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这裁缝也是请的最好的师傅,这剪裁,这花边真是没得说。”脚下整理衣襟的嬷嬷附和道。
常乐低头细细看来,这衣服的材料做工确实比她父皇的礼服过之而无不及,特别是背后半丈长的裙摆,如果没有人帮忙完全无法正常行走。她想也许是因为做了皇后才有这样的待遇吧。
“可是这衣服再好,也没见大王每天往这凤罄台跑。”李嬷嬷嘀咕着,声音不大不小,穿衣的嬷嬷听得真切,常乐自然也停在了耳里。
“李嬷嬷,说话没大没小!”见外人在,常乐假意呵斥,可是心里却是也是有些不满,可是对于自己的这种不满她又多了一份胆怯,她害怕自己对姜鹤之越来越依赖,她怕姜鹤之的体贴会让她迷乱,可是那个女人却总是若即若离,如果姜鹤之再主动一点她是多么愿意为她敞开心扉,但姜鹤之却总是进三步又退两步,眼看自己要为她动情时,她却又退出常乐的世界。以前从来不会在意姜鹤之行踪的自己,却都能记得姜鹤之每晚在哪个夫人房里过夜。
人未动,情却丢了,心还在,魂却没了。
“王后,马车到宫门口了。咱们别误了时辰。”内侍进门传话,还不忘低声又说了句:“护驾的是石汤县伯古大人。”
古子笙,姜鹤之最信任的人之一,就算凤罄台到朝凤殿短短两里路也需要必信之人护驾,接见使臣哪能容下半点差池呢?而王后娘家,这个庞大帝国的主人辛国的使团已到,而浮东五国近千人的使团也扎营栖鹏城北,位置非常暧昧的在栖鹏与姜城中间。
当马车缓慢前行在驶往朝凤殿的马道时,常乐也注意到王庭的轻微变化,那些平时隐蔽在黑暗中的黑凤卫和禁军们一起开始巡视王宫,就连马匹都出现在这华美的王庭。平静的王宫是那么的不平静。
一柱香的时间,车队就来到了朝凤殿,古子笙引着常乐下了车,可是常乐总觉得古子笙的眼里有一种闪烁,她曾经在她的父皇眼中看到过这样的眼神,它的名字叫羞愧。
步入殿内,只见姜鹤之静静坐在王座,此时的她不怒自威,虽是女子可是剑眉心目,符国王室长年混血使得她立体的五官如同刀切,当然这种威严肯定也少不了妆容的帮助,特别是她嘴上的一抹血红,让人多少感觉一丝阴冷。
“长公主,寡人等你很久了。”姜鹤之站起来,向她伸出手来,那种君王的力量让她无法拒绝,两个人的手紧紧的牵在了一直。
而此时常乐看到,姜鹤之的衣服款式竟与她一模一样,只是符王衣冠乃黑色凤纹,而她自己的是红色凰纹。从来没有哪个王国,国君与王后是同样的衣着,常乐突然找到了一种归属感,那是她的帝国,她的家庭从来没有给到她的东西,她觉得不应该再去胆怯与害怕,因为她手中的温暖,将是她最大的依靠。
姜鹤之拉着常乐的手,将常乐引到身边的席上,自己又回到了王座前,在内侍的搀扶下,两人同时坐下,接着内侍们开始传话通知使臣进殿,声音连着声音越传越远,直到看不见的宫门。
按符国的宫规,一国使臣可带一个文官与一个武官同时入殿。而首先进门的来自辛的使臣常无疾,那是常乐的叔叔,位列太傅一职。本来天子使臣可不用行礼,但是常无疾看到常乐一袭正红礼服,雍容华贵,颇有辛国先人气度,便不禁想起了先祖的建国的盛况,这种激动无法控制,双脚一软便跪倒在地。
可是这一跪却是乱了礼数,天子被称为天下诸侯的嫡父,可是现在哪里有父跪子的道理。后面跟着的一文一武两位官员倒也尴尬起来,这究竟是跪还是不跪?最后武官以服从为先,先跟着跪了下去,而文官虽然迫于礼法,可是形势已然如此,也只好跟着跪了下去。
符国殿内众人倒是淡定十足,门口的他国使臣却皆是掩面而笑。此时姜无疾已反应过来礼数不对,只得将计就计的给常乐先请了安:“臣常无疾拜见长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说罢淡定的起来,又说道:“我大辛太傅受命于天子,代表天与地的儿子,天下诸侯们的嫡父,前来参加符国秋狩大礼,在此也愿符国千秋万代,符王千岁安康。”
