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顺水推舟
他倒在沙发上,望着对面墙壁上的壁灯,也许是电压不稳。晕黄的光线一闪一闪的,更使他的心绪恍惚起来。
他清楚自己的病情,也不为病情而发愁。他愁的是最近几天围绕他的病所发生的林林总总,仿佛觉得强大的威压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而且又会殃及无辜,纤云是头一个。纤云完全是为辅佐他而惨遭不幸的啦,他好痛好悔呀,他是完全可以阻止她在公司和公馆间辛苦往返的,可是他放不下公司,既使在病中也放不下公司。是他害了纤云,他还害了丽萍,还有碧碧,为什么?为什么凡是与他亲近的女人,都惨遭不幸呢?他的罪孽太大了,罪孽深重,死有余辜,可是他还活着,一直都赖活着!
他理当随了纤云而去,去向纤云忏悔,乃至于去看望看望碧碧和丽萍。她们也会像他现在这样,孤苦寂寥,他为什么不送去一点关怀一点温暖呢?他感到非常的懊悔,懊悔得不能自持,扑倒在沙发的扶手上,不停地喘着粗气。远在三汇镇的堂兄水水生的面目,猛然间兜上他的心头。水生劝他的话也在耳畔响起:
“丽萍是为了让你活得更好,有更大的发展才去死的,你知道吗?你要随她去,她在九泉之下不会要你的!”
“不!不对!丽萍不是那种人……”
“好!你随她去!去呀!你辜负了丽萍,你是个负心汉,是个小人!你想一死了之,谁来了却丽萍的心愿?你说,你说呀!
”
丽萍是这样想的,纤云也是这种人,碧碧也是,她们不会不要他,只是……只是她们要的是一个坚强的有作为的阿远,可是坚强谈何容易,作为谈何容易?他是何等地努力,何等地奋进,结果又怎样呢?连自己的亲人都搭上了,他还能怎样呢?他全然气馁了,一直不动地伏在扶手上,这种姿式不是一个男人所常有的,尤其是像他这种身分的一个男人。何况,他还想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没到伤心处!他真要哭起来,呼天抢地,足以惊天地而泣鬼神,那将是何等地畅快!但那将成何体统!他不能哭,实在不能!他唯一能做的是把一切安排好,何去何从,才可以确定。
无论如何,活着还是不错,活着才有机会,去实现亡人的遗愿,去了却个人的宿愿,去报偿家族的厚望。不是他想活,他清楚,亡人不要他死,族人希望他活,尤其是处在危难之中的明氏,更不希望在人事上再生折腾。
然而,他即便是健壮地活着,还能有多大的回天之力呢?他是不是能够逆转残局呢?他一点把握也没有了。因此,即便是活下去,他也不可能像过去那样一种活法了。他要活得像个人,真正属于自己的人!像任何普通的人一样,再娶一门像丽萍,纤云那样温柔的妻子,生个一男一女,为明氏接续后代香火。说来也绝,明氏望族,由小到大,由贫到富,已经是四代风光了。
然而到第四代济济一堂,除天亡的水平留下一个女儿喜儿,居然没有一个接续后代香烟的!丽萍生过三个怪胎;纤云刚怀上,却让她带走了;荷风嫂子肚子里揣着水康的一个,还不知是男是女,水贵水富两个花花太岁,浪『荡』无羁,根本不思生养,难道明氏到第五代真要绝后了吗?果真要是这样,明氏将是何等的悲哀!他能够强健起来,为什么不可以为明氏添人进口呢?可是,他不希望下一代像他们这样个活法,这样活着,实在是太苦太累太残忍了。他想,真有那个时候,他要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结几间草庐,蓄几架图书,再耕几丘田土,半耕半读,过着陶渊明式的隐居生活,与世无争,恬静清闲,正所谓“隔断红尘三十里,白云明月两悠悠”,不是很令人神往吗?
想到这儿,他似乎觉得心理好受一些了。于是,抬起头来。
贺盈盈出现在他眼前。
“哦,贺盈盈,你来多久了?”
“刚进来。我跟你熬了一碗莲米银耳汤,喝了它,润润心。”
“嗨,你呀。”他很想埋怨她几句,仅改口说,“今晚我什么都不想吃,也不会有什么吩咐,你去睡吧。”
贺盈盈知道,再劝他也是白搭。她端了汤碗,折身就走。
水远突然想起有件事要托她:
“贺盈盈,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明天去商场买点纸笔墨水来,我想写点东西。”
“这容易。”
贺盈盈的背影消失后,他突然忆起贺盈盈告诉他的那件事,与下午的会诊联系在一起,觉得大有蹊跷。公馆商议给他确诊,这不足为奇,但是与亚丽一起来医院交涉那男人是谁,他有些疑『惑』。水业?不会,水业到医院一定会来看望他的。高永?也不会,如果真的是高永,那就不会与亚丽一块儿来,高英伦不会让柳枝吃豆腐的。莫非是他?宋华军?是他!
