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一穷整个人被黑眼镜的话点燃,想着自家儿子居然为了这么一个冷血动物进了急诊室,他咬牙切齿的从座位上弹起来一副恨不得揍死黑眼镜的样子。
黑眼镜对吴一穷的反应漠不关心,他自顾自的收回了目光,甚至还翘着嘴角。他语气淡定,语调平稳,就好像他接下来的话题就是旨在和二人谈论今天的天气如何。
他说:“无论小三爷是傻了、痴了、疯了还是就此成了一个植物人都无所谓,对瞎子我来说,只要他是吴邪,他还活着,瞎子我还有机会照顾他一辈子,这就足够了。”
“你……”吴妈妈睁大了眼,她的心情经历了一番大起大落,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才好,她哽了半天,才流着泪似怜似叹的说:“你这孩子,还有我那孩子……这又何苦呢?”
黑眼镜兀自垂眉浅笑,“不苦不苦,瞎子我甘之如饴。”
黑眼镜的话让吴妈妈的脸色回暖了些,她望向黑眼镜的目光虽还复杂,可明显能感受到那目光之中里面褪去了一层敌意,平添一丝母性的温柔。
不过比起情感细腻的女性,身为老爷们的吴一穷显然没那么好打动,饶是听了黑眼镜的话,他依旧好气儿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不依不饶的还欲再说些什么。
好在吴妈妈适时的在他身后扯了扯他的袖子,吴一穷扭头看去,妻子朝他劝慰似的微摇了摇头,他不愿再让妻子难过,只能不甘的抿了抿嘴,把对黑眼镜的满腔怨言系数吞回腹中,挫败的垮下肩膀,闷闷不乐的一屁股坐了下来。
吴妈妈收回手,接着向黑眼镜递去了一个包含歉意的眼神,黑眼镜没做回应,因为他压根不在乎吴一穷对他是不是还带着意见。吴妈妈见他神情麻木,对自己的示好并无理会,略尴尬的移开目光,视线在不经意扫过地面的时候,她不禁露出一个惊恐的表情,迸发出一声尖叫来。
吴一穷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猝不及防的被她吓了一跳,慌乱的扭头问:“怎么了?”
吴妈妈伸出一只手指着黑眼镜脚下的地面,那里的瓷砖不似其它地方那般倒映着医院顶灯惨白的光,而是覆上了一层刺目的血色,吴妈妈因为某些不言而喻的原因,此刻根本见不得血,整个人瘫软的倒进吴一穷怀中。
“你……”吴一穷显然也被地上凭空出现的一滩血刺痛了双眼,颤巍巍的伸手朝黑眼镜摆了摆,好引起他的注意:“喂!小子,你,你伤到哪儿了么?”
黑眼镜迟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吴一穷在和自己说话,他顺着吴一穷的手指方向垂眸,果然发现了两脚中央的那一滩血迹,不过他和吴家两夫妻一样,也是完全不知道这一滩血从哪儿冒出来的。
“你,你的手伤到了。”最终还是心细如发的吴妈妈压抑住了心底的怵意,循着不断滚落的血滴,发现了黑眼镜搭在膝盖上,那伤口斑驳的两只手。
若是吴妈妈不出言提醒,黑眼镜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手受伤了,他本就未觉得疼,想来应该是手上小动脉比较多,血流的多了些,看着是吓人,大抵却是不碍事的。于是他微微颔首,先是应了一声,又解释道:“一点儿都不疼,就是小伤。”
吴妈妈显然不这么想,她拧着眉从吴一穷怀中站起,扭头往护士站那边走,“流了那么多血,怎么能是小伤,到底……你也是个孩子,瞧着让人怪心疼的,我去找护士给你包扎一下。”
吴一穷见她缓步离开的身姿还是不稳,便不放心的跟了上去,不过夫妻俩还没来得及走到护士站,就被从走廊的另一侧步履凌乱奔来的三个熟悉的人给迎面拦住了。
“大哥,大嫂!”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刚和黑眼镜有过一面之缘的吴三省和陈文锦,除了他们俩以外,还有一个黑眼镜未曾见过的人。
那人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戴着一副金丝细框的眼镜,一看便知是一个商业精英。他的眉眼和吴三省不尽相同却有种说不出的神似,但就气势上而言,对方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模样看上去就甩了那奸猾狡诈的吴三省不知多少条街。
黑眼镜只稍搭了一眼就笃定的猜想,那人恐怕就是吴邪口中那位城府极深让他无比敬畏的狐狸二叔。
吴一穷那边很快就帮黑眼镜证实了内心的猜测,他对着冒出来的三人开口道:“二白,三省,还有文锦……你们怎么来了?”
