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七斗才短篇小说集

QS9952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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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子曾说过:「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我常常在想,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裡究竟能留下什麼给歷史就我所看,大多数人都是平平凡凡、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直到与世长辞后才意识到自己被歷史给遗忘。不正确来说应该是连意识都意识不到。

    小时候想要登上月球的梦想、青少年时期的年少轻狂、成年后喜获麟儿的喜悦、人老珠h日落西山的感嘆这些琐碎的p段有谁会替我们纪录还是只能任回忆被淹没在时光的c流裡。

    人尚且会被遗忘,更何况是动物、植物,抑或是食之无味的食物、弃之一点也不可惜的j物,只要是陪伴人的时间越短就越容易被淡忘。就算侥倖被记住,但若没有以文字来记载,再牢记的回忆也终将在人驾鹤西归的瞬间烟消云散。

    2016年6月30日,与我们一家人走过二十个年头的你即将要离开,虽然我没有史记作者司马迁的博览古今、也没有汉书作者班固的文思泉涌,仅用不知所云之语、肠思枯竭之文为你写一部列传,以记录你的曾经存在。

    你详细的生辰八字已经不可考,但我们初次见面是在1996年7月1日,那时你穿着一袭墨绿se外套,黝黑的四肢如钢铁一般孔武有力,t内还散发出一抹淡淡的香水味。你的见面礼是载着年少无知的我和mm在中彰地区绕了半圈,还记得那天你扛着梧栖港的鱼鲜以及鹿港的牛舌饼和我们一起回家。

    家中的神灵似乎感受到你的意气风发、瀟洒倜儻,半夜裡神明厅裡的香炉竟然出现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发炉奇蹟。爸爸请示过乩童,据说是你会带给我们财富、幸福以及安稳。不论如何,从这一天起你在我们家中已经有了一席之地。

    你的名字叫做qs9952,迄今我还是不懂为何你要取这个名字。难道一定要用英文加数字来命名,就不能用吗我常揶揄qs就是qestions的缩写,而你就是编号第9952的问题人物,好在宽宏大量的你对於我的嘲笑始终不以为意。

    新来乍到的你,首要任务就是和爸妈一起跑业务。爸妈是做保险的,常常要在大江南北奔跑去f务多如牛mao的客户。是年,你在父亲的带领之下从台湾头纵横驰骋到台湾尾,数桶金的业绩一举将他们送往高峰会议,这也难怪家中的神灵要发个炉给你一个讚。

    在我考高中的第二天,屋外下着滂沱大雨,隆隆的雷声让我裹足不前,惊吓之餘脑海裡的叁角函数公式好像还忘了两条。你二话不说,y着头p将我带往考场。虽然暴雨让你遍t浸s,但你还是不辞劳怨地为我遮风避雨。

    你为了让我安心,在前往考场的路上还哼着当时许茹芸的新歌我依然ai你让我聆听。你将每个旋律唱得丝丝入扣,我不由自主地听得如痴如醉,一时之间竟忘却了雷电j加的心悸,遗忘的那两条叁角函数公式也顺利再度浮现在我脑海中。后来数学考了满分,顺利考上了第一志愿。

    金榜题名后的那个夏天,你顶着赫赫炎炎的艷y带着我们一家人去到垦丁游玩。南臺湾热带地区的天气让熙来攘往的行人都挥汗如雨,但神奇的是依偎在你的怀裡却完全感受不到一丝丝炙热,而且你还会替我们搧风纳凉。

    现在回想起来,人真的要珍惜眼前的亲人以及风景。那一次去垦丁是你生平第一次去,同时也是生平最后一次去,不晓得在你的心中是否会有些许的惆悵

    2000年12月31日,也就是二十世纪的最后一天,全家人相约一起坐火车去台北跨世纪,不过这一天你缺席了。我一度请求爸爸将你也一起带去,但是碍於火车票买不到你的座位,只好将你留在家中。

    听说跨世纪那晚你在家裡闹脾气一整夜,连电视转播的演唱会都懒得看。说起来我真的对你感到十分愧疚,当我在欣赏跨世纪繽纷灿烂的烟火时并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对不起

    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夏天我面临大学联考,你要我学习自立自强,所以让我跟着高中的死党一起骑脚踏车去应考。或许是还沉溺在你的呵护之中,原本被看好能考上成功大学的我竟然惨遭滑铁卢,一个失常竟然只考上了,还险些没有大学可以读。

