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做官是世界上最难的职业(本章免费)
赵载像往常一样，大步走出海川宾馆的大楼时，天已经很晚了。他在海川宾馆已经住了半年多了。之前他一直住在市政府的单身宿舍里，可是半年前，单身宿舍所在的地方也拆迁了，新的宿舍没有建起来，市政府办公室就临时安排他这样的单身汉住在了海川宾馆。按说，他这个年纪，是应该成家了，他的个人条件不错，主动追他的女孩子不少，介绍的也多，家里也催了好多次，可他坚持说，“匈奴不灭，何以家为”。何为他的“匈奴”，他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无论如何，按照河东省的习惯说法，凡是没结婚的男人，就不算有家，他的家，还是位于省城里的那个父母的家。既然没有家的约束，他就是自由的。平常，虽然请他喝酒的人很多，但他不像其他官员那样喜欢应酬，处处找关系，结交更多更高权力场上的人物。他最大的爱好，写写文章，他喜欢诗歌站和论坛上用“名发表诗歌。久而久之，人家都喜欢他的嗜好了，巴结他的人就会送他几本新出的精装好书，或者是有品味的茶叶。这样一来，他，却赢得了一定的自由。按说，他平时的生活也算过得悠然，但是，近几个月工作上的变化莫测让他有些疲于应付。
他是秘书，秘书的生活乃至前途从某种程度上直接取决于他的领导。问题就出在他的领导沈望江身上。沈望江是父亲的学生，按照传统的说法，他可以算得上是自己的师兄。在赵载的眼里，沈望江是一个好领导，他为官清廉，脾气也好，总是一副温和的样子。自己偶尔工作上出了点差错，他也不生气，只是耐心地教他。有一次和赵载谈心的时候，沈望江甚至讲起了自己的大学时代和自己刚刚工作的时候。他说，看到你的现在，我仿佛就看到了自己的过去。可是，半年多以前，沈望江的脾气突然变得没以前那么好了。他经常莫名其妙地烦躁，出门的时候也经常不带赵载了，有时也会对赵载发脾气。赵载和父亲谈起这件事的时候，父亲又搬出了老话题，父亲说，我说吧，你不是个做官的料，可要你老老实实地来做学问，你又坐不住。你呀，以为官是那么好当的啊。
两个月前，沈望江和赵载闲聊时，突然问了一个问题。这是沈望江的习惯，有了什么想法的时候，他喜欢先问问赵载，然后再讲给他听，就像老师对学生那样，这次也不例外。他问道，小赵啊，你说现代社会，风险最大的职业是什么？赵载绞尽脑汁，举出了风险投资、股票、证券业等现在一些高风险高回报的行业，沈望江仍然摇了摇头。他有些深沉地说道，现代社会，风险最大的职业是做官。赵载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住了，半天合不拢嘴。
沈望江分析道，你想啊，在官场上，如果你首先得面临着上进的压力，看着跟自己同龄的人一个个都升上去了，而你还在原地踏步，这肯定不行吧。而在官场上，你官能不能升，升得快不快，又不取决于你自己。所以呢，你就得想很多办法往上爬。跑官，送礼，拉帮结派等等，一不小心上错了船，就一无所获，这是第一大风险，可以叫升官风险。第二，你有了一定的官位，这个时候，你就得考虑，你要做个什么样的官。如果选择做清官，那么，跟你不同道者就会视你为敌人，想方设法孤立你，对付你；如果你选择做个贪官，那么，也有可能在利益之争中，被对手打击，这个时候，因为你是不干净的，所以，你身上的弱点很多，很容易被对手对付，左支右拙，疲于应付，一不小心就落马，身陷囹圄，这是第二大风险，可以叫清官风险。第三，你在一定的官位上，手上就有了权力，既然有了权力，就会有商人来找你，用金钱，用美女，用情感，用家人，用朋友……运用一切手段来巴结你，利用你，这个时候，你稍一松懈，就成了别人手中的棋子，继而身不由己，跌到**的路上。这可以贪官风险。当然了，还有其他风险，我就不一一说说，光这三大风险，岂是一般人能应付的？所以，过去，中国有一句调侃官员的话，说你这个如果连官都不会做，还能做什么？这实在是最大的误区。做官其实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的职业，从事这个职业的人，需要在智商和情商上都超出常人一等……
两个月后，当沈望江出事以后，赵载回想起他的这番话，感到有些像是对自己的官场之路所作的总结。这让他感到了对未来的几分迷茫。沈望江出事后，很多人都对赵载表示同情，从情理上来说，这是合情合理的。过去曾有俗话称人生的几大最不幸是：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可官场上的人还加了一条：做官丧主。也就是说，官场上失去了靠山。赵载这么多年来在官场上的最大靠山就是沈望江，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多少铁杆的盟友。因此他已经作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实在不行的话，就按照父亲所安排的路，再回到大学，去读博士，然后留在大学里做学问。因为按照官场常规，没有哪一个人能够连续担任不同领导的秘书。秘书必须是领导最信任的人，一般领导都会用自己熟悉的人。他甚至已经暗中收拾好了自己在办公室里的东西，准备新的副市长一上任，发话换秘书后，就拍屁股走人。然而，这位新上任的副市长却并没有带秘书来，也没有要将自己换走的意思。
