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新任市委书记说，我是来给你减负的
欧西桥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办公室，这让常行健有几分意外，也有几分激动。
想想自己刚来的时候，杜子腾对自己是召见，都不亲自打电话，让秘书打，自己则乐颠颠地往他那里跑，然后看他的脸色。而现在，欧西桥却主动到自己办公室里来了，而且是上任后的第三天。很显然，他上任后要见的人很多，有那么多位置排在自己前面的官员，但他却在第三天就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这至少可以说明自己的地位在提高了。当然了，主要原因还是电子工业园区，自己现在掌管这一块，而这正是欧西桥这两年的全部心血之所在。
欧西桥进来的时候脸上是笑眯眯地，一进来就喊道，行健，行健啊，你这里有茶喝吗？
常行健笑道，欧书记来我这里，岂能无茶啊。我来给您泡。
两个人坐下后，欧西桥问道，行健同志啊，你来市里工作也有半年了吧。
常行健点点头，有半年多了。
欧西桥说，感觉怎么样啊？
常行健笑了笑，感觉有些累，很有挑战性。
欧西桥笑道，你说的是实话，说实话好，我这人最不喜欢听那些虚话、套话。我知道这半年来你很累。你刚刚从县里调上来，就挑了这么重的一副担子，岂能不累？
常行健心里陡地紧张了起来，听他这话的意思，莫非是想把自己换掉？常行健点头道，多谢欧书记理解。
欧西桥摆摆手说，我知道，你的累包括两个方面，一是身累，一是心累。对吧。身累嘛，很好理解，这么繁重的工作，大事小事，你又是个喜欢亲力亲为的人，当然累了。心累啊，就是工作之外的事喽。
常行健笑了一下，没有回答，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在欧西桥也没打算让他接话，他接着说道，我在北京那边学习，可是听到不少关于你的议论啊。有褒有贬，甚至贬大于褒。
常行健心里突然有了一丝惶恐，这位新上任的书记一来就跟自己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他回答道，是吧，这我倒不知道。这些天，我的脑袋都扎在电子工业园区里，也不知道后面人家在怎么指点。
欧西桥看了一眼常行健，似在揣测他的想法，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行健啊，有议论是好事啊，做官哪能不被人议论呢。而且事情做得越多的人，被人家议论得就越多，不做事的人才没人议论呢。你说对吧。
常行健只能点头，一边等着他的下文。
欧西桥接着说，我今天来啊，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聊聊天。目的只有两个，第一嘛，就是给你减负；第二呢，是想听听电子工业园区的建设情况。咱们先聊第一个吧。给你减负，我一不能给人，二不能给物，我只有两个字：信任。新官上任，下面的各种猜测都会有的，会不会进行人事调整啊？会不会一朝天子一朝臣啊？是不是要烧三把火啊？这个我可以告诉你，在你这边，不会。电子工业园区还是要由你来抓。虽然你在市里的资历浅，但是你的能力我还是清楚的。更何况，这一段时间，你做得不错。我虽然人在京城，可心却时刻在海川，在电子工业园区，这里的每一点变化，都牵动着我的心。行健啊，我知道，这个工作不好做啊，牵扯的人太多，利益越多争斗就越激烈嘛。但是你呢，最令我欣赏的一点就是，你自己没有任何利益卷在里面。你的脑子里只有工作。有这一点，就够了。按理说，电子工业园区这么大的事情，我应该亲自来抓的。但是呢，一来，你已经做得不错了，有理由继续做下去；二来呢，我这段时间都不在海川，没你熟悉；三来呢，我可以在后面给你做后勤保障工作嘛。行健啊，我在这里给你交个底，你有什么困难，需要什么，尽管跟我提，要人给人，要物给物。而且呢，你不要去理会那些背后的风言风语，只管大胆地去做。我信任你，这就够了。啊。
常行健不住地点着头，他除了点头，此时不知道说什么。他已经明白了欧西桥此来的目的了，他前来就是为了向自己交底的，好让自己没有任何包袱，继续倾力抓电子工业园区。直到欧西桥说完了，他才回答道，谢谢欧书记的信任，我一定会尽心尽责，一如既往地把电子工业园区的工作做好的。
常行健想起了杜子腾在让自己掌管电子园区之后和自己的谈话，那个时候，他可以什么表态的话都没说。
显然，欧西桥也发现了这一点，他笑了笑，行健啊，你呀，用不着表态啊，我相信你。以前你不是这样的啊，是不是这段时间市里的工作把你改变了啊。我还是喜欢原来的你，啊，哈哈。接下来，咱们该谈第二个方面了，这个方面就该你说了。你讲，我洗耳恭听。
常行健答道，好的，我现在就向欧书记汇报一下电子工业园区前一阶段的工作。
