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素手劫

第 28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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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数里路途田秀铃突然叹道:“喂!纵然赶路也要吃饭的呀!”

    任无心道:“包袱里有些干粮姑娘将就食用些吧!”

    冷冰冰的言语、已与方才判若两人。

    田秀铃撇了撇嘴自包袱中取出干粮。

    其实她满腹心事哪里是真的饿了吃了两口便悄悄地抛了。

    只见任无心冷淡的目光笔直凝注着前方双目虽为心窗但谁也无法自他目中看出他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冬日苦短.天色又暗。

    田秀铃突又叹道:“最可怜是那独行老人为人千辛万苦地奔波来去积劳而死但人家却似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她虽似自言自语其实自然是说给任无心听的。

    任无心故作无闻。

    田秀铃在心中暗暗叹道:此刻他实已将所有的心神都贡献于这一场有关武林正气存亡的搏斗紧急的情势也不允许他为任何人悲哀只因悲哀不但最易分神也最能削减人们的力量!

    夜色降临寒意更重。

    田秀铃又自大声道:“喂我实在累得走不动了可以找个地方歇歇吗?”

    任无心苦叹一声手指前方道:“前面便有歇足之处。”

    他沿着河岸奔行一阵走到一处河湾夜色中果然似有一只木舟泊在岸边。

    船舱中灯光犹未熄灭隐隐传出了一阵阵轻微的吟咏之声。

    任无心突然撮口轻哨了一声哨声尖锐短促乍听有如蝉虫之鸣。

    哨声方了船舱中吟咏之声突然顿住却有个短衣赤足的大汉自舱中一跃而出轻声呼道:“是任相公来了吗?”

    呼声之中充满喜意任无心的来临显然是他期待已久之事。

    任无心脸上也泛出了笑容沉声道:“夜对寒江秉烛而读高兄的雅兴当真不浅好教小弟羡慕得很。”

    轻轻一跃上了船头。

    那大汉正是高蛟此刻又大笑道:“若非任相公高某此刻只怕还在乘着月黑风高杀人越货去了哪里能尝得到秉烛夜读的风味?”

    任无心笑道:“自月黑挥刀到秉烛夜读.这是何等艰辛遥远的路途普天之下又有几人能似高兄这般大彻大悟。”

    高蛟笑道:“相公切莫如此说话当真要愧煞高某了闲语休提小弟为了要见相公一面.不但已在此等了数日而且日日都准备得有鲜鱼醇酒只等相公来这里痛饮三杯。”

    两人相顾大笑携手进了船舱却将田秀铃搁在了一边。

    田秀铃在船头站了半晌心里又悲又恼。

    只听任无心在舱内唤道:“田兄弟……”

    田秀铃大声道:“我闻不得酒气索性等你们喝完了酒再进去吧!”

    任无心道:“此船虽小却有内舱正好供田兄弟安息。”

    田秀铃哼了一声大步入舱只见舱中热菜热酒正是寒夜中的恩物。

    但任无心却道:“田兄弟既闻不得酒气在下也不敢强邀了兄弟如是饥饿可请高兄在后舱另备一份饭菜。”

    田秀铃大声道:“不必了……”

    这时高蛟已开启了后舱的门户她大步冲了进去一入船舱目中却不禁簌簌地落下泪来。

    高蛟轻轻关了门回桌就坐。

    他知道任无心行踪有如神龙是以见到任无心容貌改变心里也不惊异。

    倒是田秀铃的神情却令他有些奇怪忍不住悄悄问道:“那位兄台怎地生气了相公怎地也不为小弟引见引见?”

    他虽然久闻江湖一时间却也看不出田秀铃乃是女扮男装是以口称兄台。

    任无心苦苦叹息了一声只有苦笑摇头。

    他见到田秀铃异常的举止神态.心中不禁更是警惕.高蛟毕竟是走江湖的见了他神情间隐有苦衷便也不再追问只是频频劝酒。

    田秀铃和身躺在舱中心里却充满了委屈暗暗忖道:“他纵是当代奇侠也不该如此瞧不起我我虽求他将我带去死谷但他却也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却又为何要给我这种气受?”

