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见俞俪生气,只是她生气的模样半点都不吓人,像一只表现焦躁的小兔子。
“我又没管你,我只是说说……”周立刚的声音慢慢放低,随后车内就变得安静了下来。
下午放学后,周立刚喊我陪他去逛书店,说是要买一本资料。
县城的新华书店面积不大,店里的人也不多,周立刚自己去找他要的资料,我站在门口的位置翻阅一本体育杂志。
“喂……”耳边突然传来轻轻的一声,同时有人轻轻碰了碰我的肩膀。我抬头一看,身旁边不知何时轻轻地站了一位女孩,是姚亦淑。
她看了看我手中的杂志,问道:“你喜欢哪些运动啊?”。
“就是篮球、羽毛球什么的……”我把杂志合上,问她道:“你是来买书吗?”我想起了她在生日宴会上告诉我说书店有海子的诗集,很担心她会问我是不是来买诗集。
“不是,我是路过,看到你在,我就进来了。”
我又问道:“你是要回学校吗?”
她微笑着答道:“我刚从学校出来,想随便走走。”她今天穿着一身素淡的衣服,衬衫、裤子和凉鞋的颜色都接近纯白,但又隐约显现出一种淡黄。
我说:“哦,这样啊,我在这里等人,我朋友在里面买书。”
她低低地应了声“哦”,就没有再说话,也没有说要走,就在我身边安静地站着。她没有去翻看杂志,也没有去打量这里的环境,好像就只是在盯着我看,这让我感觉很不自在。
感觉过了好大一阵子,周立刚终于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本书。我伸手问他要来看,他竟然不给我,说:“这是给我表妹买的,女孩子看的书,你就别看了。”
他看了看我旁边站着的姚亦淑,问她道:“我们好像见过吧?对了,是在苏小芸过生日的那天,你是叫什么?什么‘妖’?”
我打断他道:“她叫姚亦淑。”
姚亦淑看着他微微笑了笑,说:“你是周立刚吧?”
周立刚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了,说:“我这个人记性不好,没记住你的名字,你别介意。你们是有事情吧?那正好,我也有事,我就先走啦!”他说完冲我眨了眨眼。
周立刚在某些方面的观察能力是很不错的,他极擅长捕捉一些细微现象,经过大胆猜测、主观判断之后得出微妙的结论。
比如这次,他就能根据我和姚亦淑默默站立的场面得出我们“有事情”的结论,至于是什么事情,估计他猜不到,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想开口辩解,给他说姚亦淑只是路过,我们没有什么事情,但是又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辩词咽了回去,因为我看到姚亦淑在那里站着默不作声,似乎是有什么心事。
于是我也没有说话,看着周立刚得意地走了。
“你,有时间吗?”姚亦淑开口问道。
我说:“有吧,你准备去哪里?”
“我带你去个地方吧。”姚亦淑轻轻地说。
我们走出书店,拐过一个街角,走过一段小马路,穿过一片居民区。我平时很少这样单独和女孩子行走,也几乎没有过像今天这样,陪一个女孩子散步。她的脚步轻得像是在飘,于是我也幻想自己是一团空气。
我看看周围的环境,忍不住问道:“我们去哪里?”。
“就是这里啊!”姚亦淑指着前面说。
前面是一段高高的火车道。
沿着一条陡立狭长的小径,我跟在姚亦淑后面升上了火车道。
大大小小颗粒状的石子铺就的道床,排列均匀整齐的路枕,向远方无尽延伸着的蛇行般的钢轨,还有远远矗立的一盏红色的信号灯。道边上缀着青青绿绿的草和星星点点的花。路基下面,我们来的这面是县城的居民区,安静而又黯淡,对面,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和连绵的远山。
身边的姚亦淑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她谈起过的海子,眼前的铁轨更让我不能不联想到海子自杀的结局。我感觉这个地方并不适合我,有心想找个借口逃离,但是腿脚像是被某种东西缠绕住了。
姚亦淑停下脚步,望着那边的田野,问我说:“感觉怎么样?”
我说:“我初中的时候,经常来这里玩。我们在铁轨上放钉子让火车压,给经过的列车丢石子,还经常去那边铁路桥下的河里抓泥鳅……”
她笑着听我说完,说道:“小时候敢做的事情,长大了可能就不敢去做了。我初中是在我们镇上读的。”
“映云镇,映云水库距离你们镇上不远吧,听说水库那边的风景不错。”我说。
她转头看向我,说:“旁边是有一座水库,但是铁路不经过那里。水库的风景再好,也只是人工聚起来的水。你没有去过?”
