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钟的狐狸(04)
我非常确定自己现在在班上已经沦落到几近没有地位的程度了。
除了程子扬以外，已经不再有人和我说话，甚至与我对到眼都不愿意，完全被孤立的状态。若真要说我有什幺感受，那想必是心痛。
人只有到这种时候才可以看见彼此的真面目。
「吃早餐了吗？」明明我就没和任何人说我在哪，也明明很早就来到这里，应该没被注意，但程子扬还是可以轻易找到我的所在之处。
「……还没。」我整个人缩在学校后面那几乎没人来的仓库的角落，早晨的光从仓库上头高高的窗子洒进来。虽说有光线，整个仓库还是稍显昏暗。
「我有带三明治和奶茶，吃一点吧。」程子扬从塑胶袋里悉悉窣窣地拿出早餐，然后跨大步来到我旁边，自然地坐下，与我肩并着肩。
我很想远离他，却办不到，只因为我再怎幺闪躲，他还是会来到我身边。我们两个现在已经成了一种我无法形容，也可能形容不来的关係了。
我接过程子扬的三明治，嚼蜡般地吃着，直到整块三明治下肚，我还不知道这是甜是鹹。我甚至一点吃东西的感觉都没有，只是因为生存必须。
「不想回班上吗？」程子扬的肩因为伸手去拿奶茶的缘故，和我的肩膀摩擦，我不知道为什幺地感到一阵燥热。
「回去干嘛？被瞪还是被他们用那种自以为是悄悄话、结果音量大到巴不得所有人听见的话羞辱我？如果是这些，还是算了吧。」我忍不住挪动身子，更往边边靠，因为我不想和程子扬这幺靠近。
「那妳要一整天待在这里吗？」程子扬发现我的举动，大概也了解，所以只是坐在原位问着。
「如果没意外，大概是吧。」
「我陪妳吧。」程子扬这幺说时，我虽然不惊讶，但还是反射性地缩缩肩。
「你不回去上课，会被老师骂吧。」
「我不在意。」程子扬朝我一笑，微微偏头，「他们没有妳重要。」
我很想知道他到底对我怀抱着什幺样的情感，如果问别人，也许别人千篇一律地都会提起那庸俗的爱吧。也或许不到爱，只是一种喜欢，虽然这种喜欢已经有一点扭曲，可能还带有一点奇怪的着迷。
不然哪会有人这幺执着地想要待在自己身旁，还想除掉自己身边所有可能要好的人。
「少说这种话了。」也许语气听起来挺弱的，只是我还是会下意识地反驳。
「我只是说出我想讲的而已。」程子扬一脸无辜，偏偏我对这种表情没什幺招架之力，只得让自己垂下视线，要自己别看。
「我一点也不喜欢听到这个。」我嘟哝。
「但我还是想让妳知道。」
我一阵乏力，面对他我似乎就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程子扬突然牵了我的手，我吓了一跳，看着他，看着这昏暗空间里，他有些暧昧的表情。但此刻我却觉得，没有比他的模样更清楚的东西了。
还是不该和他独处的，怎幺我就这幺不会记取教训呢？
「我不喜欢这样。」我坦白地说，但显然程子扬并没有鬆手的意思，只是一直望着我，望到我心底最深处。
我怀疑他其实知道我在想什幺，怀疑他只是不想说破而已。无论是我们之间，还是这阵子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
「妳真的一点都没有喜欢我的感觉吗？只要有一瞬间妳这幺感觉也行，完全都没有吗？」程子扬问，他很认真，并不是在开玩笑，不是随口提起。
我总觉得自己对于这个问题草率不得，哪怕我们之间的关係大概早就不足以让我回答这个问题。
「就算有，也都过去了。」我淡淡地说，这是事实，就算曾经有一秒的时间我喜欢过他，在他做过那些事情之后，这些感觉也都被摧毁殆尽了。他还期待什幺？
「……就不能在一起吗？」程子扬的模样卑微，像是在求我。可是感情哪是用求的就可以求来的。
「我们连朋友都不是，还谈什幺在一起。」我抽回自己的手。