“大哥!大侄子怎么了?”吴三省往前跨了一步,自动接过话茬,表情有说不出的焦急和不安。他说着一把就揪住了吴一穷的胳膊,“我和文锦载着老二本来想去你们家吃个饭,给你和大嫂打电话都没人接,后来给大侄子打电话,结果是个女的接的,细一问才知道大侄子人现在在医院,我们三就匆匆赶来了!”
吴一穷一愣,下意识的伸手去掏兜,的确没摸到手机,猛然想起当时打完120,电话就被遗落在地上,后来也没想起来去捡。
吴妈妈一听吴三省问吴邪怎么了,想到了还在急救室里的儿子,悲从中来,眼泪瞬间就涌出了眼眶,被细心体贴陈文锦拉到了一旁轻语安慰。
“大哥。”吴二白眉头微蹙,扬手把挡在他身前激动万分的吴三省给拨到了一边,没什么表情的迎上自家大哥心虚的目光,吴二白推了推眼镜,冷静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黑眼镜对他们一家人的聊天内容并不感兴趣,他事不关己的垂着头坐在椅子上,专注等医院出结果。
说实话,自从黑眼镜的母亲去世后,能再次引他做出反应的人,吴邪是第一个,也是仅有的一个。
吴三省被吴二白嫌弃的扒拉开之后,一脸受伤的想去找媳妇儿求安慰,结果一扭头就看见自家媳妇儿正轻声细语的安慰满脸泪痕的大嫂,一种浓浓的被抛弃感从心底油然而生。吴三省撇着嘴砸了个舌,左顾右盼的想给自己找点事儿干,正巧让他发现了坐在一边,只单形影的黑眼镜。
“我差点就给忘了!”
真切切的瞧见黑眼镜那张脸,吴三省才想起他出现在这里的本职任务,忍不住在心里骂了自己的臭记性两句,一拍脑门就迈步走到黑眼镜身边,见对方不作反应,吴三省毫不客气的抬脚踢了踢他的小腿。
“喂,小子。”
吴三省见黑眼镜总算是肯赏脸瞧瞧自己那张皮松肉懈的老脸,抓紧时机对他是一顿的挤眉弄眼,对着病房门又是撇嘴又是递眼神的。
“哎呀,死蠢呐!”
发现黑眼镜那家伙除了像块石头似的傻不拉几的盯着自己的老脸看,脑筋是一点都不会转弯,真真是白瞎了一张聪明机智的脸。吴三省颇头痛的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又是一脚踢在他小腿上,低声骂道:“想什么呢?赶紧进去呀。你还真以为我们仨是没事儿闲着跑来蹭饭么?”
一句赶紧进去让黑眼镜迟钝生锈的大脑总算开始运转,他用了不到几秒钟的时间想明白了吴三省话中深意,倏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吴三省还在喋喋不休的贬低黑眼镜那令人感动的智商,结果一抬头就看见对方直挺挺的杵在自己面前,一颗小心肝差点没吓得直接从嘴里跳出来。
“你——”
吴三省正待抱怨,可惜黑眼镜压根不给他这个机会,他几乎是没什么停顿的转身,汲汲皇皇推开急诊室的门就杀了进去,徒留一个仓促而狼狈的背影给吴三省看。
“啧啧。”
吴三省低头看着地上那一滩尚未干涸的血迹,又扭头瞧了瞧印在门上的两个血手印,苦笑连连。最后他认输般的长叹一声,掏出纸巾,一边擦门上的血迹,一边别别扭扭的吐出四个字,“都是傻瓜。”
黑眼镜甫一闯进了急救室里,就看见让自己心疼肝疼浑身都疼的那个人好端端的坐在床上,由身旁的护士一层层的往他头上缠着绷带,他自己则垂眼把玩着手里的手机,脸上挂着小奸商似的坏笑。
护士余光瞟到急救室里凭空冒出了一个人,她停下手里的动作,拧着眉怒叱道,“你是谁?不知道这是急救室么?随随便便就闯进来,当是自己家的后花园?还不出去!”
