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的病房外有一只蝴蝶,她轻轻地,无声无息,以一种特有的方式表达她的感情。当然,如果那晚我爸不是偶然开门,之后也没注意屋外的黑暗,那么,这只蝴蝶的栖息,以及背后蕴涵的巨大情感能量,估计,我此生都不会知道。其实,我不知道的事情很多,很多很多。比如纯对我的爱。她似乎从没说过爱我的话,甚至对我之于她的爱,表现出恐惧甚至近似的敌意。但是,这并不代表什么,也说明不了什么。直到后来,我去宝塔中学实习,纯去找我,我带她去橘林,最终在橘林里结束了我们的感情。爱的尽头,我才终于看清这只蝴蝶的轨迹,我显然已经伤害到了她,所以,她飞得跌跌撞撞,如流星坠下。
纯去的当晚都在陪我。她自己找个板凳,坐下,两只胳膊支撑起头,面向我。我允许她留下,可以陪我。
我们在黑暗中相互注视,完成语言交流。在黑暗中感受难以抑制的冲动,重现相濡以沫的经典片断。纯流着泪说:“你这样子,都是为了我。”我轻拍她的头,笑着说:“傻瓜,怎么会呢?”
我和那只蝴蝶说了半夜的话,另一个半夜,沉沉睡去。这半夜的话,百分之九十九,我早已没了记忆,只记得其中的一句,那是我在和纯热恋时说过的,这句话现在看来极有先见之明,因为已经应验了。我说:“我爱你,就像眼前的这一片草地,也许有一天,我再也不能在这上面踢球了,但是,我决不会后悔,因为毕竟,我在上面踢过球,奔跑过,抛洒过青春的汗水,所以,永不后悔。”
我躺在床上,想起这句话,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先知。
纯在黑暗中,坐我床边,头温柔低下,脸贴我的白色床单。晚上有些冷,她把手塞到被子里,触到我的身体。我打了一个哆嗦,随后接受了这双冰凉的小手,任她在我胸膛游走。我的身体滚烫,它慷慨地接纳了来自另一个器官的造访。我听到纯渐渐急促的呼吸声。随后,她站起来,几乎趴到我的身上,我甚至闻得到她微湿的鼻息,她的温柔香吻。
纯第二天就回学校了,离开前,她给我准备了吃喝,只是没答应给我买烟。
3月20日,手术日。
手术当天有很多人为我担心,病房里挤满了我的同学,还有远在山东为我祈祷的母亲。母亲当日打电话过来,说,若手术中需要输血,则要我用老爸的血,她怕医院里的血不干净,使我染病。老爸那天独自坐在一个角落,像被谁遗忘了。他后来告诉我,他那天不敢近身,怕看我遭罪。
医生们做着手术前的准备。马超、佳伟、王磊、李世民,该来的都来了。后来,叶羽蓝乔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我是多么凶多吉少。病室里还有很多人,像在遗体告别。当有个医生,扛着一杯口粗的针管向我走来的时候,我在心里喊:“阿门。”
白大褂们撤去我所有的“装备”,我像一具木偶任这群天使摆布。他们手忙脚乱,准备把我挪到手术车上。有个家伙掰我那条骨折的腿,扭曲的神经瞬间向我大脑发出极为惨烈疼痛的信号,我随即抓栏杆撕床单,声音从腹腔依次经过胸腔与口腔,最后转化为铿锵有力的号叫。
很多人后来跟我一起分享那段回忆的时候,总能提到我的号叫。叶羽那时在屋里,我的这声号过后,又接连发出几声,这使叶羽伤心,她甚至哭了,我想多半是被我吓哭的。
白大褂们终于把我弄到手术车上,我就在众人陪送下奔赴电梯。这时,叶羽从病房里跑出来,一边哭一边紧跟着手术车。我躺着,用一种奇怪的视角看着她。叶羽,倒立的叶羽,哭泣的叶羽。叶羽最后的动作是一把攥住我的手,坚定地说:“不要害怕……去吧……我等你回来!”
