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0 和疼痛并行 (01)
黑冥之中，我在浓稠的深渊里浮浮沉沉，意识一点一点地组织起来，却无法凭着自身的意志让四肢动作，就连眼睛也睁不开。
这是哪里？
绷起全身肌肉，我费劲地想让全身机能运作起来，但依旧徒劳无功。
「我们究竟为什幺会变成朋友呢？」
……我的声音？
这不是我去年问过孙景熙的问题吗？
「两个人要成为朋友不见得要个性相投，如果俩人当中有其中一个人，不顾一切走向另外一个人，就算是来自不同世界的人也能当朋友。」
孙景熙也在说话？他也在吗？
「难得你讲得这幺深奥，倒是跟我解释一下什幺意思啊。」
「意思就是，我们之中有一个人，有意地去接近另外一个人。」
伴随着对话进行，眼前两抹身影浮现，一个是正坐在床边的我，另一个则是躺卧在床上的孙景熙。
没错，这些对话的确是去年发生的事。
「这种事怎幺可能啊！我百分之百对你这种情场浪子敬而远之的，而且大受欢迎的你，更没理由对我这种边缘人物感兴趣吧。也就是说照常理来讲，我们根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孙景熙坐起身，被子让他这幺一扯，一下子换成坐在床边的我被撂倒在床上。
「你这猪头……就不能小心一点吗？」
我看见自己揉着后脑勺，忿忿地扫了孙景熙一眼，「该不会你老早就想把我摔成智障了吧？」
而后孙景熙笑了，他以大手撩开我的浏海，顺势将我的头抬到他腿上，我竟对那样的姿势感到脸红。
「妳放心，到时候我再委屈点娶妳进门，至少还能让妳无忧无虑的度过智障的一生。」
「拜託！委屈的人是我好吗！而且我才不想跟你一起度过什幺智障的一生。」
当时的我虽然这幺说，但只有我知道，自己心里其实有份难以掩饰的雀跃感悄悄孳生着。
场景一转，来到孙景熙与我撕破脸的那一天，我对他的信赖被狠狠击碎，我们之间的关係也彻底决裂。孙景熙没有一丝犹豫地夺走我的自由、无所不用其极地用言语对我释放恶意，却在背地里为我铺好逃脱的路，而我一直到最后才惊觉他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要让我活下去的手段。
「书忆，我承诺过会结束妳的恶梦。记得吗？」
孙景熙当时对我袒露的真意，无声无息地化作一支利箭，贯穿我的听觉，晃眼间我似乎什幺都听不见了，整个人好像要跌入万丈谷底般，没有止尽的急速下坠。
我一时慌了，用力想喊出些什幺，彷彿能藉此对外证明自己的存在似的，却发现即使我用近乎咆哮的力道吼叫，四周还是静得连点微弱的响声也没有。
在这个空间里，没人会注意到自己的存在、没人会听见自己的呼喊，更没人在乎谁在这片黑里被吞噬殆尽。
我渐渐冷静下来，不再挣扎，然而手腕却在这时被人拽住，我的坠落、偕同着时空，同时进入某种未知的休眠状态。
潮湿的液体沿着对方的手流淌至我的手臂，我很快的就意识到自己正被源源不绝的鲜血染红，当我抬头望向那张被阴影笼罩的脸孔时，我看见的竟是血流不止的孙景熙。
他与我四目交接，用一种喑哑的声音对我吐出两个字：「……快走！」
话才刚说完，处刑人从他身后出现，猝然就捅了孙景熙一刀。他的血飞溅到我身上，握住我的手也随之鬆开，可我却没有因此而下坠，失去支撑的我悬浮在空中，别无选择只能望着处刑人对孙景熙发狂的乱刀劈砍，那是我从未见过的血肉模糊。
顿时，一股强烈的情感一涌而上，我痛苦地抱着头，陷入歇斯底里的尖叫──
我醒了过来。
「怎幺了，妳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医生过来？」
说话的人，不是孙景熙。
我睇着于绍卓担忧的神情，轻轻摇了头，「只是恶梦。」
仰头环顾一圈，我推测这里是类似病房的地方。
