来,嘴里说着“小心”,装盒子里了。

    那其实是一个电视摄像头,要安装在前线,监视这地方越军的动向。今夜会有专门的通讯兵上来布线,他的任务之一就是找到一个隐秘而又视角较好的观测点,将这个宝贝连同高倍望远镜什么的安装好。

    对侦察兵们来说,他们的任务只是在潜伏地带轮值,随同观察并尽到保护好这位炮观员的责任。其他的涉嫌机密,不该问的,问了也不会得到回答。

    炮观员的专用器材有一大堆,他吩咐座山雕可得给看好,别让人动手乱搞。而后他说:“向班长,我测算过了的,今天晚上我们要到你看中的那地方去,那里角度、视界等都不错。大家吃了饭,注意多休息,搞炮观,很辛苦,不像你们想象中那么简单,每个人都要负责观察的,责任重大。由于不能暴露,我们只能晚上偷偷地潜伏过去。还有,晚上我们还得要顺着这前面的山摸下去一趟,看看座山雕你说的那个什么洞子,可不可以利用。请各位侦察兵的同志把备用东西清点好,雨衣、蚊虫水、感冒、腹泻药这类东西很重要,一定要带好,别认为没用丢失。”

    “那地方保管好,就怕你们下不去。也不知洞里有没有老蛇,我最怕这玩艺了。以前我们这洞里就有一条,可好,有它在,洞里没蚊子老鼠,但被我不耐烦打死了。狗日的吃很多东西,我们那时东西不够。”座山雕说。

    “啊?”马小宝跳起来,“我最怕这东西了。以前你们这洞里的有多大?”

    “也不是很大,十来米吧。”座山雕闭着眼睛,不大愿意想起那条冷血动物的样子。

    耗子就在一边笑。

    入夜过后,高地上果然冷风嗖嗖,尤其洞里,更是有一种阴森之气。后半夜,当大家都还裹在军毯里,向前进已经起来叫醒众人,该出发了。

    绝地潜伏

    夜里黑,洞里能见度几乎为零。外面可能起了雾,但大家感受不到这雾气,只是觉得冷。白天下黑时,座山雕给炮观员起了个外号叫炮眼先生。现在炮眼先生在微光手电的照耀下,已经带好望远镜及所有装备,等着大家出发。

    这干炮兵侦察员也是个苦活计,现在所有人要来客串,受苦不用说,要紧的是随时会送命,当然这是所有侦察员的本分,不在话下。

    其实训练那阵,苦是苦,可生活开得好,猛吃猛练,而离开训练场,重上前线到现在,似乎从没真正闲过。所有人像一群战争幽灵,四处奔波,闪现在前线。山里来,山里去,伏击、破袭、遭遇战、增援、到现在的定点潜伏侦察,每个人都承受着前线的强度极限。

    这就是侦察兵!

    以后的日子,他们还有爬不完的高山,窝不完的洼地,趴不完的泥坑,蹲不尽的坟包······现在要整天进行的是定点侦察,没白天没黑夜,平均下来,大家每天能睡多少?

    且慢考虑这些,出发!

    出了洞,夜晚没有月亮,外面的能见度跟里面的虽没有多大区别,但模模糊糊,还看得见点什么东西。

    众人看得见的那是山头上的雾,就在每个人身边,抓不着,却能感触得到。风吹起来冷,还真像座山雕所说的。现在所有人分成三组,分批次向预定观察点前行。

    向前进跟炮观员在第一组,向前进依然是打头,为大家开路。大家上了前沿地表,按照座山雕天黑前给大家画图演练的之字拐往前摸,几十米的距离,所有人都相当小心谨慎,只怕一不留神,踩上自己阵地的封锁雷区中地雷。

    这干炮兵侦察的活就像是给对方算命,命理只有一个,那就是完蛋,终结生命,属于大凶一类。但弄不好,主宰不了别人生死,自己反而搭上性命去。向前进小心地扒开树枝、竹叶,在阵地前走着曲线。他半蹲着,每一步都很小心。

    这不是可以随意改变的路线,不按照规则的人,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死!前出十六步,右斜三十度走五步,转身平行十步,右转三十度五步,再左转三十度二十步。按照这个路线,就可以安全通过前沿布雷区。

    ······十九步,二十步,终于走完了最后一步,前面是一条草丛中的小路。向前进通过触摸,感觉到草丛是那种低海拔的飞机草,已经长到了这山头上来,看来这里的地势在海拔上已经没有他们后方北面的高。这证明我军的战果相当不错,基本上已经将敌人赶出了老山战区。

    向导组通过了以后,紧接着第二组、第三组的人也都顺利通过了前沿雷区。

    大家一个跟着一个,开始在灌木林中像蛇一样的滑行着,像虫子一样地缓缓蠕动着身子,陆续往前。没有人敢发出响声,这是绝对禁止的。任何人为的声音都不行,谁知道敌人在哪里?说不定也在周围潜伏着,等进攻他们后方那刚出来的阵地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出洞一个小时后,所有人终于无声无息到达了预定观察点,潜伏下来。向前进跟那个炮观员爬到最前面悬崖边,那里有一丛草,手再往前伸,前面已经是悬崖。