    她虽然劳累不堪但翻来覆去却再也无法入睡只听外面的饮酒谈笑之声渐渐消失风声呼啸水声荡荡也不知这断肠的寒夜已到了什么时候?

    她忍不住翻身坐起将气窗开了一线探望处只见外舱中烛火飘摇高蛟已在伏案假寐任无心却在烛火下提笔而书有时住笔沉思半晌便不禁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又过了半晌任无心伸手推了推高蛟将写成的一封书信交给了他轻轻道:“这封书信有劳高兄设法转交给唐老太太。”

    高蛟应声接过书信又自叹道:“相公连日奔波此刻也该歇歇了吧?”

    任无心含笑摇头道:“此番我再入死谷少也要一月半月才能回转若不将此事全部交代我怎能放心得下何况…”

    他苦笑一下接道:“还有些问题必需我苦心思索好在我已不睡惯了床是什么滋味我几乎也已忘怀了。”

    田秀铃出神地凝望着听了他的言语心中突地泛起一阵凄凉之意。

    江湖中人只知任无心奇功盖世只见得到他的英风侠骨无论什么事只管有任无心来了都能迎刃而解。

    又有谁知道他所付出的代价又有谁见得到他连日奔波中宵不寐的劳苦?

    田秀铃徐徐合上眼帘暗自思忖:“他如此劳苦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武林的正气又何尝是为他自己?这样的英雄侠士他的负担与痛苦已够重了我怎能再刺激他何况他冒着危险将我带去死谷我若不能减轻他的负担已大是不该却又怎能再加重他的担子?”

    想到这里她心头不禁泛起一阵寒意暗暗自语道:“但我本不是这样的人呀!这些事我本就知道那么……我为何为了一些小事.便对他如此?莫非……莫非我已对他有了情意是以才忍受不得他的冷淡是以才故意要气恼于他?”

    想到这里她掌心不禁沁出了冷汗。

    她回想这短短的时日中任无心的一言一行实在是令任何一个少女心折。

    她越怕越觉惭愧我怎能对他动情?

    越想越是害怕不知该如何制止自己。

    原来指尖已刺入掌心中摊开手掌血痕斑斑这些血似乎都是自她心底流出来的。

    她缓缓后退退到床畔茫然坐了下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听任无心在舱外沉声道:“田姑娘……田姑娘可曾醒来了吗?”

    田秀铃似是下了决心突然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头衣衫面带笑容的走了出去。

    她已决心要忘记一切为她本不该想起的事。

    只见桌上已为她备下了一份精致的餐点白粥中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田秀铃嫣然一笑敛衽道:“公子如此相待贱妾怎担当得起?”

    任无心呆了一呆半晌说不出话来他见到田秀铃一夜间又改变了神态心头实也充满了惊异之情不禁暗叹忖道:“女子毕竟是善变的……”

    那高蛟心中更是惊奇睁大了眼睛呆望着田秀铃暗笑忖道:“原来这位兄台竟是个女子……”

    干咳一声垂下头去。

    只见田秀铃自己匆匆漱洗过了又洗出两副碗筷请任无心与高蛟一同进食。

    她态度突然变得大方而多礼.与昨夜那刁难作态的女子宛如变了个人似的。

    任无心见了不禁暗自欣慰知道这—路上自己已可减却了许多心事。

    高蛟虽不愿多问但口中却不住干咳等到任无心告辞而去他恭送到岸上却再也忍不住对任无心作了个奇怪的眼色悄悄笑道:“恭喜相公此后飘游江湖不再寂寞了!”

