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不渝

分卷阅读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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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往常不同的是,这次景越冬先出了声,他说:“是字面意思吗。”

    景允低着头,上下点了点。眼角的余光里,阮妍一动不动,神情凝滞,彻底丧失了应变能力。

    “你们俩不是朋友,”父亲说:“是恋爱关系,在交往。”

    他坦然:“对。”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七月。”

    景越冬喝了口茶,清清喉咙。

    “那你是从——”

    “你。”

    他的话被阮妍打断。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男的?”

    她人坐不稳当,下颚微微战栗,景越冬立即攥住她的手,搂住她的肩膀,手臂拢紧,帮助她缓和情绪,但很快发现好像并不需要。

    她远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糟。

    景允几经踌躇,对上她的视线,说:“初中,或许高中。”

    她执着地:“到底?”

    他说:“我记不清。我根本没在意,也没心思在意。”

    过量的爱和关怀使他被动,谨慎,惯于回馈,多年来的克制和内敛已然成了深入骨髓的本能,贯穿在性格里,鲜少去索要,去争取,很难“无所顾忌”。

    “就这一次。”他说:“我想自己做主。这是我的心愿。”

    “我想出去单过,跟他一起生活。”

    “你考虑清楚了?”阮妍说:“不结婚了?不要孩子了?”

    他摇摇头。

    “我不能骗自己,不能骗你们,”他说:“也不能骗别人。”

    阮妍没应声。

    默然许久,她自说自话似的嘟哝。

    “随出去的份子钱也收不回来了哦……”

    景允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罢了,迟早的事儿,三十而立么,眼看着就快了。”景越冬说。

    “你有手有脚的,也不是没法儿自理,往后的人生自己担待,做了什么选择,自己负责,凡事都有因果,今天的决定是好是坏,你将来总会明白。”

    “归根究底,我还是挺高兴你主动跟我们坦白了这件事,对错暂且不论,我跟你妈也不懂这方面,现实生活中也没接触过,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得等我俩消化消化。”

    他和阮妍交换了一个眼神,相互搀扶着从沙发上站起,关掉电视和灯,进了主卧。

    “早点睡吧。”

    景允坐着没动。

    仅看背影的话,夫妻俩确实显老了,脊背有点佝偻,腰杆也不复挺拔。阮妍上个月染的黑发,近日又长出不少白的来。

    他抿紧了唇,费尽力气才撑开条缝,收束着颤抖的声音,说:“谢谢爸……妈。”

    他刷完牙,回到卧室,在黑暗中失措地站了会儿,瞧见地板上落了片银灰色的月光,便在那处坐下,靠着书柜一角,脑袋里空空荡荡。

    终于他拿起手机,给康崇发了条微信:“我出柜了。”

    那边半天没回,不知康崇是睡着了还是跟他一样,盯着对话框里这几个轻巧却又沉重的字发愣。

    右上角的钟表跳到十点的时候,康崇也发来四个字:“结果怎样?”

    “算是接受了吧。”

    他起身走到阳台上,想看看康崇家的窗户,换了好几个视角,都被同一棵榕树挡住。他放弃了,紧接着手机又震动起来,特设的长震动。康崇的电话。

    他盯着来电头像,下意识地拒接了,打字回复:“我没事。”

    “我也没事,”康崇道:“只是想听听你声音确认一下。”

    他轻笑了声,毫无知觉地。

    “闲操心。”

    “要不要我现在去找你?”

    “你爬楼么?你是蜘蛛侠?”

