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
箫阮扣上保险带,冷冷地抛给她一罐冰的矿泉水。
“哦。”许彦倾接下,突然觉得面前那个死面瘫有了几丝人性的光辉,正准备拧开的一刻,就听箫阮发号命令般:“敷完脸再喝。”
“敷脸?”许彦倾一怔,这才想起来自己被晒得通红的脸,她边敷边尴尬道:“没想到…你心肠还不错嘛。”
“别误会,我只是不想回去后让别人误以为我欺负了你。”箫阮认真开车,眼神专注于前方。
许彦倾顿时被噎得一句话都没有。
车子并没有如预想地开回学校,而是开到一家小吃店门口。
许彦倾浑浑噩噩地倚在副驾驶休息,感受到车子停了下来,还以为到了学校,当望见是陌生的地方后不禁疑惑道:“这是哪里?”
“都十二点了,你不饿么?”箫阮抛下这句话就率先下了车,关上车门。
说到吃饭,许彦倾这才意识到自己要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许彦倾下了车才看清这个地方,她所站的街道,是由青石板铺就的一条清幽小径,而两边都是青砖瓦白漆墙的简素楼房,大门是褐色厚木板,像极了古代的模样。
见怪了高楼大厦,如今瞧见这个地方,觉得很是不错,只是可惜太过冷清,因为除了箫阮进去的一家,其余的都是大门紧闭。
“请问两位要吃些什么?”许彦倾一进门,就见一个带着花布头巾的年轻女人热情迎面而来,而箫阮早已独自寻了个靠窗的座位悠闲坐下。
许彦倾坐在箫阮的对面,正准备拿过菜单来看,就听箫阮直接报了一连串的名字:“一盅春-色寒瓮醉,一杯黄粱梦,一盘朱帘挂玉钩、微醉青舟、乱红石阶上……”
许彦倾眼睁睁望着面前的花布头巾的脸色从平静到讶然的变换,不止花布头巾,她自己都是一脸的讶色,死面瘫到底在说些什么?是在背诗呢?
“这位客人,您之前好像没有来过我家小馆吧,我瞧你陌生的很啊。”花布头巾一边说话,一边愣愣记下那些菜名。
箫阮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一句:“怀素呢?”
“怀素!”花布头巾只是重复一句,然后就被震惊地不知所言。
许彦倾瞧着花布头巾的脸色变得愈发奇怪了,让她不禁疑惑怀素是什么?
“那是我爷爷呀!客人你认得我爷爷?我爷爷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了呀!”花布头巾顿了下,又说:“客人你点的这些菜都是我爷爷那时候取的了,如今这些客人哪里还喜欢这些文绉绉的一套,于是改掉了,我都快忘记了,客人你是……”
箫阮眼中不着痕迹地流淌过几丝悲伤,低头抿口茶,摇摇头,果然物是人非,连茶的味道也不对了:“对不起,我不应该让你想起这些悲伤事,我只是最近瞧见一则帖子,见到了这家店,于是记下了这些菜名,不曾想描写的却是几十年前的事情。”
“没事,虽然我不是很清楚爷爷那时的菜单,不过我还是大致知道你描绘的是什么菜色,所以稍等片刻,我马上就好。”花布头巾丝毫不介意,与她们对了一遍菜名就返身下去准备,临了,又回头笑眯眯问了句:“客人,那篇帖子能给我看下么,自从我爷爷去世,这家小店的生意也逐渐黯淡了,如今更是一天内没几个客人,所以有人在宣传我们店,我很想看上一看。”
☆、第十一章
箫阮将耳畔垂下的发丝拢到耳后,沉默片刻才道:“无意中见到的,怕是找不到了,不好意思。”
“哦没事,我也就好奇,只要知道还有人记得这间龙凤斋,我就开心了。”说完,花布头巾就闪进了下面的厨房。
“怎么了?”箫阮看着面前的许彦倾,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许彦倾砸吧一下嘴,眉头蹙了蹙又松开,神秘兮兮道:“女人第六感告诉我,你有问题。”
“什什么问题。”箫阮淡然吐了一句话,又低头喝了一口茶。
“不知道,说不上来。”许彦倾很轻松说了句,看着箫阮如此热衷这里的茶,于是好奇地也喝了一口。
这里的桌子板凳都是最原始的八仙桌,上面攀龙附凤,雕刻的栩栩如生,窗户也是雕花镂空,给人很安宁和谐的感觉,许彦倾捧着手中的茶杯,又细细看了一会,这个茶杯不同于现在陶瓷杯具,它外观有点粗糙,有些磨砂的手感,壁上绘有一只小鸭,黄黄的,毛茸茸的,感觉是真的一样,让人忍不住去抚摸一把。
许彦倾抬头之际,见箫阮也盯着手中的杯子瞧,不过不是瞧杯壁,而是杯底。
“杯底有什么吗?”许彦倾拿起一个空杯翻转过来,杯底有个印记,是个用不明字体写下的印章模样,她看了许久也看不出写的什么,于是开口问:“这写的什么?”