第一次被常行健怒骂时，他还以为这是一个信号：他要赶自己走了。可是，他很快就发现，这位副市长对谁似乎都是这样的，看到不顺眼的，他就要说，可以喜欢大刀阔斧，直来直去。他这才暂时放下心来，试着慢慢地去熟悉这位新领导的脾气。他发现这位副市长除了脾气暴躁一点外，其实还是挺好相处的。他不记仇，似乎也没有什么城府，只要你一心一意地做事，应该就问题不大。事实上，他朝你发脾气，似乎也只是他工作中的一部分，只是因为你在工作中造成阻碍了，他要消除这个阻碍而已。
有了这个发现之后，赵载就慢慢安下心来，他暗暗下决心，要跟着这位新领导好好干，做出点实际成绩来证明自己。他坐下来冷静地分析了常行健面临的形势，认为市委书记杜子腾之所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弄来常行健，显然不只是填补一个位置，而是要用他来挑大梁，做大事。而海川市目前最大的事，就是电子工业博览会，而博览会的重中之重，就是建电子工业园区，而建工业园区的第一步，就是老城区改造。明确了思路之后，赵载决心把宝押在这上面，他要认真研究这方面的情况，在必要的时候给常行健提供帮助。于是这个周日的下午，趁着上搜集了大量的有关老城区改造以及海川市的相关资料。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了，他才走下楼去，到街边去弄点儿吃的。
他信步走到了一家大排档前，叫了一个小锅仔，就闷着头吃了起来。可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二毛。想了半天，他终于想起来，这是前几络论坛上频繁出现的名字。于是，他就留心听了这个叫二毛的人和另一个人的对话。听完之后，他大吃一惊，随后又一阵暗喜。
当那两个人吃完饭走人时，赵载突然作出了一个决定，他要跟着这个人，说不定有一天会派上用场的。对于一个政府官员来说，这个有些英雄主义的想法不太靠谱。可赵载被这个想法弄得很兴奋。他跟着他们上了公共汽车，又跟着他们到了新泰路，在二毛和跑得快分手时，他果断地跟上了二毛。他觉得此刻自己有点儿像一个侦探。他装着像行路的人一样，远远地跟着，眼睛特意不向二毛看。二毛进了一条巷子，他也进了这条巷子，二毛向右转，他也跟着向右转，直到跟着他走到了一栋房子前，目标突然消失了。赵载吃了一惊，为自己的跟踪技术太差而感到懊恼。他转过身去，打算往回走，结果却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人，他差点儿撞到了这个人身上。二毛！他惊叫了一声，就被他一把抓住了。虽然二毛也不强壮，但对付他这个文弱书生还是绰绰有余。赵载挣扎了一下，发现没什么用，索性就不挣扎了。他听见二毛低声喝道：你是什么人，干吗要跟着我！
赵载的脑子迅速地转动着，他编出了一个认为很合理的谎言，我是找人的，我迷路了，你松开我……
二毛似乎很警惕，他抓着他的胳膊并不松手，接着问道，你找谁？
赵载随便编了一个名字，我找李信。
二毛嘿嘿地笑了几声，他知道这家伙撒谎了，他想起了自己在公安局被人审问的情景，决定也审审这个家伙，于是他一把拉着他，一直把他拽到了自己的屋里。他一边摸索着找灯光开关，一边嘿嘿笑道，你呀，连撒谎都不会，在老子面前撒谎，还嫩着点儿！说实话吧，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跟着老子！
说话间，电灯打开了，他转过身来，借着灯光，仔细看了看这个跟踪自己的人，突然大吃一惊，是你？
赵载也愣住了，你认识我？
二毛点点头，又赶紧摇头。赵载一脸糊涂地看着他。二毛这才说道，我见过你，你是政府的人？
赵载想了想，说道，好吧，我是市政府的。我也认识你，你叫二毛。
这回轮到二毛糊涂了，你怎么认识我？
赵载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来，那好吧，我们正式认识一下，我是市政府的秘书，我叫赵载。我们交个朋友吧。
二毛愣住了，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他问道，你要和我交朋友？
赵载笑道，是的，多个朋友多条路嘛，对你来说也是这样，对吧？
二毛的脑子转得很快，心想这年头有本事的人都和政府的人有联系，现在是人家送上门来了，这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嘛，于是也伸出来手，握了握赵载的手，那好吧。我看到你那天站在一个大官身边，那是什么官啊？
赵载笑了，这个啊，暂时保密，但我可以告诉你，那是个好官。好了，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咱们互相留个电话吧，朋友之间要经常联系嘛。