这个场景堪称经典。多年以后,我依然能足够清晰的在脑中回放这个镜头。镜头忽闪忽灭,忽灭忽闪,咔嚓出一段段精致的细节。伴随着影像的还有叶羽的声音,一个女人的声音。虽然这种坚定很显然是为了安慰我而装出来的,但是,它很真,能让你此生记住,纵使你年老痴疯,也依然能一把从记忆的深井里掏出来,感动的使自己战栗,泪流满面。
倒立的叶羽离我远去,朦胧的叶羽最终还是被两扇电梯门隔开了。戴着口罩的天使推我进入电梯。没有人说话,商量好似的制造一种气氛。
手术进行了4个小时,240分钟,1。44万秒。医生给我实施了局部麻醉,他们北斗七星状绕着我的床,头挤到一起,一边参谋,一边放血,一边动刀,间或讨论。
手术过程一言难尽,索性不言了。
物归原主。手术后被白大褂们推回病房就是这种感受。
术后相当长一段时间我都是在煎熬中度过的,因为右腿的几十厘米刀口和33针。有时我会在半夜醒来,因为疼。
一样疼得睡不着的人,还有同病室的老张。
我们半夜里同时疼醒,先后坐起。我们在黑暗中对视,无奈地笑。我掏出烟,顺手递他一支,两个人倚着墙静静地抽着。黑暗中两截烟头忽明忽灭。外面传来支离破碎的卡拉ok,精力过剩的人们在纵情高歌。
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失眠。
一种失眠里杂糅着疼痛与无奈,而另一种失眠则是那么的热闹与纸醉金迷。
姜育恒唱过一首叫《再回首》的歌,那首歌很老,听完,总能使你迫不及待地把自己若干年前的陈年旧疤揭开来看。边看边吧嗒嘴,边看边收拾鼻涕,仿佛已逝的岁月如此铿锵激昂。
每次听这首歌,我都会闭上眼,默念我的青春。
我平静地在医院里休养,每天吃从医院食堂打来的菜,看报纸,听摇滚磁带,抽烟,周而复始地睡眠。
我希望可以走路,开始羡慕可以来去自如的人,后来发展到羡慕有两条腿的东西,再后来我就只羡慕所有叫“腿”的东西了。
幸亏这样的日子并不长,我的血管里涌动的是新鲜的血,我的唇角拱出的胡子茬是青黑而稚嫩的。
我开始在床上计算什么时间才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虽然小护士们都很赏心悦目。这些漂亮的小天使总爱穿着性感的护士服,歪戴护士帽,露出半截光滑白皙的小胳膊,若是笑,真就能把魂魄给带走。
护士刚刚清扫了地板,阳光照进来,预示着新的一天。老爸在我床边坐着,他现在的工作就是陪我一起无聊。
护士走出去,有人进来,纯。纯向我爸微笑,她笑起来可真好看。我对纯的到来没有丝毫意外,歪着脖子,看着她在我床的另一边坐下。她看起来不是很好,我说的是精神。我对她笑笑。纯说:“感觉好些了吗?”我说:“还好。”我伸手调整下药滴的速度。我说:“怎么来的这么早?”纯打个哈欠,说:“昨晚和同学通宵,刚下机,就过来看你了。”在纯的字典里,“同学”这个词的外延很广,她的男朋友蓝海也在这个词的包含之内。
我翻看当天的报纸,纯小声嘀咕一句什么,我抬头看看她,说:“什么?”纯就又一次重复刚才说的话,说:“有一个人……很想……来看你。”我说:“好啊,谁想来看我?”纯的两只小手交叉着,右手抵住左手,像个游戏。纯说:“是……是他。”我立刻就明白,想来看我的是何方神圣了,应该是蓝海。兔死狐悲。我说:“那就让他来吧!”我摊开手,像在演说。
我看看坐在另一边的老爸,小声对纯说:“他……在楼下?”纯点点头。
我希望和这个对手面对面进行一次长谈,哪怕约定打一架也是可以的。我不希望这个对手看见我现在的样子而可怜我,而我现在的样子又确实招人可怜。我顾忌的,是怕老爸发觉这件事里的猫腻,我躺在这里本身就已经够叫座的了,再加上三角恋,简直就是超级大片了。我把报纸放下,说:“请他上来吧。”
我瞅着报纸上黑鸦鸦的文字,心神不定,但我的视线必须保持这样一个角度,以说明我的心思在报纸上。
我的一系列举动极为自然,好像将要来看望的是我混事多年的死党,一奶同胞。指头缝里偷看一眼老爸,他正戴着老花镜极认真地分析报纸,直到楼梯口由远及近传来轻重不一的脚步声,这才扭头看看,站起来,说:“来看王梓的吧?请到屋里坐!”
