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粉墨春秋(汪精卫政权的登场与散场-出书版)

第 37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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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我怎么办?回去要不 要说?”   ”当然不要说。不但不要说,你脸上还不能’露相’。”   ”这我懂。”张有全叹口气:”不明不白两条命!不知道是 送在哪个手里的。”   ”你我两个人都有分。”虞亚德说:”你总还有好处,我为 了什么?”

    虞亚德跟林之江的看法一样,认为陈龙一死,张有全接 收了他的老婆,这无论如何是一种收获。哪知张有全的答复, 出人意料。   ”我不敢!”他说:”陈龙这条命有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 送在我手里;再跟他老婆睡一床,不怕陈龙来作怪?算了,算 了,我跟她的缘分,也算满了。”

    虞亚德一楞,”那么,”他问:”你拿陈龙的老婆怎么办?”   ”劝她另外嫁人。”   ”你怎么劝她?她问你一句,为什么到可以嫁给你的时候, 你倒不要了。你怎么回答她?除非你把真相戳穿,不然没有 话好说。我现在要警告你,你要戳穿真相是你的自由;不过 你不要牵涉到旁人。已经冤冤枉枉送掉两条命了;不要再有 第三条、第四条白送在里面。”

    听他语气严重,使得张有全意乱如麻,好久,才叹口气 说:”唉!麻烦要找上门来,逃都逃不掉!当初我不管小黄的 事就好了;一搭上手,就是’湿手捏了燥干面’。要想干净都 不行。”

    最后两句话,对虞亚德大有启示。像现在林之江一再邀 他帮忙的情形来看,似乎就是”湿手捏了燥干面”;但毕竟还 不曾”搭上手”,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只有开码头!他心里在想,如果仍旧在上海,很难避免 林之江的纠缠;到最后不是情不可却做他的下手,就是变成 不够朋友,惹得林之江翻脸。看起来真是”三十六计,走为 上计”。

    卖假画的事总算顺利,周老板讨价10根条子,还到55两 金子成交。来谈的人是76号的庶务科长,抽了5两金子的回 扣,实得5根条子。   ”喏,都在这里!”周老板将金光灿烂5条金子,一字排 开,”白当差”的话也不说了。   ”这是林大队长的本钱。”虞亚德移开一根条子,“余下的, 四股派,你看怎么样?”   ”我没有意见。不过,你、我、林大队长以外,不知道第 四个是谁?”   ”这笔生意,不是天上平空掉下来的,总有个来头;不过, 我不便透露。”虞亚德说:”如果你不相信,我们就作三股派 也可以。”   ”笑话、笑话!”周老板急忙解释,”我不过随便问一声, 怎么会不相信你?”   ”那好!”虞亚德取了根条子摆到他面前,”该你得的该你 得。”

    周老板做1年的裱糊生意,也赚不到一根条子;而且还 结识了林之江这么一个朋友,自然非常高兴,要请虞亚德吃 饭。   ”改天吧!今天我要去看林之江。”

    这是托辞,他带了金子回家,写好一封信;另外找了一 只装手表的锦盒,装入2根条子,用棉花塞紧,再取张牛皮 纸密封好,然后打电话给张有全。

    电话打到陈家,又是接到陈龙的老婆手中;”他重伤风, 睡在床上岂不来。”是有起无力的声音。   ”那么,”虞亚德毅然决然地说:”我来看他。请你把地址 告诉我。”

    依照陈龙的老婆所说的地址,找到他以前钉张有全的梢 来过的那条弄堂;敲开门来,触目心惊,恰好看到灵堂上高 悬着陈龙的照片。   ”陈大嫂!”虞亚德招呼了这一声,到灵堂上三鞠躬,然 后问说:”老张在哪里?”   ”我在这里。”

