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何万长的发言杀气腾腾
赵载找到二毛的时候，他的酒劲已经完全上来了，躺上床上，只能哼哼哈哈地说着胡话。
赵载说，二毛，你上哪儿去了？你没事吧？
二毛说，我好着呢，我从没像现在这样好过。
这倒说的是实话。这段时间是二毛的黄金时间，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受人尊敬。无论是红道的大官，还是黑道的大哥，都把他当兄弟，还有比这更风光的事吗？所以二毛接着说，我二毛总算是个人了，我高兴啊……
赵载还是没明白，他接着问，你刚刚在电话里说，跟什么豹哥在一起喝酒，豹哥是谁啊？
二毛睁开迷离的双眼，露出了一丝鄙视，还亏你，在政府工作，啊，连豹哥是谁你都不知道！
赵载说，到底是谁啊？
二毛在空中指指点点地说，我怕我说出来，吓你一跳，豹哥就是江湖上有名的黑豹。明白吗？你吓着了吧……
赵载这才有些明白了。他以前也听说过海川的青龙、白虎和黑豹这三个黑道老大，还有一句流传很广的歌谣：青龙狠，黑豹猛，白虎轻易不出笼。青龙躲在云上头，黑豹常在山下走。白虎一出笼，飞禽走兽一扫空。这句歌谣据说概括了三个黑道老大的特点，但这三个人，他都没有打过交道。现在黑豹居然请二毛喝酒起来了，这里肯定有文章。二毛平时爹不疼娘不爱的，黑道上的那帮大哥肯定不会把他放在眼里，这会儿突然对他热乎起来了，多半还是因为常市长。常市长最近和一个普通的无业游民交上了朋友，这件事已经在海川传得众所周知。何况，常市长和二毛在海川本来就有相当的知名度。黑豹这个时候请二毛喝酒，多半是冲着常市长来的。他看了看二毛，二毛已经闭上眼睛，打起了呼噜了。他想了想，起身向二毛的老娘道了别，出来了。
一出来，他赶紧给常行健打了个电话，简单地汇报了二毛的情况，并加上了自己的分析。常行健只是哼了一声，表示他知道了。
其实，这个消息也让常行健很震惊。他想得更远一些。现在黑道人士已经盯上了自己，他们其实盯上的还是电子工业园区那块大蛋糕。而且看来，黑豹既然出面了，那他肯定不是最高指挥者。他早就听说，黑豹是江湖上的一个狠角色，为人心狠手辣，平时自己不轻易出手，但只要一出手肯定就会有大事要发生。不知为什么，海川的警方一直没有对付这个黑道大哥。他还听说，黑豹没有自己的产业，他只是手下有一批打手，就靠着这些打手，为人家卖命来赚钱。那么，说明黑豹必然是受人指使，他的背后还有人。这也说明，有人明确地把目标指向他了。但是麻烦是，这好比是一场拳击比赛，对手都已经出招了，现在还根本知道对手是谁。
常行健想了半天，还是没想明白，索性不去理了，安心准备起明天的会议来。
常行健其实不喜欢开会，他喜欢研究问题，个别交流，最好是直接确定方案，然后分头去做。他非常厌烦那种冗长的会议。所以他主持的会议，一般都是短小精悍的，用来解决问题的。会议开始前，先作好充分准备，到了会议上，没有铺垫，直接说事。以前在县里，他是一把手，可以主导一切，他尽力精简会议，尤其是那种费财费时的会议。即使是不得不开的会，也尽量缩短时间，以前需要三天开的，缩到一天半，需要四个小时的，缩到两个小时。因此，他要求参加会议的人，必须提前作好准备，不要在会上结结巴巴，左顾言他，要直奔主题。然而到了市里之后，由不得自己了，他很有一段时间感到不适应。今天这个会，按照计划是他来主持，是一个总结前段工作会议的会。因此，他要赵载提前通知参加会议的各局负责人，这是一个问题会，要他们准备好问题，直接在会上提问题，解决问题。
然而，到了会场之后，他却大吃了一惊。不光是何万长参加了会议，连杜子腾也来了。没想到一个普通的电子工业园区领导小组办公会议，却闹出这么大的排场，党政最高负责人都来了。他过去跟杜子腾打了声招呼，杜书记，您也来了啊。
杜子腾只是微微点点头，脸上甚至没有笑容，这和他平时的那种自信乐观的表情判若两人。何万长脸上倒是挂满了笑，他一直满面春风地，和不同的人打着招呼。看看时间到了，常行健朝杜子腾问道，杜书记，到时间了，开始吧。杜子腾仍只是点点头。
常行健开始讲话。
同志们好，今天我们开一个工业园区领导小组办公会议，主要是对前一阶段的工作作一个小结，对以后的工作作一个布置。总结工作主要由我来说，各个职能部门说说自己在工作中面临的问题，我们逐个解决。最后再请杜书记和何市长作指示。
