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带着一脸没人看到的绯色,鹂姬退了回去。
“大王!保重身体啊!”待鹂姬退去声音从黑影中传来,孔武有力中充满了真情实意的观切之情,姜鹤之差点一口茶水喷了出去。
“不韦,寡人无疾.....”姜鹤之拿起布绢,挡住有点尴尬的表情:“我们继续谈谈这布绢上的事。”
“是!”被唤做不韦的黑衣人从阴影中上前一步,烛台的灯光映亮了他的脸,那是刀刻般坚实的脸庞,他身着玄色锁甲,胸前的护心镜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头,凤眼处镶着两颗红色玛瑙,如同杀红了眼的战士,而和这个红色相呼应的是他背后火红的披风,披风上绣着一只巨大的黑色凤凰,凤凰张开双翅,丰满的羽翼如同坚实的屏障。凤凰是符国的图腾,非王室不可使用,而这变异的展翅凤凰则是历代符王亲卫的标志,他们不受制于三军,不受制于庙堂,他们的存在等同于符王的亲兵,宗室与大臣忌惮于他们的权利,因为他们总是在黑暗的政治清洗中出现,大符的朝堂曾经形容他们为:黑凤展翅,奸佞必死。
绍不韦是黑凤卫的现任首领,他并不聪明,也不懂得揣摩上意,和他聪明的前辈们不同,在他作为首领唯一的优点就是忠诚,也只有忠诚。
姜鹤之也收起了刚才的调笑,恢复了她庙堂之上的威严之色,她双手反复摩挲着布绢,眯着眼看着布绢上的内容,不满之色不难看出。而写信之人用笔工整,字体规矩死板,上面写着:
圣贤德孝惠王亲启:
老夫谨遵宗室清规及先王遗召,为圣贤孝惠女王殿下寻后续之世子人选,现宗室嫡孙中未染疾者十二人,品德兼优可任大任者三人,分别为孝仁王之玄孙姜应伯,年二十有九,现供职于宗室;宗室长老姜延之莫之子姜有时,年四十,任葫芦县县伯,治理经验颇丰;先王嫡弟忠伯公之孙姜雁之,年二十六,现在土番拉贡部为质,熟知西方诸部风土可谓少年英雄。立嫡之事国之根本,望吾圣贤孝惠女王殿下速速定夺。
落款为:姜城宗室老骥姜延英
符国规矩,女主不可留嗣,死后王位将传于过继的嫡亲。可是姜鹤之二十二岁,却为她找到三个年长于她的人让她甄选世子,明着是为了宗庙,私下可是做着让她禅位的打算。
“不韦,你怎么看。”姜鹤之将布绢随手往烛台上一扔,火苗马上串了上去。任谁都听听出她语气中的不满。
“杀!”玄衣的将军回答的直接了当,似乎完全没有任何的思考就给出了回答。
对于这样的回答姜鹤之并不吃惊,这就是绍不韦的风格,对自己绝对的忠诚,哪怕这种忠诚会让姜家的千年血脉尽断。
姜鹤之从席上坐了起来,走到绍不韦面前,淡薄的轻纱让她的身体在烛光中若隐若现,若是面前是其它男子,要不直视这躯体垂涎其美色,要么低头闭眼羞耻于礼仪。可是绍不韦双眼依然直视他的王,姜鹤之十分清楚,没有什么可以影响这位玄衣将军对自己的敬畏。
她缓缓走到绍不韦身边,拔出绍不韦腰间的剑,手指顺着剑锋从剑柄向剑尖处游去,审视着这把剑的剑刃。
“绍卿可知,人杀了,我姜家的血脉可就断了。”姜鹤之压低声音说道,似乎马上就要同意黑衣卫士的建议,将布绢上的三人诛杀殆尽。
“不韦是符惠王姜鹤之一人之不韦,非姜家之不韦。”
“很好。”姜鹤之满意笑了笑,将剑还给了绍不韦,还是依然低声音说道:“可是寡人不愿意祖上基业毁在我手上。“
“大王英明威武天下第一,承大王位者自然要大王血脉。”玄衣将军挺胸而立,犹如刚才的利剑。这位将军也曾经幻想,这位优秀的君主可以留下自己的后嗣。
“女主不可留嗣。何况.....“姜鹤之转身,走向箕台,淡淡的说道:“寡人不好男色。”