    张有全已经扶病出迎;虞亚德心想,重伤风不是什么大 毛病,还是约他出去说话,来得妥当,因此问说:”看了医生 没有?”   ”没有。买了点药吃;睡两天就好了。”   ”我有个做医生的朋友,住得不远;走,走,我陪你去看 一看。”   ”是嘛!”脂粉不施,一身素服的陈龙的老婆,在一边搭 腔,”老早要他去看医生,就是不肯。”   ”不是不肯,想省两个钱。既然虞先生的朋友,总可以白 看;我自然要去看一看。”

    于是陈龙的老婆,为他添衣服,戴帽子,很体贴地照料 着;一直打光棍的虞亚德,看在眼里,倒不由得兴起了室家 之想。

    出门坐上三轮车,虞亚德说:”到你家里去谈。”   ”路上不能谈?”   ”还有东西要给你;你一定要送回家的。”   ”什么东西?”

    虞亚德不肯说;”到家你就知道了。”他问:”十天不见, 你怎么瘦了这许多?”   ”怎么不要瘦?又累,又生病;又有心事。”   ”你的心事我知道。我多少要帮你的忙。”虞亚德说:”留 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要保重身体。”

    张有全苦笑着;停了一会才开口:”好像做了一场梦!”

    虞亚德不答;张有全心情不好,也懒得开口。一直到家, 虞亚德将他扶了上楼,等开了锁进门,张有全坐在床沿上,喘 息不止。   ”你身体真是要当心,”虞亚德说:”两家人家的担子都在 你一个人身上。”说着,掏出一个纸包交到他手里。

    张有全觉得那个纸包很压手,便即问道:”什么东西?”   ”你打开来看。”

    一看是根金条,张有全惊喜交集;半晌说不出话。   ”我无意中发了一笔小财;大家分了用。”虞亚德说:”我 明天要走了。”   ”到哪里?”   ”到内地。”   ”到内地!重庆?”   ”不一定。反正往西南走就是了。”   ”你,你怎么突如其来,有这么一个计划?”张有全大感 困惑,”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   ”我也是跟你上次见了面才决定的。闲话少说,我有件要 紧事托你。”虞亚德将一封信,一个盒子交了出去,”等我一 走,你把这封信跟这个盒子送给林之江;要当面交给他。”

    那个盒子很沉;张有全掂了掂笑道:”莫非是金子。”   ”不错是金子。”

    一句戏言,不道竟猜对了。但张有全却反而没有话说了。   ”老张,”虞亚德说:”你这个人虽有点糊涂,人是好人, 我就老实告诉你吧!”

    于是虞亚德从荻原陪着川端去看林之江说起,一直谈到 76号花55两金子买那6幅唐伯虎的”真迹”;然后再谈盈余 分配的办法。   ”多下4根条子四股开,恰好每人一根;喏,这根是你的。”   ”我的?”张有全喜出望外,反有点不太相信了。   ”10两金子,你我的身价说起来,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了。我劝你取了陈龙的老婆,把他的儿女当做自己的儿女;回 到乡下,正正经经做个小生意。”虞亚德又说:”天快要亮了, 梦也可以醒了。上海是非太多,没有啥混头。老张,你听我 的劝!”

    张有全考虑了好一会、毅然决然地说:”好!我听你的劝。 陈龙怎么死的,前因后果,我当场跟她说明白。”   ”随你,反正我要去了,是非不会到我头上。不过,我劝 你不要急,到有把握了再说不迟。”   ”当然,我不会莽撞的。”张有全又指着信问:”你给林之 江的信,说点什么?”   ”劝劝他,也好歇手了。”虞亚德说:”你把东西放在家里, 不要带到陈家,我就在这两三天之内动身,确实日期我会打 电话告诉你;你等我走了,再去送东西送信。”

    张有全点点头、望着虞亚德飘然欲泪,着实有些难舍难 分。虞亚德虽也有离情别意,但为向往大后方的豪情壮志所 淹没,所以反觉得张有全太软弱。   ”不要这么娘娘腔好吧?”