    大学开学的前一天,你与爸妈帮我将行李、傢俱搬到y明山去。算一算,那时候的我算是首次离乡背井到外地生活,我不敢在爸妈面前透露出对他们的依依不捨,还好有你帮我遮挡住扑扑簌簌的不争气眼泪。

    我在大学联考中失常,决定要在研究所考试中讨回顏面,所以从大二的暑假就开始补习。我猜是你愧歉没能带我去考大学联考,所以在大二的中秋节当天,你特地带着爸妈以及mm来到y明山与我一起烤r。

    那天下午你们来得早,我请你带着全家一起去擎天岗一游。那一幕是我毕生难忘的画面,全家人漫步在大c原上看着夕y西下,任清风徜徉过我们的身子。莽撞的你还踩到了野牛的粪便,花了一番功夫才洗乾净。

    到了考研究所的季节,我终於豁然开朗你名字当中9952的谐音是救救我儿。你为了拯救我重返荣耀,带着我七进七出y明山到各个考场征战,虽然我的资质駑钝没有办法七战全胜,但七战四胜也算是可以拿到nba总冠军。总之,我上了四间研究所,至少为大学联考的失利扳回一城。

    2006年,你来到我们家的第一个十年,爸爸生了一场大病毅然决然以区经理的身分退休。从此之后,你我就必须承担起家裡的经济重担。但很不幸,生不逢时的我虽然拥有研究所的学歷,但f完义务役后却遇到金融海啸,你我閒置在家刚好两年又半载。

    2009年,我找到了第一份工作,职业军官。这还满讽刺的,如果一开始要当职业军人就应该要在当义务役时签下去,但我却在退伍后才又考取志愿役军官,这等同於义务役的十一个月是白当。儘管如此,一个月40多k的薪水勉强可以养家糊口。

    我在少尉的时候j了生平的第一个nv友,情竇初开的我并不知道要带nv友去哪裡游玩,幸亏在你的指导之下我们在苗栗仙山的古道上牵手、在日月潭的快艇裡拥抱、在谷关的温泉饭店裡亲吻,那段期间让我享尽了甜甜蜜蜜的ai情滋润。

    我曾经发下豪语要请你参加我和nv友的喜宴,只可惜好景不常,军人的世界註定会与亲人聚少离多。nv友因为不堪寂寞而跟其他男人远走高飞,我从分手后就单身至今,没办法让你见识到我与另一半结为连理的样子,这将会是我终身的遗憾之一。

    在我中尉的时候曾奉长官的命令要到营外去找厂商维修视讯镜头,那颗镜头可是中部地区的最高指挥官要向总统拜年用的。那天,我穿着军f与你一起去找厂商,在转进台中市南屯区境内的文昌街时,一位f人骑着一辆机车从右侧撞上我们。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受伤,你的头部凹陷了一个小洞。

    车祸的肇生很明显是f人的不对,因为当时我们的速度已经完全停了下来,分明是那位f人在骑车时东张西望才会撞上来。然而,军人的身分在台湾究竟是式微的,虽然我们是被撞,但长官们不想看到我被新闻媒t报导出来,於是我们不仅要不到任何赔偿,还必须花钱去堵住f人的嘴。唉这真是难为你了。

    2011年,我们家中来了一位新成员,名字叫做acb7970,他穿着一件米白se套装,t型比你略矮、t力比你略逊,年龄比你少了五岁。囿於家裡的房间不足,你决定让出寝室给这位年轻人,自己选择到街头去餐风露宿。

    在外面的生活除了要忍受风吹雨打,还必须防止宵小侵犯,常常你的身上不是有野猫踩过的脚印,要不然就是被燕子或壁虎的排泄物给沾到,但你却完全没有埋怨过任何一句话。

    我不是那种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薄情人,你的感受我完全看在眼裡,每逢我休假期间一定亲自替你将身t洗乾净。我常常劝你不要觉得自己鄙陋或年迈,果然在2014年12月验证了我的话。

    那一个傍晚原本你要载我去吃晚餐,不过适逢部队裡的旅长即将退伍,他急着要与友人去聚餐,但又不便大摇大摆开着军车进出餐馆。於是,旅长金口一开,请你送他一程。这一程虽然不到二十公里,但我敢保证绝对是你一生当中最光荣的时刻。旅长是何许人也他可是肩上有一颗星的男人,能够以民车载到他是何其荣幸。