这话一出,门口使臣们又掩面而笑,而符国的臣众们倒是一幅皱眉冷面的样子,这常乐已经嫁给了姜鹤之,只能算是符国王后,怎么还能叫长公主呢。
“多谢皇帝陛下垂爱,本次秋狩能有帝国太傅莅临,必有福泽。在此我也代表我的妻子感谢叔叔的关心。无论礼数先后,公主嫁入我国已久,还能以旧礼相待,寡人也甚是感动。但还是先请常大人入坐。“
姜鹤之不想纠缠于繁文礼节,简单的化解了尴尬,内侍上前将常无疾引入了左上席。接着渝庆、京国、申国、下平、漳国五国使臣依次进殿,五位使臣身后的文武二将中,均有一人手持一礼盒,想必就是补给姜鹤之的新婚贺礼了。因为辛国为万国之国,所以是由姜鹤之直接对话,其它国虽地位一样,但毕竟来的是使臣,对话的人也就相应的降了一级,只见姜延英持卷步出,慢慢念道:“各位使臣远道而来,我大符深表荣幸,我国虽地处极西,但与各国均乃出自常氏,可谓同宗,主君均以仁治天下,视为同德......“
姜延英也算好文采,洋洋洒洒几千字的文章精彩不说,如此年纪也倒背如流,只是行文之余也不忘与熊伯泰眼色交流。走完这个过场,便应该由各国使臣献礼了,使臣手中的礼盒被依次打开,礼的质量也显示国的用心与态度。
“漳国使臣献礼。”
内侍将礼盒呈上,里面放着一跟马鞭,马鞭由金线做成,鞭柄处也是一整块黄金,上面分别镶着黑色与黄色的宝石,漳国是马背上的国家,送马鞭一是彰显漳国重马,二来漳国尚黄,符国尚黑,黄黑相配也显示出漳国国君与之共好之意。
“下平使臣献礼。”
下平的礼盒做的比漳国要精细太多,打开后礼物却显得比较单薄,仅为了盒茶叶与一副字画。
看姜鹤之颇为疑惑,尤慎冲行礼说道:“我下平盛产茶叶,其中至上之品乃寒江雪,整个下平每年仅产五斤,浮山之雪乃泡茶圣品,国君特意备上一斤寒江雪以表心意。另外我国尚文,国君字画又最为超群,此卷乃我国君为符王画的百鸟朝凤图。
姜鹤之看着旁边内侍摊开的画,微微一笑还以尤慎冲。下平产茶,浮山产雪,这赠茶之意便是想与大符修茶水之好。
“申国使臣献礼。”
内侍呈上了一罐酒,罐子烧纸精良,色泽优美。但酒肯定不能现在开,便不知道味道如何了。
“苏大人,老夫可不曾听过申国产酒啊?”姜延英打断了献礼的仪式。
这一无礼的行为姜鹤之微微皱眉,古子笙在不日前也提到过,姜城已在王庭之前与五国使臣进行了接洽,但是五国的反应不得而知,如果姜延英突然说话,必定不是问话那么简单。
苏羽锡回礼姜延英,又猥琐的笑道:“姜大人,我国虽不产酒,但是我国盛产黄牛,话说三年我国有一只黄牛根部硕大,有如长矛,此物乃是壮阳之佳品,我国君故而命人切之泡酒,这酒一泡三年,正是药效最好的时候,想着符王新娶王后,势必能用上,所以舍爱赠上。”
苏羽锡说完后,殿内的大臣尽然有一半大笑起来,不用想那便是姜城出仕的官员。
“苏大人,你这牛的巨根还不算罕见,我国可是搜偏全国才为符王找到这样的仙物。”熊伯泰仗着年纪大,慢慢的说道。
身后的文官呈上礼盒给内侍,内侍看此情况也不知道是接是不接,最后姜鹤之微微颔首,内侍才慢慢把礼盒呈上,打开后竟然是一只母鸡。随后又是宗室派的一阵狂笑。
常乐虽已嫁为王后,可是毕竟未经人事,对此只感觉异常的羞辱,而耳旁姜鹤之虽然一字未说,却能明显听到她指间咯咯做响的声音。
“符王女主,却能把这符国治理得如此昌盛,另还设有十二后宫,可谓让符国男儿都黯然失色,今日这母鸡乃我国忠义公寻遍浮东才得到的一宝,此鸡打起鸣来,方圆五里的公鸡都不打鸣了,可谓牝鸡司晨,再适合符王殿下不过了。”
“苏大人,熊大人你这是来献礼还是来羞辱我国的?”古子笙终于耐不住了。
“当然是来献礼的。”熊伯泰悠悠说:“国邦之礼启是商贾之人可以明白?”