箫阮很平静答道:“怀素二字,心怀简素,处世悠然,不争不抢,不贪不嗔。”
“怀素?”很耳熟啊,许彦倾一下子想起来了,惊道:“不就是花布头巾的爷爷吗。”
“花布头巾?”箫阮待反应过来,微微一笑:“是啊,怀素自己制作的茶杯,还有这桌子,也是他亲手打造的。”说话间,箫阮放下杯子,轻抚上桌面上的雕刻,仿佛在细细摩挲着爱人的面庞。
“都是亲手做的!”许彦倾有些不可思议,这些比现代家居还要好看的东西都是人亲手做的!
“嗯,怀素者,僧也。无人知其本名,善雕刻、口技、陶瓷、木工之术,入寺八载,食肉八载,畅饮无节制,遂逐山还俗,于江洲北街开得一小铺,供以食宿,不赚钱财,只求广结善缘,每结一友,畅饮三日,植桃一棵,留其名,桃花灼灼时,酿为酒,他日得归,方取坛就饮,十年未归,碎酒坛,敬天地。”
许彦倾大愣:“什么什么意思。”
萧阮眼中闪过一刹那的失神,流转的眼光中倒映着几许不易察觉的伤色,缓缓平静解释道:“怀素早些年前是个僧人,怀素是他的僧名,没有人知道他原本的名字,他擅长雕刻、口技、陶瓷、木工,同时他食肉嗜酒,八年后逐出寺门,在这里开下一个店铺,为往来客提供食宿,不赚钱财,只为结交好友,每次结交一个好友,他们便会畅饮三日,然后又会栽下一棵桃树,等到桃花开的时候,怀素便会摘下桃花酿成酒封存,等到那个朋友再回来,才开坛,要是十年不见归,怀素便会将酒拿出敬天地。”
“怀素是个被逐出寺门的和尚!”许彦倾总结了一下。
“可以这么理解吧。”
许彦倾琢磨好久,忍不住问: “不过他为什么要将酒拿出来敬天地?”
“那个年代并非如今这番安稳的,战乱年代,日寇横行。”萧阮淡淡的语气却带着沉重:“尤其这里,当初是往来贸易的一个重要通道,来客天南地北,或游客或商客,或军队或敌兵,每个人来去匆匆,为生计为战争为明天而努力,没人知道自己的命运,怀素与百人定下十年之约,怕是归来的,不足一半,酒敬天地也罢,祭友也罢,不过是慰藉罢了。”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许彦倾竟是打心底冒出一股寒意,并非惊吓,而是震惊战争的年代,她没有经历过,也没去细究过,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她从来都是享受高人一等的生活,父母的不合、家庭的冷淡,使她变的叛逆跋扈,做事情从未考虑后果,是以,她难以体会为生计为战争为明天而做努力的人的心情,不懂与朋友约定十年之约的怀素,但是她从萧阮的眼神中,似看到了沧桑之感……竟是令人疼惜
“菜来咯。”花布头巾系着花布围裙,热情地端着两盘菜上来,身后还跟着另一个瘦巴巴的年轻男子。
待男子将托盘里的菜食尽数呈上桌面,花布头巾灿然一笑道:“菜上齐了,客人慢用。”
“谢谢你们。”萧阮不急着动筷,先颔首道谢。
许彦倾握着筷子准备夹菜的手猛的愣在半空,最后讪讪退了回来,也有礼的道了个谢,不过略显僵硬。
“别客气,快吃吧。”花布头巾心里暖融融的。
瘦巴巴的男子似是不擅长说些好听的话,所以只是憨憨一笑,就退到花布头巾身后。
“好吃吗?”花布头巾望着萧阮慢慢夹起慢慢咀嚼后咽下去,才问道。
萧阮点点头:“很好吃。”只是终究少了些当初怀素的味道。
“那就好,那就好。”花布头巾这才心满意足的领着瘦巴巴男子离开。
许彦倾夹了一大口咽下,缓缓吐口气,好满足。不过有点干,于是随手想去拿手边似是装水的瓷罐,准备倒上一杯,但是却被另一双手给扼住了瓶颈。
“你喝这个。”说着,萧阮将另一个瓷罐推向她。
“为什么?”