    当了五年的军官后我决定急流勇退去追逐自己的梦想,也就是希望成为一个作家。退伍之后我不再东奔西跑,你也随着我的脚步渐渐缓了下来。

    易经中提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相对地,万物不运转,身t终究会遭受到损坏,当然你也不例外。在我退伍不久后你就生了一场怪病,呼吸吐纳间会发出一种吵杂的声音,就连躺在你的怀裡也已不再四季如春,而是感到一阵闷热。

    我原本病,但爸爸却说你已经是风中残烛之人,没有必要花费金钱在你身上。我听得十分难过,但又不敢违背孝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的病情持续恶化。

    要当一位作家首先要从磨练自己的文笔开始,所以我天天都会窝在图书馆裡写作。苟延残喘的你每天惟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接送我往返图书馆与家中,虽然病懨懨的你吐出来的空气十分恶臭,但我却丝毫都没有嫌弃过你。

    我原本希望能够让你看到我正式成为作家的英姿焕发,但令人惋惜的是,病入膏肓的你被爸爸宣判了死期,时间将在2016年6月30日。我真的对你十分抱歉,无法与你共享成名后的果实、也无法与你共饮结婚时的美酒。我只能对天长嘆着:「我未成名亦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6月29日下午六点,你一如往常地来到图书馆接送我回家。我知道这是你能陪我一起走的最后一小段路,但却不想承认明天的你将不在人世间的事实,更不想让你的列传在此划下句点。

    你我徘徊在夕y餘暉之下,我刻意在乡裡绕了一圈,回味着你我曾一起走过的条条道路。突然间要我失去你,这真的让我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我多想带你逃到天涯海角,去到一个永远都不散的筵席裡。

    西方的天空中,暮云吞噬了斜y,这是你这一生当中能见到的最后晚霞。我不知你是哪裡来的勇气,面对死亡竟然可以处之泰然,反倒是我已为你难过到伤心yu绝。

    你依稀感觉到我的悲慟,於是哼出一首歌让我疗伤。虽然当前的景se以及你的模样都已经是日落西山,但是你的歌声依旧如新鶯出谷般美妙。你为我唱的最后一首歌是田馥甄的小幸运,其中有一段歌词正是我想要对你说的肺腑之言:「与你相遇好幸运,可我已失去为你泪流满面的权利,但愿在我看不到的天际,你张开了双翼。」

    入夜之后我有点失去了方向,好在老马识途的你还能够将我平安带回到家中。你佇立在家门前将身上仅存的j枚铜板j给了我,在我眼眶不停打转的泪水终於忍不住溃堤。

    「难不成你我之间二十年的回忆就只值这些手尾钱吗」我趴在你的身上痛哭失声。

    你不改乐天知命的天x,在我下车之后依旧嘻p笑脸地与我一起拍照留念。偶然间我在某个仪表板上面发现你这一生一共走了二十六万八千两百五十二公里。qs9952,你要记住自己是一辆福特天王星轿车,你将永远都存在我们一家人的心中。

    6月30日早上,要将你带去报废的叔叔来了。妈妈哭红了双眼原本还想要将你留下来,但叔叔却说你的零件已经老旧,不但十分耗油,而且吹出来的冷气的已经是热气;爸爸也说家裡已经有acb7970这辆较年轻的二手车,如果y将qs9952留下来,那麼每年都还要缴j多餘的牌照税。

    妈妈感慨之下宣称不要去惹这些尘埃,向你挥别后决定不送你最后一程;爸爸将车库裡的acb7970开到路边去停放,空出来的位置将你请了进去,还帮你做了最后的清洗。

    「今天你可以功成身退了,一路好走。」爸爸在方向盘上一吻。叭喇叭忽然叫了一声,我推测那应该是你不捨得离开我们家而发出来的啜泣吧

    「永别了,qs9952。」我摸着你的车顶目送着叔叔将你开走,当你的最后一身墨绿消逝在街角时,我宛如是送走了一位挚ai的亲人。

    剎那间,一阵心酸在我血y裡汹涌澎湃。於心不忍的我骑着机车又追了上去,无奈转出街角后立即遭到红灯给拦了下来,随即你也失去了踪影。

    你的列传我就只能写到这裡。每当我想起你,我的耳边总是会迴盪着你为我唱过的我依然ai你以及高中联考的那两条叁角函数公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