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爱情保卫战

第20章

海棠书屋备用网站
    第20章

    我跟着叶羽蓝乔跳下护栏,俯冲,两手张开,像一只滑翔的企鹅。我想起《卧虎藏龙》里的章子怡,她在故事的结尾选择了跳崖,她有武功,崖也跳得潇洒,从地上弹起,张开双臂,风撩起她的头发,衣裙飘舞,仿佛告诉世人,跳崖是件很浪漫的事。我没武功,自然不会跳得潇洒,我甚至在跳下去之后就开始后悔了,叶羽蓝乔跳了,因为她是疯子,我为什么也要跳?我还年轻,没结过婚,美好的生活刚刚开始,而我却选择了从这破桥上跳下去。

    我说过这条河不宽但比较深,所以,我至少不会俯冲落地之后才发现河床是干的。我终于入水,啪一声,像河里发浪的一条鱼。水,迅速把我淹没,无孔不入,像要俘虏我。我先是一阵短暂的晕眩,然后被水一激,变得清醒,拼命钻出头来,露出鼻孔和脸。

    我睁着眼,眼前漆黑一片,你只有感觉,必须暂时背叛你的世界观而去相信唯心主义的那一套:你认为什么是存在,那么,这个存在就是真实的。我喊:“叶羽!”

    我终于在水中看到另一条鱼,她在挣扎,折腾,掀起很多水花。我顺着声音潜过去,我的手在水中胡乱摸索着,后来抓住叶羽的手,就拼命把她向上举。我把她托出水面,自己就被吞没了。

    叶羽是旱鸭子,我知道想拉她上来就难了。我想把她送出去,不惜一切代价。我拉着叶羽的手,头插进水里,用脚蹬水,像只青蛙,冲向对岸。叶羽在水里失去了理智,用双手掐住我的脖子,我刚浮出水面的脸就又一次沉进水里。

    我后来绝望了,彻底放弃了抵抗。我感到叶羽在我背上的呼吸,她的手牢牢箍住我的脖子,她的头发湿成一缕一缕的,贴在我的脖子和脸上,痒痒的。我想,叶羽,咱们是游不出去了,我尽力了,我累了,我不能扔下你自己跑了,那样我一辈子都会在自责和悔恨中度过。我宁愿和你一起沉入这河底,这河底清凉,有沙,有鱼,也是安静的。我们在这里沉睡,不孤独,这河底温暖,有草,有阳光,也是美丽的,我们在这里沉睡,不寂寞。叶羽,是我害你跳入这河,你本不该在这河中做永久住客,你是属于海的。你的眼神是海的景象,从中我看到蓝色的忧郁,即使你这一生,只能做鱼,一条鱼,你也是属于海的,蓝色的海,咸涩的海,博大的海,汹涌的海。

    叶羽,如果你真的化作一条鱼,游弋在这一方水域,那么,你一定要向东游去,不管多难多险,都要一直向东。东方有你的梦,东方有你未了的情结。你向东游去,终有一日,你会看到海。海纳百川,岂止是一百条河,一千条,一万条,几百条,几千条,几万条。叶羽,你就在这其中的一条河中,自由自在,努力向东游去吧。等你见到海,就知道什么是蓝,就知道你眼神的颜色了。你看到了故乡,家,和你心灵的归处。你属于海,就是海的,谁也掳不走你,谁也囚禁不了你的自由。

    叶羽,等你见了海,你要在那里留下些什么,为我,为我这个不属于海的人,留些什么。比如,你的一滴眼泪,你眼泪的咸和海水的咸是不一样的,你眼泪的咸融入你的情感,那一种咸叫做苦涩。叶羽,等你见了海,你要为我大喊一声,你说:“王梓,这就是海了,我替你看到海了,海原来是这么大,这么壮观。”叶羽,我感谢你,是你让我知道了海的颜色,海的情感,更重要的是,叶羽,你快乐了。你在这三百六十五里水路,一直都是郁闷的,没有歌唱,没有欢快的水泡。现在,你的伊甸园,你的快乐源头,你的悲伤渊源,看到了。所以,叶羽,你是幸福的,看到海的人终究幸福,以海为家的人必是那蓝色的尤物。我想起叶羽写在诗集上的话: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叶羽,我懂了。