「这个地方很安全，我是送妳来治疗的。何念甄对妳下毒的事已经完全处理好了，妳现在身体感觉怎幺样？」大抵是看出我眼里的疑惑，于绍卓主动向我解释。
这时我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童桦，关注于绍卓时落寞的眼神。
「我没事了。」我说，「于绍卓，你先送童桦回去吧。」
闻言，于绍卓先是回头看了童桦一眼，随即又将注意力放回我身上，「我们先走是没关係，但妳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他再三确认，一脸就是不相信我一个人会没事的表情，童桦一注意到他面有难色的样子，便也主动跨步上前对我解释。
「不用了啦，我可以自己回去。还是让sean留下来照顾妳，这样他比较放心，而且宅内的人都没人指挥，万一有什幺突发状况就麻烦了，不是吗？」
说了一番雍容大度的话之后，她对我微笑，也对于绍卓微笑，本来以为于绍卓会开口留他，没想到最后他就这样让童桦只身离开，房内留下我和于绍卓俩人。
什幺用意？
于绍卓坐了下来，一副就是有口难言的模样，若不是之前见过他致歉时那诚恳又歉疚的姿态，我想我会误以为他现在的状态，就是一般人歉忱之下的吞吞吐吐。
可这并不是他想道歉时的模样。
于绍卓所表现出的种种反应，都再再加强了我心中的预感──事情，和孙景熙有关。
他明明什幺都还没有讲，我却有种快哭了的感觉。满脑子只想着孙景熙的安危，却又没有勇气问出口，就怕会听到自己无力承担的答案。
「看妳的表情好像猜到我想说什幺了啊……」于绍卓搔着头，勉勉强强牵起一丝笑，试图缓和气氛。
我暗暗揪起被单，尽可能淡然，「老实说，我现在什幺都不想听。你应该陪童桦一起回去的，她比我更需要你陪。」
没错，当她看见于绍卓关心我时，那种嚮往的眼神，还有，她对于绍卓的一举手、一投足，那种无比细心的观察，都不会只是对一般朋友的在乎。
「童桦？」他不解地皱眉，「虽然妳们两个都是女孩子，但是怎幺看都是妳比较让人担心吧。」
我看起来让人担心？受骗至今，我已经搞不清楚那些看似单纯的情义，是否又别有居心。
洒脱一笑，我别开眼。
「你担心的是我，还是我背后隐藏的那些后续问题？」
对于于绍卓的答案，我不抱有任何期待，他却是几乎没有思考就回答。
「是妳。」他说得认真，「妳想知道答案，所以我告诉妳，我担心的是妳。」
我从窗上的倒影看见他站起身，轻轻抽入一口气。
「我是真心把妳当朋友，所以对妳的关心也绝对是真心的，我担心妳受到组织的迫害，更担心今后妳该如何适应没有表哥的生活。」
说了这幺多，我的脑袋只停在最后的一句话，再也无法运作。
──没有孙景熙的生活。
我怔愣住。
「很遗憾，我……没能救回表哥。」
于绍卓面色凝重，我低下头，不发一语。
眼泪开始不停的掉落，儘管我用双手一遍又一遍的抹拭双眼，下一秒视线又会再度糊成一片。
不要……不许哭、眼泪快停下来！不要再哭了简书忆……
我紧掩着口，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好不容易，我将眼泪蓄在眼眶，甫一抬头，却霎时被一双手抱个满怀。
「难过就大哭一场啊，真是傻瓜……如果在表哥以外的人面前哭会让妳没有安全感，那就把我当作他也无妨。」
我可以听见于绍卓的心跳声，闷在胸口，打着稳健而扎实的节拍。他说话时声带的震动，即使隔着他的白色薄衬衫，也足以触动我内心最深处的脆弱。
我知道他不是孙景熙，却在他怀里哭得眼皮又烫又肿，好像真有那幺几秒，我以为自己可以把他当作孙景熙，就这幺卸下所有防备，在虚幻的假想里留恋。
最后，我没有问他为什幺抱我，也许是出于怜悯，又或是因歉疚而生的安慰，就这幺几个片刻，让我丢弃理智、放下牵挂，在失去他的世界里，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