“没有。”我笑着摇了摇头。
她说:“其实我也只去看过一次,我还是喜欢大海,你看过大海吗?”
“也没有……不过,我不太喜欢大海,我喜欢大山。那你去过海边吗?”我反问她。
她笑着答道:“我也没有,我只是在海螺里听过,据说从里面能听到大海的潮声。”
“那是人们胡说的。”我说,接着又问她道:“那你听到了吗?”
“好像,有吧……”她望着铁路的远方,喃喃地说。
“你,今天原计划是去哪里走走?”我问。
“不知道,可能也会来这里吧……”
“过几天就要考试了,你想好报考哪里的学校了吗?”我又问。
她摇摇头说:“我没有想好,我只是想去海边。”
我说:“沿海的城市挺多的,学校也很多,应该是很容易选择的。”
她看着我问:“那你呢?准备报考哪里?”
我苦笑了一下,答道:“我成绩一直很差的,都不一定能考得上,如果运气好,达到分数线了,就再看情况报考吧。”
她又问道:“你喜欢山的话,会不会专门挑选靠近山的城市呢?”
我说:“那也不一定,喜欢山不一定就非得住在山里吧?我们这里就是高原大山,但是还是有那么多人想走出去。我只是经常会想,如果能回到古代,自己就去找一个漂亮的小山谷隐居起来,过一种田园生活。”
她认真地看着我,然后慢慢地说:“很蓝很蓝的天空,一座满是青草的大山,山坡上有许多雪白的牧羊,山脚有座红墙的小房子,房顶的烟囱冒着轻烟,房子旁边绕着一圈篱笆,还有一条小溪……”我随着她的描述,脑海中慢慢勾勒出一幅如同梦境的图画。
“如果真能有这么一个地方,清清静静地住一辈子,那该有多好。”我说。
她低头看着铁轨,没有出声。
“呜……”远远传来一声嘹亮的汽笛。
我看到一列火车正从远处驶来,连忙说:“我们到铁路下面去吧,这里离火车太近了。”
姚亦淑微微转过脸来看着我,没有理睬我的建议,而是对我说:“愿意一起做个仪式吗?”
我忙问道:“什么仪式?”
“你跟着我的样子做……”她让我靠近她,站在她的左边,然后学她的样子,双手对握,十指交扣,举在胸前。
她看着我,轻轻地说:“等火车经过的时候,闭上眼睛。”
我感觉有点恐惧,但还是照着她的样子摆好了姿势。我们在很靠近轨道的地方安静地站着,等待火车经过。
火车的车速很快,夹带着很猛烈的风,让我感觉像是要被吹走。我看到她早己紧闭起了眼睛,而我的眼睛也被风吹得不敢再睁开。
身体仿佛被无边际的黑暗淹没,整个世界在轻微地颤抖,周围充斥着有节奏的轰响和尖利的鸣叫。
紧贴胸膛的双手早已忘记了祈求,仅成了此时唯一的依靠。
心脏仿佛在飘向车底,脑后便是坚硬冰冷的铁轨。
声响倏然消逝,只剩下酣畅淋漓的死亡。
我慌忙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还站在原地,身旁的姚亦淑轻轻地靠着我,安静地保持着原有的姿势。
我说:“火车走了。”同时感觉到喉咙里很苦。
“铁轨还在。”她闭着眼睛轻轻地说。
“刚才这个仪式是在哪里学的?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你以前来这里做过吗?”我一连串地问道,同时想起周立刚描述她的那个“神神经经”的形容词。
“我一个人的时候害怕。”她淡淡地答道。
我说:“我们回去吧,这种地方最好不要经常来。”
她问道:“你有没有感到一种解脱?”
解脱?或许有吧,就在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但是我说:“什么解脱?我就觉得这样做很危险。”
她又说:“也许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就都能坐着火车去别的地方读书了。”
“是啊,那样不是很好吗?”
“要是去不了呢?”她回头看着我问。
“今年去不了的话,我可能会复读一年。”我答道。
“你跟苏小芸是很好的朋友吗?”她突然问。
我说:“我们曾经是同桌,你跟她认识很久了吧?”
