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明面色一僵,随即拉过他的手继续说道:“以后你想做什么,本王都陪你。”末了,又补充一句,“只要你高兴,做什么都好。”
“……”慕容离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好像在看什么怪物。
沉默半晌,执明终于忍不住伸手搂住慕容离,头埋在他颈间,闷声说道:“我大概是真的疯了吧……”
以为你死在我面前的时候,就疯了……
恨不得杀了我自己。
世事浮沉多磨,棱角越多,就越容易一身伤痛,执明如是,慕容离亦如是。
“王上今日走了一步好棋。”公孙钤升了副相后,倒是难得寻闲再来找执明杀上一盘。
对坐之人手执黑棋,全神贯注于局面,待看清对方破绽后落下一子,抬头道:“你指何事”
“遖宿余孽。”
那日毓埥身死,遖宿虽上下动荡,但好歹在执明示意下肃清叛党,又重扶毓骁登位,与天权签订契约,自此做个属国。奈何毓埥底下能人不少,有些未清干净的蝼蚁便借机生事。
“此事交与你办,本王放心。”
公孙钤语噎,简直欲哭无泪:“……王上,微臣只有一个人……”您手底下几百号人手,能不能别总扯着微臣一个人做事
“本王当初干的那些缺德事,你没少出主意。”执明勾着嘴角看他,“遖宿一事,自然非你莫属。”
“……”
臣冤枉,是王上您自己黑心眼要利用君后,如今后悔了却拿微臣撒气……
公孙钤气定神闲的看了他一眼:“微臣明白,王上还有一笔糊涂账要算,自然没有功夫去管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指的是慕容离,和自家庄子上另一个不好惹的小祖宗。
此话一出,执明似老虎被踩住了尾巴,奈何做错事的人是自己,于此事上,谁指责他都不为过。
慕容黎捧着一只木匣闯进勤政殿之时,众侍卫皆不敢拦。如今满朝上下谁人不知,长这幅模样的两位,一个祸国一个殃民,哪个都惹不起。
执明看见他,诧异的搁下手中的事务,道:“本王前几日已经吩咐过,你若想见你兄长,便直接去。”
慕容黎快步走近,将手中的木匣重重的搁在执明案前,肃穆道:“我找你。”
自慕容离回宫之后,执明一直悬着的心此刻终于吊到嗓子眼。眼前人的眼神分外坚毅,与从前一样,慕容黎向来敢爱敢恨,肆意张扬。
“正好,本王也有些话想对你说。”
“你……”
“你先听本王说吧。”
执明在慕容黎的惊诧中起身,走至他身前郑重其事说道,“你我相识十余载,本王坦言年少曾对你几多欢喜,甚至想过立你做本王的正君,此生携你共渡。”
执明说着,微微一顿,又继续看着他说道,“后有遖宿一事,你走后第二日,虽是父王授意,但本王却默许了……本王自认有愧于你,便想着利用慕容离为你今后入宫做铺路之石……”
“你这混蛋……”慕容黎骂道。
“本王与他,初时虽非出于两心相悦,但……本王如今才明白,此生怕是非他不可了……即便他如今恨本王也好,只要能守着他……能补偿他,本王也甘之如饴。”
“阿黎。”执明站在他面前,用一个男人的身份对他抱手施礼,那是天权王族最郑重的礼仪,“本王向你赔不是。是本王负你……但本王不能再负了他……”
慕容黎目瞪口呆的听执明一通讲,眼见他行此大礼才回过神来,忙拦住他:“赔什么不是,你与我阿哥的事情,关我何事”
不过年少时的玩笑,也这么当真么
虽听他这么讲,心里那么些许失落是有的,但眨眼便被喜悦随之取代。
慕容黎摆摆手,不以为意的说道:“我就知道,偷来的就是偷来的,迟早有一天你还是会回到他身边去。”
“……你,什么意思”执明愣在原地。
什么叫……偷来的
“喏。”慕容黎将桌案上搁着的木匣拿起塞进他怀里,“我阿哥的东西,你自己看看。”
执明狐疑,缓缓伸手打开了木匣,看清里面的东西后震惊不已。
“……这是……”
指尖轻轻拂过,瞬间十几年前的种种过往浮现,执明头一次湿了眼眶,喃喃道,“原来是他。”
随着指尖温柔的拂过,露在执明眼前的,是一支静静躺在锦缎上的血玉簪。
第十九章
执明抱着木匣不肯松手,在勤政殿大醉一通。醒来时已是夜幕时分,殿外花丛下窸窸窣窣的虫鸣一曲一声的交织在如水夜色里。