吴邪一侧脸就发现杵在门口的那人是黑眼镜,先是对他安抚的笑了笑,然后忙回头对护士解释道,“他是我朋友,估计是见我进来这么长时间了他担心,你看,我伤口也包扎的差不多了,这段时间能不能让他留下来陪我?”
护士得知对方不是什么闲杂人等之后,面色不再那么冷峻,她瞟了黑眼镜一眼,默许了他的存在,又认真的给吴邪缠好了绷带。
“好了,伤口都处理好了,你在这儿等着,一会儿我过来给你打一针消炎,你就可以缴费离开了。”
“好的,谢谢您。”
目送护士离开之后,吴邪先是不自在的摸了摸增重了不少的脑袋,接着笑嘻嘻的举着手机,一脸邀功的朝黑眼镜边笑边说,“是我三叔让你进来的吧,嘿嘿,我一进急救室就给二叔三叔打了求救电话,把他俩都找来了。刚才隔着门都听到三叔的大嗓门了,我都不想说他,演技也忒差劲。幸好有二叔在,我爸他除了我妈以外就最怵我二叔了,这次有二叔兜着,就不怕穿帮了。”
黑眼镜想要说些什么,他动了动嘴唇,但干涩的喉咙硬是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吴邪没察觉到不对,反而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次简直不能再机智,满满的成就感,自己在边上傻乐呵了半天,却没得到丝毫回应。吴邪觉得奇怪,便朝黑眼镜递去一个探询的眼神,见他神色如常,就是傻愣愣的不动弹。
难得自己自信心膨胀一次,结果对方毫不买单,吴邪有些哭笑不得的吐槽道:“黑眼镜你傻站在那儿做什么?过来啊。”
黑眼镜只顾贪婪的盯着吴邪瞧,脚下就像生了根一样扎在地面上动弹不得。吴邪等了半天也不见人过来,而他俩又离得太远,吴邪晃了晃还有些昏沉的脑袋,干脆把被子一掀就想下床。
“呜哇!”
吴邪掀被下床的动作不知道触动了黑眼镜哪条搭错了的神经,他那头下床刚下了一半,右脚还没沾地就被拦腰扑倒在床上,缠着纱布的脑袋隔着黑眼镜的手掌,重重摔进了柔软的枕头里。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吴邪无奈的发现自己被黑眼镜死死的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这,这玩的又是哪一出?吴邪觉得他的智商有点跟不上现实的神展开。
黑眼镜体重不轻,平时两人嬉闹或者嗯嗯啊啊的时候他也动不动就整个压在吴邪身上,不过那时候他都很收敛的用胳膊或者膝盖垫一下。此番却是毫无保留,将自己的重量尽数施加在吴邪身上,这沉重的感觉压得吴邪有些喘不过气来。
吴邪不适的挣动了一下身子,结果反被抱得更紧。
“黑眼镜,怎么了?黑眼镜……?”
吴邪一时半会儿摸不准黑眼镜现下是犯了什么癔症,只能试探的开口一句一句的唤着他。
对于吴邪的呼唤,黑眼镜充耳不闻,他双臂绕过吴邪的腋下,锢在吴邪的背后,越收越紧。吴邪愈发喘不过气儿来,他甚至惊悚的觉得自己要被这股霸道的力道硬生生的截成两半。
而黑眼镜那两条手臂环抱的地方,还好死不死的擦过吴邪胸口和背后那些刚上好药的伤口,伴随着逐步加大的力道,细微的麻痒感逐渐放大成火辣辣的刺痛感,痛楚鲜明到让吴邪无法抗拒的闷吭出声。
明明是亲密无间的拥抱,却不像情人之间的温存,更类似于一种惩罚,吴邪本能的觉察到黑眼镜在隐忍着什么,又想要发泄什么。他不知道这种情绪的波动是否与自己有关,所以他起初咬着牙,并未挣扎,由着黑眼镜去宣泄。只是这惩罚般的拥抱持续了太久,吴邪忍了又忍,忍了又忍,最后痛到满头大汗浑身抽搐,终是忍不下去了,他一边费力的抽出手被挤压在胸前的手,抵在黑眼镜的肩上挣扎着推拒他的拥抱,一边痛呼出声。
“疼疼疼疼……疼!”