可是宋华军受恩于他,没有他,宋华军就不可能有今天的职务和待遇,到了医院,与白楼只有咫尺之遥,为什么不来看他?!由他来交涉会诊事宜?这当中……他突然又想到贺盈盈提到“丈夫”一词,难道他们二人……亚丽的脾气他清楚得很,聪明有志,而且急于求成,再加上一个“机器脑瓜儿”的宋华军,他们会不会搞出一点什么名堂来呢?如果是趁他病危之机,觊觎明氏权柄……他心里一阵寒噤,不敢再往下想。
“不!”
他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可能!一个明氏妹妹,一个是属下心腹。
唉,他怀疑自己是『药』吃糊涂了。
他不想往最坏处想,转而又为贺盈盈担起忧来。贺盈盈受到排挤,肖玫的排挤,背景又是院长,眼前他能够帮助贺盈盈,抵挡一阵子,可是他能保证得到往后吗?贺盈盈是个善良而不幸的女人,他与她交往时间并不长,但他仿佛觉得他们相识许久了。他对她有一份责任,那就是不能让她再遭到丽萍、纤云一样的不幸了。她活得不容易,他就该帮帮她!
可是,一时间,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帮得了她。
唉!一夜的焦虑,一夜的忧愁,困挠得他彻夜未眠,而且苦不堪言。
医院住院部规定,无论内科、外科、还是『妇』产小儿科,每天只有一次亲友探病时间,上午lo:00————11:00,唯白楼疗养院例外,因为这儿住的都是达官贵人,富商豪强,只要病人不是正在治疗当中,亲人探望都可以放行。当然,时间必须在查房之后。今天的查房,仍然和往常一样,还是秦医生领导的小组。明水远想知道昨天会诊的结论,他没等小组成员为他做常规检查,就问秦医生:
“秦医生,会诊做结论了吗?”
秦医生抓起他的手腕,一边切脉一边说:
“c城的几位医生都赞成我们小组的诊断和治疗方案,只是……张开嘴,看看舌苔……。”水远张大嘴,让秦医生看过之后,又问:
“只是什么?”
“我们也不明白,钱院长说,最后的结论得由那美国大夫做。”
“为什么?”
“华西医大的那位外科大夫不服气,请院长说明理由,院长说,是病人家里人信奉外国洋医。”
“岂由此理!”
水远愤愤而骂。
查房刚结束,水远的父母就来探望他。
他想站起来:
“爸,妈。”
母亲忙制止:
“你坐着,我们自己找座。”
贺盈盈已经跟了进来,柔声细语地问:
“明老爷,太太,吃咖啡,还是用茶”
水远替父母要了茶,又说:
“爸,不是你自己开车来的吧?”
明鸿恩摇了摇头回答:
“手脚不灵活,开不了啦,司机送的。远儿,看你今天的气『色』还不错。”
母亲陈碧莲马上接嘴:
“不错?你呀,真是老花了眼,你瞧瞧,眼睛一圈黑。远儿,你要放宽心,好好将息,啊?”
贺盈盈为两个老人各送一碗香茶。
明老爷缓缓地呷了一口茶,接着说:
“远儿,我和你妈是专为会诊一事来的。”
水远一怔,让两个老人出马,足见严肃。
“他们让你来的?”
“当然,也不全是,我们是你的父母呀,哪有父母不关心儿女的哩?何况,明氏世事艰辛,需要你。”
“爸,请免去拐弯抹角,您就直说吧,会诊结果怎样?”
“你先别急,是这样的,昨天晚上,院长与美国大夫一块儿到公馆来过,说事情重大,需要与家里人合计合计。”
水远意识到,问题远不止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因而努力克制自己。让父母慢腾腾地把事情说清楚。
“我们都没预料到,问题有那么大。美国大夫说,他是从你的病历上发现病兆的,通过会诊,他认为是胃上的『毛』病。轻则中度溃疡,重则严重溃疡……。”
“等等,他说病历上有先兆?不对,我对秦医生只是说,我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毛』病,时而头痛,时而腰痛……”
“美国大夫是这样解释的,所有的疼痛都是因胃病引发的,胃病引起大脑的紧张,引起内分泌失调,肾也会出『毛』病……”
“狗屁经!一派胡言,我只是隐隐作痛,哪有那么严重!哎,美国大夫说这凌多,你们是怎么听懂了的?”