    我已经和叶羽做好了化鱼的准备,古人可以化蝶,那么就让我们化作两条鱼吧。说实话,我确实没有力气挣扎了。我等着下沉,腿不再蹬水,伸直。我感觉似乎踩到了什么,用力,伸腰,我站起来了。

    我没想到自己的拼死挣扎会闯出一条活路,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向岸边靠近,只是我没有察觉。我以为脚下永远深不可测,没想到,河床是浅的,我站在水里,水没过我的腰。我松一口气,说:“咱们得救了。”我把叶羽背到岸边,躺下,大口大口地喘气。我们像两条被冲上岸的鱼,张着嘴,夸张地贪婪地吸吮着氧气。我想,终究有一种力量把我们从死神的怀抱里拽出来,这种力量很神秘,像一只无形的手在我们身后操纵着。

    突然,我听到叶羽的哭声,声音很小,却能听得到。哭是叶羽的习惯性动作,她总喜欢哭,嘤嘤地。刚从水里出来,晾一会儿,身体就有些凉了。叶羽肯定会冷,她的身体本来就有些瘦。我转过身,搂着她,说:“叶羽,这样你就不冷了。”叶羽钻进我的怀里,头贴着我的胸口,我就觉得怀抱着的不仅是叶羽,而是一个太阳,蓝色的太阳。叶羽后来不哭了,静静地躺在我的怀里,像一只猫。我说:“叶羽,你还冷吗?”她摇摇头。我说:“叶羽,咱们今天的玩笑可开大了。”她用她的小拳轻轻打我的胸口,敲门似的。

    我后来找些枯枝败叶,堆起来,燃起篝火。还好,总算有了亮光,总算有了温暖。我们围着火,取暖,烘着身子。我们并肩坐着,叶羽倚着我的肩膀,好像她的颈椎已经失去了支撑的作用。叶羽说:“你为什么也要跳下来呢?怕我死吗?”我说:“不是,我是怕你不明不白就这么完了,会连累到我,惊天绯闻啊。”

    叶羽说:“你……还以为我是那个吗?”

    我说,不会了。

    我口里虽说不再怀疑叶羽的身份,但心中的疑惑还是有的,叶羽的身上有太多疑点,叶羽对这些疑点的回答都是极其模糊的。我想,她还是一只鸡,只是她涉世不深,尚存一丝廉耻,并未彻底麻木不仁。我不能这么说,叶羽的脾气是任何事都做得出来的。我问她,说:“既然你不是那个,为什么要在发廊里待呢?”叶羽说:“发廊是我亲戚开的,我那天只是凑巧去玩,就遇到了你。”

    我和叶羽在情人坡坐到天亮,情人坡是我们爬上岸的那块草坪。我那晚搂着叶羽,只是因为我觉得她会冷。我没有其他越轨的行为,不是不想,是不敢,谁知道这小妞儿发起病来又会怎样?所以,我严守“夫道”,做了一个晚上的柳下惠。天蒙蒙亮的时候,叶羽就催我走了。我说:“叶羽,送你回家吧。”叶羽说:“好吧。”我们就走了。我们后来走到一户人家的门前,叶羽说:“好了,我到家了。”我说:“你就住在这里啊。”叶羽说:“是啊,来,你帮我摁门铃吧。”说完,用一种依依不舍含情脉脉千娇百媚的眼神看着我。我说:“好,我帮你摁。”我用手点那按钮,我说:“叶羽……”我的话还没说完,叶羽已经跑出很远,一脸坏笑地说:“跟我一起跑吧!”