吴邪忍痛的声音并未换来黑眼镜的疼惜,反倒是被更变本加厉的对待,吴邪不死心的又挣扎了好一会儿,突然放松了身体,停止了所有的挣扎,他闭着眼偎在黑眼镜怀里,喃喃的说:“黑眼镜你轻点儿……我疼。”
“……抱歉。”
吴邪的耳语般的喃喃让黑眼镜浑身一颤,他很快恢复了神智,动作僵硬的慢慢放开了吴邪。就在他撑起身要离开的时候,反被吴邪一把揪住。
“你怎么了?”吴邪鼻头上还带着因疼痛而冒出汗珠,他满脸困惑的紧紧攥住黑眼镜的手腕端详了片刻,复又笃定道:“你看上去不对劲。”
黑眼镜缄默的看着现在活蹦乱跳的吴邪,表情说不出的苦涩,他回避了吴邪的问题,张开手,迟疑了一会儿才像碰触什么幻影亦或是易碎品般的抚上吴邪的脸颊。
“黑……唔!”
吴邪揪着黑眼镜的另外一只手,正待问个清楚,突然从右脸传来一股针扎般的刺痛,他一痛,下意识避开黑眼镜的碰触,松开桎梏住黑眼镜的右手,转而捂住了自己的脸。
“你手上是沾了什么东西么,怎么扎得我生疼?”
吴邪嘟囔着抱怨了一句,委屈的揉了揉自己的脸。不揉还好,一揉就发现手下的触感貌似不太对,掌心里黏糊糊不说,鼻腔里总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腥味?吴邪把手从脸上撕了下来,抬到眼前。
“血?!”看清布满手掌的赤红,吴邪一时大惊失色,他没用一秒钟就反应了过来,目光如炬的瞪向黑眼镜,“你的手伤到了?”
被吴邪一提醒,黑眼镜这才想起自己两只手都有伤这件事儿,瞧见吴邪好不容易恢复了些血色的脸因发现自己受伤又变得惨白,黑眼镜有些后悔之前没好好处理一下伤口,他想着趁吴邪不注意,悄悄把双手藏到身后,但在做小动作之前,他习惯性心虚的用余光去瞟吴邪,结果一抬眼就正对上对方饱含怒意的双眼。
自己的小动作被对方一丝不漏的看在眼里,黑眼镜不由得动作一滞,就被吴邪看准时机一举拽住了胳膊。
“小三爷……”
“闭嘴!”吴邪脸都不顾的擦,当下就没好气儿的打断黑眼镜欲辩驳的话,咬着牙用力把他握拳的手扯到自己胸前,在想把他的手掰开的时候,不出意外的遭到了黑眼镜的抗拒。
“黑眼镜,你可以继续反抗。”吴邪五指覆在黑眼镜紧握的五指上,一字一顿,不容抗拒的说:“那样我会用左手来代替右手。”
吴邪骨折未愈的左手才刚被护士重新夹好了板,缠好了绷带挂在脖子上,黑眼镜哪忍心由得他用左手胡来。可同时他又了解吴邪的性子,明白他威胁的话并不是开玩笑,踌躇了好一会儿,见吴邪真不管不顾的尝试用左手来抠自己手的时候,黑眼镜叹息一声,配合的张开了手。
黑眼镜摊开在吴邪眼前的手掌伤口狰狞,细小的伤口数都数不清,期间有几条嵌着木屑和木条的大创口,伤痕处无一不是外翻着。整个手掌血污一片,布满了早些时间就干涸的黑血,而新血还在源源不断的从未处理的伤口涌出,场面简直堪称是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