母亲有话题『插』言了:“噢,你哥儿回来了。你病之后,我们接二连三地给水富水贵去电话电报,叫他们回c城来探望你,直到昨天,水贵才从重庆赶回。”
“他为啥没来医院?”
“他要来的,还打包票,说一定能叫你同意。其他的人不同意他来,非要我和你爸来,这样的把握更大。”
“噢,问题重大,非让我同意不可,我悟出点儿名堂来。”
水远陷入矛盾当中了,往后的事情不在乎他自己想怎样就怎样了,已经有人在着手为他筹划。
“远儿,你悟出啥名堂来了,别东想西想,啊?病根儿除掉,一切都会好的。”
父亲含到一句话,不好明说。
“爸,你还没把问题抖明,我往哪儿东想西想去。”
父亲犹豫片刻,似乎展了一把劲儿才抖出这最要害的一句话来:
“大夫说,要除病根儿,唯一的办法是做手术。”
做手术?!
水远打了一个寒噤。骤然间,他眼前出现白衣大褂的外科医生,戴着白手套的手里晃着一把明晃晃的手术刀,正对着他敞开的胸脯下手……他身上的『毛』孔里渗出『毛』『毛』汗,心跳也加快了。他有预感,这外科医生就是美国大夫,而持手术刀的手却是另一个人的。想到这个人,又是一个寒噤。他想大吼一声,“我不同意!我不做手术!”但是他没有喊,你不做手术,难道他们就会罢休吗?何况,他没有任何证实预感的依据。他必须弄明白再做打算,而最好的对策便是顺水推舟,以观后效。
“爸爸,妈,远儿心里明白,你们是为我好,我答应,既然是非手术不可,我没理由不同意。”
“你这是真话?”二老不相信。
“真话。”
“要改变,还来得及,远儿。”父亲说。
“不必了,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你说吧。”
“等几天,等我到公司把我个人的事情安排一下,再上手术台,我心理就不会紧张了。”
“这不会成问题的。”
父母放心了,都端起花碗来呷茶。远儿是个通情达理的明白人,并不像几个年轻人想象的那么难做工作。父母在心底为儿子骄傲。
水远沉思片刻,像与父母聊天一样,问起公馆的一些事情来。
“爸,水贵没提起重庆方面的情况?”
“嗨,远儿,你还担心重庆干什么?看样儿,重庆恢复了正常。”
“可是,明氏财务困难,水贵也有责任化解,度过这一大劫难,明氏才有希望。”
“你呀,嘴说不忧,心里还是放不下,水业和柳枝他们都在想办法,你放心好了。”
水远顿了一下,又问:
“亚丽有男朋友了,是吗?”
母亲也想劝他几句:
“听说有这回事儿,亚丽也是二十五六的大姑娘了,该考虑了,是不?”
“是谁?”
“宋华军,他的为人处事你也清楚,人还算不错。”
“是的,亚丽遇上个好人,这是她的大幸,我只是害怕,她在热恋中为‘诚实’的谎言所『惑』。”
“你信不过他?”父亲有点诧异。
“现在还码不准。哎,那美国大夫是怎么一回事?”
“这,我们可不清楚,我们只顾着为你担忧,年轻人聘请来的洋医,没去深究。”
“噢。”水远思忖着,明公馆与美国洋医没有联系啦?早年前,三叔明韬光信过洋医,叫詹姆斯的,是英国教会医院的,这美国大夫又是哪里来的呢?
两只窈窕轻盈的小天鹅
“昨天晚上,那大夫说,他认得我们明家的人。”
“谁?水贵或是二叔?”
“不是,他与水贵素不相识,当然也与二弟无缘。”
“是二叔的四房姨太浅靖冰雨?”
“他们的女儿,伶伶和俐俐。”
“噢,我明白了,是伶伶和俐俐代聘来的,是吗?”
