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顶撞市委书记的后果很严重
常行健确实没什么可说的。
他原本就不喜欢就应付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更何况，这件事明着是针对何万长，暗中却是针对他的。他能说什么？说何万长是冤枉的？那不是帮着他打自己吗？或者为自己解释一番？那就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所以，他索性什么都不说，他现在脑子里惦记着的，是电子工业园区。现在，拆迁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接下来的重要工作就是招标工作了，找到了好的建筑商，接下来的工作就成功了一半。何况，那些专家们还在那里等着呢。就在刚刚华建国发言的时候，他收到了赵载的短信，跟他大致汇报了这边的情况，和专家们的交流很顺利，只等着常市长过来作最后的交代了。他只想着，早一点结束这种兴味索然的会议，他要赶过去，和专家们就一些重点问题，再作交流。然而，现在看来，会议却不是一下子能结束的。现在轮到自己发言，何必再去占用这宝贵的时间呢。
这会儿，杜子腾发言了，他看了看大家，问道，大家还有什么要说的？
按照常规，都说得差不多了，杜子腾再作一个总结性的发言，定个调子，会议就可以结束了。然而，就在此时，何万长又发言了，看来今天他是攒足了劲，要大做一篇文章的。他说道，杜书记，各位领导，不好意思，我还要说几句。今天这次会议主要是针对我的，我不是来发牢骚的，而是要解决问题的。刚刚各位领导都发了言，大都是对我表示了肯定，我很感谢大家对我的信任，这给了我很大的动力和信心。但是，还有一个重要问题，我不得不再提出来。这些举报信中，虽然谈了我不少的问题，但是，其中最核心的问题还是一个：电子工业园区的招标工作。我们知道，现在电子工业园区的拆迁工作正在进行，同时进行的就是招标工作，但举报信中重点提到了我在招标工作中有循私舞弊的行为。作为电子工业园区领导小组组长，为了慎重起见，我建议，暂停招标工作，把问题弄个水落石出之后，再来进行招标工作，请杜书记和各位领导考虑。
弄了半天，这才是何万长的真正目的！他终于亮出了自己的底牌。常行健暗暗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个何万长可能是自己从政以来，遇到的最厉害的对手了。这个时候，他再也不能沉默了。于是，何万长话音刚落，常行健就发言了，我反对这个意见！杜书记，各位领导，大家都知道，招标工作已经到了最关键阶段，专家们已经做了很多卓有成效的工作，我们也收到了大量标书，只等竞标工作一结束，马上就开始第二阶段的工作了。今天下午，我们就要进行首轮竞标工作，来进行第一轮的遴选了，这种时候，怎么能够把工作停下来呢？我反对！
何万长冷笑了一声，回答道，我理解常行健同志的心情，但是，电子工业园区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建成的，电子工业园区也不是哪一个人的，这是全市乃至全省的大事，而领导此事的领导小组组长面临着众多的问题，怎么能够就这样轻率地进行下去呢？招标的结果如何服众？万一有问题，选中的建筑公司真是有问题的建筑公司，岂不是对电子工业园区的不负责任！
这明显有些胡搅蛮缠了，常行健赶紧说道，可是……
没等常行健说完，杜子腾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你们都不要争了。大家的意思呢？都说说？
没人说话。此时此刻，大家都知道，说每一句话可能都是有影响力的。在不了解内情的情况下，轻率发言，就是一种不负责任。在座的都是重量级的领导，他们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大家都一致选择了缄默不言。
这时，杜子腾扫视了一眼会场，说道，那好，按照民中集中制原则，我们举手表决。同意暂停招标工作的同志请举手。
何万长第一个举起了手，华建国也举起了手，毕士良犹豫了一下，也举起了手，开会的七个人，已经有三个人举手了，常行健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过，这个时候，只要再举起一只手，就意味着招标工作不得不下来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杜子腾身上，等着他宣布结果。杜子腾没有宣布结果，却慢慢地举起了手。