    张有全眨了两下眼,挺一挺胸,振作了些:”你什么时候 回来?”他问。   ”当然等胜利了才回来。这个日子,不会太远!”虞亚德 又说:”不过,汪精卫是一定等不到了。”

    3大限将至

    汪精卫病入膏肓。

    来自重庆的情报人员,全力在追求的一个目标,就是汪 精卫在日本治疗的真相。

    但是他们失望了。唯一所知道的是,汪精卫是住在日本 名古屋帝国大学附属第四病院。这还是因为这个病院附近,突 然戒备森严,以及名古屋闹区出现了若干一望而知新近才到 日本的中国人,加以研判而推断出来的结果。至于汪精卫治 疗的经过,病情是好是坏,全无所知;连汪政府的许多要员, 亦不明了。因为汪精卫全家,还有亲信,都到了日本;陈璧 君严密封锁消息,滴水不漏;有时陈公博、周佛海亦密电去 问,也是模棱两可,含含糊糊的答复。

    但终于找到了一条意想不到的线索。有一个久居上海的 德国外科医生,名叫诺尔,他由担任汪精卫的医药顾问,而 结成至交。当汪精卫为了两广的政治恩怨而被刺时,诺尔恰 好趁秋高气爽,到西安去打猎;得到消息赶到南京,已在一 星期之后。

    汪精卫当时是住在鼓楼医院,只动了一次手术,取出左 腮中的碎骨与弹片;因为流血过多,身体虚弱不敢再动第二 次手术,只好将左颊及背部的两枚子弹,仍旧留在那里。诺 尔仔细诊察以后,认为左颊那枚子弹不赶紧拿掉,眼旁的高 度红肿不会消退,将有失明之虞;因而冒险又开了一次刀。伤 势仍然非常严重,极力主张移到医疗条件最好的上海去治疗。

    到了上海,汪精卫住在他的岳家,沪西安和寺路上的一 座大宅。由于背部的子弹挟住在肋骨之间,所以开刀要请骨 科医生;当时上海中西闻名的骨科权威是牛氏兄弟。替汪精 卫动手术的是,老大牛惠霖。

    牛老大见过的要人极多,并没有将汪精卫当做一个了不 起的病人看待;加以”艺高人胆大”,看了x光片子以后,认 为一刀下去,就可以把子弹箝出来,因而越加不当回事。

    开刀的地点就在汪精卫岳家的小客厅中。因为陈璧君的 蛮不讲理是有名的;如果将汪精卫移到他的设备完善的上海 骨科医院,陈璧君会干预医生、护士的职务,势必搞得很不 愉快;既然是小手术,哪里开刀都一样。

    牛老大的想法没有错;错在开刀时间定在下午,时间又 晚了一点。牛老大的酒瘾极大;不到下午5点钟就要弄半杯 白兰地在手里,边晃边饮。这天要开刀,容不得他捧杯徐饮, 倒了一大杯喝干,坐上汽车由枫林桥到安和寺路中;由于喝 得太急,已颇有几分酒意。

    一有了酒意,事情看得更轻;而自信却又更甚,但他的 一双手已不大听大脑的指挥。结果手术失败,而汪精卫吃尽 了苦头,气得陈璧君几乎连”丢那妈”都快骂出口了。

    子弹仍旧留在背部,不幸地原已渐次痊可的糖尿病,却 又复发。于是接纳了诺尔的建议,出国疗养;目的地是德国, 因为邻近奥国的嘉士伯的矿泉水,对汪精卫的糖尿病很有用 处。糖尿病人动外科手术,往往不容易收口:所以汪精卫要 动第三次手术取出背部的子弹,治好糖尿病是个先决条件。

    没有多久,发生震动全世界的”西安事变”。从北伐以来, 汪精卫几度出国;而回国的原因,总是为了政局关系,陈璧 君认为”少不得要汪先生出来收拾”,兼程赶回国来”观变”。