说完了这个开场白，常行健开始总结前一阶段的工作，开会之前，他就知道这个总结不好作。因为前一阶段的工作实在太不顺利了，甚至还没有什么成绩，但他决定面对这个问题。于是，他就分为几个部分，一五一十地如实地讲述了前一阶段的工作。随后，又对原因进行了分析。他说话的时候，偶尔看到杜子腾的脸，他今天似乎情绪不太高，仍是一副冷冷的样子。在他的表情影响之下，其他人也是一脸的严肃，除了何万长。何万长仍是一副平日里的那种笑嘻嘻的模样，似乎天塌下来都和他没什么关系。有人把他的这种做派称作举重若轻，也有人称之为大智若愚，当地的俗话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但常行健现在没有心思来研究他们的脸了。他的讲话完了之后，就请各职能部门提问题。可是奇怪的是，今天各个职能部门的领导像是集体被封了一口一样，全都一声不吭，就连平日里话多的房产局长郝文明，也低着头，不停地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像是在专注记录。见会议有些冷场，常行健只好请领导小组组长何万长讲话。何万长这才收起了他的笑脸，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他面部的表情变得非常快，这说明他的面部肌肉很发达，短短的几秒钟，就好像换了一张脸，刚刚还是弥勒佛，转眼就成了金刚。
那我就说几句吧。何万长开口了，按他的习惯，这样的开场白证明他会有比较长的发言，前段时间的工作我没怎么参与，很多事我都不知道，所以我没有太多的发言权，我只说几句，然后再由杜书记来作指示。下面呢，我主要就我没参与和不知道这个问题来讲几句。我为什么不知道呢？这可以从几个方面来解释。第一呢，说明领导小组的其他同志很能干，尤其是行健同志，他可以单枪匹马来完成工作；第二呢，说明我比较多余，我长期工作在教育和文化战线上，或许不懂电子工业园区这些复杂的工作；第三呢，说明我的工作有问题，至少是积极性有问题，这一点，我需要作检讨，也请杜书记批评。关于前一阶段的工作，我刚刚说了，我没参与，但是，我也听说过一些，主要是传说，来自民间的传说。有几种说法，一种是说，政府没有能力，这么长时间了，连个拆迁都还没搞定，后面的工作怎么做，当然，这种说法有些不负责任，他们不了解政府的难处嘛；另一种说法是政府的工作方法有问题，该强硬的时候没有强硬，尤其是对那些捣乱份子，对他们不够强硬就是对普通群众的不负责；还有一种说法，说我们一些领导同志有私心，之所以工作进度慢，是为了谋取某些利益。当然了，这种说法更是不负责任，姑妄听之，姑妄信之吧。但是群众的意见，我们还是要重视的，至少是一种信号，什么信号呢？群众对我们的工作不满意，需要改进。怎么改进？是小改，还是大改？是头痛医痛脚痛医脚，还是伤筯动骨彻底改造？我也说不好，还是请杜书记高屋建瓴，来解决这些难题。
何万长讲话时，常行健一直静静地听着，他听得异常关注，生怕漏掉了一个字。以前听说何万长惯于杀人不见血，现在看来，果然如此，他看似平平淡淡的话，而且似乎刻意压低的声调，却字字带刀，句句见血，全都指向要害，而且指道东西，指桑骂槐，所含内容甚多，让人浮想联翩。他说话喜欢说某某人说，某某人反应，其实都是他自己的话，只不过借别人的口说出来而已，却避免了自己和他人的正面冲突。常行健不由得暗暗钦佩起来。听到最后，他终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所有的话，其实都是指向自己，他唯一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换掉自己这个副组长，不让自己分管电子工业园区。那么，是他自己想分管一块吗？虽然平常，他从未流露出这个意思，但现在看来，只有这个可能了。常行健暗暗有些心惊。但是好在何万长没有决定权，最终还是得看杜子腾的意思。杜子腾作为一个市的主管，应该不会受他的影响吧？何况，他一直是支持自己，赏识自己的。自己当初调上来，据说当时有几个常委是反对的，但是正是他立排众议，最终才达到了目的。想到这里，他才稍稍心安了一些。
