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浮沤水上灯成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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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帅大帐内已立满了文武官员。虽说周室衰微,可群臣还须恪守礼节,不敢轻慢自汴梁来的使者。
楚歈进帐后,立即从容地跪请圣旨。使者宣读完毕,众人皆暗自欢喜,偶有一二人会心微笑。
原来淮西节度使楚勋因克复宣府、大同有功,晋封淮王,授九锡。封长子楚欩为义阳郡公,次子楚歈为江陵郡公,三子楚歆为光禄大夫,长女为文安县主。
其他旨意倒是次要,唯独“授九锡”一项别有深意。九锡本是天子才能享用的礼仪规格,将此等至高无上的荣誉颁赐臣下,若非出于皇帝的全权信任,便是昭示着皇权旁落,天下即将改换名姓。显而易见,今日的情况是后者。
恭送使者后,楚歈升座,帐中自行议事。众人皆来祝贺,只有几位谋士和楚歈心照不宣。
主簿蒋辽起身道:“列位,淮王晋升本是大喜,可尚有一事悬而未决。自古封王,必立世子,如今大公子与二公子并居郡公之位,十分微妙啊。”
此言一出,议论纷纷,众人不由看向坐在次席的长史吴启临,可他神色如常,拈须不语。
参军韩详说道:“依我之见,淮王殿下显然倾爱二公子若是意图立长,何不马上封大公子为世子既然留了回旋的余地,必是寻找时机,虚位以待二公子恕我直言,大公子楚欩虽年长十余岁,原应更得人心,可他生母卑微,年少无行,性喜豪奢,伐功矜能,怎及二公子,从小受淮王亲身教导,自出仕以来,平戎降蜀,不负人望。非独淮王之心若此,实乃万众之心所向也。”
骁鹰卫都尉何潘仁道:“是啊,江陵本是楚氏郡望,何等紧要。郡公受封于江陵,定是淮王暗中安排,有心传位。”众人皆附议。
听到这番响亮的马屁,楚歈摇头一笑,说道:“吴先生有何见解”
吴启临拱手道:“淮王不会永远是淮王,郡公也不会永远是郡公。越是险阻,越应自眼下着手。夷陵乱局能破,世子之争亦不难破;夷陵乱局不破,呵,何谈以后”
楚歈点头道:“我正是此意。借着这个契机,不如大开宴席,犒赏三军,暗中布下反客为主的计谋。”
属下问道:“郡公意下如何”
楚歈支颐笑道:“此事还要劳烦那几个俘虏来的蜀国探子”
自和楚歈分别后,芸娘闲坐房中,心思已和往日不同。今日的亲昵蒙住了她的双眼,使她暂时和往日的自己割裂开来,只想着楚歈对自己极好,卫夫人也把自己当做亲生女儿看待,若能在此淹留一世,也遂了平生之愿。
一方是孤单畸零的前路,一方是和乐平顺的未来,面对二者,人心容易思变。
听闻楚歈升为江陵郡公后,芸娘也不似往日无动于衷,欣喜之下也有许多忧愁,想楚氏高筑权势楼阁,只可进,不可退,楚歈干系最重,叫她如何不惶恐连芸娘自己也未曾察觉,此时的她已把自己归入楚歈的派系,那人的一举一动都与自己休戚相关,更时刻牵动她的情绪。
三日后,入夜时,夷陵大营灯烛辉煌,所有战船营帐皆燃起火把,将士们烹羊宰牛,庆贺主帅荣升大喜。主舰上正搬演干戚之舞,声容激昂,以壮军威。
现今正是夷陵柑橘成熟的时节,倾筐倒箧的柑橘送入军营中。将士们食用后,在主帅的授意下留下半截果皮,倒入火油,制成橘灯,送入江面。阖营将士纷纷效仿,竟像把银河倾入江心。