她答道:“我们是高一的时候在书店认识的,我和她也来过几次这里。”
我脑海中浮现出苏小芸和姚亦淑两个女孩并排站在一起,闭目等待火车经过的画面。如果苏小芸经历了那样的过程,她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如果和我刚才的感觉一样,那似乎正合她的口味。时常把“死亡”挂在嘴边当玩笑说的人,也不会有太多的恐惧吧!
我又想,如果今天是和苏小芸一起来这里,她会不会也提议进行一个这样奇怪的“仪式”。如果刚才我的身边站着的是苏小芸,我的感觉会不会有一些不同?
傍晚的天色渐渐暗淡。红铜色的太阳,已经贴近了天边的山脊,斑斓的晚霞涂抹着那边的天空。我们安静地看着日落,直到太阳完全消失不见。
我说:“我们回去吧。”
姚亦淑偏过头注视着我,问道:“你觉不觉得我很怪?”
我答道:“还好吧,也不算太奇怪,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不要太计较别人对你的看法,苏小芸和你有些地方很像的。”
她忽然向我走近几步,轻轻地问道:“那你喜欢她吗?”
我顿时怔住了。
当晚我梦到了一座红墙的小房子,前面是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
☆、十三、间接也好
时间进入七月。
距离高考只剩下一周的时间了,老师们开始不停地强调应试的心态问题。所有同学的表现在我看来似乎都有些异样,四周弥散着一种奇怪的气氛。
感觉像是死罪凌迟前的呐喊,也像是修道升仙时的汤药。
那次探望李萧的经历,给俞俪和周立刚之间造成了一些不愉快,虽然两人也很快地和好了,但是,我看出周立刚开始在俞俪的面前表现得谨言慎行。
周立刚最近手上多了一个小手提袋,上下学都紧紧地带在身边,我几次想查看里面装的是什么,都遭到了他的拒绝和抵抗。
这天下午放学后,他先朝我的位置走了过来,神秘地笑着对我说:“给你看样东西……只准看,不要用手碰!”
他把攥着拳头的左手在我眼前展开,掌心亮出一样东西,是一个中国结。
“你买的?这是要准备送给谁?”我问他,语气略带调笑。
他把手里的中国结晃了晃,得意地说:“你仔细看看,编的怎么样?”
这个中国结整体外型算很对称,但是编织的手法的确很精致。上面的绳结上穿着两颗白色的珠子,下面还吊着一个小小的坠穗。
“很好啊,手工不错,你在哪儿买的?”我说。
“哈哈……手工不错吧?你终于说了句实话。”他放声地笑了,然后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知道了,你是要拿这个去给俞俪赔罪吧?”我看了看将要走出教室的俞俪,然后说。
“放屁!我有什么罪?不过,看在你今天说实话的份上,我请你去吃点烧烤。”说完他拖着我出了教室。
学校外面有一家常驻的烧烤摊。但是我们很少去吃,一来感觉不太卫生,二来零用钱有限。今天周立刚放话说要请我,我自然十分乐意。
摊位上顾客不多,摆放的菜品种类也少的可怜。我们抓了两把肉串丢到烧烤架上,然后站着等。
“哟!您二位在这儿烤火啊?”背后传来一句怪腔怪调的话。转身看时,只见苏小芸和俞俪两个人互相挽着,正看着我们笑。
周立刚说:“你们俩来的真巧,快过来,想吃什么随便挑,今天我请客。”
苏小芸笑着问:“真的吗?我想吃什么都行?”
“只要你不选熊猫肉……”我在旁边说。
“哈哈哈!”两个女生笑得很大声。
两个人过来挑选菜品,不时还嘀嘀咕咕地咬耳朵说说悄悄话,中间还嘻嘻哈哈地打闹了一小会,最后,俞俪终于拿了一样出来,豆皮,两张。
“你们这半天就挑两张豆皮?”我问道。
“怎么啦?你嫌弃我们动作慢是吧?我们两个喜欢吃豆皮,你不知道?”苏小芸答道。
周立刚说:“你们多拿点啊!一顿烧烤我还是请得起的,你们这样完全是在小瞧我。”说着伸手又去拿了些肉串,我也连忙去给她们挑了几样素菜。
俞俪在一旁劝道:“不要拿了,我们真的只吃豆皮,烤多了你们两个自己解决”。
苏小芸说:“你不用劝他们,反正有人愿意花钱请客,不吃白不吃!”