    和叶羽在一起的时候,我暂时忘记了纯。直到回了寝室,躺在床上,看着镜框里两个人的傻笑,我才又回到现实。我有些累了。我昨晚没睡,又困又冷,现在猫进被窝,极其舒爽,睡得也就十分香甜。

    我迷迷糊糊就被寝室那帮人吵醒了,睁开眼,他们正在分发我刚买来的烟草。我刚想发作,李世民凑过来,往我脸上喷一口烟,我就被呛的咳,说:“你……”李世民说:“先别骂,你昨晚上哪儿风流了?怎么全身都湿了?”我说:“你小子管我?”李世民说:“不是我管你,是你小子惹大祸了。”我说:“奇怪了,跟哥们儿说说。”李世民歪着头,说:“还充愣怎么着?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我说:“别废话,说吧!”

    李世民吸口烟,说:“纯怀上你的孩子了。”

    听完李世民的话,我从床上蹦下来,掐着他的脖子,说:“怎么回事?”李世民慌了,烟卷丢到地上,一把将我推开,说:“我好心跟你通风报信,放尊重点。”我冷静下来,抽出一支烟,递给李世民,给他点上,说:“好了,仔细跟我说说吧,到底怎么了?”李世民整整脖领,找把椅子,坐我对面,说:“我也是听洁说的,也只是猜,不是兄弟说你,你干那事也……也太不小心了吧。”

    我说:“你先把事儿说明白好不好?少给我扣屎盆子。”李世民点点头,说:“听洁说,她姐这几天得了一种怪病。”我问:“什么怪病?”李世民瞅瞅其他兄弟,凑过来,说:“让别人知道了不好,那病好像是……性病。”

    我说:“你……”李世民堵住我的嘴,说:“王梓,你可不要随便骂人,我又不是开玩笑,是洁说的,纯的亲妹妹说的。”我说:“不可能,就算是的话,也不可能是我,你们都清楚我的为人啊。”马超从旁边插了一句,说:“就你?”

    李世民说:“还有,听洁说,纯已经很长时间没来那个了。”我说:“哪个?”李世民说:“大姨妈。”李世民说:“反正我是告诉你了,纯很长时间没来那个,又得了怪病,你说我跟洁怎么想。”我说:“你怎么好事儿就没想到我呢,你怎么就不去猜是……”我本来想提蓝海的,一想,兄弟们还不知道有这号人,说了也自找没趣,就噎住了。李世民说:“王梓,纯现在可是处境不妙,她一个人大老远从武汉……”我没等他说完,说:“她是她,我是我,不知道我和她已经完了吗?再说,她得这病又不是我的错,我犯得着惹这身骚吗?”李世民咬着牙,说:“好,算你狠!”

    我当晚就去找纯了。我约她出来,我们已经几天没见面了。纯的面色苍白,气色不好,仅凭这一点,李世民说的就绝非假话。我说:“还好吗?”纯说:“还好。”我说:“怎么个好法呢?”纯说:“和从前一样,上课,吃饭,去自习室,睡觉。”我说:“没有别的了?”纯说:“没有了。”我说:“他……对你还好吗?”纯说:“还好。”我说:“你告诉那小子,他如果敢欺负你,我就把他废了!”纯说:“别那么大声,我听得到,你总是这样,太粗鲁。”我说:“好,我说话声音小一些,说实话,纯,我和你说话的时候声音是最小的。”纯说:“我知道。”我说:“那小子这几天来找过你没有?”纯说:“不要随便骂人,怎么谁都骂啊。”我说:“到现在你还在维护他?”纯说:“维护?你在说什么?”我说:“不要再装了,我全都知道了。”

    纯露出惊讶的神情,说:“啊?是……洁告诉你的?”我说:“不是,李世民说的。”纯跺跺脚,说:“连李世民都知道了。”我说:“你老是藏着掖着的也不是办法。”纯低下头,没有说话,后抬起头,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说:“是不是那臭小子惹的祸?”纯说:“没有啊,跟他没有关系,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一向都很讲究卫生的。”我说:“你说实话对你看病有好处,你怎么老袒护他呢?”纯说:“我没有袒护谁,我只是说实话。”我说:“好,事情总会清楚,等我知道是这小子干的,小心我扒他的皮。”纯说:“你敢!”