绍不韦看着姜鹤之及腰的漆黑长发,那三千青丝如同她的人一样,越看越迷离。但这就是绍不韦心中的君王,是这个英雄武将对于完美君王的所有幻想。
“请大王指示。”绍不韦再次单膝柜下,拱手拜服。只要是姜鹤之的旨意,无论对错绍不韦没有异议只有不违。
“替寡人告诉姜城宗室的老头子,寡人秋狩后给确定他们人选,再派一队人看着绢布上提到的三个人。最后,把达吉和卖盐的给我召回来,要快。”
“诺!”绍不韦接令,转身退出了鸢子台,漆黑的披风随着他的转身也陷入了漆黑的夜中。此时远远的能听到鸡鸣的声音,天还没有亮,只是翻起了鱼肚白。
☆、霸主
上渝国国都渝庆
苍老的王静静坐在王座之上,蜷曲的右手忍不住的抖,他的双眼似乎看不到庭下臣子的吵闹,不知从哪飞进的蝴蝶却让这位老者产生了兴趣,他突然间的哈哈笑了两声,却惊扰了庭下朝臣们的争辩,朝堂突然间鸦雀无声,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这位苍老的国主,接下来又把目光看向王座右边的中年男子。
“把大王送下去。”中年男子侧身对旁边的内侍说,又指了指刚才激烈争论的两群人:“你们,继续说。”
倏尔,朝堂上又热闹起来,谁也没有注意到苍老的王被两个精壮的内侍架着下了王座,而这个可怜的老人嘴角上还挂着一丝口水,那精美华丽的王袍的胸前,早已湿漉一片。
中年男子走到王座前,带着一些嫌弃的意味用身后的披风随意扫了扫王座,在朝臣们的争吵声中悠悠的坐了上去,他舒展了一下身体,让自己坐的更舒服,又唤来身边的一位内侍官,命其倒上一杯好酒。端着酒觥,中年男子斜卧在王座上,如同不食凡间烟火的天神,看着脚下芸芸众声的吵闹。
大概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中年男子放下酒杯,用力清咳了两声。这个动作也成功吸引了大臣们的注意力,吵得面红耳赤的两派人硬生生的压下了心头的怒火,朝着王坐上的中年人拱手作揖,齐声呼道:“请忠义公明示。”
被呼做忠义公的中年男子摆摆手,待群臣立起身后,他漫不经心的说道:“今天各位大臣商讨之事,无非就是要不要为嫡长公主姻亲之事向蛮符送礼。我大辛乃礼仪之邦,我上渝乃霸主之国,我看这礼还是得送,一来张显我浮东诸国礼仪修养,二来也让那浮西蛮子见识我们霸主之国的威武。”
忠义公起身,一步步从王座的台阶走下,在雄伟王庭的衬托下,这个其貌不扬的男子更显得分外平庸,可是正是这个稍显猥琐的中年男子继他称霸天下的父亲之后,用他所谓的权术牢牢的把制衡着天下。他一直走到群臣中央,继续说道:“但是这谁去送礼,送什么样的礼可是有讲究的。你们就是跟了我父亲太久,做事太直,天下靠武力打下来,还是要靠权术去治理的。”
群臣在他的身边深深着埋着头,没人敢反驳,也没有敢直视他,因为曾经这样做的人都已经死了。
“忠义公英明!”异口同声的高呼。
“很好。”忠义公笑着摸了摸手上象征着权力的扳指,他钟爱于这样的奉承,这也能让他感觉自己如同他父亲一般的强大,他环顾群臣,接着问道:“谁?谁是最不愿送礼的人。”
“回忠义公,是老臣。”一个老人慢慢的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柱着一个雕着盘蛇拐杖,衣着简朴,且已经缝补多次,似乎只有衣领上金线绣的蛇龙花纹才能证明他上渝贵族的身份。
“司礼官熊伯泰拜见忠义公。”老者将重心放在拐杖上,两脚慢慢跪下,其它的大臣们就看着,也不敢帮扶。而那个一手遮天的忠义公,则静静看他跪好在地。
“熊大夫,为何反对啊?”看着脚下拜服的长者,被称做忠义公的男人问道,此时他需要一个人来说出他想听的话。