前方欢庆时,戍守后方营寨士兵们也故意喝得酩酊大醉,一个被看押在监牢的蜀国探子见守卫松懈,便趁机逃走,一路上绕开了巡逻岗哨,“侥幸”爬上江畔高地,却因眼前的景象而震惊只见无边无际的灯火延烧在整片江面,近处的分明是巍峨战船,远处的火光已融成一片,不知凡几,连起来起码有几百条战船,竟比蜀军的多出一倍不止
蜀军探子擦了一把冷汗,勉强稳住心神,打算躲藏到明天清晨再寻找渡江的机会,却忽闻一阵脚步声自远而近传来,又有人大喊道:“快抓逃走的蜀兵快抓逃走的蜀兵”
这探子吓得屁滚尿流,勉强稳住心神,滚下高地,一路向军营外逃窜。他心惊胆寒,竟抹黑跑出了十几里,第二日才扮作平民,乘渔船逃回江对岸的蜀军大营。
且说探子刚逃走后,贴身的虞侯便穿过欢腾的军阵来到主舰,悄悄传话给楚歈,说是计谋成功。楚歈得意大笑,举杯对臣下言道:“大事已成,诸位痛饮”
众人知道计成,全都开怀大笑。一位年迈将领依旧愁眉不展,楚歈笑问:“颜将军为何不乐”
原来此人名唤颜恕,身经百战,披坚执锐,有万人不敌之勇,却于谋略上稍有欠缺,所幸善于纳言,能够弥补自身短处。
颜恕道:“郡公,计谋倒是成了。可樊膺老谋深算,万一看破了咱们的障眼法,知道咱们并无那么多战船,一半儿是拿河灯伪装的,岂不是自曝其短,陷我军于不利之地”
楚歈道:“颜将军能想到这点,极妙可此计并非是为了吓退蜀军,而是将疑窦深种在樊将军心中。他为人素来多疑,必不会偏信探子的一面之词,却难免起疑。此番叫他信念动摇,将来再施行其余策略,事半功倍”
颜恕道:“郡公此话颇有道理,只是老夫依旧不明白,如何才能让蜀军放弃水路,江里的鱼怎么会主动上岸呢”
楚歈笑看了吴启临一眼,又把目光投向遥远的西方,叹道:“夷陵不过是战场,真正的烽烟却在蜀国国都的朝堂上。”
话音才落,昂扬的鼓声响起,船首的武士们手执长戟踏起了破阵乐的舞步。众人皆举觴为寿,欢饮达旦。直到寅时,灯收宴罢,天色微明,江上的橘灯已漂流四散,不见形影,满汀薄雾似是昨夜宴会残留下的冷灰,弥漫在又一个安宁的清晨里。
两个时辰后,芸娘也悠悠醒转,揉着眉心,依旧非常疲累。昨夜,她也陪着卫夫人熬了半宿。女眷们虽不能进军营同贺,却也有有自己的乐子。趁着光耀门楣的荣升之喜,卫夫人做东,带着芸娘和丫头们行了半日酒令,又纵着下人吃酒打马吊,较往日格外宽容。
如此耗到午夜,好容易回房,垂文又来拜会,拉着芸娘讲了许多军中盛景,以及连篇累牍的对楚歈的赞词。芸娘也愿意听,便又晚睡了一个时辰,谁知才刚睡下,不久就自觉醒了。
洗漱才罢,元秀就请芸娘过去。见元秀神情严肃,也不开玩笑了,全然不似往日的和气,芸娘不由心底一凉,问道:“姐姐,可知是什么事吗”
元秀叹气道:“娘子别问了,快去就是了。”
于是芸娘抚着咚咚直跳的心口来到卫夫人房中,一进门便觉情势不妙。只见卫夫人颦眉坐在正中,稍有头脸的丫鬟都立在两边,竟然还有楚歈房中的夏桡。
还未等芸娘站稳,卫夫人便厉声道:“张芸娘你好大的胆子”
芸娘顿觉眼前漆黑。她从未把名讳告知楚歈之外的任何人,现在卫夫人陡然提起,想必自己在渝州早有婚配且身负重案的事都被人揭开,因此浑身一凛,直直跪下,说道:“夫人息怒,且容妾身说明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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