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金钏记

第49章 觉时枕席非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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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觉时枕席非碧山

    (19-)

    楚歈自然不去理会门外的垂文,可他反复叫嚷,倒让芸娘惊觉,推搡楚歈,说道:“你放开。”

    楚歈环手勾住芸娘的细腰,叫她无从逃脱。

    芸娘气道:“别做傻事了。”

    楚歈抵着她的额头,笑问:“我若放开,你还走不走了”

    芸娘低头不语,楚歈看出她还在游移,心脏像是被拧住,热血上涌,怒道:“你你真是宁可顾忌闲杂人等,于我却不屑一顾阿芸,我最恨别人对我闪烁其词。”说着,捧起芸娘的下巴,逼迫她正视自己。

    他的眼中充满了威胁,口中转而说出最温柔的话语:“但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愿意承受你的摇摆不定,甚至可以用一辈子陪你玩下去。可你,真的忍心让我等一辈子吗”

    不提一辈子还好,一旦提起,芸娘便动摇起来。一辈子说短也短,可横在面前的每一天那么长,长到不忍耽误。自早到晚的琐事都像轮回,夜晚的短梦也洗刷不掉昨日的缺憾,任由因果涌进明天。一世为人,却把自己当做客体,苦心经营着外在的幻影,到头来,心却是空的,又有哪天真心活着自父母亡故后,她煎熬了数年,终于等到一个愿意把她摆在平等的地位上用心呵护的人,可世俗礼法偏偏在此时成了桎梏。当日舅舅苛待他们姐弟时怎不见人撑起世俗礼法的大旗刘沂冷落新婚妻子,宠妾灭妻时怎没有人伸张礼法不过是一床锦被,不知谁盖起来遮住谁的羞耻。

    楚歈把芸娘搂在胸口,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轻笑道:“我的阿芸啊,一说就哭。你一哭,我的心也疼,该拿你怎么办呢。”

    芸娘含泪伏在楚歈胸前,引得他一怔,继而满足地放松下来,亲昵地把下巴枕在她的发丝间,撒娇似的磨蹭起来。

    芸娘颤声问道:“是啊,我总是哭,怎么办呢。”

    楚歈道:“和我在一起,做我的女人。我的女人只会笑。”半晌,见芸娘无话,又问道:“阿芸,你还是不愿意吗”

    芸娘心道:“愿意,我自然愿意。只是不敢。”可事到如今,卫夫人的逐客令悬在头顶,若是错过了,便是一生的悔恨。一辈子就这么匆匆过了,总该留些念想吧倘若一生连个念想也没有,又是何等的无味,又何谈在红尘中走过一遭呢。

    在矛盾的关口,她把担忧封锁起来,此刻只想全心全意地爱着眼前的男人,哪怕春梦易醒,秋云易散,今晚后高唐路断,纵使结果再凄冷,也算是存下一点念想,足够维系此生的意义了。

    芸娘心中落泪,却微笑着吻上了楚歈的嘴唇。她已用尽了所有的力量,一半用来热爱眼前的爱人,一半用来抵挡蛰伏在心底的悔恨羞惭。

    楚歈欣喜若狂,抱紧她,脑中混混沌。只是一个吻,便仿佛过了一生,刹那间,无数画面自他眼前闪过,红纱帐下同起同卧,奈何天里携手同还,潇潇雨后蹑屐折柳,袅袅风前并立笑谈,每一天的朝夕相处都从此刻变为现实,可分明什么都没发生,四周还是冷夜,怀里还是温柔的爱人,只要抓住她,就是抓住了流水光阴中最稳定的幸福。

    楚歈轻声道:“阿芸,你放心,一切有我。”

    她点点头,可心里早就把期望降到最低,只求一瞬间的无悔,不再计较未来的结局。她像一条渴水的鱼,抱定了唯一的泡沫。且不管泡沫何时破碎,但求眼下的依存,留到若干年后,骨骸都干涸了,还能记着今晚的疯狂。就好像虚浮的生命终于落地,这一刻,她的主动还能证明内心尚未麻木,还有一丝追求,尽管前路已被礼法的铁栏封死,她还能从缝隙中伸出手去,感受片刻温存。

    楚歈也被感染了,他虽不知芸娘诱惑自己时正抱着放任的悲观,却也体察到她隐藏在激烈喘息下的不安。他愈发温柔地对待她,像呵护一场梦境,生怕稍有不慎便跌碎了,再醒来又是毫无痕迹的朝阳。可眼前的女人就是他梦里的朝阳,在她洁白温软的怀抱里,万物都是崭新的,被她弥漫着晨雾的醉眼凝望着的自己也是崭新的,像个无拘无束、负日之暄的旅人,仿佛自出生起便等待着踏上这片和暖的土地,一切不成熟的秘密和悲伤都在她的热情里释放,化成舒适的体温,洒落颈项,萦绕心怀,绵长的光线撩动漫漫长夜的幽冷寂寞。

    情动之余,楚歈揽着芸娘濡湿的发丝,诱惑道:“阿芸,叫我的名字。”

    “楚歈楚歈”初时还是小心翼翼的试探,而后便是倾尽灵魂的交托,一切令人失控的魔咒都刻在这两个字中,伴随她的吐息吟诵出来,化成他额头的汗珠,洇在纠结缠绕的锦被上。

    待到云收雨散,楚歈依然紧拥着早已昏睡的爱人,见她终于放下了白日间的迷茫和谨慎,眉梢眼角都是惬意和舒展,像虚软无形的风竟甘心困囿于斗室,尽管风已不是风,她也愿意做一缕沉静的气,弥漫在斗室的任何角落。楚歈不由笑着走入另一个梦境。