    他心里实是在代任无心暗暗欣喜任无心却不禁暗中苦笑只因这误会他一时间实在无法解释。

    两人向西而行这一日来到终南山北的长安古城。

    这条路本是行人繁织的大道但道上却极少见到江湖豪杰的骑影。

    就连往日在这条路上川流不息的骡马镖车此刻竟也绝踪。

    纵有几个挥鞭佩剑的大汉亦是满面风尘行色匆匆放马疾行瞬即奔过。

    许多件武林高人神奇失踪的故事显然已使江湖中充满了动荡与不安人人心中俱已隐隐感觉到江湖中瞬即必定要生一件震荡人心的大事。

    但是那些纵马扬蹄奔行道上的武林豪士谁也不会想到道中从容而行的一个长衫文士便是此刻主宰着江湖命运的任无心!

    这古老的长安城却依旧是匆忙而繁华的武林中任何大事都不能影响到这古城中平凡的百姓。

    江湖豪杰与平凡人家自古来便似乎是生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

    而看来似与平凡的行人丝毫无异的任无心其行踪却仍然满带着神秘的色彩。

    这一路上他赶路也似乎毫不匆忙但每值夜深人静他等到田秀铃安睡之后便要转身而出直到破晓时才带着疲倦之色回来。

    谁也猜不到他在这一夜中又安排了多少大事。

    田秀铃极力保持着自己大方而多礼的神态心中虽奇口中却绝不问出来。

    有时她也不禁为任无心的劳累担心但见了任无心无论如何疲劳只要略为盘坐调息片刻第二日立刻又恢复精神奕奕她便也放下了心事只是在暗暗感佩他内功的精深身子有如铁打的一般。

    但这一日到了长安任无心的神色却显得异常的不安与焦躁。

    他并未投宿繁华的长安城中只是在长安城南终南山脚寻了家村店落脚。

    黄昏时他竟又破例地唤来几斤汾酒歉然着向田秀铃笑道:“姑娘若闻不得酒气在下可移到院中去饮免得……”

    田秀铃嫣然一笑截断了他的语声道:“那只是贱妾心乱时所说的戏言公子若要饮酒贱妾还可奉陪几杯。”

    任无心暗喜忖道:“她终于说出真心话了心中想必已坦荡的很。”

    当下斟出两杯一饮而尽虽然在饮酒之时他也还是不时留意着窗外的天色倾听着窗外的更鼓显见今夜必有大事将要生。

    但他不说田秀铃也已习惯了不问只是暗叹忖道:“他纵然强极却也是人非神他临事虽然是那么从容而镇定但事前却也难免与常人一样有着一分不安与焦虑但能令得他如此不安之事想必惊人的很。”

    只听窗外更鼓敲过了二更任无心突然推杯而起道:“姑娘也该安歇了吧?”

    田秀铃无言地点了点头。

    她虽然全心想为今夜之事出一份力但她知道任无心绝不会让她做的。

    她默然半晌方自长叹一声道:“但愿相公今夜一切顺利!”

    任无心愕了一愕苦笑道:“姑娘已知道了多少?”

    田秀铃道:“贱妾已知道今夜必有大事但却连什么事都不知道。”

    任无心仰苦叹沉吟道:“在下一路上确实探出了不少风声知道今夜……”

    突地顿住语声展颜笑道:“姑娘只管放心安歇纵有什么事必定也可迎刃而解的。”

    微一抱拳转身而去。

    田秀铃推开窗子任无心的身影却早已消失在隆冬的夜色里。

    她伫立在窗前呆呆地出了会神心中却难以放得下心事恨不得能悄悄跟踪任无心而去但终于却只是叹息着掩上窗子。

    但这一夜她辗转反侧竟是难以成眠。

    方自合上眼睛便似乎见到任无心满身浴血地立在自己面前她祖婆却在一边仰天狂笑。

    远处终于响起了鸡啼曙色也渐渐染白了窗纸。

    时间每过一刻.田秀铃的担心也就随着加强一分时已破晓.任无心本该回来了。

    突听窗外轻轻一响田秀针立刻翻身而起大喜忖道:“他毕竟回来了!”