常行健傻了眼。
他实在没想到，在最关键的时刻，杜子腾投了这样的一票。
没等杜子腾发言，常行健霍地站了起来，杜书记，我反对这个决议，反对这个结果！
杜子腾冷冷地看了一眼常行健，一字一顿地说道，常行健同志！你可以保留意见，但是必须遵守党内制度！
常行健固执地喊道，不，我反对，这个决议是错误的！电子工业园区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这个时候怎么能把工作停下来呢？我反对！
这时，只听见杜子腾“啪”的拍了下桌子，常行健同志，你太过分了！我宣布，决议有效，散会！
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的。常行健一个人傻傻地坐在会议室里，直到会议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这时，纪委书记苑林走了过来，拍了拍常行健的肩膀，行健同志，散会了，回去吧。
常行健默默地站了起来，心里觉得无比的难受。他实在没想到，杜子腾会两次在关键时刻，支持了何万长。他刚刚还收到一条赵载的一条短信，问会议进行得怎么样了，常市长什么时候能来，专家们还在等着呢。常行健看了看苑林，点了点头，他掏出手机，给赵载打了个电话，他在电话里只说了一句话，请专家们先休息，招标工作暂时停止！
走出会议室的一刹那，他想再到杜子腾的办公室去，再找他据理力争一番，说服他放弃这个做法。他知道，现在，只有他能够做到这一点，他能做到这一点的。然而，就在走廊上，他又放弃了这个念头。他决定先一个人冷静一下，仔细地梳理一下，而不是再贸然地、冲动地去找杜子腾。这个时候，他开始有些佩服自己起来。以前的自己不是这样的，换作以前，即使是刀山火海横在眼前，他也会去闯一闯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但是现在，他忍住了，他说服了自己。天还没有塌下来，他还有机会反败为胜。现在最重要的，是冷静地思考一下，找到最好的理由和最好的方法。
回到办公室后，赵载过来了，他问常行健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停下了招标工作。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两个人之间就开始这种直截了当的对话了。按照常规，作为秘书，领导不主动说，他是不应该这么随便地去问的。但是现在，他不仅是常行健的秘书了，还是他的参谋。
常行健只是淡淡地回答道，你先去休息吧。等我的通知。
赵载点了点头，带着满腹的狐疑走了。
中午简单地吃过饭后，常行健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开始准备休息。他计划下午好好考虑一下午，明天上午再去找杜子腾谈。
刚刚躺下，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接了电话，是沈之琳打来的，他有些没好气地问道，是你，有什么事吗？
沈之琳说道，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啦。怎么，你还在生我的气啊？
常行健有气无力地说道，沈大小姐，我哪里有空生你的气啊。我要是有这个空闲就好了。
听到常行健的声音有些不对，女人天生的敏感开始起作用了，沈之琳说道，你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又生病了？
常行健说道，没什么，我好好的。没什么事我挂电话了，我累了，要休息一会儿。
电话那头的沈之琳赶紧说道，等等，别这么急嘛。我知道你很累，这样好不好，晚上我请你吃饭，陪你说说话，放松一下，好不好？
常行健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个沈之琳是怎么啦？莫非她……喜欢上了自己？刚刚会上，还在说何万长和她的关系暧昧，明明就是指桑骂槐，说自己嘛。这个时候，自己怎么能和她见面呢？于是他回答道，不了，谢谢你，我实在太忙了，抽不出时间来……
可是。沈之琳迅速地打断了他的话，我有重要问题跟你谈呢。上次就准备谈的，你中途失约了的。
常行健实在没心情和她纠缠了，他果断地说道，对不起，我要休息了。再见。
