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还觉得胖子这计划要是真实施起来，确实挺解气的。”吴邪对着张起灵露出一个小奸商似得坏笑，“不过后来我还是放弃了，我老了，这几年作得厉害，身体素质大不如前了，能不能挺过下一个十年真不好说。再者说，就算挺过了下一个十年，我还剩几个十年？”
说完这些话，吴邪停顿了好半天，“时间不是用来蹉跎在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上的，你说对么？”
张起灵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吴邪却眯着眼，摆出一个狐狸般狡猾的表情，“说是这么说，我现在转念一想，或许留在你身边，让你日日夜夜对着我这张老脸，或许会更折磨你一些。”
吴邪说完就像一个恶作剧得逞的熊孩子那样抚掌而笑，张起灵默默的看着他笑，直到他笑得哑了嗓子，红了眼眶。
“如果可以，小哥，我真不想让你眼睁睁的看着我变老，然后目送我去死。”吴邪笑着笑着把脸深深地埋进掌心，声音嘶哑，“这对你来说太残酷了，真的太残酷了。”
张起灵在心脏持续不断的刺痛中醒过来的，他强忍着那股难以言说的心悸坐起身来，一抹头，一手的冷汗。
窗外的蝉在不知疲惫的叫着，那一声声蝉鸣让张起灵莫名心焦，他翻身下床走进卫生间，打开灯，双手撑在洗漱台上，凝视着镜中的自己，他努力的分辨自己与四年前，到底有何变化。
当张起灵发觉他这些年竟没有一丝变化的时候，他先是惊愕，继而惊恐。
张海客被一系列叮叮当当的声音吵醒，他本着亲人间要友爱互助的心态下了床，睡眼惺忪的敲了敲张起灵的房门。
“族长啊，大晚上的您是睡觉掉地上了还是睡觉掉地上了还是睡觉掉地上了，咋还掉了好几次呢，吵得我都睡不着觉了。”
张海客倒豆似的抱怨完，又揉了揉眼睛，半天没听到屋子里再传出什么不和谐的声音，他咦了一声，擅自推开了张起灵的房门，把头探了进去，“族长，还活着么？”
房间里空荡荡的，一个活物都没有。张海客困惑的挑了挑眉，干脆臭不要脸的登堂入室，就见面容惨白的张起灵从卫生间走出来，而他的身后一片狼藉。
张海客吹了声口哨，“我亲爱的小老弟啊，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去砸厕所是闹哪样？”
面对张海客的调侃，张起灵向来是不予理会的，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张起灵无言的绕过张海客就往门外走，张海客本以为对方会给自己下逐客令，结果房间的主人反倒出门去了。他连忙转身朝张起灵的背影吆喝道：“哎！族长大人，后半夜蚊子都睡了，您这是上哪儿去啊？”
“我要回去。”
“什么？”
张起灵停下脚步，坚定的重复了一遍，“我要回去。”
张海客有点反应不过来，傻了吧唧的问：“回哪儿去啊？”
“回吴邪身边去。”
张起灵的语气太理所应当了，张海客不由自主的噢了一声就想转身回屋子继续睡大觉，等他猛然回过味来再想回头叫人的时候，却发现身后的走廊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张海客一拳锤在墙上，“操，事到如今才他妈说这个，这叫什么j8事儿！”
任谁后半夜呗扰了清梦都不会是心平气和的，当然，这些个谁里一定不包括张启山。
张起灵不打招呼就闯进屋子的时候对方正戴着眼镜，拿着一叠足有两厘米厚的照片，一张一张的翻看着，听到有人破门而入他也没什么动地方，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事情的发展那样头也不抬的说，“来了？那就坐吧。”
一粒粒硕大的汗珠由着鬓角滚下，划过脖颈，消失在张起灵的衣襟下，他喘着粗气并没有坐下，而是用前所未有过的坚定目光注视着张启山，“我要回去。”
张启山唰的把最上层的一张照片抽出来，垫到最下面，不紧不慢道：“你先坐下。”
张起灵双手握拳，指尖用力到发白，执拗的不肯坐下，张启山细不可闻的叹息一声，把手中那一摞照片摆到一旁，总算看向了张起灵，道：“既然不肯坐，那便站着吧。”
“我想回去。”张起灵道。
“回去？”张启山笑了，“这是你家，你要回哪儿去？”
“这里不是。”张起灵飞快的反驳了一句，又道：“我要回吴邪那里。”