    我说:“明天跟我去医院。”纯说:“不去,好吗?”我说:“这可由不得你,明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总之,你得听我的。”

    我那晚睡觉时骂蓝海骂了四百一十七次,这是马超第二天早上起来告诉我的,马超说这话的时候一直打哈欠,问我,说:“这个蓝海应该欠你很多钱吧?”我说:“那是我孙子。”马超就哼一声,开始他第二轮睡眠。

    我对纯完全绝望了,我不是说她被蓝海给毁了,而是说她这么容易就被别人骗,已经没什么前途了。我同情纯,觉得她可怜,心中也有些自责,好像纯今天走到这一步完全是我的错。不管怎么说,我不会放弃纯的,如果说原先只为了一个“爱”字的话,那么,现在,更多的是一个“情”字,曾经的情,未了的情。

    第二天我就把纯带到了医院,我在前,纯在后,她走得吞吞吐吐,像我的尾巴。她几次欲伸手挽我,我知道这是她的习惯,她去不得陌生的环境,去了就不适应,害怕。想起以前跟纯开玩笑,说要带她回山东,她便不愿,说山东冷,受不了寒冷的天气。我说:“但是有空调啊。”纯就歪头想了想,说:“还是不行。”在纯看来,山东的冬天是老虎,可以吃人,比武汉的冬天生猛。

    但是,纯,你知道吗?山东的晴天很多,有红彤彤的太阳,有万里无云的湛蓝晴空,有崭新的空气,有善解人意的和煦暖风,有河里晶莹剔透的冰糖薄冰,有岸边姿态各异的古树枯藤,有落日透过树梢浸在湖面的清晰倒影。山东的冬天有雪,山东的雪很大,雪片分几个角,鹅毛似的,纷纷扬扬,像是老天在几万米的高空之上拆枕头。山东的雪厚实,要么不下,要下,便把那松压弯了,把那路染白了。相比之下,武汉的雪便不像雪了,有点小儿科。

    纯,山东的冬天还会有新年。哪里都会有年,但山东的年,因为有雪,就变得很有人情味,很热闹了。纯,你知道我小时候是怎么过年的吗?知道了你会笑的,因为确实很温馨。山东的冬天有庙会,有灯会,小时候过年,我穿一件红色小袄,买那种用木头做的可以推在地上走的玩具,那玩具有翅膀,走起来吱吱咯咯响。山东的冬天很干净,空中没有浮尘,大年三十都要下雪,雪默默地下,屋里的人就一团和气,热闹吃酒。等到凌晨,大人小孩从屋子里出来,踩着新雪,提着炮仗,说笑间点燃,引信一条火舌而上,接着就有爆竹接二连三掉下,摔在地上,劈劈啪啪。霎时,火光,烟雾,新雪,响声,还有孩子的欢呼,被惊吓的狗的叫声,一切的一切,都融化在雪里。等放完炮仗,一家老小跪下,磕头,敬天,院子里早已准备了敬天的什物:水果,饺子,还有袅袅燃着的香。孩子们若偷吃了“贡物”,会引来大人的呵斥,说是对老天的不敬,若是再不磕头,那就肯定会被摁着脖子放倒。这不是迷信,是习俗,是老一辈留下的传统,没有它,日子可以过,有了它,日子过得更有味道。纯,武汉的冬天还好吗?你一定又要说“比不过山东”了,我不跟你争,你喜欢武汉,武汉什么都是好的。

    我没有让纯挽我的手臂,我跟她没了任何关联,也就没有必要做这些事。我两只手伸进裤兜,把玩着硬币,硬币凉凉的,可以用来买烟。我带她去妇科,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去妇科。妇科里有几个男医生,那些坏小子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善人。我说:“医生,给看看病吧。”医生斜我一眼,说:“好啊,你病在哪儿啊?”