当这个穿着格子西服,一脸仁慈的家伙坐在我床边的椅子上的时候,我放下报纸,微笑,伸手,用眼神表达感激之情。我敢发誓,我那天的表现极其绅士。
蓝海很显然没料到我的热情,这小子手腕扣表,表链子金光灿灿,让人想起万恶的资本家。纯挨着他一起坐下,他们刻意保持一段距离,犹如约好了一同看我的一对恋人。纯坐下去的位置决定了我那天的态度和接下来的决定。
我仔细观察了眼前这位传说中的对手,五官端正,眉毛浓密。纯曾经在我面前提到她的亲戚对蓝海长相的评价:一表人才。
我说:“来了?”蓝海点点头,用武汉话说:“来了。”很好,我想,这小子不会说普通话!既然如此,无论我们说什么都是安全的,因为我爸是听不懂的。我放松很多,说:“很感谢你能来看我,虽然我们第一次见面,但我觉得你长得很帅。”蓝海被我这几句马屁拍得不知所措,说:“很早就想和你见面,一直没有机会,听说你受伤了,就想来看你,你长得也不错。”蓝海的武汉话极其标准,不仅没有卷舌音和前后鼻音,而且很快,像一挺愤怒的机枪。我听他夸赞我的长相,就高兴地坐起,揽住他的肩,大笑,向我爸表示我和这个陌生人之间的友谊如此深厚。蓝海很不适应山东式的热情,也揽着我的肩,机械地拍打我的后背。我满脸笑容在他耳边小声地说:“有什么话,快说!”
这小子就严肃起来,说:“我今天来,是跟你谈我们之间的事。我是纯的高中同学,作为纯的男朋友,我很喜欢她,直到她上了大学。纯对我讲了你们之间的事,讲你在学校很照顾她,我今天代表纯感谢你。还有,我要让你明白,我很喜欢纯,更不会放弃她,我不允许有人欺骗纯的感情。我们之间,无论是谁最终胜出,我都希望可以让纯获得幸福。”
我终于明白纯为什么喜欢蓝海了,敢情这小子比我还煽情,还能忽悠。我微笑着倾听蓝海的演说。
我偷眼观察纯的表情,她的头慢慢低下,埋进胸口,头发胡乱遮住眼睛,最后演变成轻微的啜泣。
蓝海的演说听起来很有鼓动性,像打了鸡血。谢天谢地,蓝海只会说武汉话,坐在一旁的老爸听不懂武汉话。他只知道我们在高兴地交谈,彼此揽住对方的肩膀。他老人家若是能听懂我们之间的对话,知道我现在这副模样仍然在为一个女孩子争风吃醋,他一定会把我另一条腿敲断。
我微笑着等蓝海说完,提了个问题,我说:“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说完,我仍是微笑的,像在极力讨好着谁。蓝海说:“很简单,我们各自说出了彼此的想法,如果你今天仍要坚持,我会退出。”
蓝海的意思很明白,他今天来,就是确定我和他之间关于纯的所有权。蓝海此刻是严肃的,他的胡子很有性格,我从此十分讨厌这种带勾的略微浓密的胡子。这个没念完高中就出来混的家伙,这个老爸是高级工程师家财万贯的家伙,堂而皇之的,以一种外交家的姿态和我讲着条件。
我看看可怜的纯,她几乎是缩着,坐在蓝海旁边。她没有抬头看我,她缩着本就瘦小的身躯,犹如一只被暴雨砸落在地的艰难挣扎的蝴蝶。我的眼光在纯的身上多待一秒钟,我的心就会多疼一次,我的身体就会因疼痛而战栗。
我看着嵌入手背的针管,试着抬右腿,没有反应,丝毫没有。我深吸一口气,并把它吐出来。开始明白,有些事是无可奈何的,有些事是无能为力的。
我说:“祝你们幸福。”
纯似乎抖了一下,抬起头,眼神错愕,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蓝海则怀疑自己没长耳朵,他怔了一下,慢慢地说:“你能……再说一遍吗?”