“自古阴阳相配,公主乃本朝之嫡长,该配于我霸主国上渝才是,忠义公与皇帝结为姻亲才是天下正道。正是如此,我们绝不可赠礼认同此事”
这个回答似乎让被唤做忠义公的男人十分满意,他展开双手露出那宽袍长袖子笑道:“熊大夫很上道呀,我刘之浩就喜欢这样的臣子,快抚熊大夫起身。”
忠义公开口要抚,那便是瘫在了地上也必须抚起,于是在身边其它大臣的簇拥下,熊伯泰站了起来,他正了正衣冠,和刚才相比脸上多了些傲娇之色,可马上又拱手而拜,毕恭毕敬的对着忠义公刘之浩行礼。
“熊大夫,本公今天就当着群臣面封你为使节,你带着刚才说的话去给我们的蛮符女王送点好礼。”刘之浩阴阴的笑道,两手不自觉的摩梭起来。“对了,最好再叫上浮东诸国,以我国为首,组成东浮的使队一起过去,场面要盛大....要隆重.......”
阴谋在上渝的引领开始酝酿,而在浮西的王宫却又是另一副光景。
符国演武场
褐衣武士站在演武台中央,从他粗糙的脸来看估摸着三十出头,就身材来说他也是异常魁梧,接近六尺的身材完全不像华族,除了他的身材,让人同样吃惊的也是他的兵器,那把足足有五尺长的大刀,上面散发着黝黑的光泽,识货的人一眼就能认出那是用极其珍贵天铁打造成的武器。而他的对手身着黑色劲服,两手各持一把武器,右手拿着一柄一尺半的短剑,左手反手持着不到一尺的匕首。
褐衣武士深深吐纳一口气,他非常了解他的这位对手,两人同年出生,还在五岁时就一直互为习武的对象,在这漫长时间里,对方从来没有赢过自己,可是只要一见面总要挑起一场决斗。今天是褐衣武士回宫复命的第一天,果不其然又被拉到了演武场。
褐衣武士小小的分心被黑衣武士发现,黑衣武士左脚弓腰上步,右脚一个扫腿往褐衣武士下盘打去,褐衣武士往后一退轻松的就避让了过去,而黑衣武士的攻击紧跟其后,一个前翻贴着他后退的右脚,左手匕首紧跟划向褐衣武士的小脚,褐衣武士往前一纵跨过黑衣武士,跳到了他的身后。黑衣武士也不后退,转身右手一剑刺去直逼褐衣武士的心门,褐衣武士着实不想动刀,可是对方打得那么认真他也不好意思不配合,他顺手把大刀一衡,挡住了短剑的攻击,黑衣武士收手一退,左手横手挡在面前,右手持剑,全身成弓型,像一只随时准备出击的蛇。褐衣武士有些无奈的也举起了剑,因为作为臣子他现在应该是去述职,而不是把时间耗在这里,所以尽快结束战斗才是上策。
黑衣武士从地上猛的跃起,剑尖直指褐衣武士的眉心,从表情上看来黑衣武士非常自信,看来是花了不少时间在这一招上,眼看剑尖就在眼前,褐衣武士以右脚为中心快速转身,这一击轻松的被躲过了,接着褐衣武士发起了进攻,以他的身高和长剑如大山压倒一般不断的向黑衣武士劈砍。这让黑衣武士无暇思考,只能尽力抵挡,本来黑衣武士身材就矮小,力体上完全无法比拟褐衣武士,几回合下来就已气喘嘘嘘了,就在黑衣武士喘息之机,褐衣武士一个侧击打掉了黑衣武士的短剑,紧接着又是一个近身肘击,虽然力道不大但是稳稳得击在了黑衣武士的脖子上,黑衣武士被击倒在地,这个没有悬念的决斗又以褐衣武士的胜利而结束,不过作为胜利者却一反常态的单膝下跪,他将刀放在身侧,毕恭毕敬的等待黑衣武士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
“车骑将军达吉朗朗参见大王。”
黑衣武士没有立刻站起来,而是盘腿坐在地上,打输了的姜鹤之脸色明显不好。
吉达不敢动弹,跪的笔直。不过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倒是打破了这一幕的尴尬。