挂了电话，常行健心里还是有些不爽。这个沈之琳，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每次她一出现，自己就会有麻烦。莫非她就是里的狐狸精？按说，沈之琳这样的女人，和狐狸精这样的字眼是沾不上边的，可是最近，她的确越来越和自己纠缠不清了。虽然从内心里，他也很欣赏她，对她有好感，而且两个人都是单身，即使是来往也没什么，但是对于自己这种官员来说，个人的感情就已经不是私事了。何况在这种敏感时期，任何一个和自己打交道的人，都有可能惹来一堆麻烦。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这个时候，自己哪有精力去儿女情长啊。算了，不去想了。
正准备闭上眼睛睡觉时，桌上的电话又响了起来，他只好起身，拿起了电话，问道，我是常行健，哪位啊？
电话那头说道，行健同志，打扰你休息了吧，我是苑林。
好个细心的纪委书记，见自己好半天才接电话，就猜到自己午睡了。常行健赶紧说道，是苑书记，没事，我还没睡呢。
苑林说道，行健同志啊，今天开完会后，我本想和你交流一下，但是还有些急事，就没来得及，所以现在给你打个电话。今天的事啊，我知道你心里有些不舒服。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今天在会议上，你确实有些冲动，你不该当众顶撞杜书记，也不该当众反对举手表决了的事啊。
苑林的话迅速又把常行健拉回到了会议上，他回答道，苑书记批评得对，我当时是太冲动了。
苑林笑道，行健同志啊，你千万别这么说，我们都是同事，我怎么能批评你呢？我只不过是和你交流一下。不要紧，说了也就说了，不要太往心里去。我相信杜书记也不会往心里去。关于停止招标的事，我当时没有举手，说明我也是有不同意见的。我会再找机会和杜书记交流一下的。我建议你，也选择一个适当的时候，和杜书记再交流一下。
常行健感激地说道，苑书记，谢谢您的提醒和安慰。我没事的，作为一个党员干部，这点事算得什么。但是，我这个人，一向很固执，我认定对的事，还是会继续争取的。谢谢您，苑书记。
苑林说道，那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再见。
挂了电话，常行健的思绪又回到了会议上。以前，他和苑林很少打交道，只听说这位纪委书记一身正气，和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乔建华有些类似，但是很显然，这位苑书记和乔建华的行事风格却大不相同。苑林很讲原则，做事循规蹈矩，乔建华则喜欢兵行险招，善长奇正之术；苑林风格细腻，一向洞烛幽微，而乔建华则是大刀阔斧，粗中有细。现在看来，这两位都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同盟军。只是五大班子里的那两位，也是班子里年龄最大的两位，华建国和毕士良，按照通行的说法，都是退居二线的人了，他们明显没有明确的倾向性。他们应该大都是跟随着杜子腾走的，此外就是自己的个人判断。他们对自己，应该既无明显的好感，也无明显的恶感。所以接下来的主要焦点，还在杜子腾的身上，只要做通了杜子腾的工作，就解决了所有的问题。
想明白了这个问题之后，常行健心里轻松了很多，他决定睡一会儿，下午再仔细地理一理，想想怎么去说服杜子腾。
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这一觉他睡得很踏实，醒来时，他觉得自己精神很好。他坐在办公室前，开始边思考边在纸上写着要点。
第一要点，是要说服杜子腾，关于何万长的举报信问题跟电子工业园区其实没多大关系，可以分开考虑。这应该是最关键的一点。而要讲明这一点，就要解决另一个问题，这就是第二个要点：何万长跟电子工业园区的关系问题，何万长这已经是第二次委婉地表示，自己在电子工业园区的问题上被架空了，他对这一点极其不满。看来，以前彻底撇开他的做法是错误的，甚至杜子腾也有些不满了，他似乎不愿意让自己独掌电子工业园区的大权，这或许是杜子腾这一次举手的关键。那么，自己应该主动提出来，让何万长多参与领导与决策。难道，多了一个何万长，电子工业园区的建设就会走样？毕竟后面还有杜子腾在掌握大局呢。第三个要点，关于举报信的问题，虽然自己明确知道，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甚至策划者有可能就是何万长自己，但是，在没有明确证据之前，自己是什么都不能说的。但是在会上，自己却什么意见都没有表达，没有表达就表明把什么都藏在心里，这一点，杜子腾显然也是不满意的。那么，自己就应该单独跟杜子腾谈一谈这个问题，至少要表一下态，支持市委的意见。第四个要点……
正写着的时候，赵载敲门进来了，他对常行健说，常市长，刚刚尹华打电话来了，杜书记请您到他的办公室里去一下。