    我说:“得病的不是我。”医生不屑地看看我,说:“不是你?那你那么急冲过来干什么?”我指指身后的纯,说:“是她,医生,您给瞧瞧吧。”“小张!”从门外跑进一个年轻的医生,说:“什么事?”医生指指纯,说:“带这个女同志去四楼做检查。”年轻医生答应一声,说:“来,跟我走吧。”纯看看我,说:“你不去吗?”我拍拍纯的头,说:“去吧,听话。”纯这才怏怏地去检查了。

    医生一边看我,一边说:“现在的年轻人啊,太冲动,干什么都不计较后果,等闹出事了,这才慌了,求神告鬼的。”另一个接过话茬,说:“是啊,像咱们那会儿,是先恋爱,后结婚,最后有孩子,哪像现在的年轻人,恰恰相反。”我听着他们的对话,句句好像都在说我,又好像不是。

    过一会儿,纯回来了,坐我旁边,头倚着我的肩膀,似乎是累了。我说:“完了?”纯点点头。

    我不耐烦了,站起来说:“请问,她的病怎么样了?”

    年轻医生含糊不清地说了两个字。我没听清。问纯。她也摇头。我说:“大夫,能不能再说一遍?”年轻医生就极不耐烦地含糊不清地又说了一遍。还是那俩字。

    我问纯:“他到底说了什么?”纯说:“没怀。”

    我又让那小子给纯做了检查,结果出来了,纯得的只是一般的病,不像李世民猜得毛骨悚然。医生建议,让纯单独生活一段时间,说这病有传染性,容易传染其他人。我们开了药,用袋子提了,回去。我说:“怎么办呢,你以后不能住宿舍了。”纯说:“是啊,我可不想传染给其他人。”我说:“那怎么办呢?”纯就坐下,把手中的袋子吊着,荡来荡去。

    我们并肩坐着。我说:“咱们可以在外面租房子,嗯?”纯撅了撅嘴,说:“不好。”我说:“怎么了?”纯说:“让同学知道了……不好。”我知道她的意思,笑了,说:“租房子是给你住的,我不住,知道吗?”纯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一个人住外面没意思。”我说:“你只是晚上来住,白天还是可以在学校里的,实在闷得慌,可以叫那小子过来陪你,这种事本应该由他来管的。”纯说:“好,那你走吧!”

    我当然没走,我还是比较喜欢管闲事的。我带纯到学校周围的民居转了转,打听价格,看一下环境。我们最后订了房,房东是个老头。我们之所以选择这一家,主要是便宜。我和纯仔细打量屋子,老头仔细打量我们。老头说:“你们两个……租房?”我一边看房子,一边心不在焉地说:“嗯。”

    老头说:“学校没有地方住吗?”我说:“学习……对……是为了更好地学习。”

    老头好像没听懂,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打量我们,说:“这周围也有很多学生租房的,可好像并不是为了学习。”我说:“什么都瞒不过您啊,老江湖了。”

    又跟老头说了一堆废话,谈妥了价格,我和纯就在这一片低矮的巷子里转来转去,后来看到一面破墙上挂一破牌子,这才知道此巷的名字:轱辘8巷。

    我想这个巷子可能跟车轱辘有点关系,但怎么个关系法却不是我的想象所能及的。我低着头,边想着,冷不防从我前面的小矮屋里冲出一人,门“哐”的一响,人已经蹿出几丈远了。我吓一跳,纯也是,躲在我的后面。等我仔细看时,我傻了,刚才蹦出去的是个女人,没穿上衣,双手交叉盖住胸前两个制高点,露出的皮肉青一块紫一块,头发蓬乱,气喘吁吁,站在远处,一动不动。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拉着纯继续走,路过那扇门,里面黑黑的,有床,隐约看见一个男人坐在床边,似乎也光着身子,气喘吁吁。我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了,拉着纯的手,紧走,经过那个没穿上衣的女人,一路奔下去。

    纯问我,说:“刚才那人怎么了?”我说:“没什么,人民内部矛盾。”纯说:“这地方看起来有些乱。”我说:“嗯,林子大了的缘故。”