烧烤烤好了,荤素分开装了两个盒子。俞俪让摊主把那两张豆皮分别用竹签穿好,单独拿了出来,先递给了苏小芸一个。
“啊!怎么放了辣椒啊?这怎么吃啊?”苏小芸叫了一声。
我说:“这边烧烤一般都要洒点辣椒粉的,不算多吧?你不吃辣?”
她皱起眉头,有点委屈地说:“我吃辣椒皮肤会过敏……”
忘记提前问她们吃不吃辣了,这算是一个疏忽,我之前并不知道苏小芸不吃辣椒,她也从没提起过。我是比较喜欢吃辣的,即便有轻度的慢性咽炎。
“要不然重新烤一个吧?”我说。
“不用了,我帮她弄点辣椒下去,应该就可以吃了。”俞俪说,然后拿过苏小芸手中的豆皮,轻轻地抖掸上面的辣椒粉。
我们四个人就站在路边,边吃边聊。
俞俪问道:“再过两天就考试了。你们两个准备的怎么样了?”
我说:“我没什么问题,考试嘛,放轻松就是了。”
“我也没问题。会多少答多少,不会的不管,就没问题了。”周立刚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不错,我欣赏你的风格!”苏小芸冲着周立刚挑起了大拇指。我们三个就看着周立刚笑了。
两个女孩真的就只吃她们手上的那两张豆皮,盒子里装的肉串什么的,说什么都不要,说是要减肥。我和周立刚只好全部解决。
等我们吃完一看,俞俪手中的豆皮已经吃完了,只剩下一只竹签,拿在手里挥舞,而苏小芸手中还有大半串。
周立刚把两个空盒子丢到垃圾桶,然后走去街边取他的摩托车。
俞俪看到了他落下的小手提袋,于是就拿起来给他送了过去,这边只剩下了我和苏小芸两个人。
她看着我,撅了撅嘴说:“这个豆皮我吃不完了,怎么办?”
我说:“吃不完就扔了吧,难道你还想带回家,晚上热一热了吃?”
“扔了多浪费啊!都怪你,放了那么多辣椒在上面,故意不让我吃。”她瞪了我一眼,然后把手里的豆皮朝我摇了一摇,说:“您老人家想不想吃啊?”
我有点发愣,一个女生平白无故地让一个男生去吃自己吃剩下的东西,岂不就是“间接接吻”了?
我说:“不要。”但是语气似乎有点犹豫。
她笑着又问我:“你确定不要?”边说边把豆皮直接递到了我的嘴边。
我没有回话,只是把身体往后一撤,做了个躲闪的姿势。
她继续逼近我说:“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了,你在想‘间接’是吧?是不是还在想‘直接’呢?不要吃就算了,你再想吃我还不给了!”
我故意说道:“你在说什么啊?我完全听不懂,什么直接间接的,你能不能说明白点?”
“你……”她瞪起眼睛,动手作势要来掐我,我闪身跳开,然后看到俞俪从那边走了过来,手里拿着条红色的东西,像抡飞虎爪一样甩着。
“周立刚就是烦,我们回家吧。”她冲着苏小芸说。
苏小芸看看我,笑着说:“那我走了哦……”我没有答话。于是她挽住了俞俪的胳膊转身准备离开。
“不要浪费粮食!”我蹦出一句,同时伸手抢过苏小芸手中的那大半串豆皮,飞快地转身走了,我没有敢回头看,我身后很安静。
“都认识这么久了,请她们吃都不吃,就只吃两张豆皮,你说她们俩是不是故意跟我们客气啊?”周立刚驾着车大声地说。今天的车速放得很慢。
我在后座回味着刚刚吃完的豆皮,味道跟以前吃过的似乎没什么两样,但是又似乎有点香甜。我已经不顾忌什么“间接接吻”的问题了,甚至开始幻想一些乱七八糟的情节。
“跟你客气还不好啊?跟你客气说明她们心里能考虑到你,真要是一顿把你吃穷,你也不高兴吧?再说,人家女孩子要减肥的嘛,要是都吃成像你这样的身材,还怎么出去见人?”我拍着他的肩膀说。
“我还是觉得她们太客气了,都帮她们挑好了烤好了,就多少吃点嘛,一点都不吃,两个人都是那么固执,真是不给面子。”周立刚还在发牢骚。
我不想再劝他了,于是换个问题问他道:“你是不是把那个中国结送给俞俪了?”