    倏地窜到窗前伸手推开了窗子。

    窗外的小院中铺满了昨夜的霜迹只有个畏寒的狸猫畏缩在墙角哪有任无心的人影。

    对面房中却走出个落魄的文士手掖着衣襟眼望着霜迹口中喃喃地低咏道:“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唉……又是一年了……”

    田秀铃失望地叹息一声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悄悄掩上窗子。

    院外已有响动的人声了。人声越来越杂天色越来越亮。

    田秀铃的焦虑已变为惊惶忖道:“任相公怎地还不回来莫非…莫非…”

    她不敢再往下想整了整衣衫走出院外。

    任无心到了哪里?遇着何事?她一点也不知道除了焦急苦等她又能做些什么?

    一阵阵寒意自她足底升起她机伶伶打了个寒战。

    突听院外低喧了一声佛号:“无量寿佛!”并肩走入了两个蓝衫道人。

    这两人灰长髫面色俱是无比的沉重。

    田秀铃回身望着他们他们也正在凝望着田秀铃。

    田秀铃只觉心中砰的一动脱口道:“两位道长是要寻人的吗?”

    蓝袍道人对望了一眼缓步而来四道炯然的眼神瞬也不瞬地凝注了田秀铃半响左面一人沉声道:“不敢请教檀越可是在等人吗?”

    田秀铃心头又是—跳道:“不错!”

    两个蓝袍道人又自对望了一眼右边一人沉声道:“檀越等候之人特令贫道们前来传话请檀越不必再于此间等了。”

    田秀铃身子一震簌簌地颤抖了起来道:“他……他—…他为何要我不必等了?”

    蓝袍道人稽道:“请檀越收拾行装随贫道前去自会知道。”

    田秀铃道:“好……”

    转身奔回房中。

    但奔到门前突又停住脚步缓缓回过身来目光逼高着蓝袍道人沉声道:“请教道长大名?”

    蓝袍道人道:“贫道身居方外贱名何足挂齿请檀越快些收拾行装便是。”

    田秀铃目光—转突地冷笑道:“道长们一不说明缘故二不说出身份便要我相随而去天下岂有如此简单的事?”

    蓝袍道人微一迟疑又自对望了一眼左面—人道:“贫道青石。”

    右面一人道:“贫道青松。”

    他两人行事似乎十分谨慎每说—句话前必定要先交换个眼色征求了对方意见然后开口但却仍不愿多说一字。

    田秀铃冷冷道:“说来说去道长们可知道我等的是谁吗?”

    青松道长凝重的面容突然微微现出一丝笑意道:“檀越果然谨慎得很……”

    青石道人沉声道:“但事值非常贫道们又不能不多加谨慎此时此刻实不能随意说出檀越所等之人的姓名。”

    田秀铃眼波转动道:“你只要说得出他姓名中一个字也就罢了。”

    青石道人沉吟下半晌缓缓道:“你我心照不宣也就是了。”

    田秀铃心念一转暗暗忖道:“心照不宣……心……不错正是任无心。”

    口中道:“两位稍候。”

    人已转身奔入房中。

    不到三两句话工夫她便已提着行装奔出道:“道长先行我在后追随。”

    青石道人稽道:“贫道有僭了。”

    转过身子大步走了出去。

    田秀铃匆匆结过店钱跟随而去只见他们两人向南而行脚下不带点尘显然轻功颇有火候。

    到了不见人踪之处他两人果然便施展开轻功身法放足而奔。

    田秀铃心里又是惊慌又是奇怪展动身形追到他两人身侧道:“任相公此刻究竟在哪里?遇着了什么事?他自己为何不来却教两位传话?”

    青石道人沉声道:“贫道不敢多言檀越到了地头自会知道。”

    田秀铃大声道:“地头在哪里?”