我说:“祝你们幸福。”
蓝海仿佛很沮丧,他说:“你不要跟我开玩笑了,我今天来找你,是认真的,也希望你同样认真,你不用这样快就给我答案,你可以仔细想一想,好吗?”
我说:“祝你们幸福。”
蓝海摇摇头,说:“咱们认真一点,我再重复一遍……”
我说:“祝你们幸福。”
微笑。
我说:“这是真的。”
纯一直看我,我却没有勇气回应她的目光。
我再没有说话,像丧失了这种人类有别于动物的功能。老爸无辜地看着这边上演的精彩三角恋大戏,他肯定在想,刚才还谈笑风生,现在怎么就阴天了呢。其实他那时早已猜出了事情的真相,虽然他听不懂武汉话。等回到山东,他就告诉我妈,说我被女孩子蹬了。这是后话。
蓝海怎么出的门我并不知道。我微笑着脸,扑腾着受伤的心,我当时的状态如此之差,确信可以进入全球伤心男人前五百强了。
我放弃了心爱的女孩,亲手把这个女孩推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我本可以捍卫自己的权力,把纯留在身边,虽然我没有钱,前途未卜,但我起码可以留住一份亲手培养的感情。我是自私的。我卸下这个感情的负担,以受伤者的可怜自卑的小丑形象蜷居在虚假的壳里。害怕阳光,害怕空气,害怕一切流动的物质,更害怕一切注定凝固的事物,貌似轻松后的疲累,貌似高尚后的卑劣,最可笑的是,这个懦夫竟然流泪了,最为可笑的是,这个人是我。
纯走了,和她名正言顺的男友,带着我扯淡的祝福。我相信,这只蝴蝶不会再回来了,永远不会。因为这是一只倔犟的蝴蝶,一只不会随便而栖的蝴蝶。这只蝴蝶自破茧而出的那刻起就开始了飞行,这只蝴蝶的一生只休息一次,这是她的宿命。蝴蝶迟疑了,蝴蝶转身,蝴蝶走了。那一刻,我听到心碎的声音。
纯走了,我呆呆地看着她刚才坐过的床,回想她哭的样子,这样做可以刺激我的心脏,当作对我的惩罚。这时,纯急匆匆跑进来,腮上挂着泪。我怔住了,张开嘴,却说不出话。纯站在那里,用绝望的眼神看我,她的泪水可爱、清澈、缠绵。她轻咬嘴唇,若是法律允许,估计我会被她当场咬死。纯说:“你刚才……为什么……要答应他?”我想,既然已经不是男人了,那就装孙子吧,索性不再说话。纯又重复一遍,见我不说话,一跺脚,走了。
我的元气从此大伤,原本只是**折磨,现在,则是**与灵魂的交替蹂躏了。我的身体经受这次创伤之后,竟恬不知耻地恢复起来。先是可以拄拐,脚尖着地,身体悬空。接着脚的四分之一着地,踮着蹄子走路。后来脚的三分之二着地,走路弹跳,似经过一片雷区。总而言之,年轻的生命又复苏了!