他答道:“是啊,开始她还不要。我干脆就直接挂在她手上了。”说完笑了两声,接着又说:“一会到前面商场,我进去买点东西,你等我。”
看着周立刚急冲冲跑进商场的背影,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我从摩托车的把手上摘下他的那个小手提袋,打开来看,里面还有个黑色的塑料袋,再把塑料袋解开,我看到了一堆东西。
一大团鲜红的线绳,一把银亮的小剪刀,一些白的蓝的珠子,几个红的黄的流苏坠穗,还有一本已经起了毛边的书,中国结编织教程。
我把东西放归原样,同时心里感到难以平静。一向让我以为粗枝大叶的周立刚,为了俞俪,为了自己喜欢的女孩,竟然会去学习编织中国结,如此需要细心和耐心的活计,我自己是从来没有想到过尝试去做的。
感情会给人带来多大的动力?这种动力又会给人带来多大的变化?我暂时不想就这件事情当面问询周立刚什么,所以,当他回来的时候,我有意避开了他的眼睛。
七月六日。
这天早上我们已经领到了高考的准考证,今天“老拖”的讲话也出奇地简单,几句交代布置之后,便安排大扫除。我们学校将作为县里的唯一考点,我们的教室将作为考场。
课桌上熟悉的“书山”已经不见了踪影,讲台边熟悉的倒计时小黑板也已经撤下。同学们开始里里外外,认认真真地打扫清理这个熟悉的空间。
扫除结束后,教室又里开始摆课桌,贴考号,人来人往,很乱。
我在自己的座位上坐着,看着我们四个人的座位,传递的流水线将不复存在了,以后,或者成为别人的座位,或者成为四张普通的课桌。后来的人,谁又能知道曾经发生在这间教室,这些课桌间的欢乐与忧愁。
我翻开我和苏小芸传递信息用的那本紫色软皮本,一来一往的对话,记录着这些天来每一天的回忆,写的满满当当,里面只有我们两个的笔迹,记忆也只属于我们两个人。里面还有我给她写的诗,有十多首,涉及的话题很多,但都指向了同一个中心思想。
那就是,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都表示了,我很喜欢你。
中午回家时,在街边的烧烤摊前看到了苏小芸和俞俪。周立刚最近的车速一直较慢,他老远就发现了她们两个,于是迅速地按了一声喇叭。
两个女孩听到喇叭声响,转过身来,每人手里抓着一把肉串,吃相可爱。俞俪招手冲着我们笑,但是又示意我们继续走。苏小芸嘴巴嘟着,根本没有理睬我们,直接背转了身去。
周立刚说:“她们不是要减肥嘛?那一大把肉串!比我吃的都多……”
“你懂什么?她们那是‘间接减肥’!”我拍拍他的后背说。
明天,就要考试了。
☆、十四、麦田如海
明天就是高考,今天下午还有一项重要的事情,就是提前看考场。
看考场这件事情本身也无太大意义,或许可以求得一些心理安慰,免得在正式考试入场后因为环境陌生而感到紧张。
我被分在16考场,在学校主教学楼三楼。每个教室的门上都上了封条,要根据自己考号找座位的话,也只能隔着玻璃窗大致确定一下。
我大概看了下,返身下楼。楼梯上迎面遇到一个白裙子的女生,是姚亦淑,她一个人。
“你去哪?”她先问我。
我答道:“我刚看了下考场,你是第几考场?看了吗?”
她说:“我好像是16考场,你帮我看看吧。”她说着把准考证递给了我。
准考证上是她的一张黑白照片,洗印的效果有点模糊,但是眼睛看上去很清澈。她和我是同一个考场,考号相邻的也很近,这样的事实可以说是一个巧合,只是不知道是好是坏。
看完考场一起下楼之后,我想找个借口脱身离开,不知为什么,我很担心遇到苏小芸。
但是还没等我找出个合理的借口,姚亦淑就对我说:“你陪我走走好吗?”
