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罢了。
慕容离似断了生机一般,面色一日比一日灰沉。渐渐的,前朝也多了些琐碎之言,更有甚者大着胆子上书道:君后如此,怕是也撑不了几日了,还请王上早些准备后事吧。
执明当场发了火,责令那位出言不逊的大臣回家反省,更压着内务府不许准备那些丧气的东西。话虽如此,可人却越来越烦躁。
执明一面疲于应对新政施行后的保守党,一面又以绝对的雷霆手段把握着天权上下的军力,及到齐之侃接了兵权后,才有时间停下喘息。
这日,慕容黎才脱了束缚,便直接闯进了王宫。一众侍卫也不敢拿他如何,前前后后的都跟着涌到了向煦台。
“像什么样子,全都给本王滚下去!”执明喝道,将众人喝退,这才软下语气,“阿黎,你来做什么”
“我不来,等着我阿哥死在你手里么”慕容黎冷冷道,“把他还给我。”
执明面容憔悴,摇摇头,道:“阿黎,别闹了。”
慕容黎恼羞成怒:“你父王想要他的命,你也想要他的命!你们执家高高在上,便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慕容黎上前一步扯住执明衣襟,喝道,“我阿哥遇上你真是倒霉!……不,是我不对,当初我便应该一刀抹了脖子干净,省的他如今受你这么多折磨!”
“你什么意思”执明脸色阴沉的难看。
慕容黎闻言微顿了一下,随即嗤笑道:“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你便守着你父王的那些谎话过一辈子去吧!”
“……”执明的脸色越来越可怕,慕容黎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对自己发脾气,也就忘了执明从来都不是什么善人。
“那又如何……”执明忽然笑道,“该是本王的,永远都抓在本王手里,慕容离也是。”
“……我倒是错估你了。”慕容黎似是自言自语,偏过头去时却红了演,闷声道,“……去死才好,也没这些劳什子事了……”
“……阿黎。”执明揉了揉脸,敛下方才的怒气,轻声道,“本王最近……实在没有心情和你闹……等你阿哥醒了,咱们再说其他好么”
“……想的美!”慕容黎推开他,“阿哥醒了我便同他一起离开!从今往后你们执家如何,与慕容家再无关系!”
慕容黎怒而拂袖离去。
执明望着人远去的背景,喃喃道:“是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他。”
走回榻前,执明伏在床榻边,不知盯着慕容离望了多久,渐渐睡了过去。
梦里不知前方何处到岸,只有水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忽然似传来一阵萧声,执明寻声而去。缥缈的云雾中立着一个红衣似火的人。
“慕容离”
那人没有作答,眉眼笑意盈盈的看着他,渐渐的,他的衣袍、长发处,开始消散。
“慕容离,你要去哪里”执明追上前去。
追,却总也抓不住那片衣角:“……别走!”
执明陷入无穷的梦魇中,怎么也醒不过来,梦里挣扎之时,突然抓住了慕容离垂在床边的手,这才安静下来。
这日晚风渐凉,向煦台外的羽琼已开的很好了,晚风习习,卷带着一股浓郁花香,飘进了殿中。
慕容离睁开眼,入眼便是一簇锦花红帐,渐渐由隐隐绰绰的影像变的清晰起来。
慕容离只觉烛光太盛有些刺眼,欲抬手遮挡,僵硬的动了动手指,突然发觉有谁在攥住自己的手。
偏头一看,竟是执明伏在床边睡着了。
慕容离试图抽开手,却发现执明攥的颇紧,一时竟抽不开来,反倒把执明给惊醒了。
“慕容离!”执明欣喜之下,失手加重了手中的力道,疼的慕容离轻声抽气,执明这才慌忙放轻力道,整理情绪,“可还难受本王传医丞来瞧瞧……”
慕容离只觉得眼前的执明好似换了一个人似得,但心中已再无过多想法,只是淡淡开口道:“殿下,你该把手放开了。”
执明一顿,这才想起自己登位之时,他正在遖宿受难。
见执明没有动作,慕容离微微蹙眉,轻轻将手抽离执明的掌心,顿时,那股一直贴着的暖意消散开来,取而代之的是阵阵寒意。
却说执明日日盼着慕容离醒来,可忽见他如此这般望着自己,执明却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突然抽离的手,让执明一瞬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于是便捻了捻指尖,怀恋方才那点温度。
“本王说了,会接你回来……”
本王……慕容离抬眼看他,原来执明已经登位了,便轻笑道:“那微臣恭贺王上了。”