    “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然后咱俩双双送去医院。”

    “多感人啊。”

    “洗洗睡吧。”

    最后这句他是用语音发的:“晚安。”

    他掩上阳台门,感觉已能安心入眠。正待去屋外喝杯水,却发现父母的房间仍有灯光,水渍一般沿着地面溢了出来。

    他止步在门前,勾起脚尖。

    “我不懂啊。”

    是阮妍的哭泣声。

    “我不像你,教了那么多年书,眼界那么开阔,每天跟年轻人在一块儿,受些耳濡目染,什么都能理解,我不行,想不通。他为什么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我的意思是,我那些同事啊,朋友啊,他们的儿子基本上都结婚了,那个谁家老幺都生二胎了……是,我知道这种事情不能攀比,但也不能叫攀比吧,我就在想,是不是我的教育方式出了问题,导致他这种‘特殊’,怪我给他留了头发?还是他青春期那阵子我只关心他学习成绩,疏忽了他的交友啊,心理啊这方面,可我觉得他没有问题啊,他只是内向点,喜欢独处,从来不惹是生非,一直都挺懂事,跟人相处也不错……我怎么一点都没察觉?

    “你跟我说这很正常,我可以接受,我的孩子呀,怎样都可以,永远都是我的孩子。那别人呢?别人会不会另眼看他……单位的同事,熟人……我不知道这个话该不该跟他讲,我怕他有压力,他也不会抱怨,发泄,还是太懂事了,我的孩子……我怕他将来会很辛苦……崇崇那边,还没告诉家里吧?要不小梅早来电话了,哎呀,这俩孩子……这算怎么回事啊……”

    “你听我说。”

    景越冬镇静地开了口。

    “首先你不要怀疑自己,你没有错,你是合格的母亲,在这一点上你要明白,他长成什么样,这个结果和你有关,但不‘完全’由你左右。原生家庭在孩子成长过程中的影响力再大也达不到百分之百,况且性取向这个东西也不是心理问题,不是疾病,可以医治可以矫正,它就是个取向,你不要把它看得太重。我在学校里也见过啊,虽然不是特别普遍,之前带过一个本科的学生论文题目就探讨的同性恋爱,你想看我可以找来。

    “你要把它当做一件‘普通’的事儿,孩子才不会有压力,因为你是他的亲人,最亲近的人,像一面镜子,你的态度对他来说是最直观的反馈,所以你表现得‘普通’了,他才会认同自己。

    “不必自责。你爱他,给他爱,也教会了他爱,他现在拿去爱别人了,这是你的功劳。你看孩子刚才,很慎重,我看得出,他没把这件事当儿戏。你之前让他相亲他不去,今天你知道为什么了。他勇于拒绝,不作弄别人,善良,忠诚,这就足够了。

    “我对孩子没有太高期望,只希望他做个好人。”

    他的手悬在门把上空,没放下去,也没拿走,他就这么站着,与他们一墙之隔,不打算更进一步,却感觉彼此的心紧贴在一起。

    “对不起。”他对着门缝说。

    说完他就跑了,不等任何回应,到自己房间去,反锁了门,蒙上被子。

    大人留给明天去当。今夜他依旧是孩子。

    第27章

    翌日清早,景允醒后,独自在卧室坐了好久,什么都不做,侧耳倾听屋外父母走动的声响,低低窃语的声响,日复一日生活的声响,让他无论身处怎样浮躁的环境都能迅速安下心来的声响,接着换好衣服,走出去,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挨着冰箱静静喝完。

    与往常无异的清早:阮妍在厨房煮鱼片粥,见了他,没说话。他又去洗手间,经过书房,景越冬坐在藤椅上看报纸,见了他,也没说话。他们尽量不提起昨晚的事,不破坏默契与平衡,在谨慎到有些小题大做的缄默中,笨拙而努力地维护着彼此的自尊,即使并无必要。

    一家三口围坐在餐桌前,阮妍才斟酌着开口。

    “要不晚上叫崇崇家里一起吃个饭?”

    景允点了点头。

    由于昨晚哭过,她的眼泡有点浮肿,就算特意用热毛巾敷了,细辨还是能看出来。她用勺子搅拌了一下冒热气的粥,嘴张了张,看似依然有话想讲,被景允止住。

    他说:“这是我俩的事,让我来说吧。”

    “你叔叔阿姨都是开明的人,”景越冬把报纸叠好,压平,塞在桌下:“你拿出诚意来,别的不用怕。”

    “好。”他就着芥菜丝喝了口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