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0 和疼痛并行 (05)
咖啡厅内，我独佔一处双人座，点了满桌的甜点，企图以高糖食物来调节我不稳的情绪。
曾经我在书上读过，摄取高糖和高澱粉食物能使人愉悦，因为当这类食物吃进体内，胰岛素会快速增加，使得酪氨酸与苯丙氨酸在血中浓度降低，色氨酸因此在竞争上处于优势，很快进入细胞中，转换成真正能改善人心情的血清素，最后再进入脑中作用一番，造就幸福快乐的结局。
执起叉子，我将提拉米苏大卸八块，接二连三往嘴里送，丝毫不顾旁人的异样眼光，就怕一个间断，快乐也会跟着失效。
在这之后是波士顿奶油派、黑森林蛋糕，还有红豆鲜奶酪……
我无声品嚐着一份份美味绝伦的甜品，忆想着孙景熙曾煮的那碗热红豆汤，渲染了整个空间的香气，瀰漫、瀰漫……
他还在身边的错觉，与现实成了最凄凉的反差。
我其实再也嚥不下任何一口，我甚至怀疑食道、鼻腔都灌满了酸，才会明明是大快朵颐，却酸得我一边哭泣、一边与理智拉力。
孙景熙，你究竟去哪了？
在我们相识的两千一百零八天里，高不可攀的你，和凡胎俗骨的我，说不清是冤家还是朋友。但无论发生什幺事，好的坏的你未曾不与我并行，我在不知不觉间太过依赖你的存在，等我蓦然察觉，致命的习惯早已一发不可收拾。
过去，有你陪我，我可以恣意地扫兴、坦率地做自己，只要有你在，这个世界里我已经不需要第二个人懂我。现在你不在了，只剩我一个人，寂寞一时之间变得好辽阔、好漫长，我把自己困在过去，一直……一直活在有你的回忆里。
你曾说过要我改掉坏习惯，我总算听懂那时的话中有话，因为你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总有那幺一天要离开我。可是你不知道我有多不想，儘管你为我找来包容力十足的于绍卓，我不想戒除身边仅存和你相关的一切，我不要失去和你最后的那幺点联繫。
能不能就让我奢求几个片刻的奇蹟，回来陪我说说话、让我温习你的声音，好好地坐下来吃顿饭、让我记下你最后的模样，让我好好地，向你道别。
孙景熙，我想你，我到极限了你知道吗？
放下刀叉，眉心一拧，我哭得不知所措，手边急于翻找包包里的面纸，却冒然掉出皮夹里我们的旧照。
一瞬间我所有动作都停了下来，整个人像被捲入回忆的漩涡，蓄积眼眶的那抹热，顿时氾滥成灾。
「欸欸！妳看隔壁桌，她不是和流血錶少东传绯闻的那个人吗？」
「哪里啊？喔我看到了，好像真的是她耶。她在哭？」
「不知道，搞不好是因为被甩了，才来这里暴饮暴食。毕竟她虽然保养得不错，但跟那个小鲜肉摆在一起，还是不太般配啊。」
「喂！小声一点啦！等一下被听到……」
週遭议论的声音，打量的眼光，甚至是店员的侧目，从我一进来就没间断过。我向来不是那种会轻易为这种事受伤的人，但这次就不晓得为什幺，听着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吸吸鼻子，我低头试图平复情绪，东西收完我只想尽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突然舆论的声音转为惊喜的呼声，抬头一看发现于绍卓就在隔壁桌，压低身段在甫才那两位女顾客中间。
「这样听起来，妳们好像对我很了解？」
于绍卓一张笑得阳光的脸就在一旁，对方红着脸大叫。
「妈呀！是于绍卓！」
另一个则是拿出手机，直呼：「快拍照！我要打卡！」
被她们这样大声嚷嚷，店内越来越多人注意到于绍卓的存在，可他也没管这幺多，一出手就把我拉着走。
「于绍卓？」我在后头问着，他只赶着要穿过眼前的红绿灯，我只好加快脚步跟上。
到了较没人潮的天桥上，他扶在桥边的栏杆，没先解释，却是先反问。
「翘班？」
我摆明不想回答他，但于绍卓也只有笑笑，用手帮我擦了擦我脸上还有些湿的泪痕，然后又说：「也是，问这好像废话一样。」
我叹气。
「你为什幺会出现在这？」
「刚好没课就到学校附近喝杯咖啡。」于绍卓指了指桥下，「妳不会忘了我在那间大学念书吧？怎幺说妳之前也在那工作啊。」
大学……
差点忘了，那是叔叔的学校。
「最近……学校有什幺状况吗？」犹豫半晌，我还是问出口。
「表哥刚走那阵子，大家都在问为什幺突然换老师，校方那时的确满头大的，毕竟不可能一五一十的对外公开实情，而且真的知情的人也寥寥无几。不过到现在已经算是天下太平了吧，倒是校长看起来变老不少。」
我莫名感到不快，「就算要对外发言，这种事情不是应该由秘书室或公关室来处理吗，为什幺校长还得操心这些？」
「因为连发言人都不清楚内幕啊，表哥在校内又是大受欢迎的人物，大家不太可能轻易被呼咙过去。妳很担心简校长吗？」
说着，于绍卓挑眉，笑里有些蹊跷，我当下就错开视线，「你想太多了。」
他耸肩，手插口袋朝我踱近几步，眼神透露出一种温柔的坚定。
「好吧，不过我还是要提醒妳，长辈他们啊，其实也是会检讨的。当他们的出发点是为晚辈好，最后却反而造成更大的困扰时，他们会开始认真思考，自己是不是再也没帮助了？是不是到了该放手让晚辈作主的时候了？」
于绍卓说的不是没道里，只是这些日子以来，我从没这样想过。
我太习惯叔叔意气风发的样子，忘了他其实也是个血肉之躯的人，是个从前很讨厌小孩、却会为了哄年幼的我而让我爬到他肩上，这样一个温暖的人。
「书忆，能对烦心的事不闻不问，可能让妳感到如释重负；但是头也不回的我们，永远看不到亲人是如何在我们背后，凭空想像着我们高飞的身影而满足，然后一个人默默老去。」
他将手帕递给我，「生命是有期限的，所以心里有挂念的话，就去见他一面吧。」
轻轻地，从他手中接过手帕。
这才发现，我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