    青石道人道:“前面。”

    田秀铃举目望去只见灰黠的苍穹之下一片迷蒙除了隐隐可见山形峰影便什么也看不到心里不禁更是焦急。

    但无论她如何询问青石、青松两人却再也不肯开口。

    田秀铃又急又怒恨不得先以武功制住他两人逼问出原因。

    但奔行—段之后怒气渐渐消了又不禁暗暗忖道:“任相公要这样谨慎的人出来传话当真是再可靠没有了。”

    奔行了约顿饭工夫田秀铃眼前便豁然现出了终南山的巍峨山影。

    她心中一动这才想起这青石、青松道人必定是来自终南山的当下转道:“任相公可是在山上”

    青石道人终于点了点头道:”正是!”

    肩头微耸当先掠上了山道。

    田秀铃又惊又喜又急虽待全力飞掠而上却又不得不等这两位道人。

    又奔行了两盏茶时分转过几道山坳青松道人突地长叹了口气手指前方道:“此处便是她头了。”

    随着他手指望去只见一座巍峨古老的道观坐落在群峰之间的一片平崖上背依高峰面向东南门前一方横匾写的是:

    终南玄妙观

    第十三回 终南遭劫

    田秀铃似乎隐约听人说起这玄妙观正是终南剑派的源之地此刻一见果然是气象庄严。

    几个蓝布短衫的道人正在观前以清水冲洗着石阶与观门人人面容上也都带着种沉重的哀戚之色。

    田秀铃心头又一动:“他们冲洗的莫非是血迹不成?”

    思念犹未转完只见观门中已行出十数个青衫挽髻的少年道人抬着五具黑色的棺木见到青石、青松齐地躬身为礼。

    青石道人微一颔面色更是沉重脚步却放缓了下来回道:“贫僧这就带领檀越入观但请檀越未见任相公前无论见到何事都莫要开口。”

    田秀铃此刻心里已更是惊急闻言立刻点了点头随他举步而入。

    目光转处赫然见观院中还倒卧着几具尸身只是已被—方麻布自膝至顶全都盖住看不到面目。

    她谨记着方才承诺之言只得忍住不问但心头却不由自主地砰砰跳动起来不住暗睹祝祷但愿任无心平安无恙。

    青石、青松领路先行经过前殿时丝毫不停留。

    前殿中的神案神像也似乎刚被整理停当但有些地方仍可看到伤损的痕迹。

    不问可知这古老的道观昨夜间定然经过了一番恶斗。

    转过前殿乃是一重宽广的院落两排厢房中寂无声息都潜伏着无比沉重的气氛。

    这重院落左角还有一道圆门四个劲装佩剑的道人并肩守着这道门户手掌紧握着剑柄目中仍充满了杀机见到青石、青松稽为礼侧身让开了道路。

    门内又是一重小的院落竹木扶疏间.隐隐可见一排精致的厢房想必已是掌门人的居处。

    青石、青松果然将田秀铃引到这排厢房之前。

    青石道人躬身道:“启禀掌门师兄小弟已将这位檀越请上来了。”

    门中立刻传出一个苍老而沉重的口音道:“请她进来!”

    青石道人微一侧身道:“请:”

    到了这里田秀铃只觉心房跳动越来越急.定了定神方自掀帘而入。

    只见房中云床上盘膝端坐着一位须如银乌簪高髻的道人面色灰白全无血色左臂之上也已似乎负伤包扎的痕迹道袍外仍隐约可见。

    但右臂下仍放着出鞘的长剑剑光莹然宛如秋水更衬得这银道人的沉重庄肃。

    田秀铃情不自禁躬身下去但仍忍不住立刻问道:“请问道长任相公此刻在哪里?”

    银道人锐利的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注着她缓缓道:“檀越便是任相公的伙伴吗?”

    田秀铃恭声道:“晚辈正是与任相公同行而来。”

    银老人突然长叹一声道:“好!”