“滚开。”执明一步一晃,踢开上前来扶的太监,踉踉跄跄的就朝向煦台而去。
王上这又是发了什么疯
等一众人跟到向煦台外,便见执明直接砸开了门,却站在门口迟迟未进。
“走吧……不是咱们该看该听的……”人群中有人首发出声,紧接着众人纷纷认同,然后自顾自散了去。逆着夜色,慕容离只看见一个孤身而立的人影,玄色衣袍融在黑夜中,除了被风微微卷起的发丝,不见他动弹分毫。
慕容离走近了,闻到他身上浓浓的酒气。
这人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只听他哑声道:“本王想了好多……”
“从当年羽琼宴上见你开始……想了好多好多……”他喝的醉了,说话断断续续,词不达意,可似乎还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可我……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慕容离不知他想说什么,以为执明这是又认错了人,便冷冷推开他:“王上寻错地方了。”
“……没有。”执明醉醺醺的上前一步,将他扯进怀中,“没寻错人……一直都是你……阿离……”
慕容离闻言大怒:“你要戏弄我到什么时候”下一刻,拳头便招呼到执明脸上。
大病初愈的人,哪里来的力气这一拳过去于执明来说不过玩笑之举。反倒是执明抱他抱的更紧了,道:“……对,你不喜欢……你不喜欢本王叫你阿离,那本王以后叫你容儿可好”
“容儿,容儿……”他自己念了两遍,觉得颇为好听,“……嗯,叫阿离太伤悲了,叫容儿好……”
“……”慕容离挣不脱,索性任由执明抱着。
他抱的认真,清醒过来些许后,借着夜色认真细看眼前人的眉目。目光顺着那如瀑长发而下,入眼便的是慕容离冰冷如霜的双眸,他睫毛生的纤密修长,眨眼时睫毛上下扑动,遮隐住眼底那份疲惫。
执明不敢再细看,却大着胆子吻了上去,烙在他眼角。两人呼吸间,温热气息尽数喷洒在对方身上。
“我不会再把你弄丢了。”
执明捧着他的脸,似捧着自己珍爱的明珠。
平日里威震八方的少年帝王,此刻像极了寻回家途的幼兽,守着自己那一方天地里低声呜咽。
慕容离低头阖目,实在猜不透执明,却心知这次要下定决心了。
他沉思间,执明从袖袋中小心翼翼的拿出血玉簪来,替他换上,细细梳理一番后望着他笑:“本君很多年没有见过它了。”
“……”慕容离微微惊讶,忽然记起血玉簪的来历。
那年腊月天,正是天权历年来最冷的一季。北方寒风啸啸,冰雪成灾,冻死的百姓数以万计。即便一向富庶的天权,也受此重灾。
慕容离并非天生体弱,若无当年落水一事,以他的资质习武从军也不是什么难事。
却偏偏那日,两兄弟玩耍时失了分寸,慕容离失足跌水,待正巧遇上执明施救后,慕容离已伤了根骨。
那根血玉簪,本是执明所戴,慕容离水中害怕时慌乱抓了下来。众人只忙着送他去就医,匆匆之下,那根簪子便一直留在了慕容离手里。
“本王一直以为……那日所救之人是阿黎……”
执明说的小声,颇有些恼悔。慕容离垂眸不语,没有将后面的实情道出。
那日慕容离被带走后,执明抓住身边一个小厮问道:“方才落水的,是什么人”
小厮一愣,细细想过后确定道:“回殿下,那位是慕容府的公子慕容黎。”
慕容黎……执明细细念道,只觉得这名字真好听,和那人也配。
回宫后,执明因此受风着凉病了好几日。醒来后便缠着父王,指名道姓要那慕容黎做自己的伴读。
慕容德被宣旨入宫,回来后将自己关在屋里一夜未眠,第二日将自己的胞弟带入了宫。自此族谱上,自己的名字便从“慕容黎”改成了“慕容离”……
神思回游,慕容离缓缓抬眸看向执明,忽然开口轻声问道:“若是王上当年没有认错,王上也会像对阿黎那般,对我好么”
他声音轻轻柔柔的,像清风明月,波澜不惊,好似那些事只是别人的过往。
“会。”执明答的坚定而认真,“会更好,好一千倍、一万倍……把欠你的,全都补偿你。”
“那王上,看透自己的心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