二毛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第二天一上班，赵载正准备向常行健汇报这件事的时候，市委办公室来了电话，通知上午开党政联席会。接到通知后，常行健的脸色就一直很严肃，他默默地准备着材料，还在小本子上不时地写着什么。赵载一看，这个时候显然是不能打扰他的，他估计这个会议应该是个重要的会议。
赵载猜对了，这次会议，除了市党政领导人都到了之外，还有几个局长也参加了，因为市委常委、公安局长乔建华正在住院，公安局常务副局长汪向东也参加了会议。常行健扫视了一下会场，大部分人都在。市委书记杜子腾看了看表，咳嗽了一声，人都到齐了吧，会议开始。今天的会议有几个主要议题。第一个议题，是关于班子的分工问题；第二个议题，是关于成立电子工业园区工作领导小组的问题；第三个议题，是关于进一步加强党政干部廉洁自律的相关措施。这是三个主要议题，各位如果还有其他的议题，另外再提吧。
给今天的会议定下了主要议题之后，杜子腾喝了口水，目光扫视了一下会场，最后停留在常行健的脸上。他似乎朝他微微点了一下头，又似乎只是例行扫过。随后他又开始说话。
现在开始第一个议题，我先宣布一件事：市委常委、副书记、市长欧阳桥同志自这周起，要到中央党校学习一年。在欧阳桥同志赴中央学校学习期间，由常务副市长何万长同志全面负责政府工作……
这无疑是一发重磅炮弹，所有人都愣住了。不仅是事前都没有得到这个消息，更主要的是，现在是电子工业园区的起步阶段，以及城区改造的重要时期，一市之长却在这个时候去党校学习，似乎不太合情理。每个人心理都在打着自己的小鼓，常行健也愣住了。他仔细打量一下这位以后的政府主官何万长。这是一个瘦高个男人，因为有些秃顶而显得很智慧，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不喜欢直视，而是斜视，不喜欢看着对方，却喜欢听着盯着屋顶，而且因为语气的漫不经心而显得从容不迫。常行健知道，他是海川市的资深官员，从中学校长做起，一直做到县教育局长、市教育局长直到常务副市长。他早就听说，这位何副市长一向以博学多才而著称，他平生最喜欢别人喊他何老师，而不是何市长，他说，市长只是个官位，你在位时人家喊你一声市长，不在位时就狗屁不是了。老师则不同，哪怕死了，人家也还是叫你老师。因此，在圈子里，和他亲密的人私下里都喊他何老师。
常行健又看了看其他几个人，企图从他们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但他们很快就镇定下来了，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以他的政治头脑和对海川市政坛的了解，是无论如何也猜不透这其中的奥秘的。于是他就沉默，静观事情的进展。而市委书记杜子腾似乎只是刚刚宣布了一件小事而已，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看着在座的各位的表情，他皱了一下眉头，似乎略有些不满意，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因此，市政府这一块分工就有所改变了。因为何万长同志要全面负责政府的工作，我建议，老城区改造和电子工业园区的建设这一块由常行健同志来负责。行健同志是个年轻的干部，有闯劲，有创造力，有过独当一面的经验。请大家议一议。
杜子腾率先把自己的观点亮出来，这在以前还并不多，这表明了他势在必得的决心。
欧西桥接着杜子腾的话说道，虽然我马上要去学校学习了，但我还是海川市班子的一员啊，我先发表一下我的看法。行健同志以前在县里，有过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当县委书记的时候也是政绩斐然。这次老城区改造是一块难啃的骨头，我觉得，应该给年轻的同志加担子，让他们冲在最前头。我赞成子腾书记的意见。
两位主官的都已经发了话，这说明已经是确定了的事，其他人也就象征性地说几句话，表示同意，连何万长都没说什么。接下来，杜子腾宣布开始了第二个议题的讨论。他说，电子工业园区的建设是今年乃至明年全市的头等大事，有必要成立一个专门的领导小组来负责这件事。杜子腾建议由何万长担任组长，常行健担任副组长，具体工作由常行健同志负责。领导小组下设领导办公室，由相关职能部门的负责人担任，包括公安局、财政局、国土资源局、房产局、商务局、拆迁办等市政府领导下的近半数职能部门都囊括了进来。
这个议题显然也没有什么可争议的，既然第一个议题中的领导分工已经顺利确定了，那这第二个议题显然是水到渠成的事。至于第三个议题，关于进一步加强党政干部廉洁自律的相关措施，显然也是为了工业园区服务的。
开完了这个党政联席会，常行健心里有谱了：这个会议的中心，其实还是电子工业园区。因为自己被确定分管了电子工业园区的建设，那么这其中，最关键的人，就是自己了。这下可好，整个海川市的眼睛恐怕都要盯到自己身上了。他的脑子里开始紧张地思考着下一步的工作。会议散场时，他还在低头思考问题。这时，杜子腾喊了一声，行健同志，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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