“这个浅。”萧阮取过另一盅为自己斟了一杯。
“浅?什么意思。”许彦倾拿起萧阮推给她的这罐闻了闻,惊诧道:“这是酒么,好香。”
“嗯,春-色寒翁醉,又名柳酒,一种特殊嫩草酿制,秋经露,冬经雪,取雪化后第一批嫩草尖,藏于春土,灼夏炎,其后方入窖藏之,香氛浓郁。”
许彦倾眼中一亮:“这叫什么来着,我要记住它!”
萧阮自抿一口,道 “□□寒翁醉,又名柳酒。”
“春-色寒翁醉,哈哈,我记住了,瞧以后谁还敢觉得我没文化。”
萧阮不知道这跟文化有什么关系,不过瞧见她笑容,觉得很真很清澈,其实,面前的女子不过是个叛逆的孩子,心底犹然一片纯白的桃花源思索间,对面人戳戳她,兴高采烈问道:“□□寒翁醉,我可以理解,因为春天埋下的嘛,哈哈,不过那个柳酒怎么解释?”
萧阮很耐心解释:“诗词中,柳多取留下之意,柳酒又叫留酒,怀素取下的名字,每每友人离去,他都是取柳酒一杯,为其践行,取希望友人留下之意,不过一个美好的慰藉吧。”
“原来如此。”许彦倾垂了垂眼眸,伸手抚摸着瓶身,有些出神状:“没想到这里面有这个意思,当时朋友离开是不是一件很伤心的事情,因为大多好像不会回来了……”
“嗯,交通、战争、生计还有生老病死,都是不可预料的因素。”
默了片刻,许彦倾方回跳脱开有些沉重的话题,指着萧阮的那一瓶问道: “那你的呢?叫黄粱梦是不是?我可以尝一下吗?”在萧阮报下的那一堆菜名中,她唯独只记下这个黄粱梦。
“黄粱梦,绝非虚名,一口飘忽,两口迷离,三口黄粱,酒颇深,不建议你饮用。”萧阮瞧她一眼,见她渴望的模样,叹口气道:“下次吧,今天你若是能接受得了一盅春-色寒翁醉,我下次允许你喝上一杯。”
许彦倾哪里等得了下次,是个急性子的主。于是道:“你说了一口飘忽两口迷离三口黄粱,可是我眼睁睁看着你喝了三杯完全没有什么事情,你肯定在匡我我就尝一下嘛。”
萧阮直接抬起酒盅喝上一口,再平静瞧着她,微笑:“我酒量你是想象不到的不过。”萧阮将瓶子凑到鼻子细细闻了闻:“黄粱梦酿制很耗费力气,工序繁杂,这酒精度数虽是差不多,可是却再也不是当初的工艺与味道。”
“什么意思?”
萧阮笑了笑:“人在变,年代在变,酒也在变。”
许彦倾斜她一眼:“你这人说话能不能不要拐弯抹角的,假的就是假的嘛。”
萧阮摇头:“不假,只是不纯罢了。”
“那我这个呢?”许彦倾将酒瓶直接到萧阮的面前,希望她闻出个所以然来,眼中带着希翼的光芒。
萧阮觉得许彦倾竟是有些孩子气得可爱,她轻轻拂开酒瓶,想着宽慰她,最后还是说了实话:“没有春夏秋冬的味道,不过也是很不错的窖藏酒,年份低了些。“
”啊—”许彦倾仰在椅背上,一脸生无可恋状:“崩溃啊,那你还不如别给我解释这么多,干脆一开始叫我断了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