    回学校的时候已经很晚,我们吃了饭。纯说今天连累了我,想请我吃麻辣烫,我说好。我们就到以前经常吃麻辣烫的地方坐下,老板很熟,给纯另加一碗汤,添一些粉,我把一串串海带剥好,放到纯的碗里。纯吃麻辣烫有喝汤的习惯,我不敢喝,汤又辣又咸。

    纯喜欢吃海带,每次吃我都会把一串串海带剥下,放到她的碗里。老板坐在旁边,笑嘻嘻地说:“你们有些日子没有来了。”我笑笑,说:“嗯。”心中不是滋味。我和纯分手后经常跟兄弟们来这里吃麻辣烫,老板每次见我都会问:“那一个呢?那一个怎么没来?”这个时候我就比较尴尬,胡乱编个理由,说:“嗯……她回家了。”

    说完这些话再坐下吃麻辣烫,喉咙就有些哽咽,什么也吃不下去了。看着汤锅里一串串海带,夹一串,剥了,却不知道给谁。我也是喜欢吃海带的。和纯一起来,我不吃,让给她,看她吃,我的心里舒服。和纯分手后,独自去吃,有机会吃海带了,咬在嘴里,却尝不到滋味。我喝口汤,汤又咸又辣,烫舌头。

    第二天,我就带众兄弟直奔“轱辘8巷”。我们在那间小屋里奋斗了整整一天,用报纸把墙糊个严严实实,扫了地,破坏所有蜘蛛网,又搞来几件小家具,搬来纯的全部家当,把床铺好,试了电源插头和水龙头。为确保万无一失,余亮甚至从隔壁绑架了一只猫,企图胁迫以清除老鼠。猫后来趁我们不备,逃了,在屋里蹿上跳下,砸了三只碗,一面镜子。大伙儿抓猫,又忙活一阵,一切劳动成果化为乌有。于是,重整旧山河,修复撕破的报纸,打扫碎片,马超一边扫地嘴里一边嘀咕着“碎碎平安”。纯在旁边,泡了茶叶,递给大家,也顺便给站在高处的人递家伙。

    等收拾完毕,纯就亲自下厨,给我们做好吃的,还有酒。我们共同举杯,友谊长存之类的。纯多少也喝点,脸上红红的,一边给其他人倒酒,一边不时地向我这边看。我没看她,我只关心眼前的酒。我想,这些事,在蓝海来之前,我替他做了,等他来了,我就不管了。纯不是我的人,纯是蓝海的。

    喝得差不多了,众兄弟起身告辞,马超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抱拳,说:“嫂夫人……再见!”余亮就扶着他,醉醺醺地说:“打……打嘴……早……早就完了。”佳伟倒还清醒,要求留下来收拾桌子,被纯从屋里推出来。王磊扶着李世民,也说不上谁扶谁,谁如果倒了就会往对方的身上靠,像人字的撇和捺。我的头有些疼,但不晕。我站起来,要走,看到纯的眼神,就又坐下去。纯把他们送走,回来,看我坐着,说:“你怎么不走啊?”我说:“你不让呗。”纯就把我摁到椅子上,说:“你要帮我收拾东西。”我说:“你们女人,总是嘴硬,总有理由。”纯就丢块抹布给我,说:“别废话了,收拾东西吧!”

    一切整理完毕,我们就躺在她那张大床上,床上有布袋熊,纯抱在怀里。整个小屋安静下来,灯寂寞地亮着,屋里的一切似乎都是新的,墙上传来腥涩的胶水味,我盘算着什么时候给纯弄台小电视,最好添个vcd什么的。我突然发觉这间屋子很像一对私奔在外急于结婚的小两口的新居。想到这里,我咧嘴,笑。纯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说:“你笑什么,啊?”我说:“没什么。”纯凑过来,看我的脸,她的脸红红的,眼中有迷离的光,妩媚,可爱,摄人心魄。我不敢看她的眼,和这种眼神对视,我会酥软,会情不自禁想去拥抱她,吻她,跟她在床上打滚。而现在,这是不可能的,她已经不属于我了。