“我说...你俩..打完了....能不能...先把我...弄上来 ....”随着声音的起伏,演武台下一个人头在跳动。演武台并不高,不过半丈,稍微有点气力的人不说一跃而上,至少也能攀爬上去。
“达吉,去把卖盐的拉上来。”姜鹤之使了一个眼色。
而只听台下的人还在奋力的跳着,口中还不忘给姜鹤之谢恩。
刚刚还在跳跃的少年被吉达像提小鸡一样扔上了演武台,不偏不倚摔在姜鹤之的面前。
少年狼狈的抬头看着面前一脸严肃的姜鹤之,嬉皮笑脸的呵呵一下,便立马正身跪坐,整理衣冠,接着恭敬的施礼道:“符国商会古子笙参见大王。”
短短数日间姜鹤之手上的三只猛禽——掌管符国西地兵权的达吉朗朗、符国最大的商会长公子以及那个有命在身的绍不韦,已全部汇聚在符国帝都,这只预示着符国的政局翻天覆地的开始。
现在在姜鹤之的面前,除了浮东诸国,更要面临宗室给予的压力,自己刚刚稳固的王座绝不能拱手让人。
☆、移驾
古家八代为商,发于符地,若论富足可谓符国之首。古子笙不爱做囤积买卖之事,原因有二,第一是他的经商手段已然超过前辈,二则是他的目标不在耕田之利,珠玉之赢,立国家之主才是万百倍的生意,所以古家的生意确实也在姜鹤之的庇护又壮大了不少。
除了帮着姜鹤之逐鹿天下,古子笙也没有过多的爱好,当然除了收集天下美女,所以府上倒是云集不少绝色,无论数量和质量都堪比天子后宫,若不是当姜鹤之是女子,仅凭这一点古家便能被判个大逆不道之罪。
可是古子笙知道自己面前这个绝色,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主,以自己的风流事迹可能就算对其多看上一眼也会被杀头的吧。
“子笙,寡人好看么?”姜鹤之悠悠的看着古子笙,表情调笑,可是却又冰如寒霜。
“殿下世间绝色。”古子笙埋道低声回复道。
“那你看够了么。”
“小人不敢.........”古子笙声音又降低了半分。在心里默默想着,自己真的是只多看了一眼。
姜鹤之十二岁承大统,执掌大符十一年,虽在为公主时以貌美著称,可是登基却是铁腕执政名贯天下。身边熟悉之人也会偶尔忌惮于她的神色。
姜鹤之收起了她刚才的调侃,看着端坐在面前的两人问道:“可知寡人叫你们回来做何吗?”
达吉和古子笙相顾对视,又一起摇摇头,只知这次召见并不是由宫中内侍传唤,而是由黑凤私下递书,加之召见之地又是黑凤常驻的演武场,只知今日之事定是大事,不可怠慢。
达吉将右手按在手胸前,用赤那部古老的方式向姜鹤之行了部族礼,他毕竟是姜鹤之的家臣,在私下会面时会以这样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忠诚:“臣下不知,请大王明示。”
“宗室有让寡人禅位的心思。”姜鹤之看着面前的二人,低声道。
此话虽然短短十余字,可是分量万均之鼎,让无论是久经沙场的吉达,还是曾游历过各国的古子笙都吃惊异常。
符国历经二十七世,无论男君或是女主均无禅位的先例,就连逼宫这种事都很少发生,而现在姜鹤之正值青年,掌权十一年间符国国力有增无减,而治国能力也并不低于任何一代符王。如今天下太平民心所向却突然让姜鹤之禅位,又是禅让给谁?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人觉得有些诡异。
“老头子打算让谁继位?几位王子们不是还病着么?”达吉向前倾了倾身子问道。
对于达吉口中的老头子,姜鹤之暂时是无能为力的,在栖鹏姜城长老的权利不一定比她这个国君要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