张启山并未正面回应，而是淡淡的说，“张家怎么办？你考虑过了么？”
长久以来张起灵那双空洞的眸子里第一次闪烁着别样的光芒，他死死抿起的双唇，无疑在诉说着主人异常坚决的态度。张启山拾起手边的茶壶，一点一点的往茶杯里倾茶。
“上午那一壶茶，没教你醍醐灌顶，反倒把人给浇糊涂了。”
张启山说完捏着茶杯递到了嘴边，抿了一口，“糊涂也好，谁没糊涂过，人要是做了决定，不去尝试永远不知道它是对是错。”
张起灵似有所触，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叔……”
“滚吧。”张启山甩手把茶杯掷到张起灵的脚边，精致的茶杯被砸了个稀碎，“滚，张家多你一个不多，自是少你一个不少。想走就走吧，张家留不住你，哪里能留住你，你便去哪里，日后莫要后悔就好。”
“不会后悔的。”张起灵喃喃低语，也不知是说与对面的张启山听，还是说与自己听。
在店铺等着随时宰客的王胖子接到张起灵电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懵逼了，他手忙脚乱的披上件外套就匆匆忙忙的出了门。
“行呐小哥，今儿吹的是什么风，把你给吹北京来了？”
这是王胖子和张起灵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以往两人都是通过网络平台或者手机进行交流。张起灵本以为他和王胖子之间的相处免不了会很尴尬，结果发现这完全是他想多了。
“小哥你大驾光临，整个帝都都蓬荜生辉了。”王胖子油腔滑舌的搭上了张起灵的肩膀，两人熟稔的就像是几年未见面但却是过命的好兄弟一样，“今儿个胖爷我做东，走，咱上全聚德搓一顿去！”
张起灵由着王胖子把体重分一半到他身上，听着对方絮絮叨叨的说：“我跟你说啊，不是胖爷我吹牛逼，这全聚德的烤鸭，老特么好吃了，保管小哥你吃了还想吃，吃了还想吃，就像嚼了炫迈似的根本停不下来。”
王胖子显然是全聚德的常客，他勾着张起灵甫一进门，朝前台的小姐随手打了个招呼，便有两个年轻貌美笑靥如花的女服务员迎了上来，将两人带到了楼上相对安静的包间里。
“小哥你想吃什么随便点。”胖子拍了拍他那塞得鼓鼓囊囊，跟他身材差不多的钱包，“胖爷我有的是钱。”
“嗯。”张起灵不像王胖子那样耽于美食，他淡然道：“你定吧。”
“好嘞。”王胖子也不推脱，直接扭头对等候在一旁的服务员说，“照老规矩给胖爷整一套。”
“好的。”服务员颔首表示了解，收了两人面前的菜单便退出了门外。
胖子目送着娉婷的女服务员离开，抹了抹嘴转头看向张起灵，“小哥，你这四年跑哪儿去了，杳无音讯的，天真这几年可没少跟我念叨你。”
张起灵本能的抵触谈论这件事，却碍于王胖子的感受，只得含糊道：“回本家了。”
王胖子天生就是一人精，见张起灵讳莫如深、语焉不详，心里早有了七八分的谱，猛一拍脑门道：“得！瞧胖爷我这臭记性，天真一早就跟我交代过小哥你回了本家，我还在这儿事儿逼似的多了一嘴，小哥你别见怪啊。”
张起灵沉默的摇了摇头，表示他根本没往心里去，胖子这头才松了口气，就听见张起灵开口道：“吴邪还好么？”
说到这个，王胖子就是满满一肚子的气儿，他咂了砸嘴，阴阳怪气的说：“你说天真呐，我看那小子现在好得很！”
王胖子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无奈、哀怨还是羡慕，他拎起桌子上的茶壶，慢条斯理的往杯子里倒满了热水，推给了张起灵，又紧接着给自己倒了一杯，“他现在和他那个黑瞎子男友买了套房子，小两口的生活过得那叫一个有滋有味啊，当真是幸福得紧。”
张起灵端着水杯往嘴边递，听了王胖子的话，手上动作一滞。王胖子自觉失言，戳了张起灵的伤疤，特心虚的瞟着对方脸上的表情，结果他发现张起灵那张标准的冰山脸居然融化了！张起灵的嘴角弯起了一抹弧度，眼眸深处一片清澈，没有沾染上分毫的黯然。
胖子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问，就在这时，服务员拎了四瓶酒进了包间儿，又上了好几盘菜。
“小哥你吃，你吃吃吃。”王胖子一边把菜往张起灵那边转，一边死命的往他盘子里堆菜，“你不先吃饱，胖爷我都不好意思动筷子啊。”
张起灵颇有些无奈的看着堆得老高的盘子，觉得这一幕真是似曾相识，心里暖洋洋的，于是他顺应自己的本心，实打实的露出一个微笑，在王胖子那称得上惊恐的目光里。