常行健点了点头，脑子里迅速地思考起来，他原想杜子腾一定会等着自己前去的，这至少是一种姿态：他才是这个城市的主宰者，他的权力神圣不可侵犯，他应该高坐在办公室里，等着下面的人去向他表态，承认错误。可是，现在，他却主动打电话来了，这确实让他有些意外。这位市委书记，看来行事风格确实跟别人不一样啊。他先打了自己一巴掌，难道现在是要再摸一下自己？
到了办公室门口，他轻轻地敲了几下门，只听见杜子腾在里面喊道，是行健吧，快进来！
常行健进屋子时，看到的是一张笑眯眯的脸，杜子腾正站在屋子中央迎接自己。看到常行健进来，他上前握住他的手，一直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来后，又亲自给他泡上了一杯茶，这才笑眯眯地看着他，说道，行健啊，怎么样啊，心里还没有想通吧？
常行健想到他会向自己示好，却没想到他的态度会好成这样，他既然如此给自己面子，自己当然不好再折他的面子，于是他赶紧回答道，杜书记，我没什么想不通的，今天上午本来就是我的不对，我不该当众反对已经形成决议的东西，这不合组织原则，更不该当众顶撞杜书记。
杜子腾对他的态度感到满意，笑道，行健啊，你的这个态度我很高兴，其实呢，即使你心里有些想法也是正常的，可以理解的。不管怎么样，我相信一点，你是一心扑在工作上的，你是想把电子工业园区搞好的。
这句话就让常行健有些感动了，他想想自己中午的那些思考，感觉自己有些多心了，心里就有些惭愧，他赶紧说，杜书记，我……
杜子腾却摆了摆手，接着说道，你对工作上的热情和急迫的心情我都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这么大的事，不是一蹴而就的，有些不同意见，有些**折折也是正常的，对吧。中国革命也是经历了很多挫折的嘛。但是呢，要学会在挫折中吸引经验和教训。你说呢？
常行健一边听着，一边思考着，他的这番话似乎另有所指，指什么呢？他突然想起上次发生的类似事情来，立即像是顿悟了一般：原来杜子腾还是在敲打他，他之所以要给自己设置一些障碍，让自己不要太顺利，从某种程度上说，是要让自己意识到他的存在。中国的官场自古以来就讲究平衡之术，他时而重视自己，时而示好何万长，搞的也是平衡之术。明白了这一点，其实问题就简单了。今天的事情，何万长是别有用心不假，但是，杜子腾显然也是借题发挥。他开始有些懊悔自己请示和汇报得不够。
此时，他认真地听着杜子腾的讲话，等到杜子腾讲完了，让自己说话了，他这才点点头，看着杜子腾，诚恳地说，杜书记批评得对。我刚刚到市里来，没什么工作经验，请杜书记多批评指导。我以后，也会经常向杜书记请示和汇报的。
像上次一样，杜子腾估计敲打得差不多了，常行健的态度又令他很满意，他这才摆了摆手，大度地说道，没关系，慢慢来，有些问题是正常的，成绩是什么？成绩就是解决问题嘛。好了，这个问题不谈了，咱们说说电子工业园区的事吧。怎么样，那边的工作进行到哪一步了？
有了这次经验，常行健多了个心眼，他回答道，专家们已经对标书进行了初步的研究和讨论，下一步就是听投标单位进行口头陈述了，我打算先向杜书记具体汇报一下，再来进行首轮遴选。在选择投标单位上，还要请杜书记具体把关。
杜子腾点点头，好，很好，工作做得很细，有条不紊，看来我没有看错人。那这样好不好，我们先研究一下标书，再来讨论下一步的工作。
常行健犹豫着，可是，杜书记，上午开会说了，要暂停投标工作，先把何市长的问题搞清楚啊。
杜子腾笑了笑，你说得对，但这个工作，由苑书记他们去做就可以了嘛。今天已经开了会，大方向已经定下来了，具体工作由纪委的同志去做不可以了嘛。我们这边，可以先准备嘛。你说呢？
常行健心里暗道，果然是这样，只要杜子腾这边没问题，所有工作就方便了。于是他赶紧顺水推舟，是的，还是杜书记大局观念强，看得远，这一点我还是要好好向杜书记学习。
说完这句话时，他自己都感到有些诧异：我是什么时候也学会拍这种马的？这可是现学现卖的啊。现在，见杜子腾情绪不错，先前想好的几条也用不上了，尤其是让何万长参与领导与决策这一条，既然杜子腾不提，自己也就不必说了，否则不是自找麻烦嘛。
杜子腾说道，那好，那咱们就先研究一下标书？
常行健答道，好，我马上打电话，要赵载把标书送过来。
杜子腾说道，你何必亲自打电话呢？让尹华去打吧。也要让秘书有点事做嘛，咱们把事情都做完了，他们做什么呢？
看来他对自己的这种玩笑话感到很满意，说完了，他自己就先笑了起来，常行健虽然觉得这句话一点也不好笑，但还是跟他一起笑了起来。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