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摇着铜铃走来德人

悬崖,江边,没落着的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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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上一次聚会以来,我把收到的雄哥发来的信息向本地的老人请教,再向熟悉松河的人印证,仔细确认地图上的位置。时光久远了,世事变化太大,并不能在实地里确定。但这已经是行动的根据,也是唯一的时机。时下天下太平,经济发达,人事和悦,只是到一个治内的小山寨,也无惊险可历。并不需要多余装备,也无需组队前去。我邀福山送我到地头就好。

    拨通福山电话,一阵抑扬激昂的《驼铃》歌声响起,电话那头低沉的声音,“石头,”我不啰嗦,“老郑,星期三有空吗?”他没来得及反应,很快,就说:”当然,什么时间?””趁早吧!到松河,有点远。行吧?””九点,我过来接你。”事情就按排下了,必须走一趟,多年来的等待,总要有一个交代,向人也向自己。

    春三月里,南国风光,千山叠嶂,雾霭薄披,近地里翠叶繁花,绿草如茵。太阳北回,暖意融融。并不是踏足江湖的好时候,可人已经身在江湖。星期五,还有四天。

    四月七日,星期三,农历二十九。阴天,薄雾。早九点整,福山接我从小区出发,一路顺利。在鹫山镇打尖,后面的就是山区林道,颠簸前行,渐渐的坡陡路滑起来。将近傍晚,来到鹫山垭口,前面已经没有车行道。只见有几户人家,傍山建屋居住。小屋顶上飘着炊烟,已是晚饭时分。看着炊烟,肚里早已空空。从地图上看,由鹫山垭口到松河距离二十余公里。看那满眼的山,陡然直上天际,在滇南十载,我知道,明天还有一天的路程。在这样大山里,最好将就人家里过夜,更安全也更舒服。福山也赶不回鹫山镇了,山路坡陡湿滑,不宜夜间赶路。

    “福山,凑合一夜再回吧。”

    “我们来这鬼地方干嘛。”

    “是我来这地方,你只是送我过来。”我给他提醒儿,“你明天就回吧。”

    人家的狗吠声,引出几个老乡,稀奇地走来打探。在平日里,出了收山货小贩和伐木的人外,从没有来过。而两种人都不会在这时候到来。事情远比想象的还要容易,最先走近我两的老汉,探问我们几句后,爽快答应,让我们在他家里借宿一宿。口里热情地连说抱歉。我也忙说着打扰。只要是操着中国话,你就多客气地多说礼节性套话一准没错。寨子里人喊老汉四叔,我和福山也顺口同样称呼,不再理见面介绍时的梁明岗。来到老汉家,山间里只浮动着昏黄的光,夜幕降临。

    来路连着老汉家的院坝,背山三开间的正房,面山也是三开间的地楼,中间狭长的院坝,尽头一间打横的厨房。因为两个外人到来,几家的人都聚拢来凑热闹。一时,就有十几个人头在火塘便闪动。明岗老汉吩咐他闺女收拾晚饭。我向明岗老汉问起松河的地理传说,我估计这些人不能知道‘机密件’的事,就放心打探他们所知的信息。老汉热心地为我们讲说。

    “此地离松河本寨七十里,过去时一天赶早;回来时嘛,得天擦黑方到。”老汉把头转向福山,又扫了众人一眼,最后面向火塘,“你们,到松河寨,去干什么去?”气氛有了微妙变化。

    “松河是本地方志里有名的山寨,但那是历史了。我们为编纂新的地方志,需要实地考察一翻,以保证方志真实准确。若是有什么隐秘和变故,也得调查清楚明白了,才好入传呐!四叔,您老知道些什么,还请不吝赐教呀!”