“这我们也不清楚。”
水远点了点头,才改口说:
“爸,妈,你们也这么大把年纪了,要好好保重啦。”
“你放心,我们还行。”
整个下午,水远把自己关在卧房里,谁都无法叫开他的门。
贺盈盈两次来关照他,他都只是答应她黄昏时去大榕树。
肖玫送『药』量体温也被他拒绝了。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铺开纸,拧掉钢笔大筒,开始写东西,写给几个亲人:父母、水业和柳枝。心里有话要对亲人说,不与他们直接说,而是写,足见他的心情很沉重,担心说了会有麻烦,或者毫无作用。何况,他还要为另一个人筹划,一个与明氏毫不相干的人。
有许久没有拿笔了,写起来吃力,加上他要斟酌每一个字眼儿,思考每一个句子,以求表达得清楚准确。
他写了又撕,撕了又写,有时为了一个词语,要选择十几个近义的,因此,他写得很慢。写到思绪中止时,他甚至怀疑当年给丽萍那些情书怎么写得又快又好,而且洋洋洒洒数千言。
他写完了两篇,门铃又响了。他打算不理睬。
“明老板,有两个姑娘要^h 见你,她俩是从美国来的。”是贺盈盈的声音。
美国来的?他不能回避了,于是应道:
“好,我马上来。
他慌慌张张的把写好的两篇与撕烂的纸一起搂到床上,用枕头压着,然后照了照镜子,用手抚平了几根上翘的头发,才开了门走到客厅里去。
亭亭玉立两个姑娘,一模一样一对孪生,同样的窈窈,同样的妩媚,像她们手中捧的鲜花一样艳丽,奔放,站在那儿微笑着,看上去两姊妹都有一种用之不竭的青春气息。
他猜想,这就是二叔的在美国长大的两个女儿:伶伶和俐俐。
“坐啦,我猜你们是伶伶和俐俐妹妹,对吗?”
两妹妹坐下来,异口同声说:
“你是远哥!”
初次见面,自然有些生疏有些拘谨,但这种气氛很快就变了。
“听说你住院了,我们特地来看望你。”
两姊妹献上鲜花,水远接过来,转交给贺盈盈,贺盈盈把鲜花『插』进瓷瓶里。
水远示意妹妹坐下,自己也坐在圈椅里。
“真是两个仙女下凡,谁料到第一次见面,会是这个样儿。”
伶伶说:“见面真好,百闻不如一见。远哥的大名早就烂熟于心了。”
“噢?该不是要抬举我吧。”
俐俐又说:“父亲夸你真是夸得不得了,噢,还有业哥,柳枝姐姐,亚丽姐姐。”
“你们远在异乡,总惦记着并未相见的兄弟姐妹,实在是难能可贵。谢谢你们。”
伶伶老是抢先:“谢啥,我们觉得相见恨晚,早就想来c城领赏我们明家的各位帅男靓女。”
俐俐补充说:“见了远哥,才知道比我们猜想的还英武俊美。”
“都病成啥丑样儿了,还俊美。哎,你们去过明公馆了!”
“还没有哩,我们到c城没几天,想尽快了解天府之国,去春熙路、盐市口逛过街,去游览过皇城、武侯祠,文殊院。就是没去明公馆。”
俐俐说的是实话,伶伶也不虚伪:“母亲不让我们去,而且不让我们见到明公馆的任何一个人。”
“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可以不管,但如果不让我们见到明家人,我们就等于自来c城一趟了。我们从报上的消息知道远哥住进了这家医院,所以就从外公的别墅直接驱车来到你这儿。”
水远意识到两个妹妹不全是为看望他而来,而是有求于他,忙问:“这么说,你们找我有事?不是为那个美国大夫而来?”
两姊妹怔了:“什么?美国大夫?”
“他是新来这儿的,要为我做手术。听他说,他认识你两个呃。”
“科伦坡?是他?!”
两姊妹好一阵面面相觑,又异口同声:“麻烦!”
“什么麻烦?他是来找你们的麻烦,是吗?”
伶伶长叹一声:“说来话长,远哥,你有病,我们还不能对你讲。”
俐俐忍不住,忙说:“远哥,别相信他的医术,在美国,他只算得二流,甚至更次的医生。”
“美国的二流医生,来华夏称一流,还在情理中嘛。我原以为是你们代我聘来的洋医哕!”水远柔声细语地说。“既然不是,你们又不愿谈起他,那好,说说,你们需要我做什么?有什么帮得上忙的,我远哥尽力而为。”
两姊妹又一阵面面相觑,态度改变了许多。伶伶难为情地解释说:“远哥,实在不好意思,本来我们来这儿,是有事需要你帮助的,现在有另外的一件事,我们必须马上去做。等这事办好了,我们再来找你。不好意思,再见!”
俐俐也跟着站了起来:“再见!