    她其实也从未属于过我。我说:“我刚才想,咱们今天很像在结婚。”纯睁大眼睛,说:“什么……结婚?”我说:“是啊,就像在城里的打工仔,没有房子,就租个简单的屋子凑合。”纯说:“是吗?那,你是打工仔?”我说:“是的。”纯说:“那我岂不是打工仔的老婆了?”我说:“是啊。”纯说:“那……你准备怎么养活我呢?”我说:“我会拼命赚钱,赚很多很多钱,然后带你去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盖一间小房子……”纯说:“世外桃源吗?”我说:“比那好多了!到那时,我耕田来你织布……”还没说完,纯就咯咯地笑了。

    我说:“到那时,我耕田来你织布……”我重复一遍,纯就又咯咯地笑了。我接着说:“然后呢,你要给我生十几个小孩……等你生了娃,我就领着他们放风筝。”纯说:“stop。”纯说:“谁给你生小孩啊,以后还是让你老婆给你生吧。”纯说得对,小孩还是要老婆去生的,纯和我什么关系都没有。

    我不免有些伤感,喝下的酒隐隐发作,就闭上眼,休息。纯吹吹我的眼睫毛,说:“怎么不说话了?是我说错什么了吗?”我叹一口气,说:“没有,你怎么可能说错话呢。”纯摇摇我的胳膊,说:“不对,你肯定是生气了。”我笑着摇头,又叹一口气。纯说:“你叹什么气啊?”我说:“不知道,真是坏习惯啊!”纯想了想,说:“好吧,我给你生小孩,生十几个,让他们跟你去放风筝……”

    我的眼里立刻就涌满了泪。纯,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哭吗?是被你感动的,我被你那句话感动了,你说愿意为我生小孩生十几个,我的泪水里有复杂的情感,我可能把我的委屈也放进泪水里去了吧。什么委屈?是为了你啊,纯,我委屈没有得到你,我委屈替蓝海的女人白干了很多事,我不是雷锋,我委屈蓝海这小子让你受苦。总之,我很委屈,听到你那句话,我就自然而然地流下泪,泪顺着眼角,成一条直线,汩汩地,不断地,流出。我很少哭,很少在女人面前哭,我的哭不是矫情,我喝完酒就会有一种哭的情绪在里面,我闭上眼,任咸涩的液体在脸上肆意奔流。

    我感到一双温暖的手抚摸我的脸,擦我的眼泪。我抓住这双手,放在我的嘴上,亲着,亲着。纯抱着我的头,她的头发垂下,拂着我的脸,我感到她的脸慢慢靠近,我已经闻到她脸上的香,接着,感到我的嘴唇有些凉,有些潮湿。我迎上去,寻找一个快乐陶醉的天国。我翻过身,搂着她,我感到纯的身体战栗,战栗之后的柔软,舒展,紧箍我的身体。我们像深海里的鱼,比目鱼。

    我们在水里游着,纠缠着,如水草,缠绵,舒展,弯曲,扭动着水草的腰肢,深海里只有鱼,没有声音,静,却流动着水,偶尔也会窒息,吐水泡,也会突然受到惊吓,在深海里逃窜,逃窜,向上逃,向下逃,向左逃,向右逃,不停地挣扎,不停地左冲右突,不停地上翻下撞,就在这深海里,安静地折腾,周围是水,将我们包围,睁开眼,周围是模糊的,睁开眼,周围是混沌的,有阳光,这里依旧是深海,这是与世隔绝的王国,只有比目鱼才能接近的快乐王国,比目鱼在这里,比目鱼就成了唯一的存在。

    我想冲破最后一道防线的时候被纯止住了,纯说:“不行,真的不行!”

    我当时已经疯了,几近失去了理智。我说:“纯,给我吧。”我说话时的声音有些抖。我说完就开始了第二次冲锋。纯殊死抵抗,伸出脚,蹬我肚子,我就身子一斜,裹着被单,扑通一声,四角朝天地躺在地上了。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