于是，常行健就从自己接管电子工业园区时讲起，一起讲到已经完成的首轮工程竞标工作。讲述的过程中，他还是留了一个心眼，没有讲到何万长的反对意见，也没有讲到杜子腾的两次掣肘。但是，关于黑道所做的一些事情，他还是仔细地讲了。他想看看这位新上任的市委书记对此有什么看法，他有没有决心，去彻底改变海川市已经存在的根深蒂固的那些状况。
欧西桥认真地听着，不时地点点头，中间也插话，行健，我知道你是抽烟的，我不抽，没关系，你抽吧。
看到常行健点燃了一支烟，他似乎很满意，微微露出一丝笑容，示意常行健接着讲。
听完常行健的全部讲述后，欧西桥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突然看着常行健，问道，这个电子工业园区的工作，何市长参与了吗？
常行健愣了一下，赶紧揣摩他这句话的意思，半晌，他才回答道，何市长是电子工业园区领导小组的组长啊，我是副组长。不过，他主要工作是协调，这是杜书记安排的，具体工作还是我来抓。
欧西桥皱了一下眉头，常行健立即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动作，他的这个动作无非有两层意思：一是对何万长的工作不满意；二是对自己的回答不满意。无论是哪一种，都似乎表明他与何万长似乎并不亲近。但是，他不能说何万长什么。自己对何万长的一切都只是感受，何万长没有什么特别不好的方面。也没有对自己造成多少事实上的阻碍。
欧西桥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想了一下，说道，行健啊，我有一个想法，想听听你的意见。
常行健答道，欧书记您请说。
欧西桥说，这个电子工业园区领导小组还是要照常工作，不过，我想啊，干脆由你来当组长算了。
常行健愣了一下，欧书记，这个，何市长那边，不好吧？
欧西桥挥了挥手，这个你就不用考虑了，有我呢。你把自己的工作做好了就行了。那就这么定了吧。
说着，不容分说，他就起了身。
常行健目送欧西桥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半天还没回过神来。从今天他找自己的情况来看，至少可以得出几个结论：首先，他是来向自己示好来了。欧西桥还需要自己，至少为了电子工业园区，他也需要自己。其次呢，他对何万长似乎并不感冒，他之所以明确地让自己意识到这一点，说明他也知道自己和何万长之间相处得并不好。想到这里，常行健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之前欧西桥在党校学习的时候，传出的那则关于他和自己的谣言，莫非是……他自己放出来的？常行健被自己突然的想法吓了一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位欧书记也太可怕了。他明显比杜子腾更有心计，也更厉害。杜子腾的厉害其实只是表面上的，他只是个纸老虎，刀子嘴豆腐心，嘴里可能说得非常厉害，可是真正行动的时候，他却是下不了手。而欧西桥就不是这样了。也难怪，在两个人的争斗中，最终离开海川的，是杜子腾，而不是欧西桥。看来，以后自己跟这位欧书记打交道，就更要注意了。他越是对自己表示亲密，自己越是要对他尊敬一点。历史上，那种领导一对自己表示亲密，就恃宠而骄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而往往收拾这种人的，都是领导自己。
想到这一点，他有些不寒而栗，他再三地提醒自己：切不可像以前那样去鲁莽行事了。那样的话，不仅不利于自己的仕途，也不利于自己的工作。
几天之后，传来消息：杜子腾就任省科学院党组书记、院长。级别虽然还是正厅级，但是，地位就差多了。常行健知道，杜子腾此时的心里感受可想而知。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打个电话去问候一下。
杜书记，我刚刚得到消息，祝贺您啊。
杜子腾爽朗的声音很快就从电话里传了出来，哎呀，是你呀，行健。接到你的电话很高兴啊。你怎么不喊我杜院长啊，哈哈。
这位杜书记，还是那个性格，嘴巴不饶人。常行健真诚地说道，不管您去了哪里，哪怕到了中央，在我心里，你还是我的领导杜书记。
杜子腾笑了起来，行健啊，听你说一句贴心的话，不容易啊。说实话啊，我在海川当书记的时候，跟我说贴心话的人不少啊，有的说得真动情啊，眼泪都流下来了。你呢，一句都不跟我说。现在，我离开了，不是你的领导了，你倒是说起来了。你呀，你呀……
常行健不好意思地笑了，杜书记，我这人您是了解的，不会说话，以前在您手下没少给您添麻烦，你就别往心里去了啊。
杜子腾哈哈大笑起来，行健啊，你哪里是不会说话啊，你只是不会说奉承话。不要紧，做官嘛，最终还是要靠政绩说话，而不是用嘴来说话的。我一直很看好你啊，你年轻，有思想，有闯劲，你将来肯定比我有出息。
这句话常行健听起来很熟悉，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巩绪林说的，看来老领导都喜欢对曾经的下属说几句鼓励的话，于是他笑道，杜书记，你这话，我就当作是对我的鼓励啊。我一定努力工作，否则，就会有负您的伯乐之名啊。