程子扬听了我的话似乎非常受伤，我们两人之间便陷入尴尬之中。我不是有意要伤他，可是他也伤了我很深，我根本就无法控制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我何尝不希望我们能就真的像一开始一样，是单纯的好朋友？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都已经让我们之间的关係变质，无法再回到从前。
「我喜欢妳。」程子扬在一片漫长的沉默之后，他这幺说。他并没有看着我，同时也没有任何表情，我不知道他此刻究竟在想什幺，「我可以为妳做任何事情。」
但我什幺都不需要他为我做。
正当我想开口说点什幺，仓库门口传来碰的一声，我和他都吓到，大量的光线涌入这昏暗的空间里，我的眼睛有点不能适应。
「也太不要脸了，真的在这里啊？」
「天啊，该不会在做什幺见不得人的事吧……」
「哈哈，不要说出来啦。」
然后，跟着光线涌进的，是自己同班同学的笑语，恶毒的笑语。他们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些话有多伤人。
程子扬的表情霎时变得十分冷漠与不悦，但什幺动作也没有，看着他们的眼神很是不屑。
不知道为什幺，我在这时感到些许的安心，或许是藉此确认了程子扬站在我这，而不是那些人那里。就算害得我们沦落至此的，依旧是他。
「子扬，干嘛就一定要这个女的？」然后，那些人当中出现了几个平常在班上讲话特别呛、特别嚣张的人的声音。
「对啊，她还指使你去欺负小妤不是吗？」
「超过分的，像她那种人。」
「你们是笨蛋吗？」程子扬开口，声音更加地淡漠，「我有被谁指使过吗？纯粹是我看那女的不顺眼。」
虽说这可能是事实，但被这样直接讲出来，我心底竟也一阵不好受。
「欸，你不是在坦护简丹这种烂人吧？」
「最好是收回你们的话，还有，我当初只是不屑碰她，懂吗？」即使程子扬始终没看着我，我还是可以清楚从他的语气里听到那份厌恶以及烦躁。
所有人莫不是一愣，其实我也很讶异他会在这种时候全数摊牌，在这个对他来说很不利的情况之下，说出这种会让所有人对他的信任瞬间付之一炬的话。
「程子扬，没想到你是这种人！」语落，立刻有人从中走出来，揪住程子扬的衣领，我错愕，就在他快被揍的当下，他接住了拳头，用力地打回去。
力道之大，发出的声音让我整个人毛骨悚然。
最后仓库里爆发了打架的事件，我无法阻止，因为一旁充满了煽动的人，我无法解决这种事。即使我竭力嘶喊程子扬的名字，他依然一拳接一拳，毫不犹豫、不手下留情地打着，儘管他也被踹得满身是伤，他仍是没有停下动作。
我不知道他为什幺要这幺拚命，为的到底是什幺，可是他的表情兇狠，就连我都不曾看过他这样。
混乱之中，我无法去拉开他，因为我被人架着，眼睁睁看着程子扬慢慢地沦为劣势，被多数人揍得不像样。我已经无法克制自己，失声尖叫──
后来我们全数被带到学务处，这次的事情已经不能像上次一样简单解决。我们每个人都被询问为何打架，却没有一个人开口，我也只是紧闭着口。主任他们在看到我后，一致把错都先推到我身上。
人都是这样，只要有过一次前科，下次一旦坏事发生时你出现，那幺那件事即使你没做他们也说你有分。就是如此地不公平，却又现实。
那天，我只记得爸妈都来了，哥也是，他们一再替我求情、解释，却仍免不了一支大过。我面无表情地接受了事实，主任他们也只是因为爸妈在，给我留了点面子，没骂得那幺难听。但根本是换个方式训了我们全家人一顿。
我差点怒吼要他闭嘴，如果他不说话就天下太平。只是我终究忍着，不想给他们带来困扰，就这样一直忍着。忍到我觉得好痛苦。
因为这件事，爸妈让我请了几天假在家，说是要我冷静一点。我不奢望他们理解我，可是当我发现真的不被他们理解时，还是不免胸闷了很久。
连哥那时也是，就只是沉默地看着我，没有对我多说什幺。
什幺都不说才像是对我的惩罚，我不懂我到底做错什幺。只能在夜深人静时，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