    “是这个道理。”老汉缓慢的说着话,一边吸着烟。“久前的事也就是传说,只是,今时的松河寨,已经荒废了,那是个好地方!还是我小的时候,随我阿爸去过下寨。是六十年代吧,日子很艰难,就出去淘换点吃食。

    “寨子里都是老房子,走道青石铺地,人家高墙围院,多是三房一照壁。还有几户四合大院,走马转角楼。走进寨子,房屋物什还在,绝无人气,连猫狗也没有了。原来四十几户的寨子,走得一个不剩。我心里只是可惜了那些房舍,倒是不害怕。我阿爸就不一样了,脸上越来越。我知道他心里极怕。后来,也就转回来,在山里狩猎点吃的。

    “过去很久后,阿爸才跟我说起松河寨子的事。说他还记得,松河兴旺时节,本寨集市,五天一集,人马喧腾。方圆二百里的山货兽皮,工具日用都在本寨市集交易。南面下寨起,东面五松寨起,北面上寨通本寨的路都是青石铺成,骡马走过,那叫一个声脆。在西面没有人家,过了绝决岭,就是大江,山大没有水,整个山就是一块大石头。传说鸟也飞不过去。几个寨子间是五里方圆的平坝,磨刀河北向南绕过本寨,是个好地方呐!如今荒废着。”

    明岗老汉说着,不时喝一口苦茶,又想一想。他说得缓慢,却也还明白。一个很久没有叙述的人,一边想词,一边整理故事,确实是不容易的事。我在脑中过一遍老汉说的地形,和地图比对后,松河便是呼之欲出了。这是一个有渊源的地方。“几个寨子都没人了?”

    “不是的,本寨里还有几户来着?是四户吧,四户人家九个人。”

    “怎么会没有人迁去居住?”

    “‘五煞之地’,煞气重,没有人能镇得住的。”

    “从前不是很兴旺的嘛。”

    “哦!是很兴旺。可那些人都是强盗的嘛。松河两百多户人家,一百五六十家姓熊,松河本来就是强盗山寨,说不清什么时候开始做的山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做了山贼,又或者一直都是山贼。反正,这周边的人家都知道,松河是个五煞之地,从前是个强盗窝子,终了,强盗也镇不住那地理。我们这样的人家,心里可惜看着荒废了的土地,谁又能胜得住三合五煞。”

    “说了地理,那么多人,那么兴旺的地方,要一朝毁灭,终归还是天意劫数。到现在,也有一甲子年代了。据说,六十年前,有一支队伍经过,想来应该是败走的国民党军。要过江西去。你们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他们由东北面来,没有公路,最好的也就是一段一段不相连接的马路,山水重复,八百里的山路,是金甲武士也拖成了落水狗。可那是一支队伍,手里有枪。

    “起始,在东头五松寨前打起来,当兵的吃个小亏。退回去一点,后来就有大军开来,都说该有三千人枪。只一个早上,就打进了本寨,老熊家只有二十来人护着熊财主退进绝决岭。大军就吃住在松河修整。可后来出了个什么事,军队开走时,屠杀了松河,整整一天一夜。尸体在熊家祠堂后烧了两天呐!”老汉摇摇头,想要甩掉什么似的。“那军队,那也叫军队。”

    一件什么样的事,会让一支军队如此疯狂,失去人性?

    “逃出去的人,后来怎样?”

    “没有逃出的人。打仗当天走掉的熊老财,第二天就被一小队国军给打死在岭上。”

    “啊?寨子里不是还有几户人家吗?”

    “那可不是原先的人户,听说是掉队的军人。”

    “也对,他外来的人不知地理,要不然就该迁往别处才是。”

    “谁知道。就这方圆五十里没有别的人家。他们也不和外人交往,我们都不知道底细。”

    。。。。。。

    毕竟是一方的土,老汉知道的我一无所知。当年里的松河事件有了个轮廓。收获颇多。

    晚饭时,乡邻散去。老汉闺女还给准备了滚烫的水,让福山和我烫洗过后,好睡觉。老汉安排我们在地楼一间客房里。

    山间宁静,屋外虫鸣,远处夜枭声闻。屋里没有灯,黑黢黢。

    “石头,我不能回去。”

    我以为他睡熟了,能好好理一理整个事情。

    “石头,你看李左怎么样?”

    “睡不着。我不知道。”

    “想老头的故事吧。”

    “其实,跑车挺好。”

    “跑车不好,窝囊。要不然,你试一试。”

    “李左业力已深。人很好。”

    “明天,我们早走。沿路得仔细着。”

    “跑车为什么不好?”

    “睡饱起早!”

    这人自顾自的睡了。留我独自在孤寂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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