    门外的啜泣声已细不可闻,断续的一两声都随冷风一起被隔绝在暖阁之外。阶下伫立着一个惘然的少年,双眼空洞地回看着紧锁的门扉,任凭夙露沾衣。既然一步踏出,便再无回头的机会,他只能祈祷姐姐的命途平顺,再无波澜。

    第二天日上平林时,江潮已把湿重的朝霞送到了周军大营里。楚歈先一步醒来,吻过芸娘的脸颊,轻轻起身,不一会儿就传来了窸窣的更衣声。

    芸娘悠悠醒转,一时不知今日何日,侧身看见楚歈裸、露着上身,正在系长袴的束带。她面色一红,埋首在枕席间,一切窘态都被楚歈看了正着。

    他一边好整以暇地穿衣,一边压着语速调侃:“现在才害羞吗呵,晚了。”

    芸娘闷闷地说了一声“谁害羞了”,继续躲藏起来不见人。楚歈悄悄挪过来,突然掀开被子,一声尖细的惊叫后,面前呈现芸娘姣好的躯体,他的眼睛一瞬间冻住了,冰下燃烧着跳跃的心火。他本来想开个玩笑,却把自己绕了进去,只能喘着气帮芸娘盖好被子。

    芸娘赶紧掖好被角,埋怨道:“你这人怎么这样”长发散落在素白的软枕上,像是狐狸的尾巴,勾住他的心神。

    楚歈送来散落在床角的里衣,用手指绕着她的青丝打转,沉声道:“若不是在军中,我今日都不出房门。”

    芸娘侧身披衣坐起,笑道:“你快走吧,我可不留你。”

    楚歈朝她挤挤眼睛,芸娘也不理会,勾勾手叫他站近些,帮他系好外袍的衣带,叹道:“今天没换衣服,到外面不拍被笑话”

    楚歈道:“来不及了,再说吧。倒是你,好好想想那两件事。”

    芸娘疑惑道:“那两件事”

    楚歈道:“我答应过替你做三件事,为刘府昭雪算是其一,我记下了。还有两件,你且想着,来日方长。只是不能说让我娶你。”

    芸娘得手停在楚歈的衣襟上,心中一凉,嘴唇也抿起来。楚歈坏笑道:“想什么呢我必然要娶你,不需重提了,再举出别的事来,我乐意效劳。”

    芸娘摇头笑道:“在我这儿耍赖耍惯了,回头到僚属面前也是如此,可把脸都丢尽了。”

    楚歈提起靴筒,说道:“他们还值得我玩笑吗不如留下力气用在你身上。”

    芸娘又缩回被子,骂他不正经,眼睛却滴溜溜地围着他转,一句话也没有,一刻也不离开。直到临出门,楚歈才沉下脸孔劝告道:“一会儿还让宛贞她们伺候你,这几日不要出去,纵使我姨母叫你,你只称病不见就是了。一切有我扛着,伤不到你半分。”

    芸娘点点头,怯怯地问道:“阿文还在门外守着”

    楚歈嗤笑一声,道:“那小子,我立刻带他去营里,别想偷懒,你放心吧。”

    他出门时,只把一侧的雕花门略略撑开一线,贴着身形过去,又紧紧合上,唯恐走漏一丝寒气,冻坏了暖阁里的人儿。低头一看,果见垂文缩在石阶上打瞌睡,头都歪进肩窝里,拳头却攥得死死的。

    楚歈心中好笑道:“还你这小子有良心。”抬腿游戏似的踹了他一脚,垂文便嗷的一声惊醒了,弹跳起来四顾茫然,突然唤起了昨夜的回忆,也忘了尊卑主次,指着楚歈咬牙切齿道:“你你你你你”却是半晌也挤不出第二个字。

    楚歈嘘声道:“安静,叫你姐姐听了着急”说罢整整衣袖,自顾走了。

    垂文跟在身后,追问道:“你二爷家姐”

    楚歈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你放心,我向来不会辜负任何人,何况是你姐姐”

    朝霞映在楚歈年轻的面孔上,坚毅热烈,明亮的眼中没有一丝彷徨。垂文也安静下来,平复着呼吸,朝气的眼中还留有皲裂的血丝,这是一夜担忧的结果。余光看见宛贞和翠儿错身而过,垂文回首,目送二人向芸娘的居所去了。一切都是有条不紊的,大家还是各寻各的事做,可人心动荡起来,内中包含着剧变的力量。战事如此,楚歈和芸娘的关系也是如此,只是一方是十万人的流血漂橹,另一方是两个人的悲欢离合罢了。

    可又有谁关心无名小卒的悲欢离合呢渔父唱着沧浪歌漂浮江上,背向着周军大营外日渐高起的水寨,把一场即将到来的大战抛在脑后。即使是流血漂橹,不过是另一段春花秋月罢了。只有蜀军老将樊膺忧心如焚地望着远处坚固的壁垒,计算己方粗劣稀少的军粮,忍不住对身边最得力的儿子樊束说道:“久站于大蜀不利,速速点兵,今晚攻其不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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