从杜子腾的声音中，常行健感觉他的情绪很好，并不是自己所想象的那样情绪低落，或许人家早已修炼到很高境界了。杜子腾说，行健啊，不过话又说回头，你的缺点有没有呢？也有。比如说啊，你有时候对于自己的东西贯彻得不彻底，到市里来了之后，就有些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了。我还是喜欢以前你的啊，直来直去，把天捅破了，还敢站在下面看看破在哪一块。当然了，以后你在欧书记的领导下工作，或许欧书记的风格有所不同啊。我的话，你听了就一笑了之啊。
常行健听了这句话，的确是莞尔一笑，他想起上次巩绪林跟自己说的话，他的说法正好相反，他要自己不仅要有“真宰”，还要有“圆机”。两者之间，他感觉巩绪林的话更真诚。看来，杜子腾毕竟还是带了些情绪在里面。常行健说，杜书记的教导总是为我好嘛，我会牢记在心的。
杜子腾笑道，什么教导啊，乱说，我哪有教导你的权力啊。行健啊，我们同事一场，我在心里也把你当作朋友。刚刚说的，性格归性格，但是在海川工作，还是要多长一个心眼儿啊。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尤其是电子工业园区那一块，你以前说过，是一块大蛋糕，这不假，但同时也是一个大炸药包，弄得不好就把自己弄牺牲在里面。我说的不是危言耸听。以前有些事，其实还没有下文，我原想在自己任上解决的，但是很遗憾，没有给我时间。我希望能够在你手上解决。
常行健愣了一下，他明显是话里有话，于是他干脆挑明了问道，杜书记，您是指什么事啊？
电话里安静了足足有一分钟，有一会儿，常行健以为电话断了，但他还是耐心地等待着，他觉得电话那头的人一定在思考。果然，过了一会儿，杜子腾又说话，行健啊，还记得那一次我跟你的谈话吗？你问到我关于欧市长去学习的问题，问我为什么。还记得吗？
常行健回答道，记得。
杜子腾说，还记得当时我是怎么说的吗。
常行健想了想说，我记得您当时说过，有时候，一个重要人物的暂时离开有助于完成一些事，解决一些问题。
杜子腾笑道，这就对了，我说的就是这个。可惜，留给我的时间太少了，我没有能够完成。
常行健回答道，可是，您还是没说是什么事啊。
杜子腾说道，行健啊，有些事情，是不能轻易说出来的。毕竟问题还没摆到桌面上。我相信，在你主管电子工业园区的工作过程中，还会遇到同样的事的。我只告诉你一点，有事去找乔局长。
常行健知道他是不会说了，但是，他大概也能猜到，杜子腾指的是沈望江出事一事。如果把此事和欧西桥去中央学校学习一事联系起来，那么就可以推论出一个结论：欧西桥和自己有关，或者说，欧西桥的存在对处理此事造成障碍。但事实是否如此，也只能是推测。要是杜子腾能亲口说出来就好了，他那里一定还掌握着其他的信息。但是，既然他不肯说，一定还是有难言之隐吧。他要自己有事找乔建华，一定也有他的道理。从这一点上来说，自己还是应该要感谢他的。于是他回答道，好的，谢谢杜书记的提醒。我记住了。
杜子腾笑道，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了。你是忙人，我呢，现在是闲人一个。有时间到省城来，咱俩好好喝一杯。
常行健答道，好的，什么时候去省城，一定要叨扰杜书记的。
挂了电话之后，常行健忽然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和这位杜书记说话总是很紧张，哪怕只是电话里，哪怕他已经不再是自己的领导。他总是把气氛弄得很紧张，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但是，现在回头想起来，他的确只是一只纸老虎。明着让人紧张的，都是纸老虎。在背后捅刀子的，才是真老虎，不知不觉地，潜伏在那里，一逮着机会了，就狠狠地给你致命一击。在官场上，这样的人，他已经见过不少了。他突然想到了何万长，他现在肯定是最难受的人。他的心里，一定惦记着市长的位置。但至少从现在看来，希望不大了。更何况，欧西桥对他似乎并不感冒。现在来看，他或许能够把杜子腾哄得很高兴，但是，欧西桥却不一定吃这一套。想想何万长现在不一定有精力来对付自己了，常行健突然高兴起来。虽然他觉得，这高兴有些不太厚道。
不管怎么样，自己在官场上也已经混了这么多年了，虽然仍然没能适应所谓的官场规则，但是多少还是了解一些了。自己做官的目的，原本就不是满足自己的成就感，或者干脆是攫取利益。自己只是想做些事，以前是为县里，现在是为市里做些事。看着一件件事情被自己解决，他就快乐。现在，他能够继续做事情，他没有理由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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