国与国的交流,主要是国君通过使臣进行意志的传达,可以是国君与使臣对话,可以是使臣与使臣对话,但是有两点是铁律,一则是国礼必收,二则是不斩来使。如果拒收国礼或者使臣死在出使国的国境内,那是出使国可以不宣而战。
而熊伯泰等人便是看中这一点,才如此放肆。
此时这种对符国,对姜鹤之公然的侮辱已进入朝凤殿,现场百双眼睛中不仅全是姜城的人,姜鹤之派系和到访的其它部族使者也都睁着自己的眼睛看着这一切。一边是国邦之礼的限制,一方面是符国的体面,姜鹤之必须做出选择。而这次姜城与渝庆、申国的反击也正是看中姜鹤之长年以自己方式治国,从来不管礼教传统,于是吃准了用国邦之礼来打压她的气焰她一定没有还手之力。
“若说国邦之礼,熊大人可听过中宗孝元皇帝平湛国的故事。”一个清秀温柔的声音从殿上传出。
朝凤殿内突然鸦雀无声,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来自大陆的中心,礼教的初始国辛的长公主,符国的王后——常乐。
☆、王后的反击 二
孝元皇帝常犹焕是整个辛王朝立国以来第一位非嫡出的皇帝,他的继位即非母家势力,也非个人能力所致,以他的话说是天命之所授,但是后世也有人说那是狗屎运,当然又不乏阴谋论者对他的质疑,孰是孰非已过千年,真相也不得而知。
常犹焕在位十四年,却只留传下来两段佳话,其一便是他的继位,常犹焕本已拿到淇国封地,出任国君,承大统之事已与他无关,可是谁知先帝却想生前退位,于是召回所有的儿子来观禅位大典,却恰恰忘记了常犹焕这个儿子。禅位大典如期进行,正在帝家上演父慈子孝这一幕感人画面时,禅台居然坍塌了,皇室子孙无一幸免,最后也才有了常犹焕当帝的事。
而他的另一段佳话便是长公主所说平定湛国的故事了,事情的起因要追溯到常犹焕还在做淇王时,湛国的国君鄙视他庶出的身份,认为与之为邻是非常耻辱的事,于是便派使臣送了伪装成公卿之女的□□赠之为妻,以羞辱常犹焕母亲是歌伎一事。后来事情败露,湛国说要么开战要么接受国邦之礼,常犹焕自视国力薄弱于是选择息事宁人,可是这个耻辱却一直被他记在心里,直到常犹焕继承大统后,亲自领一万天军兵临湛国城下,湛国以当年为国邦之礼为借口让宗室进行协调,此时已为皇帝的常犹焕只说了一句:“国兵之礼限诸侯不限天命,辱皇家血脉可当场斩之。”于是当场斩了湛王与当时的使臣。
而后诸侯间对于初代为王的皇室封国还是十分敬重,只是沧海桑田千年过去,现今皇室羸弱,这个典故如无人提及,怕也被忘记在卷宗之内了。
所以当常乐说出这个典故时,现场却只有太傅与熊伯泰为之一惊。
可是熊伯泰毕竟也是渝庆的司礼大夫,虽然震惊于常乐还知道这段故事,可是却觉得不足为惧:
“长公主之意是符王是皇室血脉?那怕在坐诸位的先祖无不出自常氏了。”
长公主三字从熊伯泰口中吐出时,一旁的姜无疾便知熊伯泰难以收场,虽为一国司礼,可是若论礼制,他可能还不如辛国庶出的皇子精通。
“熊大夫,你说得很正确,在坐诸位均是本宫先祖血脉,只不过各位的先祖功勋卓越,享有封地与自己的氏族,现在当然不算皇室血脉了。“常乐又转头看了看姜鹤之,说:”姜氏长年联姻异族,血脉便更为稀薄。”
姜鹤之不明白,为什么常乐突然会这么说,而坐下的姜鹤之一派已对这位王后虎视眈眈了。
“长公主是何意?”对于常乐的突然淡默,姜鹤之纳闷之余自然也气愤不已,本来平日里不重礼仪,又因为相敬如宾称其为公主,现在却更疏远的加上了一个长字。
“长公主英明。”熊伯泰此时行了一个长揖礼,埋头时不禁笑笑,心中却想着姜城的人消息真是不灵,现在看来常乐与符王关来一般,完全不像他们口中所说形影不离。
看着熊伯泰的大礼,常乐突然掩面而笑,殿下四坐面面相觑,却各有心思。姜城一派一头雾水,搞不清楚自己的细作哪里出了问题,长公主怎么会临时倒戈,而姜鹤之一系倒都为他们的大王痛心话首着,特别是古子笙,他清楚的知道姜鹤之对常乐是有情的。其它的使臣们则退到一则,默默的看着这剧情的发展,只等最后看看这符国的笑话。
“鹤之,你可知本宫为何开心?”