    接着,抗战爆发,政府西迁;无论时间上、设备上,都 不容许他动第三次手术。迁延日久,潜伏在汪精卫身上的那 一小块顽铁,终于因为生锈而作怪。

    作怪是在三十二年8月间,忍受了三个多月的疼痛,终 于在这年耶诞以前,由南京日本陆军病院,将这颗子弹从汪 精卫身体内排除。住院两个星期,医生认为情况良好,出院 回归私邸,那天是三十三年元旦;不过新年假期刚刚完毕,头 一天到院办公,就觉得身体不舒服。考虑下来,决定还是求 教于诺尔。

    诺尔从上海奉召而至,诊察的过程,出乎意外地慎重;听 了又听、看了又看,汪精卫的妻儿已感觉到情况不妙。最后 诺尔请汪精卫起床,走几步路给他看。这一看,诺尔竟致痛 哭失声。

    据说,病虽初发,情势严重;且有癌症的迹象。陈璧君 不相信;只以为诺尔的一哭,大部分是感情作用。可是,症 状毕竟一天坏似一天;腰部以下,渐渐麻痹,高烧不断,请 了中日名医会诊,判断不是癌症;那么是什么病呢?不知道!

    这一下,陈璧君急得胃病复发,来势亦岂不轻。当时看 胃病最出名的是个日本人,名叫黑川利雄,任职于日本东京 帝国大学;特别派飞机把他接了来,为陈璧君看胃病的同时, 顺便替汪精卫也看一看。他的结论是:汪夫人的病不要紧,他 有把握;汪先生的病,已到危险阶段,倘不立即施行手术,旦 夕可以生变。

    于是陈璧君同意,委托黑川向日本政府接洽。日本政府 当然不致于见死不救;但是所谓”绝对国防圈”,已濒临崩溃 的边缘,盟军空袭,日甚一日,对于汪精卫的安全问题,不 能不作慎重考虑。

    几经策划,日本政府选定了名古屋帝国大学附属医院,作 为汪精卫的治疗之地。

    于是这年——民国33年3月3日,一架专机载了汪精卫 全家,到了日本,以名古屋帝大医院4楼的全部及3楼的一 部分,拨归汪家专用。名古屋师团负责警戒;同时严密封锁 消息,连日本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许多外科、内 科、整形科、放射线科的名医,忽然到名古屋”旅行”去了。

    这些名医组成了一个”医团”,为汪精卫的代名”梅号” 展开了一连串精细的医疗作业。但这时的日本可怜得很,连 橡皮手套亦很难买到;因此,这个医团的负责人斋藤真教授, 动辄大发雷霆。

    斋藤是名古屋帝大的教授,是日本神经系外科的权威;经 由黑川的推荐,膺此重任,经他主持会诊的结果,断定汪精 卫所患的是,由弹伤所诱发的”多发性的骨髓肿症”。此病极 其罕见;许多开业多年的医生,连这种毛病的名称都没有听 说过。

    到达日本的第一天诊断确实,连夜准备;第二天傍晚动 手术。斋藤真在两名主要助手的协助之下操刀,所施行的手 术,名为”椎弓切除术”。局部麻醉后,由汪精卫的背部切开, 深入前胸,切除了第四至第七排胸骨;手术很顺利,只一个 多小时。当时汪精卫的腿部就有感觉,而且能作极轻度的活 动。

    手术的第一阶段算是成功了,但是往后的工作仍然不乐 观,这是个大手术,一刀开下去容易,汪精卫身体的复原,则 大费周章;日军的败退,使得物质极缺,日本方面虽然有心 帮汪精卫治好身体,无奈医疗用品来源有限,不易筹措,加 上医院四周,日军严密布防,如临大敌,弄得陈璧君心里很 不是味道。   ”梅号”医团的大夫都是被征召而来,多为各地好手,因 为风云日亟,这些名医虽身在名古屋,但是多记惦着家中的 老小,日常工作之间,也是神不守舍,上上下下的人都愁眉 不展,那种际况真是可想而知,汪精卫看在眼里,真是欲哭 无泪,心也不禁跟着沉了下去,想想自己的前途,颇有”英 雄末路”之叹!