到医院看我的朋友慢慢变少,他们先前来看我,无非想看我在病床上呲牙咧嘴的糗样,后来发现我这具横躺多日的僵尸居然复活,就没了往医院跑的兴致。那些美貌如花的小妹妹们也来的少了,因为我已不能再让她们燃起母性的光芒。相反,她们说,王梓,你胖了。这该死的生命的复苏!
渐渐地,发觉待在这里很无聊。有一天,当我意识到,如果我再在这个地方多待一天就会死掉的时候,决定出院。和住院时的轰轰烈烈相比,我的出院相当低调。我拄着双拐,挪出那个阴暗潮湿的筒子楼,啊,刺眼的阳光!啊,流动的空气!啊,新鲜的自由!我扔掉双拐。佳伟在身后直摇头,说:“可怜的人,刚在医院养好了腿,脑子又傻掉了。”
我坐着的士,透过满是尘土的尚且透明的玻璃窗,看着这个小城的一切,发现这个世界很美。有那么多人,那么多房子;路是曲折的,街是热闹的;卖衣服的可以天天挂着“最后大减价”的牌子,剪头发的先把自己剪成山猫野兽然后把顾客剪成野兽山猫;总有吃不完的小吃,总有卖小吃的小生意者;磁带晾着卖,当然全是假冒的;这边烤着鸡架鸭脖,那边吆喝桂花糊麻辣烫;不小心踩几脚摆在街角的菜,故意趁乱撩拨逛街女生的裙带;不良少年们染着黄毛招摇过市,刚睡醒的中年妇女浮肿着眼眺望浮尘;路上永远坑坑洼洼堆积着卫生纸菜叶黑泥巴;空中永远飘浮着五颜六色的固体小颗粒如粉如沙;衣服十元一件,穿一年,皮鞋二十元一双,撑不过一月;你会痛恨这里土的掉渣的四处漏风的影响市容的麻木,你却永远离不开也不可能离开这些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麻木;地摊上很多东西一块钱两件,花店里一块钱买九朵玫瑰花瓣;可怜的幼童手捧鲜花央求着每一对经过的达到发情阶段的青年男女……
打开车窗,我感受这个小镇特有的味道,恍如隔世,繁华如烟。
我先回了学校,第二天就去武汉转车回了山东。其间有三件事要说。
我的寝室在三楼,众兄弟就卸一床板,把我撂在上面,然后众兄弟大喝一声将我举过头顶,如古希腊举行的活人祭祀,我就这样被晃晃悠悠抬到三楼。其二,叶羽蓝乔给我打电话,要我好好休养,重新做人。想了很久,觉得养伤和做人没什么必然联系,就越发觉得叶羽是个高人了。其三,我出院的消息没告诉纯,她后来提苹果去医院看我,看到的只是一张空床,询问医院里的人,得知我出院,就黯然神伤,手中拎的苹果散了一地。
在山东,我每天的任务只有两个:养伤,看世界杯。居然也曾接到纯的电话,她告诉我,她是在家里背着父母偷偷打给我的,而且为了我她几乎和家里闹翻了。我在电话这头,胡乱听着,盘算着如何回学校给她报销电话费。
半年后,我终于恢复了往日的雄健,咬嘛嘛脆,吃嘛嘛香。我在家里准备个肮脏的黑色背包,胡乱塞些卫生纸和吃的东西,嘴里咬一张山东到湖北的硬座车票,挤在如蚁的民工潮里,待火车放一声屁,大家就一起滚上火车,待火车放第二声屁的时候,所有人开始了告别。一整车的人,载着一腔伤感别离,一头扎向无边的黑夜。
莫名的,我的心沉重起来,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