杜子腾终于开口了。此前，他一直一言不发，所有人过来跟他说话，他都只是微微点点头，嘴里没有吐出一个字，似乎他今天不愿意说话似的。杜子腾的金口难开并不是一种常态，他并不是一个不喜欢说话的人。和欧西桥相反，他是个情绪容易外露的人，更多的时候，他像一个演讲家，习惯激情洋溢地演讲，经常口若悬河、妙语如珠。但今天，他居然一直沉默了，这让很多人感到不习惯。这种情况，不像战场上的偃旗息鼓，倒是夏天里乌云密布，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就要到来。会议室里安静了一会儿，大约有一两分钟，所有人都在看着杜子腾，等着他开口说话。他却一直低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也似乎是在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半晌，他终于抬起了头，开始说话。
同志们，今天这个会议，我本来不想发言的。这是电子工业园区领导小组的会议，有正副组长，有那么多工作经验丰富的同志，我本以为，是用不着我来发言的。但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不说还不行。领导小组成立也有一段时间了，但是这段时间的工作情况怎么样？刚刚行健同志和万长同志都已经说了，大家也都知道了，我就不再重复了。我只想强调一点：这段时间的工作是不能让人满意的，甚至说，是失败的。我也知道，拆迁工作不容易，一直是一个棘手的工作，但是，这是建立电子工业园区和开电子工业博览会的必经程序，而且，我们的时间是有限的。我想再向大家强调一下建立电子工业园区的重要性。这不仅仅是我们海川市的工作，也是全省这两年的重要工作之一，从某种程度上说，这项工作将要载入海川市乃至河东省的史册。同志们啊，不知道你们清不清楚，每一天，每一周，每一月，包括就在此时此刻，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我们，看我们的工作进度，大家知道吗？不知道你们着不着急，我着急啊。
今天这个会，我们不是来追究责任的。但是，我要指出，工作进展情况之所以不能令人满意，还是我们领导同志的责任。首先，何万长同志要负责，你是领导小组组长，这个责任你是逃不掉的；其次，常行健同志要负责，你不光是领导小组副组长，你还分管城区改造和电子工业园区这一块，这是你直接的责任。当然，行健同志刚刚调上来，还不熟悉海川市。但是，这，不能成为理由。
杜子腾的这些话都是慢腾腾的，温和的，看得出来，他在尽量抑制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尽量温和一点，理智一点。但是说到了后面，他的语气却在不知不觉地提高，语速也越来越快起来。
我们是**员，是领导干部，我们虽然没有在现在的位置上工作过，但是，我们在其他位置上工作过，我们久经考验。尤其是，面对我们过去的一些缺点，像工作中不讲配合，喜欢各自为战，这样的问题，难道也和工作经验有关吗？普通老百姓都知道，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更何况是一个讲组织、讲纪律的政党！所以说，工作中遇到一些问题，一些困难，并不可怕。工作就是来解决问题、克服困难的嘛。可怕的，是这些工作方法和工作态度。刚刚万长同志讲了不少，也讲得很好，我都同意。这值得我们在座的每一位的深思。但是万长同志所说的，关于如何改进的问题，在这里，我表达一下我的个人观点，我不赞成伤筋动骨、推倒重来。遇到一点问题就全盘否定，这不是辩证唯物主义的态度，也不是我们**的做法。我建议，领导小组继续行驶自己的职权。但是，面临的问题，必须要深刻认识，认真反思，吸取教训，并在后面的工作上加以改进。我就说这么多了。至少具体的工作，你们去研究决定，商量解决方案。
说完了这一番话，杜子腾突然站了起来，收拾了自己的本子，转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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