    日本号称军国主义,一切唯国家至上,这些医务人员受 命行事,敢有不效忠之理,但是他们的心情因战局影响而萎 靡,却也属人情之常,汪精卫和陈璧君想起当年日人前来谈 判,大言倡倡,涂抹出一幅”大东亚共荣圈”的幻梦蓝图,真 也成了此一时彼一时了。

    重庆方面因为局势的扭转,工作上也更加激奋,但是陈 璧君的紧密封锁,却也真是很难”做”到确切的消息。

    情况就这样僵持了颇有一段时日,只是等待,别无他法。

    医院方面的人员进出,也是要严密搜身调查,很难冒充 混入。倒是汪精卫可以稍动了,这个”进展”,辗转传了出来。

    传出这个消息来的人,就是诺尔;来自重庆的国际情报 人员,循线追踪,终于获知详情。据说”医团”中特设一名 “联络官”,名叫太田元次;原是那座医院中的外科住院医师, 本来已决定派他到塞班岛的”玉碎部队”;正如”神风特攻 队”一样,顾名思义,便知有出无还。那知他命不该绝,汪 精卫一行第一天到医院时,即由他照料;细心体贴,能言善 道,大得汪精卫夫妇的好感,便向院方要求,希望能得到他 的经常服务。院方转报军部,特准缓役;在医团中担任联络 官的任务,当手术完成后,喜孜孜地向在别室等候消息的汪 氏家属,及东京派来的军部代表,报告治疗经过。

    “汪主席阁下,当手术进行中,足部即恢复温暖的感觉。 手术历时一小时又三十八分完成;汪主席向全体医疗人员致 谢,表示一旦康复,将益愈为’大东亚和平’而努力。由汪 主席体内切除的骨片,连同血液,已作了详细的检查;确定 是’多发性骨髓肿症’。”

    “愈后如何?”军部代表中的一名大佐问。

    “应该是可以乐观的。”

    在此后三四天,情况确可乐观:包括7位名医;4名助手 的”医团”,一天3次为汪精卫诊察,然后由太田发布的医疗 消息,一直是”病况持续进步中”。

    可惜好景不常,有一天,太田元次不再春风满面了;他 说,汪精卫4夜有大量的盗汗。而且从这天以后,也不再公 开汪精卫的病情。

    日本的局势,亦跟汪精卫的病一样,已入膏肓,无可救 药。   4月间,天皇裕仁的胞弟三笠宫,向军部暗示,应该考虑 宣布京都和奈良是不设防都市。但是军部并无反应;因为他 们还没有工夫来研究本土的防卫问题,正以全力在对付美国 向日本”绝对国防圈”边缘各岛屿的攻势。新任陆军参谋长 后宫淳大将表示:到了6月间,局势将更困难。

    这个夏天,对日本军阀来说,真如一个噩梦,关岛、提 尼安岛与塞班岛,一起都落入美军手中。塞班岛陷落的恶耗 到达东京,军令部长永野修身说:”日本将面临崩溃的边缘。” 6月19日爆发菲律宾海战,历时两天结束:马利安纳群 岛失陷,陆军军务局长武藤章向他的副官喟然长叹:”日本败 了!”

    病榻上的汪精卫也跟日本的国民一样,许多战败,败得 凄惨无比的消息,是无法从报上看得到的。陈璧君所知亦不 多;就是知道也不敢告诉他。不过从医生与护士那种忧郁的 神色,以及供应越来越困难的情况中,他也可以猜想得出,战 局正在迅速恶化。只是恶化到如何程度,却不明白。

    他渴望得到真实的消息;但在医院中是无法办得到的。因 此,当7月间,林柏生冒着溽暑来探病时,他决定不放松这 个得以了解真相的机会。

    避开陈璧君的监视,汪精卫从林柏生口中,知道了塞班 岛失陷的经过,以及又一次大规模海战——马利安纳海战,丧 失了残余航空母舰的详细情形。   ”330架飞机,只剩下25架。”林柏生说:”联合舰队司令 丰田大将事先说过:’帝国兴亡,在此一战’结果失败了。”

    意思很明显,这一战决定了”帝国”必亡。汪精卫喟然 长叹:”实在没有想到会有今天!”