    缓缓下了云床走向左面的门户掀开了重帘道:“檀越有请任相公便在这里。”

    田秀铃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动脱口唤道:“任相公……”

    大步冲了进来。

    但她一声任相公还未唤完身子已如受雷击立时震住。

    只见这间云房中四悬重帘不见日光却燃着支白烛。

    飘摇的烛光映照下迎面一张木桌上赫然停放着一具棺木。

    棺前香花素祭四下一无人影。

    田秀铃只觉一股寒意.自足底升起缓缓回过身颤抖着伸出手掌指着那具棺木道:“任……任相公……他……他在这里面……”

    银道人缓缓点了点头沉声道:“不错。”

    田秀铃只觉耳畔轰地一声胸前宛如突地被千钧铁锤击了一下再也立不稳足踉跄后退了几步跌坐了下去一双秀目圆瞪着那具棺木目中已涌泉般流出了两行泪珠。

    这种无声的痛哭远比有声悲惨的多。

    那银道人愕了一愕沉声道:“檀越毋庸如此悲伤……”

    但田秀铃此刻哪里还听得到他说的话终于放声痛哭了起来和身扑倒在棺前泣道:“任相公你怎么能死……你怎么能死呀……你若是死了……我……我也不要活了!”

    无限的悲痛无限的哀伤所有被她缓缓印在心中的情意此刻都在这一刹那间暴了出来。

    她也顾不得还有别人在旁便痛哭着说出了心里的话:“你死了……我也不要活了……”

    忽然间她耳畔竟又传来了一阵她熟悉的语声轻轻唤道:“田姑娘!”

    这语声似乎便在她耳畔又似是极为遥远但却毫无疑问是出于任无心的声音。

    田秀铃只觉心弦一震情不自禁抬起了头目光骇然望着那具棺木。

    只见那漆黑的棺盖此刻竟冉冉升了起来露出一只苍白的手腕然后骇然见到了任无心那苍白的面容。

    就在这一刹那间她心中又惊、又喜、又羞、又恼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呆望了任无心半响突然站起身子便要奔出门外。

    银道人合什当胸拦住了她的去路和声道:“女檀越既已见到任相公为何却要走了?”

    田秀铃反手一抹面上泪痕冷笑道:“好个终南掌门人想不到竟是个阴险狡猾之辈。”

    银道人呆了一呆、沉声道:“女檀越为何出言辱及贫道?”

    田秀铃大声道:“我问你你为何要带着他来骗我?莫非是一定要瞧着我在你们面前出丑吗?好!不错他若死了我也不活但他此刻未死我却要走了闪开让我过去。”

    银道人沉肃的面容上泛起了一丝慈祥的笑容。

    他虽然早已忘情却也知道少女若是被人看破心事必定会有羞愧之情。当下笑道:“女檀越有所不知此举绝非有意戏弄于你.为的只是要使任相公安全而已。”

    田秀铃掏出手帕拭着面上泪痕。

    只听银道入长叹一声接道:“只因终南一派虽仗任相公得以保全但任相公却已身负重伤.如今已是步履难行了。”

    田秀铃心中一动暗暗忖道:“莫非他们还要来戏弄于我”

    心中虽有待不信但身子却早已不由自主地缓缓转了过去。

    只见任无心双掌托着棺盖面邑却果然苍白的全无一丝血色双目之中亦已神光尽失茫然望着田秀铃亦是心乱如麻难以自解。

    田秀铃见了他这般神态不禁又已忘却一切身不由主急奔了过去双手扶着棺木怆然道:“任相公你……你真的受了伤?”

    任无心黯然一笑.缓缓颔。

    田秀铃道:“伤在哪里不妨事吗?”

    任无心缓缓摇了摇头。

    他见到田秀铃如此神态心中不禁大是紊乱暗暗忖道:“她对我果已生情却教我怎生了断?”