我说:“学校的环境都差不多吧?你们学校好像也是这样的结构,花园连着教学楼,后面是老师和学生的宿舍,最后面是个大操场。”
她看了看我,说:“那我们去学校外面吧。”她很执着。
有了上次陪她去铁路上的经历,我这次对她的提议有点提防,生怕再被她拉去进行什么挨着火车祈祷的惊险举动。那天她问我是不是喜欢苏小芸,我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含糊几句,搪塞了过去。因此我认为我们之间还是存在一点小尴尬没有消除的,不料想,她今天又提出要一起出去走走。那个小尴尬似乎对她没有造成影响,这让我感到有些奇怪。
去学校外面也好,外面显然比在校内遇到苏小芸的几率要低,我把学校附近的理想地点快速过滤了一遍,然后对她说:“那好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老天爷就算不是姓赵,也是喜欢写幽默小品的大编剧。
就在我和姚亦淑将要走出校门的时候,迎面遇到了苏小芸和俞俪。
苏小芸看到我们,先是微微一愣,然后直接走过来拉住了姚亦淑的双手,亲热地说:“哟,亦淑,你来看考场啊?”
姚亦淑看了看我,回答她道:“我已经看过了,詹雨和我一个考场。”
“是吗?那你们挺有缘分的哦,你们现在去哪里?”苏小芸接着问。
“詹雨他带我出去走走,我很少来你们学校这边。”
“哦,考前散散步,放松一下也好……”苏小芸笑着,眼睛一直没有看我,又对姚亦淑说:“那你们就去吧,我和俞俪去看下考场。”
我终于忍不住了,说:“要不然等你们看完考场,我们一起出去逛逛吧?”
苏小芸没有理我,而是扭回头看着身后的俞俪。俞俪愣了一下,然后笑着对我说:“小芸一会好像还有其他事情,我们就不跟你们一起去了。”
我只得“哦”了一声,完全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两个女生又和姚亦淑闲聊了几句,然后道别,苏小芸笑着从我身旁走了过去,还是没有看我。
学校出门左拐,走一段僻静的小马路,穿几条小巷,便是我们县城的边缘。这是一处安静的所在,有几处稀疏的树林,广阔的田野,大片的麦田。
田野间的小道有些崎岖不平,但是姚亦淑还是走的很轻快,我的步伐反而有点歪歪扭扭。
她在前面走着说:“这个地方不错,离县城这么近,又好像我们乡下,我小时候经常跟着奶奶去地里……”
我说:“这个地方,我们平时上体育课的时候就经常会来越野跑。我小时候也住在村里的,也经常去地里,爷爷奶奶拉着牛扛着犁抱着我,记得很清楚。”
她说:“小时候好玩的事情太多了,拿高粱杆扎各种各样的玩具,自己折纸做风车,我还会爬树呢!”
我笑了笑说:“那真看不出来,你还会爬树。真的是人越长大,知道的越多,就顾虑越多,我小时候什么样的虫子都敢抓,现在连蚂蚁都不太想去碰了。”
“哈哈哈……”她开心地笑了起来,然后突然问道:“刚才,苏小芸为什么不和你说话啊?”
我很怀疑她是在明知故问,但还是答道:“刚才我们碰面的时间短,你们一直在聊,她没有顾得上和我讲话吧。”
她停下脚步,回身看着我说:“我还以为是她看到你和我在一起,生气了呢……”
我只好说:“她不会生气的,大家都是好朋友嘛,一起走一走,有什么问题呢?”
她又突然问道:“那你和苏小芸,现在也只是好朋友?”
她这些接二连三的问题让我感到无法招架,我不敢确定她问我这些问题的目的是什么。先是那天问我喜不喜欢苏小芸,今天又问我和苏小芸是不是只是“好朋友”,如果仅仅是出于朋友之间的关心,这些问题似乎都有点涉及隐私了,并且我和她认识也才两个星期,没有到分享隐私的熟悉程度。
那么是她喜欢我?这种可能性倒是有,但是我不能确定,一个女孩子和你谈论了一会感兴趣的诗歌,约你去铁路上散了会步,就是表示她喜欢你了。可能我已经习惯了苏小芸那种略带玩笑性质的暧昧,我认为那才是表达喜欢的方式,如果真的有其他的表达方式,我肯定需要适应。
难道她是苏小芸派来的探子?牺牲一个好姐妹,来刺探自己喜欢的人是否忠诚,是否真实,这个想法似乎又太戏剧化了。
不管是哪种假设的情况,实话实说是唯一的应对良策,我喜欢苏小芸,但是现在我们还只是好朋友,这就是事实。
于是我答道:“是啊,我们是好朋友。”
听到这个答案,她轻轻地“哦”了一声,露出了一丝笑容。
午后的阳光明亮又灼热,身旁的麦田青绿又微黄。
我们走到一片麦田的田埂上,身后不远是一条努力流淌着的小河,这条河水在我小的时候水势还很大,近年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水流越来越小,雨水少的时候甚至会断流。河对岸有残存的一处小树林。
前面的姚亦淑停了下来,说:“我们不要往前走了,这里的景色不错。”
我说:“不去小河边看看吗?”