    同样地,东条英机也没想到,会有如此起惨的”今天”; 终于,他不能不辞职了。

    6月16日,以成都为根据地的美国驻华空军,以24、b b29重轰炸机,编队空袭九州北部的幡仓地区;7月8日又有 十几架空袭九州西北部,使得日本人很深刻地感觉到战争已 经逐渐迫近日本本土了。

    反对战争的声浪,逐渐可闻;以近卫为中心的重臣,在 暗中发动反战运动。在塞班岛夫陷以后,近卫看出:如果陆 军继续执政,结束战争的希望,永难实现。惟有倒阁,让东 条”退阵”,才有向英美试探停战的可能。于是,第一步具体 行动,是解除东条的参谋总长的职务。

    东条是首相,兼任陆相,又兼任参谋总长;这是不合理 的措施,海军早啧有烦言。因此,这个计划一发动,立即获 得了有利的反应。

    于是由木户内府出面与东条展开谈判,要求参谋总长与 内阁分离,以确立统帅权;此外还希望调换海军大臣,以及 请重臣入阁,完成举国一致的强有力内阁。

    东条答应了第一点要求,请求任命关东军司令官梅津美 治郎大将接替参谋总长。对于另外两点要求,觉得太过分了。

    所谓”重臣”是习惯上的称呼;他们之受到现在首相的 尊重,亦是逐渐形成的,究其根本,到底没有制度上的规定, 现任首相必须受他们的约束。而况,曾经担任过首相的所谓 重臣,计有7人之多,从资格上推次序是:

    若倷礼次郎、冈田启介、广田弘毅、近卫文麿、平治骥 一郎、阿部信行、米内光政。如果都邀请入阁,如何容纳得 下。

    另一方面,七重臣亦认为参加内阁是不可能的事,但他 们的倒阁的想法是一致的,原因很多,如近卫是讨厌东条;冈 田与米内一开头就反对陆军;广田与阿部倒是为了解决问题, 尤其是阿部,基本上是同情东条的,替他在重臣面前,做了 好些疏通的工作,可是他也认为东条不走,战争不了。

    在内阁中,亦有不满意东条的阁员,一个是国务相岸信 介;一个是外相重光葵。由于他们在有意无意间的鼓吹,使 得重臣们倒阁的倾向,益愈强烈,以致于连一向支持东条的 木户内府亦爱莫能助——事实上由他出面提出3点要求,还 是有着劝东条让步,以期保全的善意在内的。

    无奈这份善意很难接受。调换岛田海相的要求,来自冈 田与米内,即因岛田支持陆军之故;在东条,道义上就不能 舍其他的”患难之交”。

    幸而岛田为大局着想,自甘让步,接受要求,推荐佐世 保镇宋府长官野村大将接他的手;不过岛田仍旧留任军令部 总长的要职。

    邀请重臣入阁,东条亦想努力使它实现;哪知一部分重 臣,早已在岸信介那里下了工夫——请人入阁,先须留出容 纳之地;判断第一个被要求让位的,必是国务相;所以只要 岸信介不让,重臣即无法入阁。果然,当东条婉言求恳时,岸 信介严词拒绝。他的答复是:要辞就总辞;单独辞职,仿佛 他有了什么过失,歉难照办。

    当东条犹在继续挣扎时,7月17日晚上,7重臣聚集在 平治骥一家举行餐会,正式决议:一致要求东条辞职。

    于是局势急转直下,东条在黎明时分接到报告后,在9点 半晋见裕仁天皇,奏明辞职决心;10点钟召集阁议,决定总 辞——4年前的同一天,东条受托第二次近卫内阁的陆相,连 夜搭机飞赴东京;那时的意气风发,回想起来,恍如一梦。