“不知。”姜鹤之更加迷惑,平日里顺从的小女孩今日竟然放肆的直呼其名。可是看她一脸自信,对着自己莞尔轻笑,姜鹤之的直接告诉自己,常乐应该不会蠢到加害自己。
“我高兴的是在这礼乐崩坏的乱世,各位诸侯还能如此敬我大辛,”常乐的眼神扫到常无疾身上,继续说道:“符国敬重大辛,本宫自愿下嫁修两国之好,我在符国只知辛礼不随符风,本想符王已经是最忠诚的诸侯。今日在各位大人口中才知,各位原来只知长公主,而不识符王。”
“臣今日见长公主身着国服与驸马同做展下,也倍感骄傲。”常无疾识趣的说道。谁也不愿意自己家的女儿跟着夫家受辱。
长公主与附马,而不在是符王与王后,此时姜鹤之与常乐的关系似乎一下反转了。常乐似乎才是这场宴席的主角,姜鹤之反倒成了配角。常乐伸手示意身边的嬷嬷,在嬷嬷的搀扶与王宫众人的注目下,常乐一步步走下王座,这一身火红的礼服雍容华贵,常乐带着帝国长公主的骄傲走到了熊伯泰的面前。而常无疾不自觉的跟随在常乐身后,因为她真的在常乐的眼中看到了曾经这个帝国的荣耀与自信。
常乐不高,走到熊伯泰面前她却并不仰头,熊伯泰也自然的也躬下了腰。
“熊大夫,修大夫今日你二人均代表国君为一国使臣为本宫送来新婚的贺礼,可是为什么又对驸马如此相辱?”
熊伯泰总算明白为什么常乐会提到中宗孝元皇帝平湛国的故事了,因为一开始常乐就清楚他们此行只为羞辱姜鹤之,在这种情况下势必没人会认她为符王后。熊伯泰只是没有算到连姜鹤之也不称常乐为王后,而常乐却将计就计的调转了她和姜鹤之的关系,将这次赠礼作为她的下嫁之礼。如此这般中宗孝元皇帝平湛国的用到了刀刃上,这次侮辱的便不是姜鹤之,而是大辛的长公主常乐。
“老夫..”
“臣。”常乐身后常无疾纠正道。天下诸侯本来皆为王室之臣。
“臣,知错,请长公主恕罪。”熊伯泰老实的跪下,因为他知道这个体面的理由是姜鹤之可以杀他们的不二借口。
看着熊伯泰跪地,修羽锡与京国于期也纷纷跪地求饶,古子笙心想,看来京国准备的也不是什么体面东西。
“鹤之,如何处理。”常乐转过头,望着姜鹤之。
那朵待放的花儿今日终于盛开了。
姜鹤之挑眉一笑,虽然料到一定会有人帮腔,可是依然装腔作势道:“侮辱天子血脉,那就杀了吧。”
“万万不可!”姜延英上前:“我大符虽在极西,既然娶了长公主,便更不忘记我们是仁义之邦。今日若一连杀了三位使臣,天下要如何看我大符。”
“殿下,万万不可!”姜室众人也跟着出列。
看着狼狈不堪的姜室一众,王庭一派终于在常乐的帮助下再次反击成功。古子笙看着王座上的姜鹤之,抚额斜坐,一笑倾城,可是今日那双放眼天下的眸中却只装的下一人。
而后,姜鹤之让古子笙送各位使臣回到了营地为明日秋狩出行做准备,古子笙确实是最好的人选,他以姜鹤之的名义向五位使臣赠送黄金百两用来压惊。对于漳国、下平也进行了单独密谈。
待一天的忙碌结束后,姜鹤之亲自将常乐送回罄凤台,一路上两人没有说话,牵着的手却一直没有分开,姜鹤之想若不是明日秋狩,一定会找个理由赖在罄凤台过夜。
“公主,”看着马上踏进宫门的常乐,姜鹤之又叫住她:“明日秋狩我来接你。”