那笑里满满全是疏离,换作从前执明只觉得满不在乎,可如今却心痛三分愧疚三分。
“慕容离……”执明的手指攀着他那一头长发而上,欲抚摸一下慕容离,却被眼前的人躲开了。
“殿下……不,现在该称呼王上了。”慕容离敛了笑意,“王上已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否放微臣一条生路”
“……微臣定会谨记王上所言……安分守己……不与他人再有任何牵扯……”后面这些话,都是他咬牙撑着说出口的。
执明双目微睁,觉得此时眼前的慕容离满身是刺,恨不得在自己身上多戳几个窟窿出来。
“从前的话……是本王糊涂,本王混账!本王没有想逼死你的想法……若你愿意,你还是本王的正君……”执明声调越来越低,说到后来已不敢去看慕容离的眼睛。
“王上是在可怜我”慕容离笑了。
可怜他差点丢了命在遖宿还是可怜他做了别人的垫脚石
“不是!本王……”
“还是王上觉得,戏耍微臣还没有玩够”慕容离直勾勾的盯着他,忽然觉得凭白受了这么多委屈,死之前亲口问一句为何,也算死也瞑目了。
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微臣这个正君,不也是王上当年为了舍弟,一步一步筹谋得来的么”
一时兴起,分明当年羽琼宴上认出了他,却将错就错,利用自己的一腔真心为阿黎筹谋铺路,利用自己扫平朝堂障碍夺权登位……
面对初初醒来就怨怼指责的慕容离,执明却无言反驳因为那些,的的确确是他对慕容离做过的。
“执明……”慕容离失了力气,却努力将双手在他面前张开,无力说道: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这双手染了多少血”
执明见过慕容离意气风发的模样,也见过他失落、惆怅、委屈,却独独从没见过他如此模样绝望,对自己的绝望和厌恶。
大概怎么弥补,也洗不干净那双手了。
“没关系……”执明拥住他,紧紧抱在怀里不让他挣扎,“你继续恨我好了。”
如果你觉得那些绝望无处可放,那你继续恨我好了。
第十八章
宫中近日多了一些传言,说是向煦台的那位,药石都无医,如今突然清醒过来,怕是回光返照。
执明听了大发一通火,命小胖将那嘴碎的吊在玄武门前打,杀鸡儆猴。
“王上才登位不久,便如此残暴,怕是今后你我的日子都不好过。”几位前朝过来的老臣皆摇摇头,步履蹒跚而去。
“祸国妖佞”慕容离听着方夜学嘴,把太傅骂他话的口气学的一五一十,不禁笑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方夜颇为不忿,分明是天权王自己做的孽,凭甚这祸国的罪名要扣在慕容离头上
“他把我软禁在这里,除了这些话还能听着笑笑,我还能做什么”慕容离说这话时眉眼里全无生气,仿佛一个全靠他人操纵的傀儡。
如今向煦台,除了方夜,其余全是执明的人。前朝事物繁忙,执明不常过来,却也不许旁人靠近,便点了几队铁甲军日夜守在向煦台外。
慕容离醒着的时间也不多,久了便乏,执明便不许方夜久留,只允他每日过来陪慕容离说说话。
这日执明下了早朝,一路便朝向煦台而去,甫一进殿,便见慕容离长发披肩坐在镜前发呆。
“在想什么”
一手拾起搁在一旁的青木梳,另一手便拢着慕容离的长发,细细替他打理起来。
慕容离觉得执明大概是疯了,从前从未见过他如此细心温柔的模样,又或者有,但从来不是对自己。
镜子里望去,映照的是执明垂眸认真的模样,棱角分明的脸廓勾勒的正好,俊美又不失英气。
“王上想好要怎么处置微臣了么”慕容离淡淡开口询问,仿佛不是在求死,只是在询问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执明的手一顿,便弄断了他几根头发。
慕容离也没有喊疼,依旧笑意盈盈的望着镜里的执明,只见他面色颇不好看的说:“不要再讲这些话了……本王不喜欢。”
“那阿黎呢”
“你若闷得慌,本王便召他进宫来陪你。”执明装作没有听明白他的疑问,重新开始手上动作。
他自小也是被服侍长大的,却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替人束发。指下轻柔的动作,很快便替慕容离整理好发冠。
绯红的衣袍衬得人面色如雪,连唇上都泛白没有一丝色彩。他熬得太过,把心血都熬干了,如今只能这般靠着药石苟延残喘。
执明坐到他身前,勉强笑道:“待你好些了,本王陪你出去散散步”
“王上从前不会做这些无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