    田秀铃幽幽长叹一声道:“相公伤势如何?不知可否让贱妾一看……”

    语声未了任无心却又已和身躺了下去砰地合上了棺盖。

    只听他语声自棺中传出冷冷道:“在下伤势无妨夫人也不必看了。”

    冰冷的语声本已令人心寒那夫人两字更有如一柄尖刀笔直刺入田秀铃的心里。

    她茫然木立了半晌心中但觉忧愁苦恼羞愧之情纷至沓来不可断绝。

    只昕那银道人慈祥的语声又在耳边响起道:“任公子伤在内腑经脉若非他身怀绝世内功只怕此刻早已毙命但神智已散气力枯竭实是不宜说话那伤势亦是女檀越你无法看到的。”

    田秀铃身子一震转身道:“伤在内腑经脉?有什么人能伤得了他?”

    她想当今世上能以内力伤及任无心内腑经脉之人除了她祖婆南宫夫人与那神秘的兰姑或许具此功力此外纵是武林九大门派的掌门人亦有所不能更无论他人了。

    —念至此不禁升起一阵寒意暗惊忖道:“莫非是我祖婆已来到了这里?”

    银道人沉声道:“此事说来话长女檀越且随贫道到外面去听贫道慢慢道来。”

    转身而出。

    田秀铃跟着走了出去。

    那青石、青松两人亦已垂手肃立在云房中。

    青石道人沉声道:“任相公的伤势可曾恶化?”

    银道人长叹道:“这位任相公当真是位天人此刻竟已能开口说话了。”

    青石、青松齐地松了口气双掌合什口喧佛号显然颇为欣慰。

    田秀铃急道:“任相公究竟是被何人所伤?你们难道还不能相告吗?”

    银道人在云床上盘膝坐了下来他心中想是心事沉重也忘了揖让田秀铃落座只是沉声道:“女檀越莫着急且听贫道从头道来。”

    田秀铃也不客气自己寻了张椅子坐下。

    银道人这才想到举手道:“女檀越请坐。”

    田秀铃道:“我早巳坐下了你快说吧!”

    银道人苦笑暗忖道:“若非看在任相公面上焉肯教你在贫道面前如此无礼。”

    当下肃然道:“终南一派创立至今已有两百余年虽不敢说代有才人但终南弟子在武林中亦有立足之地昔日终南七剑剑荡群魔的英风侠举至今江湖中犹时常提及……”

    田秀铃虽也知道他说的并无虚言但心中仍有些不愤暗道:“任相公已为你们受了重伤你此刻却在我面前吹嘘先人的往事。”

    当下冷冷道:“那时只怕道长们还未曾出世也未可知。”

    银道人目光一凛但瞬即垂下了眼帘喃喃低念道:“无量寿佛……”

    他似乎要借这佛号之声来平息心中的怒气。

    那青松道人却忍不住变色道:“这位女檀越若不愿听师兄说话师兄不说也罢!”

    田秀铃大声道:“若非与任相公有关之事我还不愿听哩!”

    青松道人冷冷道:“女檀越若是在别处受了气又何苦作在贫道们身上莫非女檀越明知贫道们看在任相公面上不敢对女檀越无礼吗?”

    原来他早已偷听那边房中之事银道人与青石道人木讷沉着这青松道人却是言词锐利田秀铃又羞又恼却也不便作。

    她寻思之间方待反唇相讥银道人已轻叱道:“三弟住口。”

    田秀铃更是恼怒暗忖道:“好呀!他说完了你才叫他住口。显然是要听他对我讥嘲过了才做好人此刻我也不与你多说等到你将事情说完了我再也不会放过你。”

    南宫世家中数年的陶冶已将她养成了偏激冷傲的脾气丝毫受不得闲气。

    银道人燃起了一束檀香烟气缭绕中他缓缓接道:“六十年前我派掌门6真人率领本派弟子与华山十一剑决战于华山之阴这一役虽然震动天下但华山、终南两派却已受到极大的损伤6真人也身负了不治的重伤。”

    他黯然一叹接道:“他老人家在临终之前折剑为誓要本门弟子从今不得干预江湖间事更不准再与华山剑派成仇为敌。”

    青石、青松缓缓垂下头去似乎仍在为本门中这哀痛的历史悲哀。

    银道人亦自面色凝重缓缓接道:“经过六十年来的生聚教训本派虽然早已恢复元气但仍不敢忘怀先人的遗训闭关自守不问江湖间事这六十年来终南弟子从未与人动过兵刃。”

    他目中突地暴射出逼人的光芒接道:“但普天之下各门各派也从未有人敢对终南派稍存轻视之意。”

    田秀铃冷笑暗忖道:“他这话莫非是说来给我听的不成?”