她看着我说:“那么可怜的一条小河,你还忍心去看吗?”
我只好说:“那我们就在这里坐一会吧,就是太阳有点晒。”
“过一会就会有风了。”她轻轻地说。
“你站着累吗?”我问。
“我喜欢站着。”她看着远处说。
我在田埂上找了块比较干净的石头坐下,抬头看着她的身影。阳光放肆地照射下来,把一个安静的影子轻轻地铺在了我的身上。
这个时间的太阳高悬在西边的天空,不敢直视,只是感觉它像极了一面镜子,正在从永恒的宇宙深处照映着这世界上的芸芸众生。
我不由地又想起姚亦淑说过的那句话:你想的不一定是你做的,你做的也不一定是你想的。如果能把“想什么就做什么”当做一个人生的理想,那也是很高尚的。
姚亦淑是不是就是这样在做呢?她问我的那些让我感到小尴尬的问题,是不是就是她内心很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呢?想知道什么就问出来,可能是随性,也可能是单纯。
“有风来了!你快站起来……”她突然轻声地喊。
我于是站起身来,也没有问她什么,我似乎原本就知道她喊我站起身来的意图。我学着她的样子,展开手臂,闭上眼睛,轻轻地深呼吸。
身边的麦田如海,阳光似花。
考场里很安静。
姚亦淑的位置在我的右后方,她写字答题的样子很专注。我不惜以被监考老师注视的代价多次向她偷窥,只因为语文考试实在是过于无聊。
下午的考试似乎还要无聊,考试结束后,我和她差不多同时走出了考场。
我问她道:“你,回学校吗?”
她点了点头说:“是的,我想今天再抽时间复习下数学公式。”
“好吧,最好也看一下最近的模拟题。”我胡乱提了个建议,因为我的数学一塌糊涂。
和姚亦淑道了个别,我准备去寻周立刚一路回家,刚走出教学楼,突然看到苏小芸站在门口,单手叉腰,直盯着我。我径直向她走了过去。
“你,没出去走走?”她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我避开她的话锋,说道:“我准备回去复习下,准备明天的考试。”
她鼻子里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嗤”,微微皱起眉头,看着我问:“你觉得有用?”
“临阵磨枪嘛,大家都那么做……”我说。
她把脑后的马尾一甩,说:“我反正今天准备出去走走,您老人家要是愿意的话,就跟着来,要是感觉腿脚不行,就自己回家去吧。”
我笑了笑说:“看你今天这样子,是凌波微步练成了?走就走嘛,我有什么好怕的,俞俪呢?”
“管好你自己就行了,管别人做什么?”她瞪了我一眼,然后迈步就走,我只好赶快跟了上去。
苏小芸今天的穿着很清爽,浅绿色的短袖衬衫,白色的纺绸裤子,黑色的细带凉鞋,像是准备去池塘里采莲花的打扮。她今天的步伐也异常矫健,我跟随着她,走出校门左拐,走过那段僻静的小马路,走进了小巷里。
我忍不住问道:“这是去哪里?”
“你不是经常来嘛!会不知道?”她在前面边走边说。
这种轻度的冷嘲热讽是苏小芸招牌语言,我已经被迫锻炼出了不错的忍耐力,但是只可惜应对办法很单一,只有沉默。
傍晚的阳光温顺又不舍,身旁的麦田青绿又微黄。昨天熟悉的景象似乎未变,今天我又来到了这里。
苏小芸脚步不停,我只有跟着一路向前。踩着几块石头跳过那条可怜的小河,在小树林旁边绕了一圈。
我们又开始不停地斗嘴调侃,许多以前同桌时产生的话题被重新翻出来讨论。我沉冤难雪,她旧恨再报。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落山,今晚是上弦月,一弯娥眉样的月亮,早早地挂在了西边的夜空。
我提议早点回去,但是她似乎兴致很高,开始给我讲一些关于她亲戚朋友的有趣故事,内容有新有旧,只是我一直以来都认为那是她在向我介绍她的家庭情况……
我们在田埂边上坐了下来,就像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