“别说，那天真还挺有眼光的，小哥你笑起来还真他娘的好看。”王胖子筷子上夹着的肉片啪叽一声掉到了盘子里，他则摇头晃脑道，“在这个看脸生存的世界，是胖爷我输了！”
张起灵拿过旁边的碗，把摇摇欲坠的菜山一点点的填到自己的肚子里。王胖子本就是健谈又幽默的人，席间一张嘴就没停过，张起灵间或应答两句，两人相处气氛十分融洽。
最后满桌子的菜，四分之一进了张起灵的肚子，剩下的四分之三都祭了胖子的五脏庙。
“咿呀，可算他娘的吃饱了。”王胖子心满意足的揉着自己那看上去活像怀孕六个月的肚子，“小哥，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呀，要不要在帝都多呆几天，让胖爷带着你好好转转？”
“不了。”张起灵用饭店提供的一次性湿巾擦了擦手，“胖子，我有事儿想问你。”
“小哥瞧你客气的。”王胖子一脸受不了的表情拍着胸脯，“小哥你尽管问，胖爷跟你保证，只要是我知道的，有问必答，知无不言。”
张起灵点了点头，问了自二人见面以来的第二个问题，“胖子，吴邪的住址，你能告诉我么？”
王胖子本以为张起灵这些年早该放下了，所以在饭桌上没少聊吴邪的事儿给对方听，现在听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顿时就傻了，瞧着张起灵那张恢复面瘫的脸，王胖子踌躇好半天才说：“小哥呐，天真和那黑瞎子已经……唉，你这又是何苦呢？”
最后，王胖子帮张起灵订了飞往浙江的机票，亲自载着他去机场，又联系了一个留在浙江的哥们儿给他接机。做完这一切之后，王胖子把写着吴邪现住址的纸条塞进了张起灵的手里，目送着对方背着行李愈走愈远的身影，直至再也看不见。
送走了张起灵，王胖子点了一根黄鹤楼叼在嘴里，心里是说不出的五味杂陈。他从兜里摸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特别长的短信想给吴邪发过去，结果犹豫了半天，还是将那条短信一个字一个字的删了个干净，重新编写了一条。
「天真呐，胖爷昨天夜观天象，发现你红鸾星动，近期怕是有桃花登门啊，我在这儿提前恭喜了哈。」
不出两秒，王胖子收到了吴邪的回复，非常简短，通篇只有一个字，外加一个标点符号。
「滚！」
张起灵伫立在吴邪的家门口，他听到自己胸膛里的心脏在扑通扑通狂跳着的声音，手指在门铃上停留了许久许久都没有按下。都说近乡情怯，倒也真是不假。
他做了许久的心理建树，模拟了无数次自己与吴邪久别重逢的场景，然后鼓起勇气，按下了门铃。
屋子里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张起灵还没来得及做好心理准备，大门哗啦一声就被打开，那张在刻印在张起灵脑海中鲜明，生动、活泼、熟悉的脸便映入张起灵的眼帘。
张起灵紧张到喉咙干涩，他不由自主的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在吴邪惊诧的目光中面带微笑的说：“吴邪，我回来了。”
简单的寒暄过后，吴邪为张起灵单独收拾出了一个房间，张起灵因为什么家务都不会做，只能不知所措的倚在门框，看着吴邪拿着他那为数不多的行李，把空荡荡的房间一点一点的填满，与此同时，吴邪也在用他特有的温柔，一点一点的填满了张起灵的心。
正午的炫目的阳光投射在吴邪身上，在他乌黑的头发上映出一圈光晕，张起灵愣愣的看了一会儿，突然迈步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的捏起一缕头发。
吴邪正专心致志的帮张起灵整理行李，被张起灵骤然接近的动作吓了一跳。
“小哥？怎么了？”
吴邪下意识激烈的反应导致那根被张起灵捏在两指间的银丝崩断，张起灵把那根白到近乎透明的头发递到吴邪的眼前，“有根白头发。”
“啧！”吴邪撇了撇嘴，老大不高兴外加一脸嫌弃的拍掉张起灵手中的那根白发，“肯定是我这阵子加班加得太厉害，劳累过度了！”
“吴邪……”张起灵不知怎地回忆起了在他的梦里，那个声音沙哑的唱着最浪漫的事的那个吴邪，那个哽咽着求自己别眼睁睁看着他老，目送他死的吴邪，眼底一片黯然，“你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