    当天下午4点钟,天皇召集重臣会议,参加人员还有原 枢密相及木户内府。首先由木户说明东条辞职情形;接着是 米内报告拒绝入阁的经过,接下来讨论继任人选。

    阿部认为际此非常时局,仍以现役军人担任首相为宜,即 席推荐米内出马。这是”将”他的”军”;米内很巧妙地推托, 说关于政治,仍由文官负责为宜。而作为文官的若槻,立即 反驳,同意阿部的意见,在战争中,应由军人主政。近卫接 着发言,主张缩小范围,先决定是由海军还是陆军组阁?

    这是原则之一,另外原枢密相提出由军人出身的五重臣 合组内阁;广田试探有无组织皇族内阁的必要,都遭否决了。 最后采纳了近卫的原则,缩小范围,在陆海军人之中选择。

    于是阿部与米内,针锋相对地互推海陆军出任艰巨;阿 部自道”陆军不得人心,国民舆论倾向海军”。平治与近卫则 认为国民对陆军批评恶劣,只是少数人的作风问题。尤其是 近卫说得更为率直,他说东条之垮台,是因为陆军予社会的 印象很坏;这一部分的陆军——意思是东条那一系的激进派、 应改变态度,俾能一新耳目。同时,陆军内部发现思想左倾, 此较战败更为危险;因为战败犹可望维持皇室国体,左翼 “革命”成功,就什么都没有了。他的这番议论颇引起在座重 臣的重视,因此不但确定了由陆军组阁,以便压制左倾势力 的原则,而且希望组阁者,应具有政治经验。

    因此,米内所提出来的现任南方军总司令官寺内寿一元 帅,仅被列为参考人选之一;若槻提出宇垣一成大将;阿部 提出新任参谋总长梅津美治郎大将等。

    宇垣一成由于木户认为有疑问;很快地便不谈了。同样 地,曾任中国派遣军总司令的畑俊六元帅,由于木户的提议, 立即列入候选名单。

    名单的顺序,阿部认为应该是寺内、梅津、畑。而木户 觉得梅津有问题,因为刚被任命为参谋总长,而且并无大臣 经历。他问:”陆军大将之中,还有谁?”

    “还有,”阿部是照资历来说:”本庄繁、荒木贞夫、小矶 国昭。其次,才数得到东条。”

    小矶国昭现任朝鲜总督,木户对他的印象不坏,便即问 说:”小矶如何?”

    海军的米内表示支持:”小矶很适当,既有手腕亦有魄 力。”

    “是不是类似宇垣的人物?”近卫发问。

    “完全不同。”阿部答说。

    与宇垣完全不同,便使得木户更感兴趣了,他问阿部: “他和陆军现役方面,关系如何?”

    “并没有什么特殊关系,与东条的情形不同。”

    平治对小矶亦有好感,插进来说道:”他的品格很高的, 是敬神家。”

    “思想问题呢?”木户问说。

    大家都认为他的思想不会有什么问题,这就很可以放心 了;商定的名单顺序是寺内、小矶、畑。

    这个会开了4小时。木户一面招待重臣在宫内晚餐;一 面在大内文库昭和天皇的书房中,奏闻决定的经过。事实上 木户已经决定了由小矶国昭;他的操纵的手法很巧妙,事先 不作征询,及至奏陈完毕,才又补充:”第一候选人寺内元帅, 现任南方总司令官;如果决定聘用,请先垂询统帅部,对于 作战上有无妨碍?”