”
水远如坠五里云中。
“再见。”
“肯定与那个叫科伦坡的大夫有关!”他想。
一个少女在窗前深情地歌唱,使楼下一个万念俱灰的男子大受感动,枯木逢春般的振作了起来;一个吉普赛姑娘,为许多男子倾倒,竟然愿意为了她去犯罪,冒险,直至杀人和『自杀』;英俊少年纳西斯因为『迷』恋于自己青春美貌而堕落身亡;女巫西比尔向阿波罗,求得永生,最终却痛苦地呼喊“我要死!”
孪生姊妹伶伶和俐俐,都在神话里读到这一类故事,她们在闲聊时都有同样的感触:青春是美人的骄傲,也是他们的陷阱!
然而,她们并没有意识到,她们俩正面临着这样的自愿或被迫的选择。
她们美丽『迷』人,从她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青春魅力像光线一样放『射』出去,把她们所到之处照耀得豁亮艳丽。她们凭本能便能觉察到周围一束束目光的存在,无论是在校园,或是其他公众场所。她们的东方血统,她们含蓄矜持,在西方,尤其是纽约,大杂烩似的纽约,显得出奇地可贵。她们的服饰,她们的举止风度,都有意无意地强化着容貌的动人之处,从而使得原本是一种稳定的生理现象的容貌,成为千姿百态、倏然变化的活的生命状态,辐『射』出内在的精神气质。
初到纽约大学时,整个院校的男人都为之惊呼:“哇,两只小天鹅!”
死水微澜的校园湖,因为展翅扑飞而来的两只小天鹅,变得生机盎然。
凡看过芭蕾舞剧《天鹅湖》的人,谁能不为那如梦如诗的情韵所陶醉?芭蕾舞艺术用音乐和形体编织着人类对美的追求,创造出高雅、纯净、和谐、自然的美,一种超越时空限制的永恒的美。这样的美在两姊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们是男人心目中窈窕轻盈的小天鹅!只要瞥她们一眼,都会不由自主地垂涎三尺,巴不得马上把她们任何一个搂在怀里爱怜不休。如果能同时得到两个,那更是鸿福绝顶,如死如仙般极乐天开,“牡丹花下死,变鬼亦风流”也会心甘情愿。
然而,两姊妹并非人尽可夫的滥女,她们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有自己的人生哲学和对爱的理解。
她们的母亲浅靖冰雨是中西文化大融合的典范,集中体现在思想是西方的,激进,果敢,无论是与前夫明靖华、还是同她们的父亲明轩辕,敢在美国携手立身创业,实在是弥足珍贵,而她的『性』格里又不无东方传统,器重相夫教子,所以有后来的退居家庭,专事『妇』人的本份。在这样的母亲影响下,她们深谙女孩禁忌一类的条规,循着母亲的指引养成大家闺秀型的淑女,自然,欢乐教育是在禁忌之列。
但是,随着『性』的成熟,爱是不可阻挡地要从天而降。虽然她们幼年时期是在女子中学度过的,但是在家里,她们乐于与父亲交往,后来哥哥水康从c城来波士顿,她们又成了他的两条尾巴。她们把对异『性』的爱心全部泼洒到父亲和哥哥身上了。
不过,她们对父亲的爱,没有超越父女之爱。因为在两个女儿眼里、父亲是一个受到任何女人喜爱的十全十美的男人。正如他的名字“轩辕”所昭示的内涵一样,他是标准的华夏子孙,仁爱的楷模。子曰,仁者,爱人也。他博施于人,爱世上所有的人,也赢得所有人的爱。在家族里,在社会上,他声望赫赫,名气远扬,他虽是妻妾成群,还时有情人向他投『射』爱之神箭,而且不使妻妾情人们有失宠的妒意生成,更没有争风吃醋的斗争发生。
即使如此,他仍然觉得不够尽责,常常忏悔。今天想对不住这个,明天又对不住那个,爱了一辈了,也忏悔了一辈子。直到生命历程走到终极时才意识到,他这一生,闪光之处是一个“爱”,罪孽之根也是一个“爱”,爱到不该爱的地方,便酿成大错特错,甚至灾难。
因此,当其灾难降临时,为了拯救家族、亲人和爱人,他奋不顾身地献出了全部的爱心,以悲壮的牺牲精神圆了他道德完善的幻梦。家族的每个人都为他的道德力量所震慑,所感动,何况他的两个女儿呢,她们所领略到的父爱,从某种意义上说,比她们领略到的母爱更丰富更甜美更刻骨铭心,因为它不仅包含衣食温饱的因素,还包括人品精神的因素。他是她们心中的神、英雄,甚至是至高无尚的上帝。她们崇拜他,敬重他,爱戴他。所以当她们得到父亲轰轰烈烈惨死的噩耗时,竟然情不自禁地仰天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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