    只听银道人接道:“是以近年来江湖中虽然屡传警兆不但有许多武林高人突然失踪就连少林、武当两派也受到极大的波动.但这震荡江湖的巨浪却始终未曾波及我终南一派本门弟子遵守先人遗训也对此事从未过问。”

    他面上渐渐露出悲愤之色接道:“不但如此贫道还曾约束本门弟子不得私下终南在这件震撼武林的风波未曾消失之前终南弟子若有私自下山的事情便以门规处治。”

    他长叹接道:“贫道为了息事宁人才颁下此谕哪知我虽不去犯人人却要来犯我。”

    他突然顿住语声一字字缓缓道:“昨夜……”双眉突又一皱缓缓合起眼帘。

    田秀铃脱口道:“昨夜怎么样了?”

    银道人伸手握住了左臂道:“为兄伤口似又迸裂三弟你接着说吧!”

    只因青石道人索来拙于言词是以他不唤二弟反唤三弟。

    青松道人微一躬身沉声接道:“昨夜黄昏之后华山派的当代掌门人立风道长突然率领了十七个佩剑的道人直上终南。”

    田秀铃暗暗松了口气忖道:“原来这只是他们终南与华山两派的宿仇旧恨与我祖婆无关。”

    一念至此她又不禁暗叹道:“任相公呀任相公这既是他们的私事你又何必来管如今你身受重伤却怎生是好?”

    她想到所有的事都需要等到任无心做主时机又如此紧迫而任无心又受了严重的内伤却不知何时才能痊愈不觉更是忧心忡忡。

    只听青松道人接道:“我掌门青云师兄为了顾全礼数虽然明知他来的有异还是幸领了全派弟子恭迎于玄妙观外。那时夜色已临观门外燃起了数十只灯笼以迎佳宾。

    “火光照耀下华山道人的面容上却带着重重的煞气。但掌门师兄还是以礼相待含笑请教他们的来意请他们到观中待茶。

    哪知立风道长却不肯迈入观门只是冷冷道:“六十年前终南6真人带领了十七位终南高手前去华山今日贫道也带领十七位前来回敬。”

    “那时不但掌门师兄变了颜色贫道也暗暗吃惊但掌门师兄还是含笑道;“往事已成云烟六十年前的往事你我两派的先人已有了断当着天下英雄化戾气为祥和今日道兄又何苦化祥和为戾气?”

    “这番话说的可算是仁至义尽情理兼顾哪知立风道长却置之不理他身后的华山道人更是蛮横话也不说便拔出剑来。这时掌门师兄才知道他们是抱定了必战的决心而来心中便有些奇怪素闻华山立风道长是位谦谦君子今日却恁的横蛮无理?

    “而那些华山弟子们更一个个全不像出家的神色满面俱是戾气人人俱都是紧握着剑柄似是随时都准备出手一击却无一人说话!我四师弟先忍不住了当先仗剑而出跪在掌门师兄面前说他实在忍不住了.纵然拼却门规处治也要挺身—斗。”

    青松道人滔滔不绝说到这里语声方自微微一顿沉肃的面容上.泛起了深沉的悲痛之色缓缓道:“哪知我那年纪轻轻最是有为的四师弟便在这一役中伤了性命!”

    他话未说完目中已流下泪来语声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青云道长虽然眼帘紧合但眼角却也不禁隐隐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