    于是裕仁派侍从长入江相政,去询问恰好陪梅津参谋总 长入宫举行亲任式的东条,对此有何意见?东条亦是木户所 支持的,自然深知其中的奥妙;如果木户支持寺内,根本就 不会请天皇派人来问!问到就是暗示,不赞成寺内。

    “当此反攻激烈之际,第一线总司令官缺位一天都会引起 极严重的后果,此其一:第一线总司令官忽然奉调组阁,在 前线一定会引起许多猜测,而且’东亚共荣圈’及其他中立 国,说不定会生误会。此种不利影响,必须考虑。”东条鞠个 九十度的躬:”请上复陛下。”

    裕仁”陛下”当然不再考虑寺内,决定由小矶国昭组阁, 当夜通知陆军相,急电”朝鲜之虎”小矶”上京”。

    经过彻夜地考虑,近卫决定弥补他未曾想到的变局—— 在他以为寺内寿一现在第一线指挥作战;如果不宜调动,木 户早就应该像不赞成宇垣及梅津组阁那样,在重臣会议中,即 应有所表示。即无表示,便等于成了定局;却想不到是由名 单上的第二名膺受大命。

    尽管平沼称许小矶的品格;但他的声望远不及寺内,陆 海军中的士兵,也许是头一回听说有这样一位大将。近卫期 望新任首相能够早日结束战争;而小矶是否有此魄力及能力 收拾难局,实在大成疑问。苦思焦虑,无法推翻已成之局,唯 一的弥补之道,是组织陆海军联合内阁;建议邀请米内光政。

    木户肚子里雪亮;如果拒绝近卫的要求,他在操纵大局 的野心,说不定就会暴露。因此,立表同意;派他的秘书官 松平庚为侯爵,征询其他重臣的意见。除了阿部以外,其余 亦都同意了。

    于是再下一天,召集第二次重臣会议,阿部亦撤消了反 对,变成一致赞成。平时小矶已奉召抵达东京,陆军省所派 的汽车,将他自机场直接送入宫内;木户这时才正式说明,由 他与米内组织联合内阁。奏谒天皇以后,随即开始组阁的任 务。

    首先,当然是向陆海军申请派出陆、海两相。小矶中意 有”马来亚之虎”之称的山下奉文,认为山下的”铁腕”,有 助于他控制由于早经列为”预备役”,关系已经疏远的陆军; 其次是在满洲担任第二方面军司令官的阿南惟几陆军大将, 因为他曾当过4年的侍从武官,将来帷幄上奏及参加御前会 议时,比较易于了解裕仁天皇的意图。

    此外,他也要求,总理大臣能够列席大本营。而由东条 召集的”陆军三长官”——陆军大臣、参谋总长、教育总监 会议,对于小矶要求以总理大臣列席大本营会议,断然拒绝。 申请以山下或阿南为陆相亦碍难同意;推荐杉山元元帅为陆 相。从第二次近卫内阁到东条内阁,杉山一直是参谋总长;后 来东条为了想兼得陆军指挥权,把他挤了下来,自行兼任。这 一次推荐杉山担任陆相,自有补过与补情的作用在内。

    海军方面同样不愿内阁总理分享军部独有的”帷幄上 奏”权;不过对于小矶申请将米内光政由预备役恢复为现役, 并出任海军大臣,却是毫无保留地同意了——这是一个罕见 特例;在此以前,只有1919年,预备役的海军大将斋藤实, 以特旨在朝鲜总督任内,恢复为现役。

    向来组阁最花工夫的是,协调陆海两相;如果军部对首 相人选不满意,可用拒绝推荐的手段,使新阁流产。小矶的 组阁工作算是顺利的;在7月21日傍晚,陆海两相决定后, 一夜的时间,产生了全部名单;令人瞩目的是,14名阁员只 留任了两个,而这两个恰恰是内阁中最重要的职位,外务大 臣兼大东亚大臣重光葵;大藏大臣石渡庄太郎。

    就在小矶、光政联合内阁举行亲任式之际,美国对作为 日本”绝对国防圈”中心的关岛,发动了猛烈的攻势。

    在美军登陆以前,美国飞机对关岛已施行了5500架次的 攻击;由美国军舰所发射、落在关岛的炮弹,约计一万八千 发。驻在关岛的日本陆军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