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0 和疼痛并行 (02)
西元2018年，夏。
日正当中。
到了六月的溽暑，孙景熙去世已经是一年半前的事，而我三不五时仍会旧地重返，坐在我们俩曾经无话不聊的客厅里，那张深蓝色的双人沙发上，左边是他，右边是我。
桌上一如既往是两个马克杯，我习惯在他喝着玫瑰花茶时，坐在他身旁，独享一杯香醇又浓郁的热牛奶；而他习惯在我分享生活琐事时，一边高尚地品嚐那杯适温的花茶，一边拣选桌上那叠我始终拿不定主意该看哪部的dvd。
时间过得太快，倏忽之间他不复坐在我身边，一个人去往我追不到的远方，我只能留在原地，自己沖一杯他所锺情的玫瑰花茶，藉由香气来想像他的存在。
有些人说走就走，有些习惯却不是说戒就戒的。
这一年多来，我和叔叔彻底断了连繫，在于绍卓的照应下，我成了他家企业旗下的电台主播。至于组织那边，似乎是当初的买主因为不明原因，放弃对vapire的收购，组织也就不再有所行动。
事情脱离正轨太久，如今恢复风平浪静的日子，反而令人有些不惯。
而我纵使不再受到组织的胁迫，也并未搬回旧居的租所，而是在公司附近找了间公寓，学着开始经营新生活。
事过境迁，就算是为了数个月以来，对我堪称是忍气吞声的于绍卓，我不能继续止步不前。
拎下鞋柜内的高跟鞋，我回头对公司里的同事挥别。
「我先下班啰，大家辛苦了。」
说完，我将写有dawn的工作牌取下，他们也对我微笑点头。
「好，再见。」
「辛苦了。」
我执起桌上的蜂蜜水，包包往肩上一提，走出办公室。
虽然是国内知名的钟錶企业，但这里的同事倒不会有太过激进的竞争心，面对饱受于绍卓这个集团少爷的照顾、貌似靠关係才进来的我，大家都是抱持客气的态度，至今没遇过找我麻烦的人。
跨出公司大门，远远地就看见于绍卓在那间新开幕的法国餐厅前对我挥手。
我瞟了眼手錶，踱上前。
「你又没课了？」我问。
「这话说得不怎幺动听，我可是特地来陪妳吃饭的，妳好歹也该笑一个吧。」
他一脸哀怨，我只投以卫生眼，「夸张了，这种高级餐厅要不是有你这个富家少爷邀请，我一个人是八成吃不起的。」
「八成吃不起，那我可以帮忙跟老闆商量，看能不能只吃三成。」
他狠狠开我玩笑，我觉得玩笑开得太冷，忍不住用包包轻砸他一下。
「不好笑！」
他矫捷一闪，嘿嘿笑的样子让人完全无法想像，他就是知名錶业的富家公子哥。
我知道他其实只是想寻我开心，他一直是这样一个滥好人，总是默默观察我有什幺需要、总在恰如其分的时机送上他的关心，却又在见面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在我的房间里有那幺一个角落，贮放了他在我房门前曾留下的种种储物盒，装置其中的像是供我独自排解空虚的动作片、能够纾缓经痛的黑巧克力，甚至是图书馆里我想看却始终预约不到的书籍，还有前阵子在我工作上帮了大忙的喉糖……
我从没见过心思这幺细腻的滥好人。
靠近窗边的位置，我喝了一口气泡水，看着正在和服务生说话的于绍卓。
「怎幺了？」
服务生走后，他留意到我的目光，同时也喝了一口水。
「以后你结婚生子时，我要送你家孩子一套丛书。说吧，你要《古文观止》还是《世界伟人传记》？」
他当场呛到。
「结、结婚生子？」
「……你要未婚生子也行。」我汗颜，递上面纸。
他则是一脸哭笑不得。
「书忆，其实问题不在这……」
问题不在这？
「那就是，你还不打算对童桦表态吗？」我索性直接切入问题核心。
于绍卓顿时垂头丧气，彷彿我是个有理说不清的人一般。
「饶了我吧，我还真不知道自己有什幺好对她表态的。」
看他这个反应，恐怕是我误会他们两个的关係了。我一直认为他们是两情相悦，只差旁人推一把，但照现在的情况看来，恐怕是童桦单恋于绍卓。
如果是这样的话，童桦的处境可能不太妙。
毕竟于绍卓身边，一直都有为数不少的女性朋友围绕着，他也向来是个好好先生，待人和善、运动神经又发达，应该是不少女孩子心目中的头号暖男。
印象中，上回公司聚餐时，也有颇多女职员私下以小鲜肉之称在谈论他，就连平时茶余饭后的闲谈也时常和他脱不了关联。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被姐姐们看上了吧？
想到这，我抬眼朝他一瞥，本来想再观察他一下，却被逮个正着。
「不好吃是吗？看妳面有难色。」
我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主餐几乎没动到。
「呃、也不是不好吃……就是这杯具、你的看起来好像小了两吋。」
我被问得一时有点尴尬，支吾其词的，于绍卓见我指着明显一模一样的骨瓷睁眼说瞎话，便随口开了个玩笑。
「会不会是人比较高大的关係，才显得杯子小了？因为一直把我当弟弟看，所以不知道我已经发育齐全了吧。」
他露出荒谬的轻笑，找不到台阶下的我不禁胀红脸，彻彻底底被自己方才的胡扯给打败。
简书忆，妳竟然也会想别人的事想到出这种糗？
短短一年多，物换星移，就连自己也变了。
又或者说，正因为对象是他们，这些日子陪自己走过最煎熬的低潮、无条件包容自己的任性，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幺比他们更值得去珍惜的了。
孙景熙，你的表弟还真是个天使。
我知道如果我再不将你放下，就真的太辜负他在我身上所牺牲的时间了。可是，随着时日的增长，我对你的思念就像我想你的习惯，更是逐日根深而蒂固。
这些看似圆满的现况，是我心头一处破碎的缺口，藏在这圆满表象底下的，是我一片蛮荒的心灵。
即使荒漠中找到绿洲，沙漠也无法变成乐土。
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事情都不会圆满，更别说要寄望奇蹟般的幸福。
再怎幺样，也不要癡人说梦。
结束这奢侈的一餐后，于绍卓送我回公寓便先行离开，正当我準备进门时，身后又传来他的声音。
「书忆，妳等一下。」
我本来正在拿钥匙，听到他喊我，就下意识回头，发现他站在对街，小跑步过来。
「怎幺了吗？又跑回来。」我上下扫视了一下，有些疑惑。
于绍卓就只是瞻视着我，虽然好像有听见我在问话，但又貌似在想些什幺。
我盯着他，等待着下文，就见他润了润唇，笑。
「被妳用这种表情看着，我突然不太知道怎幺开口。」
我一愕，「什幺啊？」
「没什幺，就是要告诉妳一件事。」
说着，他缓缓抬眼。
「我可不可以，喜欢妳？」
我望着他颊边浅浅的酒窝，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