    突然,向前进感到草旁有一堆泥土很松,可把他吓得不行,难道敌人在这里也埋了雷?一路过来都没什么事,可别在这里弄一颗地雷。

    他的担心有点多余了。实际上越南人的特工也没那么神,这样的一个绝岭,直接暴露在炮火的打击之下,又没有退路,他们不会担心解放军会在那里搞什么花样。或者他们压根儿也没往坏处想,会有什么炮观员到这里来。

    他小心地用手去探,还好,没什么东西,只是手上有东西在爬,痒酥酥的,不知是什么东西。那感觉一点都不好,也许是蚂蚁,顺着他的手臂往肩上过来。

    岭上光线太暗了,他身边的炮观员一动不动,只听到他的呼吸之声。一会儿,向前进觉得真不对劲,怎么身子到处都那么痒?手臂,前胸,后背······

    蚂蚁窝,他明白了,他刚才动了一窝蚂蚁子。现在蚂蚁们全被惊扰,爬到他的身上来了。

    蚂蚁才是这个岭上的常住居民,他们可都是外来客。相对于这些大自然的原住民,他们可真算得是侵略者,刚才他更不小心毁坏了它们的家园,蚂蚁们乱窜着,到处爬,他得忍受着自己不小心带来的煎熬才是。

    现在他挨得紧,蚂蚁几乎全爬进了身体衣服内,还带着咬,咬一下,如针扎一般。

    岭上这前端崖顶太窄小,没有避开的余地。他忍受不了这种痒酥酥的感觉和针刺般的啮咬,只得用手不停地去身上挠,却怎么也止不住痒。没办法,又将身子不断地往地上擦蹭。

    嗄嗄嗄······此时不知哪里传来一种异样的声音。

    “向班长,你在干什么?”炮观员用手触动着他,轻轻地用气声问道。

    向前进不敢抱怨,也没回答,怕有敌人在岭下潜伏着。今夜太安静了,到现在敌人都没有采取报复行动,这有点异常。怎么可能呢?按照小鬼子们的自负,昨夜吃了大亏,今夜不找回点损失,这是不大可能的。

    夜真的太黑,这岭上的灌木林里,视度几乎为零。如果真有敌人要来偷袭的话,一定会改变战术,不用炮袭,而采取直接攻占。直接攻占的路线,他们一定会选择这条绝岭,顺着它往上摸,而后盘过阵地前沿,到达马鞍部,顺着这高地左边的战壕过来,首先袭击四号哨位。当然这得要翻越这条岭,黑暗中要冒摔下悬崖的危险。

    嗄嗄嗄······风里的确有一种异常的声音。

    虽然风在吹,但是向前进注意到了,声音来自岭下的飞机草丛中。

    他顾不得身上的蚂蚁啮咬,用手摸到身旁的炮观员,碰了碰他。炮观员也听到了岭下的动静,判断到那声音应该在零下一定距离,可能在十几二十几米附近。两人迅速用腿脚往后蹬,身后所有人全在地上趴着,正静静地等待着白天的到来,于是不到十几秒钟,都知道有了敌情,更大气也不敢出,各自转身控制两边悬崖要紧。

    向前进身上那个难熬,现在身子也不敢在地上蹭了,强自忍着。也许敌人会摸上岭来,谁晓得呢?嗄嗄的声音在岭下越来越近,后面的人也都听到了,那声音很慢很轻,像是蟒蛇爬行?还是······不管那响声是不是敌人所发,眼下一级战斗戒备是没错的。这个岭的悬崖应该不是很高,敌人很可能摸上来。他轻轻地打开了保险,身子又往前移动了一点,想要能更清楚地听到下面的动静。

    这一来,他身子完全压在了蚂蚁窝点上,蚂蚁千万只,在他的身上有缝隙就钻,进到内衣里,他再也忍受不住了。

    枪背带被他咬在嘴里,嚓嚓直响,他的握住冲锋枪前端护木的左手五指,几乎要将之握碎。

    一会儿,炮观员也感觉得身上开始有蚂蚁在爬咬,晓得向前进刚才为何在地上蹭动了。这可不是个味,他也只得紧紧咬着嘴唇,强自忍受。

    那嗄嗄的声音还在下面,慢慢地往左边去。也许那真的是一条蟒蛇,不过天气并未闷热,蟒蛇不可能这个时候出游。也许是别的什么山兽类?

    一只蚂蚁爬到了向前进的眼角,在那里的眼皮处咬了一口。脖子,下巴,头盔里,前额,耳轮廓里,鼻孔处,到处都有了麻痒痒的触动。

    脸庞处被咬,无数只蚂蚁在头脸上,自由地爬行着,想咬就咬。

    他只得摆动了一下头。

    这种轻微的摆动不起丝毫效果。

    鼻孔里又被咬了几口。

    这样随口啮咬的蚂蚁越来越多。向前进紧咬着牙帮,牙帮都已经变得酸胀难当。

    他不能动,身子在草叶下,会弄出意想不到的响声来。

    忍!

    一个小时过去了。

    蚁群在他的衣服里自由进出。

    两个小时过去了。

    蚁群如然。

    他一动不动地趴着在地上,身上已渐渐变得麻木不仁,似乎失去了知觉。

    从那嗄嗄的声音发出被注意到时起,快黎明了,身后依然没有传来枪战的声音。难道昨夜盘岭过去的不是人?是野兽?

    还有什么野兽留在这样的地方?这有点难以令人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